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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車爾臣的千年之戀
守望車爾臣的千年之戀
記得的。
他走的那年,她十八歲,好一個豆蔻青春。
那年,東天山南麓高昌郡終于暴發(fā)了連年醞釀的戰(zhàn)事,他和她是高昌子民,只是憑著那一股熱情,他便棄她而去,遠赴沙場。
他走的那一天,她送他一直到河的彼岸,在最后的時候,他對她說,“我會回來的!”說完這句,他便側(cè)過頭去,看著身邊靜靜流淌的那條河流,補道:“屆時,我會跟你跟孩子一起到這條河邊,我們摸魚,最天底下最好吃的魚給你們。”他知道,她最愛吃魚。
因為這句承諾,她始終沒有哭,只是一直眨巴著眼,硬是忍下了那淚,目送他離去,與河水一起消失無蹤。
“我會回來的!”
他會回來,一定會!
她一直相信著,堅守著,等待著……
他會回來……
她倚靠在胡楊樹下,一次又一次地守望,一次又一次地希望落空,一次又一次地強忍下滿眼的淚水……
可是,三個月后有人聽見一聲凄厲的哭聲在河邊騰起,沒有人去問她怎么了,最深的印象,也是最永恒的記憶:
那天,河水枯竭了。
長年的沙化讓車爾臣這一段河水終于枯竭,那天,正好是男子走后的第三個月。
她病了,病得很重,很重。
她的屋子,是他親手搭建的,用胡楊木搭在車爾臣河的岸邊,因為她說過,她最愛住在河邊,那樣便可以很方便地為他洗衣,做飯,其實他不知道,她想要的,只是一個很美,很靜,很詳和的家。
可是,就在他走后的三個月后,她病了,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這剛好逢上秋天,岸邊的樹都只剩下光禿禿的軀干,風(fēng)沙時常會敲她的門,于是,門逢裂了,窗紙破了,黃沙直飛進她的屋子,爬上了她的床,她的臉。
都很臟,一切都是,衣服、被褥、桌椅……,她無力地落下了淚,然后,再度暈了過去。
車爾臣的水枯竭了,沒有人會再到這兒來,換言之,她被遺忘了,與那些逝去的河水一樣,被放逐在這死亡的地帶。
沙化更加嚴重;
屋子破得更加厲害。
第四個月,她懷孕已有四個月了,肚子卻一點也不大,自己瘦得像一片羽毛,一片葉,只怕如果哪一天狂風(fēng)入侵,她便會消逝無蹤。無助寂寞的同時,她想起娘親,還有娘親對她說過的話:
“沒有我們的祝福,你和他永遠也不可能得到幸福!”
“不,只要他在,我就是最幸福的!”
于是,她,一個千金之軀放下了所有的錢、權(quán)、勢,還有那些尾隨在身后的一大幫奴仆,跟著什么都沒有的他私奔,從東天山南麓,來到了這里,車爾臣河——他們初次相遇的地方,然而,卻在她懷上孩子的時候,他走了。
“沒有我們的祝福,你和他永遠也不可能得到幸福!”
娘親的話,像詛咒一樣鞭打著她。
她再次哭泣,哭得一次比一次軟弱,一次比一次凄厲。
然,沒有人來看她,哄她,問她。
就在第四個月的第四個夜里,她的□□有稠液淌過——孩子正從她的身體中一點點抽離。
她再也不像從前那個大小姐那樣保持矜持與莊重,她挽留著、哭泣著、叫喊著、咒罵著。
然而,沒有人來,還是沒有人來。
寒風(fēng)入侵,干沙,切割著她的肌膚。
最終,孩子死了。
她,無能為力。
入冬,算來已是第七個月,孩子的墳?zāi)咕蜌浽嵩谒拈T前,她幾乎是支著長凳下床的,墓里躺著的,不過是一張床單,那上面,血跡斑斑。
那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
天空飄下雪下,越揚越急,越急越大,雪地中,她單薄的身子跪在墓前,她再次哭了。
骯臟,凌亂的頭發(fā)被雪花覆蓋,在抬起頭的那個瞬間,她有臉上只是淚痕,還有儲存著淚水的鴻溝。
臘月,男子已離去九個月。
胡楊木的小木屋中,倚坐著一個白發(fā)女子,她的眼癡癡地望向窗外。瞳里,沒有光亮只是一片無法穿透的黑暗。
是的,她失明了。
她成了一個瞎子。
一個滿頭白發(fā)的病瞎子。
來年春天,綠葉發(fā)芽,她卻永遠無法再看見,只是憑著觸感感應(yīng)到陽光,知道雪化了,外面,有暖和的陽光,從今天開始,她不用再受凍了。
接著,憑著聽覺,她知道外面有鳥,有花兒,有蜜蜂,從今天以后,她不再是孤獨一人了。
她時常摸著床前的銅鏡,舉在面前,很仔細地看著,然后笑。
她知道,她還是一樣美麗的。
一定是的!
五月,又回到了這天。
她摸到車爾臣河的岸邊,用手探去,明明知道沒有水來,卻還是用手探去。
尖銳的草根刺進她的血肉,然而,那一刻,她卻笑了,有液體從她指尖流過,她想,那一定是水,她知道,他要回來了……
八月,也許是天氣太過炎熱的緣故。最近,她常常做噩夢,夢里,車爾臣河終于來水了,他也回來了,可是,他再也不要她了,她聽見他的身旁有女人的聲音,清脆的,嬌滴滴的聲音:
“她是誰呀?那么老,她是你的娘親嗎?”
接下來,她被驚醒了,第一個反應(yīng),便是用手摸向自己的臉,很小心,很小心……
下一刻,她叫了起來。
太多次這樣的嚎叫,撕啞了她的嗓子,她的聲音,像烏鴉夜哭一般,沙啞無力;她的臉上有太多太多的褶皺,像鴻溝一樣。
淚……
不,現(xiàn)在的她連流淚的權(quán)利都沒有了。
忘記了么?長年的哭泣讓她的眼睛壞掉了呀!
她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漆黑,不知道晝夜更迭了多少個來回。
那一天,她再次從噩夢中驚醒。
門外,有流水潺潺的聲音——
車爾臣河來水了。
接著,她聽見了有人說話的聲音,伴隨著腳步的聲音一點點,一點點向她的屋子靠近……
是他回來了么?
那一刻,她忘記了一切,急奔出門,在灼烈的陽光傾灑在她身上的一剎那,她聽見有個男人喚她——
“老奶奶,您一直都是住在這里的嗎?”
老奶奶……
她才十九歲呀,老奶奶,老奶奶,多可笑。她的世界,再次揚起了雪花,如同一年前一樣。
然而,那個聲音又揚起:“老奶奶,您這屋里的東西都是寶貝呀,我們——”
她叫了出聲,幾乎是帶著撕裂血肉的聲音,“不許動,不許動……,每一樣,每一樣都是他做的!
“沒有事的,只要您愿意把這些文物上交國家,政府便會在最繁華的市中心為您買一套房子,最高級的家具,請最專業(yè)的保姆來照顧您……”
那些人,那些外來入侵者還在喋喋不休地宣揚著,她卻沒有一句聽得懂,也不想聽任何一句。
偏偏,只有那一句,那致命的一句是那樣真切地傳達到她的耳里——“您說現(xiàn)在都是二十一世紀了,你老拿著這些也沒有用,不如貢獻出來,留給我們的后人!
證愣許久,她顫抖著,幾度欲言又止,最后終于問出聲來,“高昌國的杖……,打完了么?”
后來,有人告訴她,這是二十一世紀,她口中的那一丈使高昌遭受到了滅頂之災(zāi),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時代了……
到底是什么?讓她的時空凝定,在不變的旋律中,她再度來到車爾臣河畔,俯身,探出手去。
河水涌動……
她笑了,一個很淡很淡的笑容綻開。
他們說:
“這是車爾臣河第三次改修,以后不會再有沙化枯竭的現(xiàn)像了!
“車爾臣河來水了!”
在大聲喊出的那個瞬間,她哭了。
等了千年的歲月,車爾臣河終于來水了,可是,為何你還不回來,為何,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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