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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鏡中,白衣如雪,白色的劍柄看上去就不再那么顯目.
我摸摸懷中的那個小匣.不知道阿莞會不會喜歡呢?
想起她一笑,那雙大大的眼里,滿滿地都會是掩不住的歡喜.我微微一笑.
拉開門,三弟正走了過來,他有些驚訝地看著我:“大哥要出去?”
我說是.
“可是,萱姐姐她.......”見我并不停步,三弟扯住我的衣袖.回頭一看,他正皺著眉,看上去滿心擔(dān)憂。
我一笑,拍拍他肩:“玄峰,我不喜歡她,她也不會喜歡我!
“可是.......”
“沒有可是!
往來下人不斷。晚上,就要大宴賓客。見我一副要出門的樣子,下人們個個難掩異色。
我昂然而去。
想一輩子將我捏在手心,做他的牽線傀儡?
做夢去吧!
策馬轉(zhuǎn)過玉象山,前面就該到鎮(zhèn)上了。阿莞說要為我慶祝,不知道會有什么驚喜準(zhǔn)備著。
阿莞,阿莞,母親若在,不知會有多喜歡。
山道彎彎,路旁林木卻有些奇怪的斷痕,雜亂一片。
我心中一凜,縱馬狂奔。
轉(zhuǎn)過一彎,遠(yuǎn)遠(yuǎn)地便看見阿莞,正被一位華衣高冠男子擋著。
“阿莞別怕!”我不禁高喝一聲,飛掠而去。
那男子轉(zhuǎn)過頭來。好眼熟的一張臉。仿若在哪里見過似的。一時怔忡,雪亮的劍尖卻已逼近。我后退,心下大驚,如此快劍,我竟是第一次得見。
阿莞亦驚叫道:“表哥,別傷他。”
那男子悠然收劍,幾乎沒有任何動作,劍已在他手上消失,他輕甩衣袖,雖然眉眼低垂,神情卻倨傲有若帝王。
我咬牙。
這是什么人?
阿莞驚惶地過來:“表哥,他不是故意的!
回看那男子,跺腳:“我一定要告訴姨母,說你來過這里。”
表哥,姨母?
阿莞的母親可只有一位姐妹,那便是同為先帝寵妃寧氏所出的大長公主。原來,他便是溫毅,溫家的,下一任家主。
背心冷汗一層層滲出:溫家劍法,果然不可小覷,竟然如此之快,去意決絕而殺氣凜凜。
這是,殺人劍!
那場長白之戰(zhàn),溫慕即相逢,必然盡全力,而慕容毅雖不能全身而退,據(jù)說也并未傷了根本,在與如此高手對決之后,仍能在重重陷伏中活著回去了。
有這二人,我將如何?
心念電轉(zhuǎn)間,阿莞已掏出帕子替我拭汗。
我對她一笑,抬目,卻見那溫毅眉間的倨傲已換作了不耐:“莞兒,這小子配不上你!”
我心下大怒。卻不言,只看著阿莞繼續(xù)微笑。
果然,阿莞亦怒:“你敢管我?看我不告訴姨母,你都在這干了什么壞事!
溫毅抬眉一笑:“那是她們愿意!睆(fù)又看我,只見他一雙眼,黑如漆星亮若銀丸,其神彩流轉(zhuǎn)光華絕世,便是阿莞亦有不如。
他的目光在我腰側(cè)的劍柄上停留一剎,凝眉若有所思,嘴角已噙笑:“原來是少掌門!溫毅,失敬了。”
懶洋洋一抱拳。
他本華服高冠,這般江湖作態(tài),本該十分不諧,卻看上去是說不出的風(fēng)流高華。
我亦還禮。轉(zhuǎn)頭看阿莞,與她對視而笑。
阿莞牽了我手,低聲對我道:“剛才我等你等得心急,就過來瞧瞧,誰知......”她皺了眉,似是十分為難如何措詞。
我心下已明白,雖是暗恨不已。但事已至此,卻也不用再顧忌什么。
我握了她手:“你放心。我再不會讓你等我了!
那溫毅卻一聲冷笑:“少掌門豁達(dá)如此,倒令毅意外之極!
我回頭,詫異地問:“表哥何意?” 他卻一伸手,我只覺身側(cè)一輕,白劍已被他抽出。輕輕一彈,龍吟之聲頓起。但,我卻聽出那清越之間的斷音。
此人,真真是太甚!
“劍是好劍。人皆道,冷少掌門為人忠厚,心地良善。毅卻覺得,此言大謬!
三番四次被人稀落,縱是我性子再好,也不好再忍了。阿莞也是十分生氣:“不過幾年不見,表哥越發(fā)討人嫌!”
溫毅卻只笑不語。
我奪劍回鞘:“冷氏劍法雖殘缺,但某尚有勇氣與閣下一戰(zhàn)!
他挑眉:“真是無味之極。這天下,除了劍,再無可與人言么?”
這世上,總有那么一種天才,別人無論怎樣努力,都趕不上他們輕輕地一揮衣袖。
我知道我不是天才,所以,我一直很努力。但是,努力得卻又不能讓人看出來。
冷家山,令人畏懼的從來都不是勤奮的人,勤奮的人,至多不過令人敬畏罷了。
可令人畏懼的,永遠(yuǎn)只有天才。
可是,天才們啊,又從來不曾正眼看過這些除了勤奮就別所長的普通人。所以,他們也永遠(yuǎn)不會知道,那些低微渺小無光黯淡,就像一粒在黑暗中飄浮的塵埃一樣的俗人的心里,也曾想著要像那些天才一樣,站在這世間的最高峰,永遠(yuǎn)不再做別人腳底的泥。
我微微黯然,父親,你瞧不起我,嘲諷我,打擊我。當(dāng)然,這都是我們的錯。可是,你為什么沒能生下一個天才呢?
啊,這真真是家門不幸。
也許,什么時候,我會告訴他的。雖然他未必不曾沒這么想過。
想到這里,我微笑。
溫毅神情奇怪,阿莞臉色蒼白。
是的,這北國武林,誰敢和溫家人叫板?那真是嫌死得太慢了才會干出來的蠢事。
這不能怪阿莞。
她只是關(guān)心我罷了。
但,箭在弦上,我慢慢地橫劍示禮:“別無選擇。唯劍而已。”
他定定地看著我,眼神中有絲莫名的悲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若不是我全神戒備,幾乎就不能發(fā)現(xiàn)。此時,夕陽晚照,微風(fēng)輕拂,天邊云霞五彩斑斕。他的嘴角慢慢彎起,笑,負(fù)手點(diǎn)頭:“是毅過了。”
很多年后,每次看到那個幾乎有著同樣下巴和鼻子的孩子,我總會想起這一刻的他。那樣莫名的悲哀出現(xiàn)在向來都是帝王般高貴冷峻的溫家人的臉上,我的心情,竟然奇異地平靜下來,在如此危險的敵人面前,我竟然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多么美好的黃昏。
快到阿莞的家了。阿莞忽然卻停了下來。我尚在沉思中,待我發(fā)覺,她皺了眉站在樹下,一臉的不快。
“我........”正要向她解釋,卻突然醒悟過來。是了,我大意了。
“阿莞?”我疑惑地看著她。
她看我許久,方道:“我在酒樓聽說,冷萱,還有她父親......”
我打斷她的話:“我知道。你看,我不是一樣來了么!
阿莞咬咬唇:“我比不上她!
我笑:“你是最好的。我也比不上她!
“那,行么?”
“一定行。是跟我過一輩子的,當(dāng)然得我說了算。”
“誰跟你一輩子了?”阿莞紅了臉,白我一眼,甩下我便走了。
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冷長鋒騎在門外的大柳樹上,晃蕩著腿。眼巴巴地瞅著這里。一見我們,就聽得他一聲歡呼,一下子跳下樹,撲進(jìn)阿莞懷里:“小姑小姑,你答應(yīng)給我?guī)У暮脰|西呢?”
阿莞回頭,笑嘻嘻地看我:“喏,找那個人去!
“哇,這小人,還會招式呢?嘿嘿,看我,黑虎掏心。”
不過一撥,就順手就將長鋒拎起來:“你在門外等著,不是只是為了跟你小姑要好玩的吧?”
他看看我,欲言又止。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操心。一邊玩去!卑⑤感臒,揮手把他趕開。
是了,是他們做決定的時候了。
不過,當(dāng)初既然能冒著被猜疑忌憚的風(fēng)險娶了姜家的公主,怎么也不會僅甘于此吧。
而對于我來說,雖然一個天才的老婆娶進(jìn)來對自家的實(shí)力大有好處,可惜的是,他們支持的,始終是我的父親。他想抬舉誰,他們就會跟著誰。至于女兒,誰家沒有幾個女兒?
“想飛了?”
老頭子慢慢瞇起眼:“不給你翅膀,你,行嗎?”
他冷笑著:“說吧,他們是怎么挑脧你的?”
我低頭不語。是的,在他心中,我就是沒主意隨時都可能被任何人欺騙利用軟弱無能的兒子。
我沉默。
室內(nèi)一片沉寂。
在這沉寂中,白玉指環(huán)輕磕桌面的聲音逐漸密集起來。
這么快,就到了他的忍耐的極限了。
“滾出去,好好想想你做錯了什么。想通了,立刻和冷萱成親!
我咬牙,慢慢地跪下去::“我不想一輩子被人睢不起。”
老頭子冷冷地:“未來的冷家掌門,誰敢瞧不起?”
我垂下眼簾,你以為你說要給了我,我就得感激涕零么?什么都是你給的,所以,我就永遠(yuǎn)只能仰你鼻息?當(dāng)然了,在過去的無數(shù)個夜晚里,如果不是你賜于我的羞辱憤慨,我大概也不可能夜夜只歇息兩個時辰,拼命練劍。
你所謂的賜于,也許會有人希罕,但是,我寧愿憑自己的努力去得到,也不想一輩子生活在“一切都是你所賜”的陰影之中。
但,怎可與冰言火?
慢慢平息了心中的情緒,我對視他:“兒子不想引狼入室!
他的目光凜冽:“多嘴!”
指環(huán)敲擊桌面的聲音又起,片刻,他笑了:“你就信了?”
看,我又被騙了。
忍住想大笑的沖動,我輕輕地?fù)u搖頭。
“是的,對我可憐的兒子而言,他們的確是狼!
他微笑地對我說:“我會拔了他們的牙齒的!
無法對接的兩個頻道。雖然我早就有了這樣的認(rèn)知,但,
“我只娶阿莞。父親喜歡阿萱,大可以自己娶了。反正,如你所愿,母親......也死了很多年了!
跟阿萱的婚事果然告吹。
玄峰隔著鐵門從通氣孔跟我說話:“大哥,你別怕。父親他就是一時生氣。等會送飯的時候,你記得把藥拿出來,撿夠得著的地方先擦擦。二哥已經(jīng)跟父親求情去了。只要父親一答應(yīng),我就進(jìn)來陪你!
我的傻弟弟,你的二哥可不是什么好人。只怕越勸,老頭子越生氣。但,你不知道也好。我護(hù)不了你多久了。
玄峰依然隔著鐵門嘮嘮叨叨,背上火一樣的撕裂的疼痛讓我無法聽清他在說些什么,眼前一片眩昏,而那點(diǎn)如豆的燈光卻越發(fā)地微弱,然后,一片黑暗。
黑暗。
黑暗。我痛恨黑暗。正是在黑暗的衣櫥里,我看到了我永遠(yuǎn)不能相信卻又無法忘記的一切。
正是在這黑暗中,我失去了我的父親母親。他們一同死去。
我愿他們永遠(yuǎn)地一同死去。
我愿父親母親這兩個名詞,永遠(yuǎn)不再存在。
每次看到他微笑的慈愛的臉,我都很想沖上去,沖上去劃破他慈愛關(guān)切的面孔之下,那不敢在陽光下呈現(xiàn)的齷齪與骯臟和無恥。
特別是每年的忌日,我都很想指著那個雜種對他說:“為何,不讓他去地獄贖你殺妻的罪惡?你的罪證天天在這院子里晃蕩,你竟然安心?”
去你的一往情深!
虛偽的借口,不過是為了你自己在面對別人的疑惑和質(zhì)問時的綁架舊情的虛偽借口。你只不過是為了護(hù)住你的地位,護(hù)住你圈的那塊地盤,卻要表現(xiàn)得如此的道貌岸然和一往情深。
情之一字,真真是這世上最好被利用的工具。
因情深,便無可不為。
而現(xiàn)在,你更有幸地?fù)碛辛艘粋父親的身份,所以指手劃腳高高在上無所顧忌。
得你一日之賜,便終生被刻在感恩的恥辱柱上。何況,你還自詡是生我養(yǎng)我的父母?
當(dāng)然,我不會剔骨以還恩。我的血肉,每一點(diǎn)每一滴皆源于我的母親。我是她的骨血,是她生我育我給發(fā)膚給我口給我眼給我心給我血給我骨給我手肢給我頭腦!而你歡娛過后的那一滴,已經(jīng)換來我多年的忍耐。
已經(jīng)足夠!
我不會給再多。
因再多的忍耐,我也不再會有。
痛!
暈眩一陣陣襲來,黑暗中,仿佛仿佛有雙大手要弄空我腦子里的一切。,它正在用力擠壓,我閉緊雙眼,不,我不允許,我要閉上眼睛,我要將我所知道的一切緊緊地關(guān)在我的腦子里。
那在后背上不停跳躍的疼痛仿佛擴(kuò)散到了大腦里,它們叫囂著擁擠著拼命想從某個地方鉆出去逃開,我捂住雙眼,別,我不會讓你們棄我而去的。唯此,才知現(xiàn)實(shí)丑惡,而我的種種努力,也堪堪可配。
急劇地呼吸著,我閉上眼,幻想著黑暗中,那曾經(jīng)的一點(diǎn)光亮。如此快的油盡燈滅,那個雜種,手伸得夠長了。我冷笑,掙扎著坐起。以為我就這樣的趴下了么?
你知道的還不夠,遠(yuǎn)遠(yuǎn)不夠。
我閉著眼,回憶著那極隨意卻極快極決絕的一劍。
只是隨手一點(diǎn),可是,撫摸著咽喉,我依然感覺到,那一剎,仿佛被一劍洞穿之后的空虛和恐懼。
一劍封喉。劍出,則必有人亡。
溫家劍法,怎會變得如此狠決?
我以指為劍,幻想著那一劍的勢,那一劍的意,然后,出劍!
體內(nèi),一股力量勃然爆發(fā),我躍出,指風(fēng)急點(diǎn)前方。
皆在我手,皆在我劍下。
然,意足,勢卻有滯。
一遍遍地演練,內(nèi)力運(yùn)轉(zhuǎn)無礙,但,殺勢,仍然空空不夠陰狠。
我坐下。這樣決絕的殺人劍法,和當(dāng)年冷家老爺子
冷絕的絕劍相比,誰更狠厲?
我們這一支,只有陽式心法。劍勢,自信為本,昂然之意固然足,但,決絕之心卻不夠狠;叵胫⌒錾,跟冷懷仁的一次比試,同樣的劍招,被他使來,便帶了那么一股陰冷的狠毒之意。難怪,這單一的陽勁兒,是使不同出樣快絕無情的殺人劍的。
慢慢地平復(fù)著呼吸。忽然,一個念頭閃過,我驚住。
為什么那一劍,我竟然能模仿出個二三分來?
要知道,每一家獨(dú)門的劍法,都有不同的內(nèi)功心法相配合,氣動意動劍才隨之所動,而運(yùn)氣的法子不同,劍的意勢所出,必然也會有所不同。
我使的那一劍,雖然劍的殺勢不夠狠厲,但是,起手時,那在隨意中的蘊(yùn)含的必勝的信心與一劍出必天下伏的高亢的興奮,卻是不曾有絲毫的滯疑。這,這使著別人的劍法,卻與自家的心法并無相背,仿佛,它就應(yīng)該如此。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慢慢地回想。
他微微的笑容下,低垂的眼簾里,有一絲被觸動后的茫然與悲哀。可是他天真的驕傲里,卻充滿了對這個塵俗世界的好奇與向往?v使他已經(jīng)站在了天下武林的絕頂高巔,也無法隔絕他對被人崇拜處處敬仰的畏懼和肯定的向往。
大概,他根本不想做一個只是站在神座上的神祗,他那么年輕,突然間,就完成了命運(yùn)托付給他的責(zé)任,失去鞭策和重壓的他,也許,會想要幾個真心的朋友。也許,遇到一個足夠強(qiáng)悍,能令他平視的美麗的女人.........他需要很多,以安撫他為了戰(zhàn)勝慕容氏從一出生便必須付出的代價和努力。
別無選擇,唯劍而已。
咔咔的鐵門轉(zhuǎn)動聲傳來。
十天,終于過去了。希望,她還能趕得上。
“大哥!”
“大哥!
隨著腳步聲響起,亮光漫延過來,我蹲在角落里,抱著頭,一動不動。
玄峰驚恐地叫起來:“大哥,你怎么了?你們,你們怎么照看我大哥的?”聲音里已經(jīng)有了哭意。
可憐的弟弟,嚇壞了。
他撲過來,緊緊地抱住我。
我在心里嘆氣,只好慢慢地抬起頭:“我,能出去了?”
阿萱的脾性果然還是那樣。
火紅的衣,立在小校場上,就像一朵跳躍的火苗。
我遲疑著走過去。她一甩鞭子,鞭稍堪堪從我鼻尖擦過。我狼狽退步,摸摸頭茫然地看著她。
阿萱最恨人窩囊的樣子,果然氣得又要抽我。
老二沖上來攔在我面前:“萱姐姐,我大哥才從禁閉室出來。你有話,慢慢地說!
玄峰恨恨地看著她:“好男不跟女斗,別以為我大哥是怕了你!
是我平常用來哄他的話,他倒是真的信了。
阿萱甩甩鞭子,咬牙不語。
難道她能說,這冷家山上最最無能的二世祖,竟然會看不上她?
我只能盡量誠懇得表示著我的羞愧:“玄峰。我這一輩子恐怕都是比不上阿萱的。像阿萱這樣的武學(xué)天才,就是溫家人,見了,都要說一聲了不起的。你不可對她無禮。”
阿萱轉(zhuǎn)著眼珠子,想了想,對我招招手。
我茫然的看著她:“我說得是真的!
她皺著眉頭:“聽說溫家人來過,你是,你見過?”
“是啊。他說他要四處看看!蔽姨а,暮色蒼茫,倦鳥已回林。而那一只突然從籠中縱出的金雀,現(xiàn)在,該棲身何處?
老二驚詫地看著我。你不會知道我想做什么的。無論你用什么方式,都已經(jīng)無法羞辱我。
而我,還沒感謝你,挑起阿萱的好勝心并不難,難的是,在這十天里,一直讓她保持著被人棄婚這份憤恨與難堪,并且第一時間來找我清算。
天知道,我多擔(dān)心那只驕傲的金孔雀,如果,他已經(jīng)認(rèn)定了出巢后的第一只雌雀,以后的戲,可怎么繼續(xù)?
“溫家人?”父親笑著問我:“你怎么會遇到溫家人?”
“我,就是遇到了。他大概,是來看親戚的吧。”
我垂著頭,期期艾艾地說。
長長的一聲嘆息。
真的是要失望了吧?
看,你自認(rèn)為是森林之王,任何一棵樹都不被允許比你長得更高?墒,你卻又對你腳下的樹無法超越你而毫不掩飾地表達(dá)你的失望和煩躁。
這樣不好,真不好。
指環(huán)敲擊桌面的聲音又響起來。我默默地在心里數(shù)著數(shù),二十,二十一..........
他突然向我探過身來:“你想干什么?”
你想?
他會關(guān)心我想什么?
我愕然地看著他。
他的眼神凌厲,懷疑,質(zhì)問,不滿,以及,探詢和打量,緊緊糾纏在一起。
我慢慢地回過神來:“溫毅才贏了慕容氏,F(xiàn)在,他應(yīng)該是想好好玩玩吧。”
“冷萱已經(jīng)離開了冷家山。說說,你想做什么?”
我沉默了。
是這個時機(jī)嗎?
“說吧。或者,你以為,你可以永遠(yuǎn)不成親?”
我長長地吁出一口氣:“爹,我只想娶阿莞!
他坐回去,垂著頭靠著寬大的椅背,一語不發(fā)。燈影模糊了他的面容。那一刻,我忽然覺得,他一向挺拔昂然的身姿,仿佛就在那一瞬,被什么擊中,有那么一絲絲的頹廢、蒼老和痛。
我掐著掌心,慢慢地跪下:“兒子只想娶阿莞!
沉默。
我慢慢地站起來。這是我的決定。我只是,告訴你一聲。
他爆怒,振袖而起,桌案都被他帶動轟然倒地。巨響之后,是他急促地咳嗽:“你滾。從此,冷家山再沒有你這個人。”
我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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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阿莞,我們的新家叫什么名字?
她想了想,看著明朗的晨曦中,那座郁郁蔥蔥的山莊!熬徒兴赎匕!
朗曦山莊,第一座完全屬于我的山莊。
“阿莞,我們會回去的。”我對阿莞說。
她看著我笑:“嗯!
這座莊子太久沒有人好好打理了,最初的幾個月,我們都很忙。
對于我的選擇,阿莞的家里,有兩種看法。最終,阿莞的堅(jiān)持占了上風(fēng)。
因?yàn)檫@個,我感激她。雖然,我也覺得我是真心喜歡她。
除非,你能永遠(yuǎn)不成親。
我當(dāng)然不能了,父親。
所以,我愿意選一個我喜歡的。就是這樣。
目前,就是這樣。
有冷萱這樣美色撩人而又脾性暴虐的女伴,溫毅在江湖上,突然就掀起了一番血雨腥風(fēng)。
但是很快,他們被各自的家人分開。
那時候,我的第一個兒子,也已出生了。
秋意沾衣晨露白。我立在院中,緩緩收劍。
側(cè)頭,阿萱一身火紅,從墻頭掠下。
我退后,微笑:“明日正是小兒滿月!
她徑直向后院撲去:“他來了。在哪里?”
我慢慢來到亭中坐下。
昨夜,月華如練秋空靜。清甜的桂子花香中,君子酒至淡如水。他隨手潑去,皺了眉指我:“無趣!盡管將好酒上來!”
我按住他手,微笑:“你喝醉了。”
“是嗎?”溫毅甩袖躍入中庭,長長的黑發(fā)在月光下泛著美麗的銀光:“你可曾在月光下奔跑過?”
金色的陽光已經(jīng)遍灑庭院,秋風(fēng)颯然,微黃的白楊樹葉緩緩落下。我張開五指,那一直縈繞在鼻端的秋天成熟果子的濃郁馥香,已經(jīng)被這清涼的晨風(fēng)吹散,再也無法抓住。而在月華下翩然掠過無邊森林的,只是一個記憶模糊令人;璧膲。
“為什么,獨(dú)獨(dú)你不怕我?”
“無嗔無狂。無色無相。為什么要怕你?”
“哈哈哈,你是我見過的最會裝模作樣的人。沒有之一!
肆無忌憚的笑聲中,那個銀色的影子迅速地縮小,圓月正中天,一切盡歸虛空。
;璧母杏X再次襲來,我扶額,亢龍矯健,悠游在天,圈起來的,還會不會是他?
哈,哪里不是籠桎?
在哪里,為什么,又很重要么?
阿萱憤憤然:“他怎么會跟你這種人來往?”
我笑:“這個,我怎么會知道!
阿萱狐疑地看著我:“你就,什么都沒想過?”
我心中大怒,但,我一直記得,她曾經(jīng)一臉憤恨將小白狗的的舌頭拔出來只因?yàn)樗墓穬焊矚g阿萱。我盯著她,問:“想什么?”
她語塞。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忽然又說:“我來得匆忙,沒給小侄子準(zhǔn)備禮物。不過,我倒是看見他帶得那個鎖,很不錯的樣子。是哪里做的?我,想去那里訂一個,算我補(bǔ)的滿月禮。”
難道阿萱如此婉轉(zhuǎn)了,我失笑:“那是他外婆傳給阿莞的,你們是姐妹,總該見過吧?”
阿萱恍然:“難怪得,他也有一個呢!
“他?”我假裝不知道,“誰也有一個?”
阿萱咯咯笑起來:“這可就跟你無關(guān)了。你少操心吧!
我看著她,鄭重地說:“阿萱,溫家人,是不可能娶冷家女子為妻的!
她擰眉:“誰跟你說得?誰?”
我嘆氣:“阿萱,你是冷家最有天份的,從小,我就覺得,這天下,本來是沒有人能配得上你的?墒牵退銣毓釉俸,家族也不可能同意!
她的臉色漸漸蒼白,突然卻一聲冷笑:“你不也得逞所愿嗎?你都能,我為什么,反倒不如你了?”
我看著她,慢慢地?fù)u頭:“少了我,冷家還是冷家。可是你不一樣!
她摸摸頭發(fā),笑:“我想做的事,誰攔得了?你爹?還是我家那些?”
我看著她的眼睛,輕輕地問:“我聽說,溫夫人已經(jīng)在給溫公子選妻了。她選的,都是溫柔嫻靜體貼知禮的世家小姐!
溫柔、體貼、嫻靜、知禮。
阿萱的臉色,慢慢地從蒼白,漲成了潮紅。
忽然,她冷冷地一笑:“只要她們有那個命,能嫁!
她滿臉不屑,瞥了后院一眼:“也只有你這么安心混吃等死的人,才會喜歡什么大家閨秀。罷了,說這些做什么,反正,你也不懂!
溫毅的婚事果然并不順利。這么一拖,又是一年。
秋兒周歲,他又來了。
看著阿莞一臉無奈只能扎開雙手跟在蹣跚學(xué)步的小人后面,他一臉驚奇,專注地看著那母子二人。
阿莞笑他眼界高。他微微嘆氣,眉宇間的陰郁越發(fā)濃烈。
我垂下眼簾,喚來甲一:“將最好的那壇杜家酒拿出來。另外,我書桌上的那封信,你一并叫人送出去!
酒喝得愈多,他的眼睛亦愈發(fā)的明亮,那是我平生見過的最惑人心的一雙眼,也是最后一次見到這雙眼。
那一天,我在他的眼睛里找到我自己,風(fēng)雨如晦,心,也漸若止水。他大笑著將最后一杯酒一飲而盡:“興盡當(dāng)歸。告辭!”
突然地來,突然地去。
抬目,一行秋雁掠過,天空碧藍(lán)如洗。長風(fēng)萬里登高處,金色的陽光灑在腳下那片片庭院上,靜謚而遙遠(yuǎn)。更遠(yuǎn)處,蒼松翠綠,白樺淺黃,紅葉絢爛,濃烈的色彩撞入眼簾,心頭莫名酸楚。
我捂胸,秋風(fēng)中那馥郁的果子香味,突然喚醒了月光下的記憶.總是在無限接近的時候,選擇,或者放棄。
夜色寧靜。我坐在樹蔭中。
對面的那間房亮了。
我屏息,仔細(xì)聽著。
吱呀一聲,窗被撐起,溫毅正對窗而坐,阿萱,正拿了梳子,細(xì)細(xì)地替他梳理長發(fā)。
我垂目。后背已為露水浸透,冰涼一片。
阿莞細(xì)細(xì)跟阿萱說著孕育的相關(guān)禁忌。阿萱撫著肚子,一臉平靜地聽著阿莞絮絮叨叨。
見我,也不過淡淡一笑。阿莞不勝擔(dān)憂,我沖她搖搖頭。
默默來到書房。最上面的那封信,又被動過了。
深呼吸,平復(fù)了情緒,隨口吩咐甲一去辦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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