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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那里干什么?
教授正在歡迎來到地球的第一位外星來客——這位可真夠明智的,在和其他科學家(或者政府,上帝保佑他沒有。┞(lián)系以前,先接觸了一位人類文明學家,而且還在他坐著定軌火箭登陸之前從收音機和電視上學了英語——就在這時,火星人站了起來,遲疑地說:“不好意思,請問,那個在哪?”
教授迷惑了,火星人似乎著急起來——他的長嘴都往上彎了,他之前可解釋過,往下彎表示他在微笑——他又重復道:“請問,那個在哪?”
他在很多方面都很像人類,這令人驚奇,但他的膚色跟他坐著的那把昂貴的深色扶手椅非常接近。他身上穿了教授那件條紋灰色套裝(之前他答應穿上它時可相當激動),它似乎硬生生隔開了他和椅子——這情景就像一個從軀殼里出來的幽靈穿上了哈伯德大媽裙①。
教授的太太是個善解人意的女主人,馬上就為丈夫打圓場,用平和的語速說道:“樓梯上面,大廳盡頭,最后一扇門。”
火星人的嘴快活地向下彎曲:“非常感謝!彼鹕碜吡恕
教授恍然大悟。他在樓梯角趕上他的客人。
“這邊,我?guī)グ!彼f。
“不了,我自己能找到,謝謝!被鹦侨吮WC道。
火星人語氣非常堅決,讓教授打消了念頭。他看著客人搖搖晃晃走上樓梯,那動作就像在夢游中輕輕慢跑。教授回到書房,驚奇地對太太說:“確實,誰能想到呢!他們也和我們一樣避諱!”
“很高興你有些專業(yè)訪客還算表現(xiàn)得體!碧幱舻卣f。
“但這位可是從火星來的,親愛的,然后發(fā)現(xiàn)他是——哦,發(fā)現(xiàn)他的生命變得跟氧氣燃燒變成水的大發(fā)現(xiàn)一樣激動人心。我一想到不久的將來某一天,我把關(guān)于他的條目放進跨文化索引……”
教授還在狂想不斷時,他的小兒子跑了進來。
“爸爸,火星人去洗手間了!”
“噓,寶貝。注意禮貌。”
“這非常自然,親愛的,兒子注意到他居然會上廁所,就興奮起來了。是的,兒子,火星人跟我們也沒什么兩樣!
“噢,當然,”教授太太略帶嘲諷地說,“我可壓根兒沒去想你把他帶到人們面前時,他那藍綠色的皮膚會惹來什么議論。他們只會說他昨晚睡得糟透了——說他戴上那個象寶寶鼻子嗅來嗅去,是為了當上助理教授!
“是的,寶貝!他很可能也會覺得我們的鼻子被磣人地喀嚓了,廢掉了!
“好吧,不管怎樣,爸爸,他是在洗手間里。他扭啊扭地上樓時,我就跟在他后面!
“兒子,你不該這么做。他是在一個陌生的星球,如果發(fā)覺人家像探子一樣盯著他,他可能會很緊張的。我們必須待他客客氣氣的。說真的,我都等不及要和阿克利-朗姆斯博頓討論這個了!我一想到這場邂逅給一位人類學家?guī)砹硕嗌儇敻,甚至比帶給物理學家或天文學家的更多……”
他深深沉浸在第二段狂想曲中,可某人的高速闖入又打斷了他。來的是教授馬駒兒一樣活潑的野姑娘。
“媽媽,爸爸,火星人在——”
“噓,寶貝。我們知道!
教授的野姑娘立刻放松,明顯地恢復了她爛漫不拘的青春期調(diào)調(diào)兒!昂冒,可他還在里面!彼f,“我剛才試著轉(zhuǎn)了下門,門鎖著!
“真高興它鎖著!”教授道。與此同時,他太太說:“是啊,你不確定那里是否——”她及時收住了話頭。“就是,親愛的,這很沒有禮貌!
“我以為他老早就下樓了!迸畠航忉屨f,“他在里面呆了那么長久。這肯定都有半個小時了,那會兒我看到他搖啊擺啊走上樓去,真是跟要死了一樣,后面還跟了條‘小尾巴’!苯淌诘囊肮媚镒罱两趽u擺舞和《愛麗絲》②中。
教授看向手表,神情困惑了!笆前,他倒是真不急呀!不過,說回來,我們不知道火星人……要花多長時間!
“我聽了一會兒,爸爸,”兒子自告奮勇道,“他放了很多水!
“放水,呃?我們知道火星是個極度缺水的星球。我想,看到這無窮無盡的水,他可能有點兒發(fā)狂了……可他原本看上去非常得體呀!
然后他太太開腔了,說出了他們所有人的想法。她的人生觀令她的嗓音天然就有種陰森低沉的調(diào)子。
“他在那里干什么?”
又過了二十分鐘,在他們進行了許許多多匪夷所思的猜測后,教授又一次瞟向手表,變得更緊張了。他打個手勢讓家人原地待命,自己走上樓梯,躡手躡腳向大廳走去。
他中途只停了一次,搖了下頭,喃喃自語:“說真的,我真希望芬徹奇或馮·戈特沙克在這兒。他們在跨文化交際上比我好那么一丁點,尤其是犯忌諱或冒犯……”
家人們落后兩步緊跟著他。
教授在洗手間門前停下。一切寂靜如死。
他側(cè)耳聽了一分鐘,然后斟酌著敲了敲門,用一只手抓著另一只手腕好穩(wěn)住它。里面只傳來一聲輕微的水響,并無其他聲音。
又過了一分鐘。教授又敲了敲門。里面毫無回應。他極為小心地轉(zhuǎn)了轉(zhuǎn)把手。門還鎖著。
當他們退回樓下,又是教授的太太說出了他們的想法。這次她的語調(diào)泛出了匪夷所思、令人毛骨竦然的弦外之音。
“他在那里干什么?”
“他可能死了,或不行了,”教授的活潑姑娘尖刻地指出,“也許我們應該打電話叫消防隊,那次弗瑞茲比老太太出事就是他們幫忙。”
教授退縮了!翱峙履銢]有想過連鎖反應,寶貝,”他和藹地說,“除了我們,沒人知道地球上有這個火星人,他們甚至壓根兒就沒想過星際旅行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我們無論做什么,都只能我們自己來?墒且谴驍_某個正在……的生物——好吧,我們不知道那是什么本能的私人活動——所有人類習俗都不容許。而且——”
“去死也是一種本能活動!迸畠焊纱嗟卣f。
“在大屠殺前沐浴凈身也是!彼拥馈
“得了!我剛才要說的是,我們確實有義務去救他,你們大家的提法都很有道理——要是他感染了某種細菌或病毒,或更可能是不適應某種簡單的環(huán)境因素,比如說地球數(shù)倍于火星的重力!
“告訴你,爸爸——我可以從浴室窗戶上看看他在干什么。我只要爬出我臥室的窗子,順著屋檐的排水槽爬那么一點點。它牢固得很。”
教授出口的問題“兒子,你怎么知道——”半路就沒了聲,他拒絕注意他女兒正悄悄對她弟弟說的話。他看了眼太太那諷刺的臉,又一次想到了消防隊,還想到了更多、更夸張的可能,甚至還想到了嫉妒的政府機關(guān)——或許真有這種可能?他抓住了這根遞向他的救命稻草。
又過了十分鐘,他幫著兒子從臥室窗戶爬了回來,雖然這種協(xié)助毫無必要。
“噢,爸爸,他我一點都沒看見。所以才看了這么久。嘿,爸爸,別嚇著。他肯定在那。只不過浴缸就在窗下,你得趴得特近才能瞅見里面。”
“那個火星人在洗澡?”
“是啊。他放滿了水,只伸出一點他小小的老鼻子尖兒。爸爸,你的套裝就掛在門上呢!
教授太太出口的那句就像喪鐘悲鳴。
“淹死了!”
“不,媽,我覺得不是。他的鼻子還時常一開一合的!
“也許他會變形,”教授的野姑娘突然惡意地想象道,“也許他先在水里軟化,拉得細細長長的,就像條鰻魚,然后就鉆到下水管道里去。想想不是很搞笑嗎——他在大街底下游來游去,在下面敲敲窨井蓋兒,然后鉆到雷克斯福德總統(tǒng)的浴缸里,或是總統(tǒng)夫人的浴缸,也許直接就竄到簡妮·雷克斯福德的‘噢我是如此性感’泡泡浴里去咧!”
“住嘴!”教授抬手摁住眉頭,用另一只手抓住了這邊的手肘。
“對了,你想到了嗎?”過了片刻,教授的太太問他,“他在那里干什么?”
教授放下了手,眨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氣。
“拍電報給芬徹奇和阿克利-朗姆斯博頓,然后破門進去!彼梅艞壍目谖穷j然說道,但似乎又冒出了一縷希望,“不過,我準備先等到早上再說!
然后他在離浴室門幾碼之遙的客廳坐下,蹺起了二郎腿,叉起手來。
于是漫長的守夜開始了。
家人們自動加入了守夜,教授沒有反對。他告訴自己,任何一個更為嚴厲的男人,大概都能夠在浴室里鎖了個火星人的時候成功地把孩子們趕去睡覺,但他想讓他們也來面對這種狀況。
晨曦終于滲進了臥室。當大廳里的燈泡變得相當黯淡時,教授松開了交叉的雙臂。
就在這時,浴室里響起了老大的水聲。教授一家都向門口看去。水聲停止了,他們聽到火星人向前移動。然后門開了,火星人穿著教授的灰色條紋套裝現(xiàn)身。他一見教授,嘴便急劇上翹,拉成了一個大大的外星式微笑。
“早上好!”火星人快活地說,“我這輩子從來沒睡得這么舒服過,哪怕是在我火星上的小濕床上!
他走近看了一圈后,嘴巴繃直了!翱墒悄銈兌妓谀膬耗兀俊彼麊,“別告訴我你們整晚都干巴巴地呆著!你們沒把自己的床讓給我吧?”
他的嘴難過地往上彎去!班,不,”他說,“恐怕我犯了哪個錯誤。我還是沒明白。在我研究你們之前,我并不知道你們的睡眠習慣是怎樣的,但我這個問題得到了答案——說實話,這真是賓至如歸——我看了那些簡短的電視場面,你們的雌性都在小浴缸里準備睡覺。當然,在火星上,只有富人才一直有濕乎乎的地方睡,但這里的水這么充沛,我還以為這兒每個人都有濕床呢!
他停住了!白蛲砦掖_實還有些疑慮,想知道我是否用對了措辭,表現(xiàn)得妥不妥,可后來你在我門上敲出了‘晚安’,我就拍出水響,把這種感情回饋于你,然后一眨眼就睡著了。但我恐怕犯下了什么大錯,而且——”
“不,不,親愛的伙計,”教授總算說了出來。他溫和地搖了搖手,止住他的話語!耙磺卸己芎谩N覀兇_實一宿沒睡,但請把這當作一種看護——一種光榮的守衛(wèi),真的!——我們以此表達我們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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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一種寬大的女式長罩衣,高領(lǐng)長袖,最早由玻里尼西亞的傳教士介紹給當?shù)氐摹鞍肼恪蓖林,意在盡可能多地包覆肌膚,使其“文明化”。如今南太平洋地區(qū)婦女依然穿著,但已經(jīng)演變得花色艷麗、棉料輕薄。
② 指19世紀英國童話作家劉易斯·卡羅爾作品《愛麗絲漫游奇境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