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已死了有十年。

　　天愛還是每日準點起床，往臉上抹面霜，皺紋比十年前多了許多，但她仍是安心。她發(fā)覺
　　與阿楠越來越相象了，如千萬夫妻一樣的長相廝守，直至死亡將他們分開。

　　阿楠還沒有醒，他夢到一個人，或者是看到一個人。她很溫柔地撫他的臉，然后坐在他的
　　身邊輕輕嘆氣，再然后轉(zhuǎn)身離去，阿楠喊了一句：“紅顏！”便醒了。這時，天愛已經(jīng)走
　　了。
　　天愛總是先他出門，而紅顏則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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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第一次見到紅顏的時候，唱著《月亮代表我的心》，紅顏突然啜泣起來，傷心地坐到地
　　上，卻沒有哭出聲音。他過去握她的手。很久很久以后，紅顏告訴他，也許我忘記許多事
　　，但我始終記得那天你握我的手，我以為從此以后，你會一直這樣，握我的手。

　　紅顏說，如果我們一直在一起，會越來越相象，那么其他人也會羨慕：“看！多么幸福的
　　一對�！彼皇菗u了搖頭，沒有說話。紅顏被擁在懷里，小小的小小的，也許在天明的時
　　候會突然融化掉。
　　并不溫暖，不似最初寬厚的手掌。

　　紅顏說，我想和你有個孩子，既聰明又漂亮。阿楠搖搖頭：“單親媽媽太辛苦了�！奔t顏
　　不再追問，只幫他蓋好被，說乖，天冷你不要把手臂裸露。

　　紅顏說，我很怕老，如果沒有人陪我老的話。

　　紅顏說，總是有不肯給我未來的人來到我身邊，他們打著關(guān)切的名牌傷害我。阿楠閉上眼
　　睛，說困，好困。

　　紅顏說，對不起，我不小心遇見了你。

　　紅顏半夜的時候醒來，想以后要買一張一米八的床，這樣才不會總被阿楠擠到最邊又不敢
　　動彈，怕擾了他清夢。

　　后來紅顏不再說話。

　　紅顏走的時候盤著頭發(fā)，暗紅色的旗袍。眉毛很長，細梢擺在最末。給阿楠的信上說：“
　　我寫不出話來。我不恨你。我只想你將我食指上的戒指戴上無名指�！�

　　葬禮那天，艷陽高照，飄著的白云，象棉花糖。靈車與一輛婚車恰巧交錯，碎花飛起來，
　　落在靈車上，也象嫁娶，有人歡欣如歸。阿楠站在很遠，看見紅顏食指上晶亮的戒指，終
　　不敢上前。

　　那天夜里，阿楠夢見紅顏，對他說：“我好快樂，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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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和天愛結(jié)婚已有十年，他忘記許多事。比如忘記愛情和婚姻有什么關(guān)系，房子和家有什
　　么區(qū)別。
　　他和天愛越來越相象，看見她就象看見自己。
　　很習(xí)慣。
　　只有習(xí)慣。

　　他想他越來越老了，并不害怕，有個人陪他一起老，連老態(tài)都一樣。永遠在一起，直至死
　　亡。

　　有時候會思考，什么是愛。如果愛是等待，那個曾經(jīng)的女子緣何沒有等待，而選擇離去，
　　那么她愛我么？我緣何也沒有挽留，那么我愛她么？
　　他甚至不記得，那個女子長的什么模樣，是長發(fā)或是短發(fā)，有沒有溫柔的臉。似乎有一天
　　，她向自己堅強地求婚，然后深深絕望。
　　后來她說，我總是要求太多，所以不幸福。
　　在最后的時候，他對她說過“我愛你”，但是她沒有聽見。
　　那么，這跟沒有說過是否也沒有區(qū)別？

　　有一段時間他想睡在地上，這樣不會將身邊的人擠到絕境。

　　他還是想不起她的模樣，也不努力去想。他懷疑可能的痛苦，許多年來，他都會怕。

　　天愛還沒有回來，如果回來的話，會先放下皮包，然后去衛(wèi)生間，再然后倒一杯水給自己
　　，如果買了菜便會進廚房，如果沒有便會泡面。他在她的面前，又也許不在。于是他想天
　　愛愛他么？可能有，也可能不。
　　只是天愛和他回同一個房子，在同一張桌吃飯，在同一張床上發(fā)夢。
　　如此而已。

　　越來越老，然后死亡。
　　死是什么意思？紅顏告訴他：“我好快樂�！�

　　他覺得房子很小，于是換了間大房子，但是仍然很小。因為他不肯開窗。
　　第二天下了雨，天愛伸了一個懶腰，又是陰郁的一天。
　　阿楠突然開了窗，說看到白云，象棉花糖。
　　他說：“我好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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