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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九九八年五月的一天。
早晨。
臺北街……路……號,郵遞員低聲咕噥,將手中的包裹湊到眼前。
應該是這里。年輕的小伙子扶了一下自己的帽子,伸手去按門鈴。
開門的是個中年男人。
你好,請問是文振邦先生嘛?郵遞員低頭,再一次確認包裹上的收件人名字。
我是。
您的包裹,請在上面簽字。
包裹是從大陸郵過來的。男人沒有留意郵遞員小伙的眼神,徑直轉身回到屋中。
媽剛睡著。眼前一個系著白圍裙的女人,搓著自己的手說道。
等她醒來,記得把這個交給她。
女人接過包裹。
我去上班。男人穿上西裝上衣,在女人額頭上輕輕一吻。
早些回來。
知道了。
女人送走男人,回到沙發(fā)前,打開電視機。
□□必勝……女人無聊地換臺,想找找育兒方面的節(jié)目。
她把電視機音量調小。
還好,臥房里沒有聲音。
看來婆婆睡得很熟。
她這樣想。
包裹被她放在茶幾上。
她沒有過多留意。
也沒有留意到,睡夢中,她的婆婆輕輕哼了一下,然后又恢復安靜。
許是夢到什么了吧。
一九四八年五月的一天。
嗨,你們靠近一點,好,好,要照嘍……一身黑色學生制服的劉非,單手拿著照相機對著前面喊道。
秀秀,我們看那里。一笑就露出好看酒窩的文必正,用手臂輕輕擁著比他矮一頭的包秀秀。
哦,是這樣嗎。包秀秀仰著頭,笑著看了一眼文必正,然后盯著鏡頭。
劉非舉起相機,習慣性地閉起閑著的左眼,嘴角也輕輕彎起。
好,一,二……
黑白的相片上,同樣穿著學生制服彎起嘴角露出酒窩的文必正,和身旁雙手交疊放在身前的包秀秀,靠在一起,笑得很開心。
向后看去,給他們做背景的,是五月湛藍的天空,還有天空底下半坡上盛開的蘋果花。懂得日文的人同樣也知道,這種花也叫做林檎之花。
包秀秀的小臉蛋兒有一些圓圓的,紅潤潤的,就像這粉白小花開謝后結出的果實一樣,水靈剔透。
你是真的喜歡他么?看你在他的身旁,笑靨如花。
或許,你是真的喜歡他吧。
秀秀,我喜歡你。文必正靦腆地一笑。讓我來照顧你,一生一世,好么?
隨著誓言的出口,一本詩集小心地遞到包秀秀面前。
輕輕翻開第一頁,一枚自制的書簽映入眼簾。
被壓制成干花的蘋果花旁,是用工整的柳楷寫出的一行小字。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文必正用擅長的字體,寫下來最為簡潔的求愛宣言。
可就是這最為簡單的文字,卻實實在在地打動了少女的芳心。
哎,好好待秀秀。劉非脖子上掛著相機,慢慢走過來,伸出胳膊,狠狠環(huán)住文必正的肩頭。好看的丹鳳眼瞇起來,狹長而充滿魅惑。
秀秀,我們以后去哪?文必正沖劉非重重地點頭,然后對包秀秀問道。
嗯,我爸爸的意思,他想要去臺灣。包秀秀眼中閃過一絲暗淡,抬眼看了看劉非。
哦,那就不能留下來?劉非皺眉。
包秀秀輕輕搖了搖頭。
秀吶,我就一個人,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文必正輕輕攬住包秀秀的肩頭,溫柔地說道。
嗯。阿非,你呢。包秀秀依然盯著劉非的眼睛。
我嘛,當然要留下來。劉非勾起嘴角,沖包秀秀淡淡一笑。
早已預料到的結果。
包秀秀低下頭,文必正則是拍了拍劉非的肩膀,也沒有說話。
嗨,怎么這個樣子呢,你們倆這是好事嘛,弄得怪傷感的。劉非停頓了一下,看著已經(jīng)抬起頭的包秀秀,再一次瞇起鳳目,微微笑著。
我祝你們幸福。
湛藍的天空,半坡上的蘋果花,舉著相機的人……
突然,腳下的土地裂開,身體不住地往下墜落。
鼻息間還殘存著芳草的香氣。
繼續(xù)墜落……
身體不由自主地震了一下,包秀秀從夢中驚醒。
沒有第一時間睜開眼睛。
還在回想著剛才的夢境。
漸漸意識回到現(xiàn)實,包秀秀聽到了鐘擺的聲音。
緩緩睜開眼睛。沒錯,是自己的房間。
窗外日影西斜,明明記得自己是早晨向媳婦要了一片安眠藥服下才睡的。
因為昨夜的失眠。
哦,看樣子,睡了很長時間呢。
阿霞。習慣地輕輕喚道。
哦,媽,我在。
現(xiàn)在幾點了,小寶回來了么?
三點多了,他一會下班。
哦。
媽,您等等。阿霞想起了什么,從臥房出來。
不一會,那個包裹遞到了包秀秀面前。
手有一些抖,慢慢地將老花鏡戴在耳朵上。
文振邦轉包秀秀收。一行字,慢慢被自己看清。
小心地拆開不大的包裹。
一盤磁帶,一張黑白相片,還有一封信。
包秀秀拿起那盤磁帶。阿霞,幫我放到錄音機里。
鋼琴聲響起。
至愛麗絲。前奏剛剛響起,包秀秀就知道,是劉非親自彈的。
是劉非。
劉非,我們好多年沒有見面了。
包秀秀蒼老的面龐浮上笑意。自己是喜歡聽劉非談鋼琴的。
這張相片……包秀秀看著上面兩個笑得很開心的年輕人。
原來當年誰也沒有拿走這張相片,它一直在劉非手里。
吾秀親啟。信封上四個行書大字,如劉非其人一樣瀟灑。
與汝一別,已是半個世紀,甚為想念……包秀秀抿著嘴唇,慢慢地看著信上的文字。
開門聲響起。
男人提著公文包進了屋。
媽剛醒。眼前一個系著白圍裙的女人,搓著自己的手說道。
包裹給她了么。
嗯。
男人給了女人一個溫暖的擁抱。
遞過去公文包,然后是脫去西裝上衣,解開領帶。
我去看看。
包秀秀看完信,一低頭,從信封中掉出一枚自制的書簽。
依然是壓制成干花的蘋果花,旁邊的是行書的四個小字,林檎之花。
在底下,包秀秀又找到一行不甚清晰的小字:我愿意。
一大滴清淚,悄悄地從眼角劃出,悄無聲息地落進蓋在身上的棉被里。
文振邦悄悄走進臥房,看著自己的母親面對著落地窗在搖椅里靜靜地坐著。
沒有說話,慢慢地靠近。
寬厚的手掌輕輕覆上母親的肩頭,小寶感覺到一絲顫動。
隨后變?yōu)閯×业仡澏叮镁貌荒芡V埂?br> 夕陽的余暉灑進寬敞明亮的屋中,一縷光芒柔柔掃過櫥柜上的相框。
相片上的人,依然面帶微笑,依然是好看的酒窩。
哎,幫個忙,做個書簽嘛。
干嘛啊。
送給秀秀的。
……想做個什么樣的。
就干花那種的吧,謝謝好兄弟哦。
好說。
看著遠去文必正的背影,劉非抽出一支煙,輕輕點上,然后狠狠吸了一口。
就這樣吧。
叼著香煙,劉非伸手抽出抽屜,從一本詩集里翻出一枚書簽。
即使是陷阱,那也是美麗的陷阱。
可是輪不到的是,我的心甘情愿,你的笑靨如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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