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囈》

　　阿湛好像從九樓跳下去了。
　　七年前，他站在我們故鄉(xiāng)那所重點中學六樓窗臺上的時候，一個叫小凌的女孩子拼了命地拉著他。所以直到今天，他才算是得償所愿。
　　他的隕落相當?shù)拿匀�。干凈爽利、果斷決絕，甚至英勇，象一只折翼的鳥迅速地墜，其間一言不發(fā)。天地間的黑暗中，他就像是唯一潔白的雪片般醒目。這是我們長久以來的希望，果不其然。
　　我就站在不遠處，手足無措地，看他變成驚心怵目的一朵妖艷的紅花。眼睛像是被釘住了，生疼生疼，卻動彈不得。
　　我的新娘在我懷里顫抖，可是除了自己的徹骨寒冷之外，我竟然感覺不到她的體溫。
　　這是最后了，所以要好好看著。把他印在心上、腦海中、靈魂里……為了幾世輪回也不會忘記，一定要好好看著。就像紀念我的初戀，像紀念有生以來的第一個噩夢。

　　我的網(wǎng)名叫零族守望者是有原因的。元素周期表里的那組稀有氣體元素，忠貞而固執(zhí)地等候著最后一個同類的加盟。除此之外，它們不為所動。另外一個說法是，在經(jīng)歷一段沒有結(jié)果的追逐后，我決定從此停下來等待。規(guī)規(guī)矩矩地靜靜地等待入網(wǎng)之魚，而且再無有希望可言。
　　那時阿湛陪著我，安靜地聽我哭或笑，簡直像個女孩般耐心。漸漸才明白離開的那個她是有理由的。我不體貼不聰明，她要得再少，我都沒有給。
　　也許幸福并不象我想像的復(fù)雜；而承諾，可能真如阿湛所言的簡單。

　　開始學著溫柔后，世界竟平和很多，少了艱辛。似乎女孩都是這樣奇跡般地善良，只要求一點點的廝守和關(guān)懷。我在一次一次的獵艷中……樂不思蜀，或許吧。
　　阿湛是很怪的人，冷若冰霜。當然他對朋友實在很好，遷就我到幾乎令人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只要身邊有他。而且，他的確一直在我身邊。于是我真的認為所有的事情都是順理成章的。

　　天熱的時候我就想到大連去，煩躁不安。電話突然響的話總會是阿湛，我就笑，聽他那頭寧靜的聲音，笑得滿心寧靜。盡管如此，對那個有美麗的海、空氣和天空的城市，還是很憧憬。
　　于是我們一起去了。
　　“我是想和她一塊來的，沒想到卻和男人，真是失敗�！�
　　“先好好看看風景吧，你已經(jīng)算是守了諾言了�！�

　　晚上的賓館房間，空調(diào)壞了。出去走走才發(fā)現(xiàn)，夜色那么美，星星在牛奶河里，一漾一漾。阿湛奇怪地看著我，仿佛我很……陌生。而他的深沉的眼睛里，我似乎真的很遙遠。
　　他給我強烈的不真實感，于是我逃了。為了某種莫名其妙的情緒，我喝了很多酒。
　　阿湛找到酒吧，應(yīng)該是相當費勁地把我拖回去。
　　那晚我們后來又說了些什么我記不得了。
　　是的，我沒有刻意去記憶。我真的不記得我們后來做了些什么，真的。我只知道無論什么事情，只要是我，阿湛都不會拒絕。

　　我終于到了結(jié)婚的年齡，已經(jīng)不是為了失敗的初戀而痛不欲生的十七歲孩子了。阿湛當然也是，而小凌終究還是沒能留住阿湛的心。她離開的時候天是下著雨的，阿湛就那么淋著，看著她走，直到自己不支昏倒。我想他的確應(yīng)該歉疚，因為他一向如此，仿佛虧欠了整個世界，堅決不讓自己快樂。
　　后來的某次閑聊中我問起高一那年他干的傻事。
　　阿湛笑笑。對于幼年時追逐死亡的理由，他僅僅用了一個累字就搪塞過了我。

　　于是漸漸漸漸開始留意，仿佛怕他又“累”了，要留下我。漸漸漸漸和那些萍水相逢的女孩子分手。
　　忍不住就會想，阿湛眼里的我是個什么樣的家伙。阿湛注視著我是用的什么樣的心情。阿湛會喜歡什么樣的人……什么樣的女孩。還有，如果要形容男人，漂亮這個詞應(yīng)該是不太貼切的吧。如果想要感謝一個身邊很近的人，該做些什么。
　　還有，我在干什么。
　　我在想些什么呢！

　　對于自己，竟覺得越來越生疏，好像已經(jīng)很久不曾見過一樣。而且，越來越討厭自己的神經(jīng)質(zhì)和從未有過的煩躁情緒。
　　喝酒，打架。
　　開始厭惡阿湛總是裝作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樣子�？偸墙涛乙趺醋�，不要做什么，只在旁邊指手劃腳……實在太煩人了！我要逃開他，過自己的人生，好好地。不要別人再來影響我，絕對！

　　就是這個時候，她回頭了。我記起自己的承諾和八年前的純真心情。我們決定重新開始了，決定結(jié)婚了，決定過幸福的日子了。
　　已經(jīng)迷失得太久太遠了，只有這個機會了。
　　何況，阿湛是祝福我的。

　　然而詛咒還是這樣從容不迫地降臨了，背叛我的正是長久以來在身邊的阿湛。他站在對教堂對面的寫字樓上，身穿潔白的西裝。像極了一尊雪白的雕像，挺拔，純潔，優(yōu)美動人。
　　他說了些什么我沒有聽見，但我知道那是對我非常重要的話。我真的沒有聽見，耳畔只有自己的野獸般的哀號。
　　我……是說了些什么嗎？是我的錯覺吧？
　　能很清晰的看見阿湛的臉上有微笑，美侖美奐，舉世無雙。

　　剎那間恍然如夢，朦朧中云淡風輕。一切都已過去，阿湛還在，我也在，沒有人離去。一切都未開始，所有感情，糾葛，所有苦痛。
　　像小孩子一樣，玩累了，想要休息了。想要回去某一個懷抱了，想要睡或是睡了。
　　如果沒有人依靠的話，哭，或者死。
　　這是我的悟。

　　……
　　阿湛身邊的那個女孩身穿潔白的婚紗，笑顏如花。但是他不會開心的，因為這個人不像我一樣只會逃避。
　　結(jié)婚，是我逼迫他逃開我，他寧靜地答應(yīng)，但后悔的是我。
　　我累了，想要休息了。
　　像是在剎那間明白，一直注視著我的阿湛的九年前至今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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