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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花更好
那一年,是他料想的云淡風(fēng)輕。
洛陽城大片大片的牡丹花寂寞而熱鬧地開滿了整座城池,他躊躇滿志地離京,帶著帝王交給的使命,卻為一個出人意料的少年停住了命運(yùn)的腳步。
是開始,也是結(jié)束。
故事發(fā)生在永和三十五年。當(dāng)今圣上為穩(wěn)固皇權(quán),決議削藩。平西王越前南次郎聯(lián)合幾大藩王勢力,公然違抗圣意。
洛水兩岸屯兵百萬,雙方拒不退讓,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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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
不二周助抬頭看了看天空,忽然覺得一陣疲憊涌上心頭。從北方到中原,連日的趕路讓他舟車勞頓,終于在天黑之前趕到了洛陽,一直緊皺的眉頭稍微舒緩了一些,忍不住長嘆一口氣。
“今晚可算能好好歇一宿了。”
正當(dāng)他自言自語之時,路口一轉(zhuǎn)彎,正好看到一家客棧。在門外看向里面,燈火通明,一層的散桌還有不少客人在喝酒,而二樓的客房還有三四間黑燈,大概是還沒有被客人預(yù)訂。
這真是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
于是提劍,下馬,背著行囊走了進(jìn)去。
“掌柜的,來一間上好的客房,再送來一盆熱水!
“好嘞,客觀,您請隨我上樓!
不二周助正準(zhǔn)備隨著老板上樓,忽然聽到一層的角落里傳來打斗聲,其中一方看著倒顯無辜,而對方卻看似有些身手,一出手就把酒桌掀翻,桌上的碗碟酒杯都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滿地的瓷器碎渣。
典型的欺負(fù)百姓。
“唉……”
旁邊的老板忍不住嘆氣。
“掌柜的,您怎么不去阻止?”
不二覺得好奇,出聲詢問。
“這哪敢阻止啊,要是一句話沒說好可是要掉腦袋的!”
老板畏畏縮縮地說了這句,就低頭不再言語了,沉默地帶著他上了樓。
不二心知這里面有些話老板不敢多言,他雖然想知道些許,大概可以幫助他一二,但是勉強(qiáng)老板開口他又覺得有愧。
于是不再多問,只是隨著老板走近了二層的一間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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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頭大亮,不二收拾妥當(dāng),正準(zhǔn)備下樓尋點小菜作為早飯?zhí)铒柖亲樱欢幌聵撬麉s愣住了。
昨日桌角打斗的那幫惡人不但沒有離開,反而就趴在旁邊的桌子上呼呼大睡起來。之前打斗時掀翻的桌子還是四面朝天地倒在地上,周圍的瓷器碎片看來也沒有時間打掃,他們不走,看來老板的生意都沒辦法做了。
“這是怎么回事?昨晚折騰了一宿?”
看這架勢不二直接去后廚尋了早餐,又碰見了老板,忍不住詢問。
“還不是喝醉了撒潑耍賴不肯走,我這一晚上都沒打烊。”老板搖頭:“但是又不敢真把他們?nèi)拥酱蠼稚喜还懿活,要是真出了人命,我有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
“看來他們不是普通人家的家丁啊!
不二若有所思地笑笑。
“噓,公子,我勸你一句,這些人的身份你可別瞎猜,萬一出了事誰都保不了你!
“難道還是山寨王土霸主之流不成?”不二笑得不以為然。
老板側(cè)頭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沒說,只在他的手掌中用手指寫下兩個字——
——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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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沒再多話,把手心握緊,笑著和老板告別,于是回到了房間。
原來他們就是洛陽有名的大戶人家——平西王越前南次郎的家丁。
不過這越前家真是大膽,想必是覺得天高皇帝遠(yuǎn),所以如此放縱手下人禍害百姓。但是又覺得不妥,當(dāng)初他在京城的時候就聽說這平西王一向嚴(yán)格約束手下人的行事作風(fēng),絕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而且最近他正和皇帝對著干,更應(yīng)該愛民如子,此時萬萬不能失去了民心。
所以這幾個人,想必是偷偷跑出越前府邸的下人,趁著主子忙于政事,于是跑出來尋歡作樂。
想著想著,一個大膽的計劃出現(xiàn)在不二的腦海中,也許這正是一個機(jī)會。
他握緊了剛才寫有“越前”二字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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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前府邸。
“喲,臭小子,沒想到你也會生病啊。”
吃過午飯,越前南次郎順道去東廂房看了看兒子越前龍馬,聽養(yǎng)子越前龍雅說最近這小子著了涼,腦袋發(fā)熱了好一陣子了。
“臭老頭,讓你白白看了笑話。”
越前龍馬躺在床榻上,看見自家老爹晃晃悠悠地進(jìn)來,忍不住惡語相向。
“哎呦,這話是怎么說的,好歹你也是我的親生骨肉,我關(guān)心你倒成了我的不是,要不是你哥哥龍雅非得讓我來看看你,我才懶得理你。”
“哼。”
“既然你不領(lǐng)情,那我走了啊。”
“隨意,不送!
堂堂的平西王被自己兒子頂嘴,要是在別人看來免不了替越前龍馬捏一把冷汗,然而越前南次郎卻毫不在意,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來,回頭對病床上的兒子說了一句話。
“前兩天有幾個家丁在外面胡作非為,喝醉了酒不省人事,被一個年輕人送回來了,我看那個年輕人身手不錯,而且據(jù)他說自己懂得一些醫(yī)術(shù),于是就留了下來,你這風(fēng)寒要是一時半會好不了,不如就叫他過來瞧瞧。府上的大夫雖然不少,但是沒有一個能管得了你,不知道這個怎么樣!
“哼,想管我還差得遠(yuǎn)!
“你這臭小子,整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傊抑獣阋宦,他叫不二周助!
越前隨口“嗯”了一下,就繼續(xù)沉沉地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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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下午睡得太多了,于是到了晚上就怎么也睡不著。忽然看到外面的月光著實明亮,于是披上外衣打算跑出去吹吹風(fēng),后來轉(zhuǎn)念一想,不如再去練會兒劍,也算沒有白白糟蹋了這宜人的光景。
越前龍馬的劍術(shù)雖然得益于老爹的教導(dǎo),但是畢竟年歲的不同,于是兩人的風(fēng)格也大相徑庭。越前南次郎的劍術(shù)極好,但是卻追求平穩(wěn),好歹是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的人,總是懂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道理,所以用劍頗緩,即使進(jìn)攻不了對方,自保還是綽綽有余的。
而越前龍馬的劍術(shù)卻因為年輕,所以更加性急,一招一式無不是用進(jìn)攻來防御,這就很容易被人鉆了空子,一旦馬有失蹄,立刻全軍潰敗。越前南次郎不止一次說他太過年輕,凡事都要拔個頭籌,若是論穩(wěn)重,倒不如哥哥越前龍雅。
越前龍雅是越前南次郎的養(yǎng)子,從小和越前龍馬一起長大。對于他不是自己親生兒子這件事,越前南次郎就一直沒有隱瞞過,好在越前龍雅也不介意,畢竟他的親生父母將他生下來就棄置路旁,如果沒有越前南次郎的收養(yǎng),也許他早就餓死了。出于報恩的心態(tài),他對越前南次郎也是盡忠盡孝。
看起來圓滿的家庭,卻似乎有著另一番光景。平常人家不懂大戶人家的權(quán)勢之爭,那番幸福歡樂也不過是案子上一層灰塵。
越前龍馬對這些也并未想得太深,既然拿出來劍了就不能浪費(fèi),于是一招一式地比劃起來。
提肩,墊腳,弓身,收腿,兒時父親教導(dǎo)的基本功還記得清清楚楚。一彎清月下,越前舞劍的身姿越發(fā)活躍起來。
“你這樣看上去真不像一個病人。”
越前聽見聲音立刻全身一緊,頭腦中的弦緊繃起來。
“誰?”
越前對著聲音傳來的地方喊了兩句。
“我!
忽然問到一股紫藤花香,夾雜著風(fēng)聲,越前看到一個藍(lán)衣男子立在他面前。
他警覺地后退,拿著劍直指前方。
卻看到藍(lán)衣男子彎腰低頭,溫柔地說:“在下不二周助。”
那晚的月光皎潔明亮,星羅密布,是個難得的好天氣。眼前的藍(lán)衣男子微微低頭,露出溫柔地微笑。越前聞到他身上有著好聞的紫藤花香,腦海中卻浮現(xiàn)出了洛陽城大片大片的牡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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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前這一病就拖了好幾天,每日都能聽到越前龍馬咳嗽的聲音,那聲音像是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似乎要把肺都咳了出來。
終于越前南次郎忍不住了,把不二周助帶到了越前龍馬的面前。
“快點給這個臭小子把把脈,看看是不是快死了。天天咳啊咳的,吵死了!
不二周助躬身說“是”,然后走過去要握住越前的手腕,卻看到他抬起頭,眼中有著深深的戒備。
——越前龍馬顯然認(rèn)出來了這個要給自己把脈的不二周助正是前幾天晚上發(fā)現(xiàn)自己練劍的人,他抬頭偷看了一眼臭老頭旁邊的越前龍雅,沒有出聲,伸出了胳膊。
其實他心里一百個不愿意,但是他又深知自己拗不過老爹,于是只得服從。
只是他擔(dān)心,擔(dān)心臭老頭發(fā)現(xiàn)他在裝病。
很微妙的心境。
終于,把脈結(jié)束了。
不二周助放下越前的手腕,深深地看他一眼,之后沉思許久。
越前明白,這個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的偽裝。
他以為不二周助會拆穿一切,沒想到他在面對越前南次郎的時候卻說:“這只是普通的風(fēng)寒,調(diào)理一陣子就好。只要二少爺能夠按時服藥,想必過幾日就能康復(fù)!
越前龍馬被他的袒護(hù)弄得一頭霧水,卻不能發(fā)問,只好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那這小子我就交給你了,你給我好好地看著他,讓他不許到處瞎跑,如今天下大亂,一旦出去可能就回不來了!
“是。”
叮囑了幾句,越前南次郎就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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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
一炷香過去了。
越前看著坐在桌邊自斟自飲的不二,忍不住出了聲。
“喂,你為何幫我?”
“什么?我哪有幫你。”
不二沒有回頭,隨口回答了一句就繼續(xù)喝茶。
“其實……你知道我是裝病吧!
越前一狠心,說出了實話。
“不,你有病,在心里!
不二猛然放下手中的茶杯,卻未回頭,只是背對著越前把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
“你胡說!”
越前盯著不二的后背,眼中有細(xì)碎的光芒,語氣卻是堅決地否認(rèn)。
“是嗎?那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剛才你希望我告訴平西王實話嗎?特別是在越前龍雅還在的情況下!
“……”越前咬緊牙關(guān),說出了三個字:“不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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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二雖然逼越前承認(rèn)了他是在裝病,但是究其原因他也百思不得其解。那天之所以問話中提到了越前龍雅,也無非是因為他看到龍雅得知越前生病時臉上忽然有了更深的笑意。所以他猜想,這事應(yīng)該和龍雅有關(guān)。只是越前龍馬現(xiàn)在還不肯說,他也不能強(qiáng)求。
只是希望……
這事不要和那件事有關(guān)才好。
不二抬頭,看到一行白鴿飛過,眼神不由得黯了黯。好久沒有得到來自京城的消息了,也不知道那邊的情況發(fā)展到什么樣的地步了。
平西王屯兵百萬于洛水南岸,無非是希望震懾皇上,讓他取消削藩的決定,不二在越前府邸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也不見越前南次郎和其他藩王商討作戰(zhàn)計劃,反而每天無所事事,喝茶,賞花,娛樂的事情一件也不差。倒是他的兩個兒子卻看起來存在矛盾。
而皇帝那邊也對此事一直采取拖延政策,沒有真正下旨削藩,也沒有出兵鎮(zhèn)壓,似乎就是有意要等到越前這邊主動翻臉。
不二明白,皇上是有意給他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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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眼就到了秋天,按照每年的慣例,該是騎馬狩獵的日子。越前龍馬的“風(fēng)寒”早已痊愈,于是這一次的狩獵照樣是越前南次郎帶著兩個兒子。
為了防止意外發(fā)生,他又下令特意命不二隨從。
此事引起了越前龍馬的不滿:“干嘛非得帶他啊,府中的大夫也不少。”
“還不是因為你,那么多大夫,就這個給你把脈時你最聽話!”
越前龍馬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又不敢發(fā)怒,害怕老爹發(fā)現(xiàn)自己裝病的事情,于是扭頭走了,留下了在后面一直偷笑地不二。
“笑什么笑,我上次是給你面子才讓你把脈的好不好!”
越前龍馬氣鼓鼓地提起劍就飛身上馬。
“是嗎?其實你是怕萬一自己拒絕引起平西王的懷疑吧?”
不二說的十分輕巧。
“隨你怎么想……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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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越前龍馬跑到了前頭,不二本來打算追上的,可是偏偏這時候讓越前龍雅攔住了。
“你來了有些日子了吧?”
越前龍雅拿著鞭子的手拉住了不二手中的嚼子,示意不二與他同行。
“是的,快半年了!
“我一直對你的來歷很好奇。”
“在下不過是個外鄉(xiāng)人,承蒙平西王收留,于是討口飯吃!
“你和龍馬走的很近?”
“只是因為前些日子二少爺偶感風(fēng)寒,我就為他調(diào)理調(diào)理。”
“他有大毛病嗎?”
“沒有什么大問題!
“嗯,那我就放心了。我這個弟弟,一向讓我們?nèi)胰藫?dān)心。這次有勞你了!
“大少爺哪里的話,這是醫(yī)者本分。”
“那我真希望你能本分一些,不該管的事最好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
“是,謹(jǐn)遵教誨!
不二一直覺得洛陽是座清爽的城池。它的洛水清凈如玉,它的遠(yuǎn)山更似眉黛。秋天的山路上鋪滿了軟軟的落葉,兩旁的樹枝上還掛著層層的葉子,那條彎曲的小徑上,越前騎馬奔馳的模樣是那樣瀟灑。
后面是整個越前府的大部隊,不二卻不愿和他們一起。他望向前方,耳畔回想起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噠噠的聲音。
這是越前自信的聲音。
想著想著,他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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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不二追上前方的少年時,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慢了下來?吹絹砣耍滩蛔¢_始抱怨。
“怎么這么慢!
“沒什么,越前龍雅和我說了幾句話!
“他說什么了?”
“讓我老實點!
“你有什么可不老實的?難不成你來這里還有別的目的?”
越前側(cè)頭看了不二一眼,然后又轉(zhuǎn)回去繼續(xù)看著前方。
不二依舊看著前方,也沒有辯解,只是隨口反問:“你覺得呢?”
“不知道。”
越前一揚(yáng)鞭子,□□的馬立刻飛奔起來。
看著前方奔騰的越前,不二笑了笑,卻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是看著馬蹄留下的腳印,忽然自言自語了一句:
“但凡走過,總會留下痕跡!
很多事情他現(xiàn)在還縷不清頭緒,不過只要給他時間,讓他平靜地等一等,也許就能有所突破。想了想,越前家三個男人,還是越前龍馬這里最薄弱。
于是正準(zhǔn)備追上越前龍馬,卻看到斜后方?jīng)_出一支箭,直接扎進(jìn)了越前的右臂。
速度之快,以至于不二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
他猛然回頭,看到了越前龍雅唇邊的一抹不自然的微笑,以及他逆風(fēng)擺起的衣角。
“龍馬!”
不二心知一切,卻不想過去和龍雅辯論,心想著還是救人要緊,于是就快速地跑過去把受傷的越前扛上馬背,然后牽著越前的馬回到了驛館。
從頭至尾,越前南次郎和越前龍雅沒有一個人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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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燭光熠熠。
床榻上的越前緩緩醒來,卻看見不二守在自己的床邊。
“你……”
不二聽到越前的聲音,趕緊跑過來查看,關(guān)切地詢問:“你餓不餓?想吃什么?”
“我沒事,只是這傷……”
“沒什么大礙,劍上沒毒,你也沒傷到骨頭,休息幾天就好了。”
“哦,謝謝你。”
不二看著越前緩緩躺下去,似乎又要睡著,忽然心思一動,出聲問了一句:“你可知道這是誰刺傷你的?”
“我不想知道。”
越前回答的倒也干脆。
“看來你知道是誰了,只是不愿意相信對吧。但是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在你倒下的瞬間,我看到了他在笑,而且從你受傷到現(xiàn)在,沒有任何人過來看過你。你還要自欺欺人嗎?”
“這些……我都知道!
“都知道你不去反抗?都知道你卻這樣懦弱?越前龍馬,其實你根本不是這樣的人!”
“我就是這樣的人!”
越前毫不示弱,看向不二的眼睛中帶著精光。
“你分明是在偽裝!”
不二也有了一絲氣惱,索性戳穿越前設(shè)置的迷霧。
“哈!你憑什么說我這是偽裝?”
“就憑你的劍術(shù)!第一次在夜里看見你練劍,我從你的劍里看到了攻擊,看到了反抗,所以我才愿意幫你裝病,幫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聽到了不二的話,越前的氣有些散開了,眼神發(fā)黯,逐漸低下了頭。
“……不二周助,我謝謝你!
“我不用你感謝我,我只想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你的退縮?”
“……孤立無援。”
“什么意思?”
“整個越前府邸都是龍雅的人,我無法相信任何人。”
“如果你愿意,可以相信我!
不二伸出手遞到他面前,越前看著那只手卻一言不發(fā),然后緩緩躺下。
“好吧,如果你不愿意……”不二頓了頓,把越前身上的被子拉高,替他蓋好,然后朝門外走去:“……你不愿意,我也絕不勉強(qiáng)!
越前看著不二向外走出去的背影,忽然心中一顫:“等一下,我愿意……相信你。”
不二猛然回頭,看到了那張淚流滿面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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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越前龍馬,不二得知了越前龍雅對他一直有敵意的原因。
“這幾年臭老頭的勢力不斷擴(kuò)張,許多人想借助他在軍中的地位獲得自己的利益,于是龍雅就收受了不少賄賂,我這里有一本賬本,就是記錄越前家最近幾年收受的錢財,龍雅他想要回銷毀,我執(zhí)意不給,所以他就處處擠兌我,意思是如果我不給他賬本他就讓我在這家待不下去,所以我才裝病想拖延一陣子,沒想到如今他竟然要取我的性命!
“難道平西王對此一無所知?”
“臭老頭他都知道,只是不想在我倆中間抉擇,于是就裝作不知道!
“收受賄賂的只有越前龍雅一個人嗎?如果沒有平西王的授意,他怎么敢?”
“他就敢。況且他做的事是以越前家為名義的,就算當(dāng)今圣上追究下來,也不過是整個越前家一起陪葬!
“這樣……越前,你想逃嗎?”
“不想。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幫我收好這個賬本。我害怕有一天龍雅他會拿走繼續(xù)胡作非為。越前家已經(jīng)不比從前了!
說著,越前龍馬從枕頭下面拿出一本賬,然后交給了不二。
不二周助看見這疊厚厚的賬單,竟然手指發(fā)顫。
“不二,我信你!
“但愿我不會辜負(fù)你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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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不二深知自己已無法回頭。
越前在交給他的瞬間,眼神所流露出的是不安以及恐懼。
他想也許是這個少年在這幾年經(jīng)歷了太多苦難,也許還有其他他并不知道的事情。他的內(nèi)心早已封閉,又或許是因為自己的意氣用事才讓他看到了一絲希望。只是他動搖的那一刻,不二已經(jīng)期待許久。
不二忽然想把這份證據(jù)還給越前,也許這樣越前家才能高枕無憂,但是他又想盡快拿著賬本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也許越前家永遠(yuǎn)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只是這樣下去越前家也走進(jìn)了末路。
想了想,他覺得自己不能這么做。只是阻止他完成任務(wù)的原因他卻說不明白;蛟S是星空下越前舞劍的身影讓他無法割舍,或許是狩獵時越前氣鼓鼓策馬揚(yáng)鞭的樣子讓他過目不忘,更或許是那天晚上他展露出的脆弱以及淚流滿面。
不二終于明白,也許他千番算計,算計到了所有人的存在,唯獨(dú)沒有算計到他自己的存在。他才是這場計劃中最難以捉摸的棋子。
事到如今,他不想回京城了,如果每年春天都能看到洛陽城大片大片繁盛的牡丹花,也許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事情……如果,如果沒有那個任務(wù)。這個任務(wù)的結(jié)果只有兩個,一為他死,二為越前家滿門抄斬。
不能再拖了,平西王似乎已經(jīng)等不及了,假如他的兵馬一旦越過洛水,后果將會不堪設(shè)想。所以,最好的結(jié)果就是他向越前龍馬坦白一切。
“越前,這個還給你!
“為什么?”
“因為我的真實身份是……”
“等一下,不二,在你要說這句話之前,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不二一驚,但是還是由得越前說了下去:“……好,你說!
“世界上最珍貴的是什么?”
越前的目光直射于他,讓他無處躲藏。
終于,他決定不躲了:“世界上最珍貴的……莫過于人心!
聽到了這個答案,越前忽然笑了,眼中卻淌出了淚:“話已至此,你還要多說什么?”
“……沒有了!
“那么請便!
越前下了逐客令。他不想再猶豫,不能再給自己機(jī)會了,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不能枉費(fèi)曾經(jīng)有一個以真心待他。
不二不敢抬頭去看越前的眼睛,于是拿著賬本匆匆離開了越前府邸。他一路向北狂奔,不敢回頭,他怕他會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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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能夠看到京城城門時,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多月。從秋天換裝成了冬天,樹葉也掉得差不多了,光禿禿的枝椏像是乞丐伸向天空的手。不二不敢去回想,這一年他是怎樣過來的,洛陽城的牡丹到了這時節(jié)大概也成了泥土。
坐在馬上,拿出懷里的賬本,卻在不經(jīng)意之間發(fā)現(xiàn)一封信,落款是越前龍馬。他看了之后忽然明白了所有,越前除了想要告訴他事情始末之外,還附了一首詞,那是一個未能說出口的約定。
不二周助在城門外的一座荒山上放了一把火,把越前用生命保護(hù)的賬簿投進(jìn)火海,燒的精光。之后他獨(dú)自一人策馬揚(yáng)鞭闖進(jìn)皇宮,對當(dāng)今圣上稟告:
“微臣辦事不利,未能帶回平西王一族收受賄賂的證據(jù),還請圣上賜死。”
圣上問他:“既然你明知是死路一條,為何還要回來?”
“因為這是把這個消息傳回洛陽城最快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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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還是晚了。
不二走后當(dāng)晚,越前龍雅走進(jìn)弟弟的房間,贊揚(yáng)連連:“沒想到你的演技居然騙過了不二周助,如果我們不裝作不和,也許他就不會相信你給他的賬簿是真的了。”
“如果他不是調(diào)查平西王受賄一案的欽差,我真的不想騙他。”
越前龍馬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卻沒有喝,只是玩著杯子。
“從頭至尾,他都在算計我們,而我們只是將計就計,何必愧疚!
龍雅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在越前龍馬面前坐了下來。
“如果……我不是對他愧疚,而是對整個越前家愧疚,那會怎么樣?”
越前龍馬盯著手里的茶杯,忽然說了這么一句話。
“什么意思?”
“當(dāng)初他也是坐在這里,背對著我,自斟自飲!
“幫你裝病那次?”
“是的。”
“那又怎么樣?反正都去了。”
“如果你我真的有深仇大恨,你覺得臭老頭會向著誰?”
“我是他養(yǎng)子,你才是親生的!
“可是,他更離不開你。”
越前龍馬一口喝盡杯中的茶,忽然鮮血從嘴角流出。
“你在做什么!我去找大夫!”
越前龍雅一把搶過越前龍馬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
“這茶里有毒!
越前龍馬卻拉住龍雅的手,示意他別走。
“為什么……明明都一切都過去了!不二周助沒有拿到證據(jù),皇帝就沒有理由削藩!”
龍雅的語氣中有著強(qiáng)烈的怒火。
“你……真的以為我給他了一本假賬簿……如果……是假的他能這么快返京……”
“難道……”
“我給他的是真的!
“為什么?你居然要整個越前家族給你陪葬!”
“因為……世界上最珍貴的,莫過于人心……”
這是越前龍馬離開人世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
寒冬臘月,越前龍馬葬于洛水兩岸的亂葬崗,越前龍雅不許其進(jìn)宗譜。越前南次郎對此頗有微詞,卻不想多言,已經(jīng)失去了一個兒子,又何必再失去一個。
欽差不二周助因辦事不利被處以死刑,原本可以免于死罪,只是他在接到圣旨時曾立下軍令狀,大概他當(dāng)初也沒能想到自己會在洛陽城遇到那樣的一個少年。
第二年春天,牡丹花再次盛開的時候,當(dāng)今圣上召見了平西王越前南次郎,讓他稍微收斂一些,這次一直和他在洛水兩岸僵持不下,完全是為洗清平西王的冤屈。表面上看來是削藩,實際上是給不二周助時間以尋找證據(jù)。
平西王表示遵旨,立刻回去退兵,并且保證對圣上一直忠心不二。正當(dāng)越前南次郎打算離京之時,不二周助生前的好友菊丸英二拜托他一件事,希望他能把不二周助的骨灰?guī)Щ芈尻柍牵瑸⒃谀档せㄏ隆?br>
“怎么,難道他還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
越前南次郎譏笑。
“他說,只是為了完成一個約定,并且希望平西王能把這首詩還給您家的二少爺。”
越前南次郎接過詩,看見上面是小兒子的筆跡,忍不住一陣心痛。只得嘆息:“晚了,太晚了……”
信箋上是越前龍馬親筆寫下的詞,或者說是一個約定。
——把酒祝東風(fēng),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dāng)時攜手處,游遍芳叢。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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