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倫敦和雪。
　　葉栗冒著雪在倫敦的街區(qū)里穿行著，時不時摸索著手機看看地圖。她剛剛從倫敦的唐人街出來，現(xiàn)在正在看倫敦留學生論壇里其他目的地的地址。
　　現(xiàn)在雪漸漸大了，可下一個目標離她現(xiàn)在的所在位置步行還需要30分鐘。其實打車回去吃飯是個最好的選擇，但是……
　　葉栗搖了搖頭，繼續(xù)按照地圖向前走。

　　走了大概兩分鐘，她身后就跟了一輛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的車。車開得很慢，就跟在她身后，引得路上并不多的行人都在往這邊看。
　　大概是想著和家人吵架的離家出走的少女么。葉栗又拿出手機看了看，發(fā)覺多了條短信。發(fā)信人不明，但是內容卻能氣歪她的鼻子。
　　“尊敬的葉小姐，很抱歉地通知您，您下個目的地的房主由于其稅務問題正在被稅務部門查詢，在6小時內沒有機會為您提供租房咨詢和服務�！�
　　葉栗長出了一口氣，默默刪了那條短信，然后在下個單行道的轉角拐了個彎。
　　雖然還是甩不掉后面的人，但是能多費他們幾個油錢，葉栗還是挺開心的。

　　葉栗坐在咖啡店里，叫了一杯黑咖，沒有放牛奶也沒有放糖，一仰頭喝下半杯。那股濃濃的苦澀味讓葉栗的表情有些扭曲，但是咖啡因和熱量卻一下組驅散了嚴寒和萎靡，滋潤了馬上要被凍僵的中國姑娘。
　　之后葉栗才在黑咖里放了牛奶，享受著調配好的潤滑，等著一會兒就要出場的說客。

　　麥考羅夫特拿著他那柄長柄傘進來的時候葉栗已經快睡著，瞥見他之后才慢吞吞地直起身子。她的樣子像是做足了準備談判的，可麥考羅夫特知道這姑娘其實就是兩手空空而來的。談判？不，這絕對不是談判，因為她連談判的籌碼都沒有。
　　“葉小姐，”男人拉開椅子坐在她的對面：“久等�！�
　　“你的司機技術不行，需要送到北京培訓兩天么�！比~栗看了看表，雖然沒有約定好時間，但是葉栗卻是個不喜歡拖拖拉拉的人。
　　麥考羅夫特笑了笑：“這就不用了，中國人的洗腦功夫我不想領教�！�
　　葉栗嗤笑了一聲：“也是，中國人春秋戰(zhàn)國百家爭鳴互相吐口水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哪兒鉆木取火呢。”
　　麥考羅夫特皺起了眉毛。

　　ICEMAN.
　　葉栗隔著桌子中間搖曳的燭火看了一眼對面那個踩一腳倫敦就要搖一搖的男人，就算是他相貌不錯，也不想再看第二眼。說來政客都是相同的，無論在西方還是東方——在他們眼里，穩(wěn)妥才是最重要的——因為變化，會由于失控從而讓他們失去既得利益。
　　男人來的目的她清清楚楚，她之前的打岔也不過只能拖延一會兒，到了最后她還是要妥協(xié)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但是她必須得把能拿到的都拿到。

　　“葉小姐，我知道住在貝克街很是委屈你�！丙溈剂_夫特干脆就不計較葉栗的尖酸刻薄，轉而直入主題：“但是你也知道，你的祖國最近并不安生，而我們也收到了你家人的委托保護你的安全�！�
　　“說句人話很困難么�！比~栗看向窗外：“你可以直接轉達我家老爺子讓我安生待著不許惹事兒否則拿皮帶抽死我這個不孝玩意兒就得了�！�
　　麥考羅夫特拿起杯子，掩飾住他抽了抽的嘴角。

　　“我也知道區(qū)區(qū)一個出走事件驚動您這樣的級別是第一次，不過……”葉栗的語氣變得不善起來：“我就是被一槍爆頭也不要住在動不動冰箱里多出某些人體部件代替我從家里帶來的零食的詭異復式臨街房里�！�
　　麥考羅夫特低下頭，眼角抽了一下。
　　他就知道又是夏洛克鬧出來的，不過這姑娘的重點似乎不在人體部件上……
　　“……葉小姐可以列出一份丟失的零食清單，我會讓人盡量補償您的損失�！�
　　“喲，原來是去找我媽再給我做幾斤豌豆黃驢打滾送來么？”葉栗勾勾嘴角：“那請記得空運，這玩意兒要的可就是個新鮮。對了，麻煩告訴我媽，黃豆粉我要細點的，多加點白砂糖�！�

　　麥考羅夫特自然不會答應這個，而葉栗也沒這么龜毛。等發(fā)完了一通脾氣之后，葉栗嘆了一口氣：“我真的就不能住在巴茲附近么？”
　　麥考羅夫特搖了搖頭。
　　“還有，”在站起來之前，葉栗又說：“麻煩告訴神探兄，以后吃我做的飯要收錢，具體收費參照倫敦最貴的中餐館�！�
　　麥考羅夫特點了點頭。

　　葉栗后來又去了超市，站在蔬菜區(qū)看了一會兒。挑了半天，葉栗將花椰菜和胡蘿卜扔進了購物車。麥考羅夫特跟在葉栗身后不緊不慢地走，保持著一段恰好的距離，順便看看這個姑娘的喜好。
　　和平時得出的結論一樣，這個女孩子喜歡買的東西多半是蔬菜、水果和甜食，少有葷腥。平時這姑娘除了上課之外就是在門口的咖啡店里打工，平時作息倒是規(guī)律，不喜歡出去玩也很少和倫敦這邊的留學生打交道。麥考羅夫特以前還以為這孩子是內向，沒想到今天一見才發(fā)現(xiàn)壓根兒就不是這么回事兒。
　　看著冷艷高貴的模樣，就算是參加了什么聚會，估計也是冷場王的那種。
　　這種性格，倒是和夏洛克有點像。

　　東西一共9.7英鎊，葉栗隨手就給了十英鎊的鈔票，拿回來20便士的零錢。葉栗看了看手里的硬幣，再抬頭看了看已經開始迎接下面一位的收銀員，最終什么都沒說，利索地裝了東西走。
　　麥考羅夫特在一旁看到這個景，也沒說什么，從非購物的通道跟在葉栗后面。
　　路上遇到了個乞丐，衣著整齊地坐在一邊看書，身邊的帽子有些舊，卻依舊挺括。葉栗看了一眼，便將剛剛的找零輕輕地拋了進去。乞丐聽得一聲響，抬頭看到葉栗笑了笑表示感謝，葉栗也笑了笑，繼續(xù)走自己的。
　　麥考羅夫特經過乞丐身邊的時候，略微一思索，最后留下一張50英鎊的紙幣。
　　而葉栗過兩天經過那個街道的時候，便再也沒看到那位年輕的乞丐。

　　那天晚上葉栗吃得是水煮西蘭花和油煎胡蘿卜，配上一碗大米粥和咸鴨蛋，雖然簡單但是香氣卻彌漫了整個屋子。吃了人家媽媽親手做的零食的罪魁禍首仍舊不自覺地想要自來熟地拿點東西，結果一進廚房就被中國姑娘踹了出來。
　　華生在一旁偷笑，敲敲廚房門問葉栗是不是有他一份，結果過了一分鐘葉栗便盛好一份標準配置的晚餐端給軍醫(yī)。同樣得到食物的還有赫德森夫人，但她沒有咸鴨蛋，據(jù)說是因為葉栗認為吃了咸鴨蛋夫人的膽固醇會超標——雖然出發(fā)點是好的，但是赫德森夫人明顯很不滿，在華生有一整個咸鴨蛋的情況下。
　　讓麥考羅夫特驚訝的是，葉栗也給她準備了一份。
　　“尊貴的官員跟我走了這么長久的一段路我心里很不踏實，所以還請不嫌手藝粗糙，屈尊您嘗下吧。”
　　葉栗的語氣不無諷刺，但是麥考羅夫特卻比較滿意。因為葉栗給了他一份咸菜，而別人都是沒有的，更不用說連個碗都沒拿到的夏洛克。
　　懷著不知哪里來的喜悅和勝利感，這位英國的高官在小餐廳里吃得格外滿足。

　　在以后很長一段日子里，麥考羅夫特都沒有收到這個姑娘的異常消息。
　　不是這個男人不關注，而是比起其它送來留學的幾代們來說，葉栗的生活作風和學習態(tài)度真的很讓人放心。雖說主修金融學已經很累了，但是葉栗腦子里不知出了什么錯又弄了個犯罪心理這門“四大死”的輔修，加上打工每天把自己的時間塞得滿滿的。在別的少爺小姐泡夜店的時候，葉栗基本上都在干活；在221B的其他人起來時做好早飯跑到校園里占座，晚上會去做晚飯后葉栗便回房間干自己的。每次麥考羅夫特去找夏洛克的時候都沒碰到她，而夏洛克在偶爾說到葉栗時候撇了撇嘴，留了一句“我只有在吃飯的時候注意到過她的存在�！钡目瘫≡u論。
　　但是麥考羅夫特知道，葉栗的存在感遠遠比食物來得大。雷斯垂德很是喜歡這個來自中國的姑娘，已經三番兩次試探她是否要留在英國，還說可以讓她進警局。只是葉栗聽到這些，也只是笑笑便不再做聲。

　　說起娛樂葉栗也是有的，那便是蹲圖書館或者去聽講座，不會再有別的。只有一次除外，是她在國內就認識的某位青梅竹馬開車帶她出去踏青，軟磨硬泡葉栗終于同意，結果臨走前負責帶葉栗實習犯罪心理的雷斯垂德一個電話就把葉栗叫走，剩下那大男孩差點砸車。從那之后，那個男生便沒再出現(xiàn)過。
　　麥考羅夫特想，這人能用兩個中國成語來評價：不自量力和自討沒趣。

　　葉栗就這樣安安分分地裝作一個普通的留學生按照自己的喜好平平安安地過活著，麥考羅夫特也以為她就會這樣悄然而平淡地打造一個讓后來人仰望的傳奇。但是以為就是以為，麥考羅夫特不知在幾年后又接到報告說，葉栗不知道哪里去了。
　　沒有提前告知，沒有開手機，也沒有帶任何安裝了定位系統(tǒng)的包。麥考羅夫特坐在桌子后想了半天，赫然發(fā)覺離上次葉栗另找房子，隔了整整三年。
　　主修輔助的碩士博士三年攻下，葉栗今年是要畢業(yè)回中國的。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來報告說，葉栗的手機又開了。

　　葉栗在一個郊區(qū)的酒吧里。麥考羅夫特找到她的時候她周圍已經堆了將近十杯空杯。麥考羅夫特看了看殘余的液體，知道葉栗今天晚上喝得酒酒精度數(shù)都不低。
　　“……我果然還是不喜歡英國的酒�！比~栗托著腮：“中國的酒是糧□□，你看看你們英國的東西，不知道用什么亂七八糟的原料，不香不醇，難喝得要命�！�
　　麥考羅夫特挑了挑眉：“既然這樣葉小姐何苦折磨自己�！�
　　“我就是突發(fā)奇想�！比~栗晃了晃杯子：“看看到底有沒有因為酒難喝而死的可能�！�
　　都醉了還不忘斗嘴啊。麥考羅夫特嘆了口氣，同時一個手刃砍在了葉栗的后頸上，吩咐手下把葉栗弄到車上送回貝克街。
　　也不知道葉栗是皮厚還是抗打擊能力強，暈了一會兒就變成了睡，迷迷糊糊靠在了麥考羅夫特肩上，還上了爪子拍了拍這位高管的胸口。
　　“畢業(yè)要回國？誰TM會回去啊�！比~栗問：“你蹲了十八年監(jiān)獄好不容易放出來了，過了三年有居委會看著但是不管的幸福生活，忽然叫你回去，你回去啊？”
　　不等麥考羅夫特問居委會是什么的時候，葉栗開始自問自答：“當然不回去，腦殘片吃多了才回去啊�！�
　　……麥考羅夫特疑惑了。
　　腦殘片是什么？
　　“喂，老男人。”葉栗忽然間抬頭：“是你你回去么？”
　　老男人一臉黑線：“當然不，葉小姐�！�
　　葉栗滿意地低下頭繼續(xù)睡，留下麥考羅夫特窩了一肚子火。
　　他哪里老了？！

　　到了貝克街，麥考羅夫特叫醒了葉栗。這時候葉栗已經清醒了，于是自己開了車門，站在漫天小雪的街道上。
　　“這個天氣，真的很適合散步啊�！�
　　葉栗這句話說得是中文，麥考羅夫特卻從耳機里聽到了翻譯。
　　于是他說：“我可以陪你�！�

　　葉栗走得漫無目的，路過了麥考羅夫特熟悉的街道，也穿過麥考羅夫特不熟悉的地段。葉栗零零碎碎地說著這兩年在英國的見聞，例如巴茲大學的同學和算她半個老師的夏洛克，又例如破例帶她參與案件的雷斯垂德探長，再例如貝克街221B里發(fā)生的事情。
　　“……其實這些，你都是知道的吧�！比~栗說著說著，忽然冒出這一句：“算了不管了不管了，全當我今天話癆吧�！�
　　麥考羅夫特的確是知道，但是有些事情在葉栗那邊說出來就很是搞笑。就例如上次夏洛克把她的零食吃掉后，葉栗明里暗里給夏洛克搗亂的事情。
　　“好吧，這些你聽著或許不高興，但是我過癮得很�！比~栗撅起嘴：“那些東西夠我吃一個月的，結果被這孫子兩天造完了，得急性腸炎都算報應輕了�！�
　　“不不，葉小姐�！丙溈剂_夫特說：“我認為您這樣做非常公平，甚至……是在替天行道�！�
　　葉栗有點愣，但接下來卻笑得特別高興：“上路啊，福爾摩斯先生。”
　　麥考羅夫特發(fā)現(xiàn)，他很喜歡葉栗笑得彎彎的、黑得深不見底的眼睛。

　　葉栗把回國的那天成為判決生效日，但好在畢業(yè)的判決下來之后距離生效還有一段時間。趁著這段時間，葉栗幫著雷斯垂德不少忙，偶爾還會和夏洛克一起干點活。葉栗就這么忙著，仿佛充實一些就能忘記她還要回國這件事。
　　但是她終歸還是忘不了的，因為已經被別人預定好的機票送到了她手上。葉栗沒什么行李，衣服也只有幾件要帶回去，其他的都洗好了捐給了慈善機構。夏洛克說葉栗要是不走估計能成為報紙上的被表彰人之一，結果被葉栗白了一眼后取笑說“你們英國人的報紙上竟然也會表揚一個外國人么�！�，搞得夏洛克罕見地沉默了。
　　葉栗最后還是去機場，在希斯羅里面拿著長長的LIST給國內熟悉不熟悉的人帶東西。奢侈品的款式只有總店有，于是已經提前買好，而化妝品在免稅店買更加合算。
　　買完東西之后，葉栗在候機廳去辦托運，在檢查行李的時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要回去了啊。
　　可惜一睜眼，她的行李被退了回來。

　　“抱歉葉小姐，您曾經參加的某件案子還需要您進行一些解釋，由于涉密的關系您的回國計劃要受到拖延請您諒解。”
　　那個妹子曾經在麥考羅夫特身邊出現(xiàn)過，現(xiàn)在正笑瞇瞇地對葉栗說話。
　　葉栗也笑了：“諒解，嚴重諒解�！�

　　葉栗再次回到貝克街221B的時候有些急，直接蹦了下來�？上а┐�，而葉栗不幸踩到了一塊冰。葉栗抱著“磕骨折了還能留在這兒休養(yǎng)呢~”的興奮念頭等著腦袋著地，半途中卻被截住停在途中。
　　葉栗怒氣沖沖地抬頭看這個礙事的家伙——事實上她不需要抬頭看，那股獨特的古龍水的味道的主人葉栗還記得。
　　麥考羅夫特右手拿著傘左右拎著葉栗，然后很紳士地對她笑笑：“葉小姐，您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們可真的沒法交代啊。何況這樣的天氣不適合摔跤不是么？”
　　葉栗拍拍身上的雪花：“有事？”
　　麥考羅夫特點點頭：“估計需要些時間，不知道您是否有空……陪我邊走邊說？”
　　葉栗“啊”了一聲：“勉強抽得出時間�！�
　　麥考羅夫特撐起了傘，遮住了葉栗頭上的雪：“請�！�

　　依舊是走了很久。
　　麥考羅夫特說了上次和雷斯垂德辦的案子的重要性，委婉地表示葉栗恐怕要在英國再待上一段時間。葉栗歡天喜地地答應了，恨不得麥考羅夫特再多說幾年。但是正經事說完，麥考羅夫特便說起了天氣。
　　“最近倫敦要有一陣子的雪災了。”
　　“嗯？那敢情好，我可以把石子包在雪里揍你兄弟。”
　　“……為了些吃的你還記恨這么久�！�
　　“我心眼小我自豪�！�
　　“那……葉小姐還有精力天天散步么？”
　　“看情況吧，要是雷斯垂德有案子我就去湊個熱鬧。”
　　麥考羅夫特靜靜地笑了，接下來的半個月，雷斯垂德警長被迫放假。
　　“說起來，福爾摩斯先生你好像很空閑。”葉栗抬起頭，神采飛揚：“最近太平盛世了么？”
　　“不，”麥考羅夫特說：“我一向很空閑，起碼……每天散步的時間是充裕的�！�
　　“那敢情好啊，散步有助于身體健康。你的話起碼能預防十年后的骨質疏松�！�
　　“……”

　　雪還在下，不一會兒就隱藏了曾經的腳印。麥考羅夫特想這樣也不錯，雖然有輛車一直跟在身后，但那也是他的手下。
　　這個情景就如同倫敦的雪景一樣，明知道天亮了便會被鏟走，卻還是讓人想要一直一直這樣繼續(xù)下去。

　　一個瑩白純凈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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