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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照
一
地府的天一直都是陰蒙蒙的。
忘川河蜿蜒穿過地府,鬼差拉著用縛魂索鎖住的鬼魂從忘川河渡過,火紅妖艷的曼珠沙華鋪滿了通往地府的道路,從遠處看過去,紅紅火火的一片,倒是喜慶的很。
我時常在曼珠沙華中站上一天,每日經過的鬼差大都認識了我,每每見我在花叢中,幾乎都要嘆上一口氣。
我是一只鬼。
一只一直不肯入輪回轉生的鬼。
十年前我被黑白無常用縛魂索鎖到陰間,判官掃了我一眼,并不像前面那群鬼魂一般先宣讀一下鬼魂過往的一切,然后再判入何道,他看著我沉默許久,只問道,“云照,你可愿輪回?”
我著實沒有想到判官會說出這么一句話,頓了一下,然后搖頭,“云照不愿。”
判官道:“你若愿意輪回,本君可判你入天道!
六道輪回之中,天道最尊,判官的話著實誘人,可我仍舊搖頭,“云照不愿!
判官長長嘆了聲氣,道,“那你便去吧!
我謝過判官,既然不用輪回,我便整日在地府游蕩,地府中雖然也有尚未輪回的老鬼,但大多都是鬼差,來來往往鎖著鬼魂往判官那里去。
老鬼們在忘川河旁搭了個茶棚,我時常去晃蕩,不過多時也混熟了,老鬼們大多與我一樣,心中有執(zhí)念放不下,所以不去輪回,每日我除了去曼珠沙華中呆呆,便去老鬼們的茶棚聽他們講故事,今日正輪到我講,眾鬼們將我推搡上了茶棚中唯一的小桌臺上,我撓著臉想了半天,嘆道,“我這人生來就不會講故事,你們這不是在為難我嗎?”
眾鬼一陣嬉笑,其中一只長發(fā)披肩的妖嬈女鬼道,“云照,我們也不聽別的故事,你就把你自己的故事講講吧!
眾鬼連聲附和,我一愣,訕笑道,“我的故事其實也沒什么!
女鬼道:“我們就喜歡聽你那個沒什么的故事!
眾鬼一個一個虎視眈眈的看著我,我長嘆一口氣,“好吧,其實……”
其實我的故事的確是沒有什么。
我生在一戶書香門第,家中父母雙全,還有一個哥哥,我與住在我們家旁邊的蔣柏是青梅竹馬,我們暗地里互許終身,只是奈何家中父母并不贊同,我爹覺得他只是一個秀才,配不上自家女兒,便說如果他考上功名,才將我下嫁。
女鬼嫌我講的慢,急切道,“那他難道是沒有考上功名?所以你們相約殉情?”
我覺得我腦門上冒出一滴豆大的汗,道,“不是,蔣柏考上了探花,榮歸故里。”
“那你……”
“唯一可惜的是……我沒有等到他回來!
自幼時起,我身體便不太好,更有大夫斷言我活不過二十歲,那時候爹讓人把大夫打了出去,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大夫說的,成了真。
我果真沒有活過二十歲。
我是在十八歲的時候死的,爹娘哭的不能自已,在我下葬的時候死死抱著尸體不放手,那會兒正是科考放榜,沒過幾日蔣柏騎著高頭大馬喜氣洋洋的返鄉(xiāng),聽到我死了之后,連家也沒顧得上回,飛奔到我墳前痛哭了一夜。
那時候黑白無常還沒有去鎖我,我飄坐在墳頭上,看著蔣柏伏地痛哭,那感覺比我死的時候還痛。
蔣柏說,若我到了地府,一定要等著他,這樣兩人一起輪回,下輩子說不定還可以在一起。
我將這話記在了心里,在地府游蕩了十年,不去輪回,奈何橋上不知走過了多少人,那里面沒有我的蔣柏。
蔣柏蔣柏,我在地府等了你十年,你為何還沒有來?
二
眾鬼唏噓了半天,然后便各自喝茶去了,我要了份粗茶慢慢喝著,桌子旁忽然坐過來一個男子。
我從來沒有見過長得如此美麗的鬼,長發(fā)黑亮,松散的系在腦后,他沖我笑笑,“或許你不應該再等了。”
我抬頭看他,他繼續(xù)笑,“你想不想看看,他現在如何了?”
我眼睛一亮,幾乎撲到他身上,“可以嗎?”
那人不躲,任我撲上去,他一手輕輕扶住我,另一只手從懷里掏出一枚鏡子,“你若是想看,便過來看吧!
鏡中是一片繚繞的云霧,男子伸手在上面輕輕一拂,云霧瞬間扭曲,顯出一間富麗堂皇的屋子。
蔣柏,正坐在里面。
我略有緊張的捏著手指,畫面一轉,還是那間富麗的屋子,蔣柏躺在床上,懷里摟著一個女子,女子長得很美,我覺得心里忽然一空,沒有由來的不想繼續(xù)看下去。
男子抓著我的手臂,眼睛深的像是沒有底的井,他說,“云照,你應該好好看看!
鏡中,蔣柏擁著女子親昵許久,女子道,“柏郎,你剛剛又做噩夢了?”
蔣柏的臉色有些蒼白,他閉了閉眼睛,“嗯,我夢到了云照。”
女子略略起身,嗔道,“柏郎,你可是后悔了?”
蔣柏道:“我怎么可能后悔,反正云照也已經活不了多久了,我下不下毒都差不多!
女子道:“那你為何這段時日老是夢到她?你心中若不是念著她,哪會夢到她來找你索命!
蔣柏勾了勾唇角,抱著女子親昵了一會兒,“我蔣柏之心,可鑒日月,你看我為了你,都對云照下毒了,你覺得我對她還會有什么情分可言嗎?”
女子嬌笑一聲,扭著身子與蔣柏纏在一起,我向后踉蹌兩步,手指顫抖的指著鏡子里糾纏的兩人,“這是什么?”
男子用溫和的眼光看著我,眼睛中透著憐憫,“云照,這是事實,這是你……忘記的事實!
三
“當年,你其實等到了蔣柏!
男子將鏡子收回懷里,目光平靜的看著我,“但是蔣柏進京趕考的時候看上了何太師的小女兒何如清,他高中回鄉(xiāng),將這件事告訴你,你不依,與他鬧了一大場,第二天便開始纏著他,他為了擺脫你,所以就在你的飲食里下了毒,你們那里的人都知道有大夫說你活不過二十歲,所以當年你猝死,任何人都沒有懷疑!
“你在開玩笑……你說的不是真的!蔽也煌5負u著頭,一伸手將桌上的茶碗掀翻在地,碎成了幾片,他不依不撓的湊過來,“云照,好好想想,到底我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張了幾次口,連一言半語都說不出來,他拍拍我的手,“云照,好好想想,當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當年……當年……
我覺得頭像是要爆炸一般,剛剛在鏡子里的看到的一切不停地旋轉,蔣柏輕輕勾著唇,說出的話就像蝕骨的毒藥。
“我怎么可能后悔,反正云照也已經活不了多久了,我下不下毒都差不多。”
反正云照也已經活不了多久……
腦中忽然像是被雷狠狠地劈了一下,眼前一片白茫,蔣柏的身影慢慢顯現出來,他厭惡的一甩袖子,我看到自己跌倒在地,他道,“云照,我與你說了多少遍,我不喜歡你了,所以你也別纏著我了,就算你這么纏著我,我還是不會娶你的!
我搖頭,哭的厲害,“蔣柏,你不可以這么對我!
蔣柏輕哼一聲:“也不怕與你說,你身體這般,連大夫都斷言你活不過二十歲,難道要我剛辦了喜事就辦喪事嗎?再說了,如清可以助我仕途一帆風順,你呢?你可以做什么?除了會吟兩首詩,也沒什么可以吸引我的了!
蔣柏的話如此決絕,心上像是被扎了千百個小孔,我看到我自己顫巍巍的站起來,怒道,“蔣柏,我不會讓你如愿的,你難道不記得當年我們兩個已經定過親了嗎,你難道忘了我們在山上避雨的那一晚上了嗎?蔣柏,你太狠心了,我絕對絕對……不會讓你如愿!”
我拂袖而去,卻不曾想這番狠話為自己引來了一杯穿腸的毒酒,蔣柏猙獰的笑容還在我的腦中旋轉,我到底為什么會把這些全都忘了,為什么會把蔣柏那個狠心的男人變成一個癡情的男子?
“佛曰: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你的執(zhí)念便是放不下,但關于蔣柏的記憶太痛苦,所以你選擇遺忘,并給自己編造了一個假的蔣柏,一個即便你身死,仍舊愛你如初的蔣柏。”
我閉閉眼睛,覺得地府陰蒙蒙的天在不停地旋轉,男子的手輕輕搭在了我的肩上,“云照,輪回去吧!
“不,我不去!蔽颐偷乇犻_眼,緩緩搖頭,“我要繼續(xù)等著蔣柏,等著他入地獄!”
男子挑眉,嘆一聲,“執(zhí)念!
我道:“若我沒有執(zhí)念,也便不是云照了。”
男子再嘆一聲,不再言語。
四
我是一只鬼。
我在地府游蕩不肯輪回,前十年是為了等我的情郎,往后年月,卻是為了等那個我曾愛過的男人下地獄。
只有他下了地獄,我才能心情暢快。
執(zhí)念,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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