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三，為時已晚

　　不管大家相不相信，她說，這都是一個真實的故事。
　　她那天說的話，她說，讓我的心里長了一棵樹，樹在長大，直至開花，我無法不理它。
　　可是她們必定沒有未來，因為她的手早就已經(jīng)被別人牽走，而她的身體也早就不只屬于她。
　　她們相識在一九九七，那個時候一切還不太晚。

　　那個時候她小小的，傻傻的，留著男孩一樣的短發(fā)，除了上學回家，偶爾看看漫畫，間或陪朋友上街，然后對著那些色彩鮮艷的毛絨玩具大笑。這樣在有一天，她對著一只黃色的豬大笑的時候有個少年微笑的看著她，然后說：以后你每天放學來找我玩好不好？
　　她微笑，點頭，面前是少年燦爛到耀眼的笑臉。這個少年并沒有在她生命里存在很久，但是很重要，因為是她和她相識的契機，所以她至今都記得，他叫晨。
　　晨后來拿了很多漫畫給她，因為她說她愛看，那些書并沒有在她生命里存在很久，但是很重要，因為是她和她相識的契機，所以她至今都記得，書的名字叫《夢幻占卜戀》。
　　那些書每一本的扉頁都用藍黑色的鋼筆極精致極小巧的寫著一個字：林。
　　林，她的名字，她想，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查找許久，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林就和她上同一所初中，就在隔壁的隔壁的那個班。
　　放學的時候，她居然緊張起來，騎著車子小心翼翼的從側(cè)翼趕超那個在她面前的小團體，然后用極生的口氣問：你們之中，哪個叫林？
　　其實她早就知道，那個最耀眼的便是，無關容貌，而是氣質(zhì)，那種感覺仿佛月亮見到太陽。
　　我就是。她說，眸子里有一絲驚奇。
　　我那里有晨給我的書。她解釋說，以證明自己并不是居心不良，那上面每本都有你的名字，我，我想把書還給你。
　　周圍的人唧唧喳喳起來，她們之中沒有人知道晨喜歡她那一點，把她當公主一樣對待，那個時候她還是朵未開的花，不懂的打扮自己。
　　然后林微笑，說，好的，這個星期六我給你電話。
　　那年，是一九九七年，當時，是一九九七年五月二十一日下午五點三十四。這個時間，她至今都記得。

　　林傷心哭泣大叫歡笑，她也會跟著傷心哭泣大叫歡笑。林的男友一個接一個的換，她的第一個男友自從因為和林吃醋和她吵架而分手后，那些排在后面的追求者一二三號都沒有得到更進一步交往的權(quán)利。
　　她們在初中三年，關系突然好得一塌糊涂，沒有任何前奏。她說，林，我是你的半身鳥，如果你歡笑，我便歡笑，如果你哭泣，我便哭泣，如果你死亡，我便死亡，我和你訂立契約，直到永遠。
　　林吃驚的看著他，然后在下一個瞬間給與她擁抱。林不知道，那個晚上，她哭了許久。
　　再到后來，她輕輕松松考上外國語高中，而林卻因為成績不夠上高中而復讀。高中的第一個學期，軍事化管理不允許她回家，她尋覓著林的影子，可是沒有；她等待著林的電話，可是沒有。她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可是那個時候她堅信，她們不會分開，知道她遇上生，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她放棄掉追求者ABC，那其中甚至有人承諾照顧她一輩子，只是默默的守候在生左右。別人說她勢利，貪圖生的人際網(wǎng)勢力和金錢，可是她不在乎，她知道，她愛的只是那一種氣質(zhì)，耀眼，吸引眾人，就象月亮遇上太陽。
　　再過一年，生找了男朋友，她黯然神傷，試圖把自己藏起來，她絕望透頂，突然明白擁有那種氣質(zhì)的人永遠不可能只愛一個。
　　好罷，她說，我也要開始墮落。
　　然后她開始交男朋友，她多么希望那個很久以前會對著顏色鮮艷的毛絨玩具大笑的孩子還在�？墒遣恍校F(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綻放，忙著打扮自己，于是追求者又來了，她開始對他們裝出虛偽的笑容，開始打時間差和不同的男孩子交往，就象林多年之前做的一樣，可是她不能忍受那些骯臟的男生碰她，每當他們想擁抱她或者親吻她的時候，她冷著一張臉將他們推開，毫不留情。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到軍事管理結(jié)束，然后她回家，上學，游戲，直到有一天，林打來電話。她才知道，她復讀一年還是沒有考上然后被家里找關系送到北京中山學院上預科，一年多，她找不到方法和她聯(lián)絡。
　　電話這頭，是她哽咽的聲音，她強忍著淚水流出眼眶，不斷的說，沒關系沒關系。
　　你感冒了是嗎？電話那頭林問。
　　是，是，是，她忙不迭的答道，天知道六月份也會感冒。
　　她們恢復了聯(lián)絡，不過也只是寫寫信。林的每封信都讓她高興好一陣子，信上面說，我的生日快到了，我希望你可以過來和我一起吹蠟燭。信上面說，我在我們學校旁邊找到一家叫凱瑟琳的蛋糕房，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等到你過來，我們?nèi)デ閭H間坐著秋千一起吃。信上面說，我新布置了我的小床，上面藍色的袋子插滿了花邊，我等你過來和我躺在一張床上。
　　她想過去，想得要命，但是不能夠，就在收到她第八封信的時候，她的爸爸一病不起，家里面所有人都在醫(yī)院求爺爺告奶奶維持她爸爸的生命，家里面所有人都在到處借錢，沒有人去管她，她的世界一夜之間天翻地覆。
　　她之后的信她因為曠課都沒有收到，她整天在市里的馬路上走來走去，時而抬頭看天，心里在念，我是她的半身鳥，她沒有哭，我也不行。盡管那個時候她已經(jīng)開始自殘，她固執(zhí)的認為，血流出的那一霎那會溶解她的淚水，直到多年以后，她的手臂上依然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傷痕，夏天在穿短衫的時候，看上去像是一片玫瑰色的紋身。
　　就在這個時候，她真正開始墮落。她在馬路上給了另一個女孩初吻，那女孩笑著叫著，她冷眼看著，那女孩在她家面前的雪地上寫滿了我愛你，她走過去一腳一個殘忍的踩碎，看那女孩用鏡子的碎片扎自己的時候她突然感到很欣慰。那個時候她懷念她曾經(jīng)的純真，可是她現(xiàn)在像個幽靈一樣每天游蕩在學校里，媚笑著去勾引別人。當那個男生在網(wǎng)吧的隔間里輕輕的要求吻她時，她居高臨下的雙手抱住男生的頭，說你別鬧了，然后把嘴唇狠狠的壓到他的嘴唇上。
　　于是她周圍的人逐漸得離開，她開始孤獨的坐在教室后面看白云輕輕飄過。某一天放學回家，她接了個電話。是林！那個她在不斷下墜中幾乎忘記的名字。
　　林在電話里埋怨為什么不給她回信，然后說她現(xiàn)在就在這里。她的心一陣狂跳，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對她如此想念，想念到超出了自己的預料。
　　她要求見她，然后立刻得到回應。她們約在曾經(jīng)是兩人共同的學校旁邊見面。初見面時，她幾乎不敢相信，她大笑著沖她跑過來，緊緊的把她擁在懷里，親吻她的額頭。
　　天！她聽到自己的心里在說，天啊！
　　怎么了，見到我不高興嗎？林眨著眼睛說。
　　沒有沒有，她搖頭，被她一把抓住，用認真的口吻告誡：老搖頭會暈。
　　她微笑。
　　可是接下來兩個男人過來把她和林接到了一家飯店里，她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但是在她吃東西的過程中她感覺到氣氛的僵硬，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那是一種她早就聽說過的知道過的卻一直沒有勇氣去嘗試的。
　　然后林開始哭，趴在那個男人的身上哭得一塌糊涂，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可是可以隱約的猜到。那個男人用一種復雜的眼光看著他，她只能聽到林斷斷續(xù)續(xù)的說，你根本不愛我，根本。
　　她的心于是開始疼痛。
　　林哭泣了很久，掙扎出了懷抱，她狠狠的看著那兩個男人。然后林擦干眼淚說要和她回家。
　　出租車上她告訴她，她已經(jīng)不是處女了，半個月前她從北京回來找她，可是她家的電話沒有人接，她的學校不讓她進。于是她毫無辦法，只能上網(wǎng)，和網(wǎng)友出去喝酒，然后發(fā)生了不應該發(fā)生的。
　　她憐惜的看著她的臉，一直以來都是林在照顧她，她從來沒想到有一天會有她來照顧林。
　　那個晚上，她哄她洗澡，吃飯，睡覺，在絮絮叨叨中進入夢鄉(xiāng)。周杰倫的歌在空氣中回蕩，那個時候他才剛剛出《ＪＡＹ》，還是一個不被世人所熟知的毛小子。她下床關掉卡帶機，回過頭，看到熟睡的林，誠懇的以從來沒有過的認真親吻她的唇。
　　第二天，林離開，她的生活如舊。
　　后來她們約好同一天上網(wǎng)，林在網(wǎng)上笑著說，她已經(jīng)和男朋友分手了。她知道這已經(jīng)不知道是第幾個了，過了良久，她用□□發(fā)過去一句話：我們戀愛吧。
　　同樣，也是良久，她回話，好，她說。
　　她真希望她們之間就停止在那一天，那么她們也許永遠都能夠在一起。但是她知道，擁有那種氣質(zhì)的人永遠都不可能只愛一個人。
　　五天后，她見到林的下一個男朋友，高高的瘦瘦的，她一凜，胸腔之內(nèi)突然一片冰涼，之后，她孤單的坐在教室后面看云輕輕飄過，然后輕輕搖頭，為什么會這樣呢？我們從九七年相識，那么早，為什么呢？可是她清楚的知道：為時已晚。
　　老搖頭會暈，她吃驚的站起來，因為聽到了林說過的話�？墒敲媲罢局氖且粋�高高的瘦瘦的男生，冷漠的看著她。他好高，她想，也許有一米九，然后她開始追他。
　　追上的那一天她就打電話告訴了林，林的口氣默然，她仿佛遺失了什么一樣，在電話掛斷后還怔怔的站在那里。她用刀片劃自己的手臂，然后伏在桌上大哭，那一天，她和男友上床，可是她永遠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她和她之間，徹底結(jié)束。

　　多年后，她邀她一起玩《傳奇》，她們明明是同時開始的，可是林的級總是要低一點，她笑著說，那是因為你永遠也追不上我。
　　她坐在林的身旁看她在游戲中和老公吵架然后輕輕嘆息。她聽到林說：老公說他住宿的時候總是溜出去刷夜，我說我住宿的時候也是。
　　她一怔，胃突然酸起來。
　　林繼續(xù)說，然后他問說你不是走讀嗎？？我說我以前在北京住宿，后來回到這里。她頓了一下，然后繼續(xù)說，因為我媽媽以為我是同性戀。
　　……
　　我那時候為了一個人天天哭，因為她找了男朋友，她說，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她輕輕的枕在她的毛領子上，閉著眼睛。
　　結(jié)婚。她說。
　　林在游戲中叫找個人私奔，她為了配合她叫找個人結(jié)婚。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她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游戲中。那上面一個追求她的男孩在說，我知道你是同性戀，私奔告訴我她曾經(jīng)為你哭了很長時間。
　　她看到這兒，輕輕嘆口氣，告訴他：我們一九九七年相識，而現(xiàn)在是二零零三，為時，已晚。

　　她沒有告訴林她早就和男友分手，沒有干涉林和三個男友同時交往，她只是默默的和她在一起，直到林說出那些話，可是她們還是不能夠在一起，因為她的手早就已經(jīng)被別人牽走，而她的身體也早就不只屬于她。
　　現(xiàn)在是二零零三，為時，已晚，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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