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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青蔥十指,紅袖添香,嫣然一笑,退出屋去。
我展紙,卻不知如何落筆。
思緒飛揚,回歸童年。那時,如果提筆發(fā)呆,先生總會溫和地笑著說:慢慢想,寫你最想寫的……
先生姓顧,并不是我們本地人,只是過客,有一天經(jīng)過,就住了下來,這一住就是一輩子。
先生的過往,沒人知道。有人問起,他只是淡淡地笑著答:落第書生。
先生學問好,落第一說,我從不相信。偶爾有游學的學子與先生談古論今,無一不是敗北而歸。離去之前,總會不無惋惜地說,留在這個小山莊,委屈了顧先生。還會自薦要引見先生與誰誰相識,保證定可平步青云。
先生總是笑笑,然后送那人離開。
讀書人,有哪個不想金榜題名,但先生卻真的是個例外。
曾記得有次大意,竟忘帶了書回家,怕被父母責罵,于是又偷偷跑回書堂。看見先生坐在滿是紫藤的院中看書。紫藤花開正盛,清香四溢,著青衫的先生映襯其中,甚是好看。正要悄悄離去,卻瞥見先生隨手拾起根樹枝,以枝為劍,舞動起來。那身形靈動飄逸,又柔中帶硬,不知比村中世代練武的王家大伯高眀了多少。劍氣所及,紫藤花也隨風飄落。那樣一個靜逸院落,那樣一個清秀書生,那樣一株茂盛紫藤,那樣一套出神武功,于是,現(xiàn)實,夢境。再分不清。直到舞劍的人一口鮮血噴出,染紅了胸前的青布衣衫,才生生將我拉回現(xiàn)實。被嚇到后飛奔回家,腦中卻反復出現(xiàn)說書先生的一句話:文可治國,武可平天下。
事后沒被發(fā)現(xiàn),卻也不敢提起。只有借機小小聲地問先生,真的不想離開這里,考取功名。
先生笑著摸我的頭答:這里很好,安靜簡單。說話時,眼神很平靜。
年少輕狂,其余全可割舍,卻免不了是功名利祿的俘虜。匆忙半生,有得有失,才領(lǐng)悟先生口中的安靜簡單,也才明白先生眼中是股看盡世事后的云淡風清。
年少時不會去想,成年后倒是常常思索,先生眉目清秀,又學識淵博,說親的媒婆幾乎踏破了門坎,卻始終孤身一人。聽娘說,當時村子里,不知多少姑娘對先生青眼有加,卻也為先生哭腫了眼睛,可先生一直不為所動,一一婉拒。印象最深的村里郎中的姑娘,老輩們講,她是村子里同齡女子中生得最好看的一個,人又知書達禮,偏偏情根錯結(jié)。當初她爹娘逼她嫁人,她性子硬,抵死不從,最后真是終生未嫁。
先生獨居,每逢除夕必做杜鵑醉魚這道菜,也不見先生吃多少,只聞暗暗嘆氣。年年如此,經(jīng)不住問起。先生只說,答應過做給一個人吃,那人卻再吃不到。那位郎中家的姑娘每年都會給先生縫寒衣,做酒菜。新年送來時看到桌上的杜鵑醉魚,總會默然垂淚。
她四十歲時,說是死心了,出家做了尼姑。遁入空門前,還是拒絕了做鄰村獵戶的填房。我娘為她還抹過眼淚,說好好一個姑娘家,怎么就削了三千青絲,長伴青燈苦佛。
先生彌留之際,屋外有女子低低的哭聲。跑出去找,卻又不見人影,聽見的人都說像她的聲音。
先生身體不好,五十幾歲已是疾病纏身。先生孑然一身,都是我們這些學生服侍。擦身換衣時見他身上明顯幾處傷痕,年代久遠,卻依然深切,就會胡思亂想,面前這個瘦骨嶙峋的老人當年會不會也曾仗劍走天涯,帶著千軍萬馬戰(zhàn)場殺敵。然后想著想著就會出神,直到先生催促才回神。
先生去世之前,瘦得只剩下把骨頭,常常咳血,請了大夫也只說是老病,囑咐要好好將養(yǎng)。先生聞言只是長嘆:欠下的債,總是要還。先生辭世后,身后事也只是我們幾個學生料理,最后那一副薄棺還是村里鄉(xiāng)親湊錢買的。先生的過去,至死不曾提過。其實,風光也罷,沒落也好。帝王將相,販夫走卒,最后還不是同樣脫不了被一抷黃土長埋地下的命運。
那年秋天,分外蕭索。
無意識地低頭,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面前宣紙上已工工整整書了兩字:惜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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