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個(gè)裁縫鋪?zhàn)�，沒什么特別的。僅僅是位于上海繁華街區(qū)的一個(gè)鋪?zhàn)佣�。也許小有名氣，但在20世紀(jì)40年代的世道上，這樣的鋪?zhàn)舆�真算不得什么。也許某天一不小心就被這亂世的火藥砸中，與萬千毀在戰(zhàn)爭中的鋪?zhàn)右话忝婺咳珶o。所以，趁現(xiàn)在仗著上海這塊福地的庇佑，該干嘛干嘛吧。
　　“啪！”一記量尺招呼上身，疼得發(fā)呆中的周莊差點(diǎn)從凳子上跳起來。
　　“干……”嘛呀兩個(gè)字剛要噴出，周莊看到裁縫老爹瞪得溜圓的大眼，立馬識(shí)趣地吞回嘴里。
　　“不爭氣的，沒見著來客人了嗎？還不快去沏茶招呼著！”周裁縫壓著火氣吩咐。
　　“沒事啊周老板，都是熟客了，何必對小孩子這么兇呢�！蹦贻p卻帶著韻味的女聲。周莊這才注意到店內(nèi)出現(xiàn)的女客，玲瓏有致的身材裹在深翡翠色的金絲鑲花旗袍里，淺著粉脂的細(xì)膩臉蛋，精心制作的卷發(fā)。一雙沉靜的眼微微掃過周莊，似乎還帶了笑，卻很快地滑向一邊。周莊隨著那勾了鳳尾的眼睛瞄過去，又見一位男客坐于絨椅上，西裝筆挺，濃密的黑發(fā)一絲不茍，一對深沉的眼珠迎上女人的目光，隨后又將整個(gè)鋪?zhàn)迎h(huán)視一遍。
　　“周老板，上次我送來的衣料可做成了？”女聲又開口道。
　　“做好了做好了，本還說著要送您府上去呢，沒料還是麥太太親自過來了！”周裁縫吩咐伙計(jì)取來成衣，又朝周莊瞟了瞟，不爭氣的家伙終于回過神跑去沏茶。
　　等周莊端著托盤出來，女客已拿著衣服進(jìn)了試衣室。周莊低眉順目地將茶盞放在幾上，正要退后，跟前卻響起低沉的男聲：“她常來這兒做衣服？”
　　周莊眨眨眼，察覺到一陣審視，不由自主地抬眼朝裁縫爹探了探。
　　“麥太太是店里的熟客�！�

　　片刻，麥太太穿著另一件旗袍立在鏡子前。
　　“這一次，倒比以往的衣服緊了些�！迸藢⑹�?jǐn)R在腰間的衣料上輕輕摩挲。
　　周裁縫淡淡一笑，收身擺弄起臺(tái)子上的活計(jì)。周莊退到父親的身后，似乎也在認(rèn)真地看著桌上的活計(jì)。
　　“你眼光好，選了一家好店�！蹦腥瞬恍觳患驳胤Q贊，微微閃爍的眼神透過鏡面與女人交匯。
　　鏡中的女人輕輕滴將頭一低，轉(zhuǎn)身欲退。
　　“穿著它，”男人又開口，伸手從皮夾里抽出幾張錢票讓裁縫收了，話卻仍是對女人說：“衣服做好了送你那兒，以后我再去拿。”
　　二
　　“�！�，周莊按下門鈴，趁著等待的片刻又回頭看了一眼門廊。
　　稍久，門才咔地一聲緩緩起開一尺寬的空隙，門內(nèi)半露一具穿著絲綢睡衣的軀體，擋住了背后的光景，唯有細(xì)細(xì)樂聲飄出。
　　女人將頭靠在門沿，露出的手中捏著一只高腳酒杯，少許猩紅色的液體還在杯底晃動(dòng)。

　　王佳芝看到來人，仰頭將酒送入唇中，轉(zhuǎn)身走入房內(nèi)。

　　門板微微晃動(dòng)。周莊躊躇了下，便提著紙盒跟了進(jìn)去。
　　前廳是整潔的，只是桌上空著酒瓶。唱片機(jī)中咿咿的歌聲伴著房內(nèi)似有似無的酒香，給走進(jìn)的外客帶來一絲無意的迷醉。
　　王佳芝隨手將空杯擱在酒柜，搖步走到軟椅上靠著，一雙氤氳的眼朝遠(yuǎn)立著的周莊望去，目光一游，便瞧見對方手中捧著的紙盒。
　　“衣服倒是比人積極�？梢娏龃_實(shí)比情感重要。”王佳芝意有所指地嘀咕一句，撐起身子招呼：“過來讓我瞧瞧。”
　　周莊走近，將紙盒擺在矮桌上打開，表層是一件緞子旗袍。王佳芝順手將袍裙提起搭在椅子上，從里層又拿出一件西服外套。
　　王佳芝將西服展開端詳了會(huì)，笑道：“上海真是個(gè)熱鬧的地方。大家都在這里，人多。所以店是好店，手藝是好手藝，東西也是好東西。”
　　“麥太太滿意就好。”周莊接話，伸手從袖子中抽出一個(gè)紙卷：“這是票單，還請麥太太過目�！�
　　周莊口中的麥太太抱著手臂，并沒有接過她遞去的紙條，卻不知從哪里摸出一根煙卷點(diǎn)上，放在嘴里吸了一口，悠悠地吐出一股白煙。
　　“都是老主顧了，還留這些作甚�！蓖跫阎ビ中�，這才漫不經(jīng)心地接過紙卷，隨意地在手中展開。

　　很快，煙灰缸里多出一絲灰燼。
　　三
　　“穿上我看看�！倍呌休p聲細(xì)語。
　　抬目一瞧，眼前人穿著新做的旗袍，兩片紅唇如吐幽蘭。
　　一雙柔若無骨的手慢慢地將外套扣上來，過肩，攏了攏前襟。
　　“原來，是這幅模樣。”蘭蔻輕輕地?fù)嵩谀橆a上，頓了頓。
　　面前突然換作一面穿衣鏡，鏡內(nèi)有著相似的房間，相似的人物。鏡子中的女子靠在另一人的胸前，臉上恍若陶醉。
　　“可惜……”輕輕地一聲嘆息。

　　睡夢中的周莊被房間啪啪的敲門聲驚醒。周莊捂著有點(diǎn)眩暈的腦袋打開門栓，便見裁縫爹將一個(gè)行李箱急急塞進(jìn)自己懷中。
　　“趕快收拾幾件衣服跟我出去！”裁縫周沒有給女兒反應(yīng)的時(shí)間，悄悄開了后門，匆忙便將人塞進(jìn)一輛事先招呼好的人力車?yán)铩?br>
　　車子在車夫的吆喝聲中搖晃著越行越遠(yuǎn)。傍晚的太陽越來越低，街上的人聲卻越來越嘈雜。
　　頭上的鴨舌帽是行前裁縫爹給戴上的，怕它掉落，老爹還用手多按了按。那重量似乎就留在了那里，讓周莊覺得腦袋沉沉地發(fā)熱。
　　眼眶還是忍不住濕潤。周莊往衣袋里翻墨鏡，伸手卻觸到一張折疊的信封。想著臨行時(shí)父親的囑托，周莊放在衣袋里的手指緊了緊，小心地扣出墨鏡蓋在眼上。

　　一輛警衛(wèi)卡車擦身朝著來路駛?cè)�。身后，將是一個(gè)不能回頭的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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