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大樓多得是，尤其在首都。從數(shù)量上講可謂越來越多，而從質(zhì)量上看，倒不敢斷言越來越高，反正表面看起來都挺不錯。一幢幢或豪華輝煌，或樸實平淡，或造型新穎，或中規(guī)中矩……總的來說拔地而起之神速著實讓人感嘆，甚至快得都來不及讓老北京人唏噓家園的面目全非，說體面些叫做時代的巨變。

　　身為北京人，活這么多年很不好意思承認沒走遍過北京城，所以心里不清楚還剩下幾處名人故居，仍有幾方歷史遺跡殘留可尋。了然于目的是，一漲再漲且居高不下的房價，高喊著調(diào)控調(diào)控，最后買不起房的依舊買不起，而那一小部分富人買房看似比放屁還容易。有句話怎么吐槽的來著，應(yīng)該叫買房毀一生，因為有人掙了一輩子錢全都壓在房上。但是絕對不會窮三代，眾所周知房屋出租是一項相當(dāng)來錢的買賣。它的優(yōu)點就在于只要有房客，你連動也不用動，就可以源源不斷地收著租子。

　　說這些，沒有刻意要強調(diào)外地人涌入帶來的影響，因為凡事雙面，單純的批判或贊美都不公平。這種情感是恐慌，是落寞，只怕今后推開窗戶再也沒有往日寧靜的風(fēng)景，也不會再看見別人的家長里短，享受呼吸著那般真實的生活。

　　自家在老小區(qū)有一套房子，不是想象中的北京四合院。其實也算不上多古董，只是那種六層沒有電梯的板樓罷了。出生以來一直住著，即使手中房投做得再火熱，也舍不得搬出去，這老地方倒是也不負眾望，一路水漲船高。

　　小時候的記憶里，小區(qū)是一片橘色，因為都是磚砌的。樓與樓之間距離不遠，就拿我住的這幢來說，站在廚房能看見臨近那棟的屋子。很久以前樓群好像被粉刷過一次，但實在沒有印象是什么顏色了，反正現(xiàn)在是那種橘紅偏紅的扎眼色。這是為了迎接零八年奧運會實施的工程，身上吊著安全繩的民工從樓頂一層一層往下作業(yè)，雖然危險，但效果著實不錯。只是看上去少了些點綴，紅彤彤的沒有一點綠色做陪襯。

　　涼臺下面是路，放眼望去是遠處小區(qū)更高的樓層，了無新意。相比之下，我更愛站在廚房里，看著人們生活的點滴瑣碎慢慢出神。對面那幢樓本來和我們這幢有一墻之隔，后來合為同一小區(qū)，墻并沒有拆，一層的住戶便顧自借此壘起了院子。有的人又在院里蓋了房，不過多數(shù)種了花草樹，或是鋪上水泥收拾干凈作為休閑的地方。

　　樓上的居民沒有這樣的條件和福利，不過一年年過去了，大多都換上了顯著透亮的白色塑鋼窗，在窗臺上多少也要擺上幾盆綠色的植物。因為是老樓，可能年輕人少了吧，或許都長大成人搬出去只留父母在這里住。時常發(fā)現(xiàn)打理植物的都是上年歲的人，有頭發(fā)斑白的老太太，也有帶著老花鏡的老頭，在陽光下展開這么一幅畫，總讓人覺得慈祥安逸。

　　站在廚房發(fā)呆的習(xí)慣其實剛有約莫兩年多的時間，因為從六歲邁入學(xué)校門到高考結(jié)束，幾乎不用我、也沒有時間允許我進廚房，更別提發(fā)呆。如果時間是金子，老師家長就責(zé)罵發(fā)呆是偷盜者，而在我們學(xué)生，那是一種極致且奢侈的休閑。后來下了賊船，肩上壓力就逐漸放下不少，有時間給自己支配，也就是那時不知不覺開始了這個習(xí)慣。

　　或許有人說這種行為叫做偷窺，我可以明目張膽地站出來回絕：這叫觀察生活。不去批判別人什么，不去指點議論什么，不竊取泄露隱私，只是靜靜地看，看了如同沒看但沒看不等于看了。很微妙、很有趣是不是？

　　忘了何時，有一家吸引了我的注意，窗里那女孩我竟認識�；蛘咭膊唤姓J識，我甚至忘了她的名字，隱約有點印象和她玩耍過一陣，后來也忘了怎么就不聯(lián)系了。原來她一直住在這兒，這種微微涌動的思緒中混合著欣喜。她不是比我小很多，以前很清瘦，現(xiàn)在遠遠看去仍是瘦，但高挑得亭亭玉立。

　　她家窗子依舊是老式的綠色鋼鐵框，顯著破舊不堪，晚上屋里的燈也是昏黃的那種，怎么看心里怎么有些難受。家里身影不多但總是成雙，有一天早上無意看見，那是她的奶奶。我小時候被她抱過，還有印象給我買過冰棍，特別和藹的一個老人。望去那張蒼老了很多的面龐，感嘆沒有什么是時間擺不平的，恍若隔世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偶爾會有心向她們家看，即使相遇也必定不會相識，但觸及到自己熟悉的事物或人總是油然地溫暖。老年人的生活本是單調(diào)的，可每每看見她，有時雙肘撐在窗臺上靜靜看著窗外某處，或是給空調(diào)外機上擺著的唯一一盆似吊蘭的綠色澆水，有時不經(jīng)意地從窗前走過，無論怎樣，給人的感覺都是格外的舒心寧靜。

　　直到最近，發(fā)現(xiàn)屋里的人多起來。有一次飯后刷碗，透過那扇窗子，看見的畫面不禁使我的雙手一滯：模糊的身影，有個男人好像雙手持著香在鞠躬，幾個標(biāo)準(zhǔn)的動作后上前一步，又似把香插在壇爐里。我有不好的預(yù)感，但畢竟不了解事實也不能隨便猜測別人，況且近日來也沒有聽說或看到誰家辦白事。只是一切都為親眼所見，太具有說服力。次次留心，可再也不曾見到那風(fēng)燭殘年的身影，可晚上的燈火甚至比往常要亮得多，聽不見聲音的人頭攢動。

　　窗外擺著的那盆植物終于確定不是吊蘭，剛剛幾日無人照料，明顯有枯槁之色。沉靜中的寂寞仿佛比哀痛中的嘆息更加斷腸，還好急雨紛紛，而且連綿兩日不絕，才使得這株失心草略緩翠色。一片氤氳浸染著涼意襲人，只有它仍如既往般維持著老房的生氣。一天、兩天、三天……慢慢的，涼臺堆積起雜物，有時有人在上面晾衣服……又過陣子，動靜大起來，電鉆錘子那類的聲音。深綠色鋼鐵的窗框終于被拆卸下去，可以看到里面也煥然一新。才注意到那盆植物不知何時都枯過了頭，現(xiàn)在幾乎就只剩下一個塑料盆而已。

　　裝修工人小心翼翼地踩在臺子的邊緣安裝新窗戶，比周圍幾家的還要新、還要亮。完工后，他們又負責(zé)將玻璃擦干凈。只聽得“噗通”悶悶一聲，回過神，工人身上都綁有安全繩，無恙。原來是那盆植物，確切的說是個干土盆掉到一樓人家的院子里了，倒也沒有砸到人。工人們不以為然，作業(yè)完畢后轉(zhuǎn)身進屋。

　　一樣也不剩了，嶄新的窗子，也許還內(nèi)設(shè)高級的家具，但都沒有那深綠的窗框和晚上昏黃的電燈讓人心里踏實。至今再也沒有見到那女孩子和她奶奶，窗子里是陌生的角色演著陌生的故事，再歡喜都叫人悵然一陣。倘若不說，沒人知道老房的曾經(jīng)，也完全無跡可尋。

　　小時候，每天清晨起床都能聽見一群白鴿飛過，奶奶說那是它們脖子上帶了鈴鐺，所以不用看便知道。現(xiàn)在就算放眼去找，的確連根羽毛都不見了。也不知何時，這皇城根兒不快的生活跳亂了節(jié)奏，人們開始忙忙碌碌。或許何地都一樣吧，不管哪個城市都在為發(fā)展而改變，至于到底變得像什么了，我不知道。

　　不是一味盲目的排斥，只是發(fā)自肺腑的留戀�；剡^頭來面目全非的心酸，只怪自己沒有多貪戀幾眼。每面墻上的“拆”字是給老房的最后宣判，而只有它們見證了那一個個不值得被訴說的平淡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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