{再見}

　　我一直在等待。

　　似乎已經(jīng)百年，我在蟄伏在這深海。
　　每當(dāng)日光透過海波投射進墓頂時，我走向墓道——事實上是爬，但是走這個字會讓我的心臟得到安慰，蒙混我早已忘記如何行走的事實。
　　我不知道我要等誰，我不知道我如何來到的這里。但是我知道我要等待。每當(dāng)我走到第一個轉(zhuǎn)角的時候，就會遇見海猴子。

　　“今天又要去嗎？”
　　“恩�！蔽铱聪蛩�，點一點頭。
　　“哎呀，我看你根本就等不到�！�
　　“不會�！�

　　然后我拐進下一條墓道。

　　拐進來以后，徑直走三百步，坐下，蜷起腿，用手捋過頭發(fā)，讓它們掩蓋住我被海水泡的蒼白的身軀——衣服早已被時間無情腐蝕，而頭發(fā)卻隨著時間肆意瘋長，赤身裸體并非我的意愿，頭發(fā)并不能掩蓋全部，可是至少我會好受一點——然后我便開始我這一天的等待。直到墓頂昏暗的光消失，我便又起身，按照來時的路回去。拐出墓道的時候，依然會遇見海猴子。

　　“今天又沒等到嗎？”
　　“恩�！蔽覜]有再看他。
　　“算了吧，不要等了。你不覺得辛苦嗎？”
　　“不會�！�

　　然后我回到那個屬于我的黑暗潮濕的角落。

　　就這樣日復(fù)一日。

　　窩在那個角落的時候，我會感到莫名的安心。在那個角落，我看不到自己白的嚇人的身軀，看不到上面永遠愈合不了的傷痕和一塊塊的青紫。有時候我也會問自己到底在等誰。會問自己為什么要等那個人。但是我找不到答案。也想過不要再等下去。但是當(dāng)?shù)诙斓絹淼臅r候，我依然會履行我上一天所做的事情。

　　就像是中了魔咒，我停不下來。

　　直到有一天，改變發(fā)生在第一個拐角。我沒有看到海猴子。我有些驚慌。我已經(jīng)習(xí)慣和他每天兩次的對話。只有那樣我才能告訴我自己，我并不孤獨。我不知道該怎么辦。那天我沒有繼續(xù)走，而是回到了角落里。

　　一夜無眠。

　　事實上我在看不到海猴子之前也并不睡覺，但我會閉上眼睛，假裝自己睡了——這樣我才會覺得自己很正常——不過自欺欺人，可我樂在其中。但是那天晚上，我一直睜著眼。

　　次日，我依舊沒有看到海猴子。我依舊慌懼，但已經(jīng)不驚訝。我的潛意識似乎預(yù)料到了他不會在。于是繼續(xù)往前走。我看到了三個人，一個胖子，兩個瘦子。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下意識的想靠近。然后，我看到了一張臉。淺褐色的眸子一下子和記憶中一雙天真無邪的笑眼重疊了起來。我確定他就是我要等的人。

　　我輕輕地?fù)崦纤哪�，一點點逼近，緩緩的開口，“你是誰？”
　　看到他驚訝的表情，我想起似乎有個孩子，看到我給他的五彩斑斕的貝殼后也是這樣的表情，只不過少了害怕。
　　我貼上他，“請抱住我�！�
　　他摟住了我的腰，我想起似乎有個孩子，抱住我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生硬，只不過少了抗拒。

　　我想起來了那個孩子。

　　在那個夏季每天我都會看到那個孩子。在海灘上。從遇到的第一棵椰子樹走三百步，就會看見那個孩子坐在礁石上。然后他朝我笑，他說“姐姐，我們一起玩吧�！彼f“我今天做錯了好幾道題�！彼f“姐姐給我的貝殼真好看，小朋友都羨慕死了�！彼f“我可以抱抱你嗎？” 他說“姐姐，等我長大了來娶你�！彼f“姐姐，暑假過完了，我要走了，可是我不想走。我想和你在一起。”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里滿是渴求，我知道他希望我能挽留他。可是我沒有，我知道我不可以。

　　“再見。”

　　我輕輕親吻他的額頭。
　　他的眼睛里滿是淚水，目光悲傷而沉重的讓我不敢相信這是個孩子。
　　我轉(zhuǎn)身離開。

　　晚上，我忍不住又來到了海灘，卻發(fā)現(xiàn)本應(yīng)沉寂的地方卻到處都是焦急的人。人們提著燈到處尋找。我攔下一個人，沒等開口問，她便神色不耐的對我說：“行啦別煩我了，有個孩子丟了，頭發(fā)眼睛都是淺褐色的，你要是有心就快點幫忙找，不然趕快離開別礙事�！比缓髮⑽彝崎_。我頓時淚眼婆娑，一路上跌跌撞撞，大聲呼喊著那孩子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直到所有人都放棄散盡，我依舊在尋找。卻是無疾而終。不知怎么，我走到了那塊礁石旁邊。我看見了一只那孩子的鞋子飄在礁石旁的海面上，似乎是叫什么勾住了。我拾起來，淺淺的綠色，諷刺一樣的充滿生機。最壞的可能在我的腦海中無限加重擴散，我頹然的坐下。終于忍不住大聲的哭了起來。

　　我的哭聲引來了幾個大漢，我看看他們連忙求助，我希望他們能幫助我找找那個孩子。我希望他們能找到那個孩子。我希望那個孩子活著。他們看著我，笑了起來。然后將手伸向我
　　醒來的時候，我的身上滿是污穢和血跡。幾個口子還沒有愈合，到處都是淤青。我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從容的穿上了衣服。拾起被丟在一旁的那只綠鞋子，溫柔地擦拭，仿佛那是我最珍貴的寶貝一樣。然后我一步一步走進海中，海水涼涼的，打在腳上非常舒服。終于，躺進了大海的懷抱。海水將我輕柔的包裹，一點一點，我漸漸窒息。

　　這樣，就和那個孩子在一起了吧——這是我最后的意識。

　　再度醒來，我在墓道中，成了現(xiàn)在的模樣。失去了一部分名為記憶的痛苦與快樂。開始我恒久不變的等待。嚴(yán)格的講，并非失去，而是封存。因為現(xiàn)在我全部都想起來了。

　　燈突然亮了。刺目的光讓我眼睛生疼——有多少年沒有看見過真正而直接的光了。他將我狠狠推開�；蛟S是因為光線實在太耀眼，流淚的感覺油然而生，可是我抬手一摸，臉上是粘膩的潮濕，沒有淚水的痕跡。我聽見他大喊。我想告訴他我等了他很久。我想告訴他我不會傷害他。可是我的嘴張了張，就再也發(fā)不出聲音了。我只好靠近他，纏繞他。我終于等到他，我不要放手。他給了我一拳，我卻一點兒也不疼。

　　我很開心，我已經(jīng)浪費那么長時間，好不容易等到他，哪里還有時間疼呢？

　　我湊了上前，他拿出一個小東西，上面燃出小小的火焰。我不禁后退了一下。他的眼睛一抹喜悅一閃而過，又拿出了好幾個火折子點上，向我扔來。我來不及躲閃，或者說不想躲閃，任由火焰將我灼傷。好像燒到了心臟一樣，那里疼得要命，我慘叫一聲。我終于明白他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他。他已經(jīng)不需要我。

　　是啊，他已經(jīng)不需要我。

　　我打量著他身邊的胖子和另一個人，將目光定在那個不知名的高瘦男人身上�？此l(fā)現(xiàn)了我的目光，嘴巴一張一合無聲的傳達，“那個孩子，拜托了�！比缓蟪冻鲆粋�笑容，黯然逃離，甚至沒有敢看那個男人的回應(yīng)——我害怕他會拒絕——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不會，可是依舊沒有勇氣面對答案。

　　身上的火依舊沒有停止，不斷地燃燒。這是自從在海底墓醒來以來，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生命的存在�？墒沁@第一次的感覺，就是消逝。我知道自己的生命正在消逝。干脆閉上了眼，那個孩子最好看的笑容就出現(xiàn)在了我的眼前。我又笑了，然后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再見�！�

　　我終于獲得解脫。

　　Fin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