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籠中鳥
白玉雕砌,紅瓦琉璃,青石刻的青鸞圍繞著殿柱,比朝殿更大的大廳,中間憑空出現(xiàn)一汪清池,養(yǎng)的是最稀有的白尾水晶魚。水,是雪水,終日冰涼。
大廳兩旁,擺的是古玩玉器,無一不是世人極欲收藏的珍品,在這里卻如最平凡的擺設(shè)。
大殿不單異常的華麗,魚池上方還開了天井,金漆的青鸞花紋圍繞著缺空,青空白云緩緩的飄。
青鸞殿,這大概是皇城中最奇異的地方了,不是辦工不是玩樂,這是羽妃住的地方。
不是皇后不是貴妃,只是個(gè)小小的妃子,住的卻比皇殿還大三倍。
而且,羽妃是男人。
皇上如此厚待,小小一個(gè)沒背景離經(jīng)叛逆的男妃,怎能不遭人白眼?
寬廣的大殿,只有青白色一整塊冬暖熱涼的天玉雕成的青鷥座上那白衣的人兒。
一身層層迭迭的白衣,白的純粹,讓人想起那白衣舞開的驚艷。
事實(shí)上,那人已經(jīng)足夠令人驚艷了。
精致帶著純真的容顏,兩眸有如最美的黑色玉石讓人一看便迷了心神,緋唇柔軟,一頭如烏木般的青絲直直滑落在白玉鋪的地上。
他輕輕的半靠在錦織軟枕上,看著中間那池白魚游動。
他是那樣的美麗,只是坐在那,已經(jīng)散發(fā)著渾然天成的吸引力。
「魚…又死了一條…」
他說,眼神有著流動的傷感。
「愛妃,何必為那魚傷心?朕立即添上就是了!
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走來的皇上,俊秀貴氣的臉上掛著愉快的笑容,繞過魚池來到座前,一把把那人抱在自己懷里。
奇怪的是,沒有一個(gè)公公或侍女跟隨。
座后傳來響聲,紫木做的茶幾不知被誰推出放在兩人身旁,冒著熱氣的茶香撲鼻,還有幾款精致的點(diǎn)心。
「再添上的,總不會是那一條!
羽傳過頭來,直勾勾的看著穿著紫衣龍袍的男人,幽幽說道。
「羽!你非要惹我生氣嗎?」
男人一拍玉座,刷的站起來,看著跌坐在座上的羽。
羽看著他,斂下眼。
「妾身不敢!
「哼,你這人就這死脾氣!
羽不語,一縷發(fā)垂落在臉旁,襯得冰清玉潔。
事實(shí)上,一個(gè)男子美得如此根本過份。
黑發(fā)如絲,絳唇玉膚,頸修長,肩削幼腰。
都是過份。
「朕改天再來看你!
男人轉(zhuǎn)身走了,羽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一步比一步急。
他一直看著,眼神清冷。
看不見的公公在門外拉上特制的把手,羽聽見金屬的磨擦聲,輕輕的,兩扇大門緩緩閉合,然后這個(gè)空間又再封閉。
「…全徹下吧!
沒有聲音,杯茶未動的紫木小桌被收起,然后同樣輕微的金屬響聲接連出現(xiàn)。
羽在心中數(shù)著,三十個(gè)。
三十個(gè)從沒出現(xiàn)過的人,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看見他們,武功高強(qiáng),卻恰恰正因?yàn)檫@個(gè)原因來服侍他一個(gè)逐漸被冷落的妃子,不知有否怨他。
是的,那男人不讓他見任何人。
「...如果你想走,我任何一句話都足以令你走吧?又何必對我說謊…」
羽走下玉座,走到池前,看著那條沉在水底眼睛灰白的魚。
「你不會知道…太純潔的人,只能看到真實(shí)!
白尾水晶魚,一條如絹的白尾極長,一身鱗片水晶般的像閃亮出五彩光澤,但只要一死去,一身彩鱗變的灰白,尾亦如破布般破爛不堪。
看著那尾死魚旁不知不聞游動的同類,羽坐在池旁,一雙沒穿鞋襪的玉足伸進(jìn)冰涼的雪水中。
「喏…你們會死,是因?yàn)檫@池子太小了吧?」
他看著頭頂那片天空,圓形的,白云飄過來又飄走,而他的目光卻追隨不了。
他幾乎忘了,自己曾經(jīng)看過一望無際的藍(lán)空。
記憶中的藍(lán)色變的模糊,他眼前只剩下青石白玉的青鸞殿。
一天又一天,他有足夠的時(shí)間細(xì)細(xì)念著過去的事,但卻發(fā)現(xiàn)無可救藥的慢慢忘記。一幕幕的碎片,就像逆游的魚兒,無法回頭。
現(xiàn)在,他看著的,只是看著慢慢老去的青石白玉,看著魚兒一雙雙來了又去,而他,依然如昔。
「天山海池的魚,又怎能困在小小的魚池中,對嗎…」
一身白衣有些泡在了水里,濕的透明,像是風(fēng)雪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開著的白色野花。
羽仰著陽光,伸出手。
「有一天,我也會像你們一樣死去,對嗎?」
那聲音平穩(wěn)無波,陽光中,眼神仍然是清冷的。
和青鸞殿截然相反的,是龍殿中那熱鬧的景象。
紫衣龍袍的男人摟著姿態(tài)高貴溫雅的女人,笑著封下數(shù)名貴人。
「陛下,數(shù)日卻便是慶典之日,羽妃是否出席?也讓妾身好辦這慶典宴席!
「唔…」男人皺著眉想了想,還是點(diǎn)了頭。
「妾身會安排好的…」
柔順的女人,倒在男人懷中,勾起燦爛而并不放肆的微笑,一頭的金鳳步搖輕輕搖動。
侍女和貴人們笑著知趣的退下,陽光映進(jìn)窗花格子,透過粉色的窗紗灑下一片明朗。
七月飛霜,雖然并沒有人相信這句話,但見過羽妃的人無不認(rèn)為他那身與眾不同的白衣飛揚(yáng)起來正像霜雪,而七月正是慶國之日,也是唯一能見到羽妃的日子。
眼睛朦著厚厚的雪白絲綢,一頭烏絲和那層層迭迭的白衣,羽妃來了幾年,容貌卻一如當(dāng)日初到的絕美,再見仍然驚為天人。
沒有起伏的唇緊抿著,不知道應(yīng)該說是冷漠還是平靜,左手扶著名宮女,慢慢的上了羽妃專用的青鸞轎。
侍衛(wèi)眼中的青色轎子一步一步的在成群的宮女圍繞下離去,他們卻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
身為一個(gè)男人,無論再美麗,再得寵,都是一種屈辱。
就像深宮中的公公們,一輩子冠上了不男不女之名。
所以他們寧愿當(dāng)一名身先士卒默默無名的侍衛(wèi)。
當(dāng)日羽妃是出外巡訪各地歸來的皇上帶來的,皇上就這么,親手環(huán)抱著蒙著眼的羽妃進(jìn)宮,第二天就在百臣見證下立了妃開始建青鸞殿,為了這事太后家差點(diǎn)沒跟皇上鬧翻,幸好皇上說了羽妃并不等于皇后,無權(quán)管治后宮甚至沒有外出的自由,太后才罷了。
但是,從此白衣羽妃便成為了傳奇,有效期三年的傳奇。
青鸞轎上的白玉鈴輕輕的搖,冷冷的鈴聲和幽香。
被隔絕的目光和世界,他是知道的。
當(dāng)獨(dú)自一人時(shí),可不可以傷心?
在自己的世界哭泣,罵自己的癡,恨自己的情。
金縷華貴的皇城,流過多少的血和淚。
包括自己的…陷落在,一個(gè)過份光明的清晨。
那天…當(dāng)自己還很小的時(shí)候…他遇上了那個(gè)男人。
不畏生的接近,男人驚訝的笑了,溫柔的順理他的羽,放輕了聲音跟他說著話。
后來才知道,他們不應(yīng)該接近人類,因?yàn)槿祟惪是蟮牟皇撬蛳x子,而是他們身上斑斕的羽毛,并不多的肉,或是他們?nèi)諒?fù)一日地吟唱,直至聲嘶力竭。
長老說,人類都太殘酷,為了還能飛翔,要遠(yuǎn)遠(yuǎn)避開這種兩足生物。
他想了許久,卻是忘不掉身上溫柔的觸感。
只覺得能再次被輕輕撫摸,便死而無憾。
許久以后他才知道,有一句話叫生不如死。
第二次見面,是深山一個(gè)藥泉,男人看著他,防備的后退幾步。
無辜的盯著男人,他記的,那時(shí)心里掠過的刺痛。
有生以來第一次陌生的感覺,所以還隱約記得,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忘了。
忘了男人說了什么,他又說了什么,只記得最后男人說了一句:「從今以后你的名字便叫做羽,我要帶你回我住的地方!
他住的地方不是叫做家,叫做皇宮。
進(jìn)了馬車,一顛一顛地在黑暗中向他住的地方,自己以后的籠牢前進(jìn)。
心甘情愿,又有什么理由反悔?
只記得這些了。
他悄悄地在那座宮殿中央,魚池的底部刻下這些記憶,作為曾經(jīng)存在過的證據(jù)。
如今已五年,開始那三年他感嘆著時(shí)光流逝,末了了那兩年他只覺得像過完了一生。
人未老,已經(jīng)開始忘記。
轎子靜靜地停下,他撫上眼前的絲綢,一片順涼。
他有些不祥的預(yù)感。
下了轎,宮女扶著他走在石地上,走了一段路上了厚實(shí)的錦織地毯便是妃嬪們的座位。
他不動聲色的坐下,遠(yuǎn)處有女子?jì)扇岬募?xì)語聲,身邊卻是默默無語。
比較起一開始走的路程,自然知道自己的座位已落入不受寵的一區(qū)。
心離那人遠(yuǎn)了,座位也自然離那人遠(yuǎn)。
那個(gè)人的聲音響起,還是什么順天什么慶典的,一些他從來也不明白的說話。
先是百姓的歡呼,接著是歌舞聲。
先是男人尖著嗓子唱的戲劇,但他永遠(yuǎn)也看不見也聽不懂。
有擊鼓琴胡和衣衫揮動聲的,便是舞蹈。
如果身邊不明傳來歡呼聲,那就是雜耍。
這些都是那個(gè)人原來在他耳邊告訴他的,溫柔輕語,帶著笑意。
告訴他正在上演什么,背后的故事。往往逗得他笑了出來,從來沒有看不見的遺憾。
相握的手,如此溫暖。
昔日的殘影還留在指尖,如今他只是聽著,等待著完結(jié)的一刻。
「承湘皇邀朕參加貴國慶典,看了精彩的節(jié)目,朕卻感有所不足,故可否有一請求?」
陌生的男子聲音,在那人的附近響起。
聽聞傾國傾炎君出訪湘朝,又自稱朕,想必就是這人。
「哈哈,傾炎君言重了,有何不足之處還請指教!
他的聲音…還是一樣的醇厚剛強(qiáng)。
「聞貴國羽妃歌舞之技出神入化,朕旦愿見識請教!
「……」
他沉默著,羽感覺到他熟悉的目光狠狠地刺在身上,有些痛。
是懷疑他么?怪他從不告訴他自己會歌會舞?
他們這一族天生便會歌,天生便會舞,但長老說人類要的便是他們終生歌舞之死,他便想,如果那個(gè)人只是單純的喜愛他,不會歌舞也無相干吧?
竟然,會成為懷疑的理由。
而陌生的一國之君,又從何得知?
「羽妃,既然傾炎君說了,你便下去表演一場吧,讓國民與朕大開眼界!
他感覺到他的聲音中帶著怒意,這又是為什么?
「羽妃遵命。」
站了起來,有人來扶自己,直走到石地上停下。
四周有數(shù)不清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不同的含意,分不清,理不解。
站定了,石地的涼意從腳底傳來,一時(shí)間竟分不清方向。
羽第一次為他跳舞,為他唱歌,只為他。
總歸,人類是需要他們的歌舞。
「玄天西時(shí),白羽烏目!
較一般歌唱更尖銳細(xì)長的聲音,如笛泣,從他口中發(fā)出,那幾乎是尖叫了,但卻又像破空的電,清澈如浪嘯。
「見蒼穹,藍(lán)如琉璃。終日歌。」
仰頭,揚(yáng)手,旋轉(zhuǎn)。
「日日復(fù)日日,月月復(fù)月月……」
緩慢的,白衣輕輕揚(yáng),如未開的花蕾。
「困于方寸,望破空!
靜止,又突然地橫移,手臂伸展縮回,猶如蓮瓣。
「茵茵柳絲,新人家,幼而不畏,緣系紫衣。柔撫之,心漸融融。」
那旋律,突然變得柔軟,帶著甜意,又有悲涼。
「幽谷清泉,紫竹紫衣,情綿綿。」
轉(zhuǎn)頭,一頭素絲四散,似揚(yáng)非揚(yáng),像是云浪翻滾。
「卻是,悲兮命兮!
極柔的聲音突然幽冷,淡泊如煙。
「藏青鸞,嘆流年似金。兩載宮籠,三載承寵!
激烈的舞轉(zhuǎn),白衣層層迭迭飄揚(yáng),像是平空生出一朵白薔薇。
羽交迭著手臂,又展開,和著白衣,表情是極天真的微笑。
「青石白玉相對老,天海白尾日日更。方寸空,待郎君,人至人至,心不至。」
冷洌的尾音,平和淡然,羽慢慢停下,白衣卻似是破碎。
「何日離,何月亡,相伴亦別離,愿想何日絕?」
是疑問,也是結(jié)局,羽幽幽立在石地上,就像一開始那樣,只是安靜而沉默的。
四周無聲,羽心里了然。
「…愛妃表現(xiàn)甚佳,卻是何方言語?」
那人的聲音疑惑,夾帶著怒氣和怨意從臺上傳來,羽只是沉默。
百姓在悄悄討論著,目光更是刺骨地聚集在身上。
過份敏感的他臉色發(fā)白,卻仍然沉默。
他用的根本不是湘朝語,而是最原始的,屬于他們的語言。
他本就不盼這些人聽懂。
「朕不計(jì)較汝所用之方言,但慶典之日卻唱傷歌,汝應(yīng)好好反省閉門思過。來人,帶羽妃入思言室!」
羽知道思言室是什么,那是關(guān)禁犯錯(cuò)妃子的地方,只是比天牢好過而已。
又有何分別?跟他的青鸞殿。
又有幾雙手,帶著他離開大殿,似乎因?yàn)樗匚辉俅谓档停切┦忠矌Я藥追趾菪摹?br>
他本就不盼他聽懂。
羽在心里默念,那人剛才的責(zé)怒,一絲也沒有留在他心里。
他只是在想。
方寸石地,竟然唱盡了一生。
「羽妃大人…小的委屈您了,您實(shí)在不應(yīng)得罪皇上呀。這思言室清幽寧靜,倒是休養(yǎng)的好地方,大人您就委屈幾天吧,待皇上怒氣消了,自然放您出來了!
其中一雙手的聲音說道,好像就是那三十個(gè)人之一。
羽沉默著,不打算響應(yīng)他,只是被動地任由他們帶著他走。
「可是羽妃?」
陌生而低沉的男聲。
「來者何人?!」
男人的笑聲,還有奇怪的撕裂聲。
身上制壓著的手消失了,熟悉的聲音們發(fā)出尖叫痛呼,最后也安靜下來。
「羽妃,恕小人不敬了。」
一對屬于男人的手環(huán)抱在胸前,一用力便隨著男人上了半空。
他很想告訴他,他飛比他好多了。
很久很久,本來還聽得見有人大叫「羽妃被劫!」「來人呀!」之類的,然后是市集人群的聲音,最后只有樹葉的沙沙聲和蟲子鳴聲。
「到了。我們的皇很欣賞羽妃,故盼一見,并無惡意。」
陌生的男聲帶著笑意。
并無惡意?就算羽不懂世事,也知道沒有人會把一國之君的妃子從宮中抓出,只為了見一面。
而且,他口中的皇,剛才還逼他跳了舞唱了歌,令那人懷疑起自己。居心又是為何?
腳踏上了木質(zhì)的地面,走了幾步,被帶到一個(gè)座位上。
果然,是那個(gè)人。
傾炎君。
「久聞羽妃天生麗質(zhì),清麗無雙,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羽嘆了口氣。
他只想在那青鸞殿待上一生。
「傾炎君有何吩咐?」
男人笑了,笑的狂妄。
「無他也,只是想多多了解羽妃!
微微粗糙的大手撫上了自己的臉,緩緩的,興味的目光一直流連在自己身上。
突然一驚,直覺地閉目,那個(gè)男子已經(jīng)把眼上的絲綢扯下。
「羽妃何以不張開雙目?」
傾炎君的聲音,近在咫尺,他的指在緊閉的雙眼上流連,讓羽心里一陣惡心。
人類,這就是人類。
「因?yàn)橐粋(gè)誓言。」
不得不回答,羽暗暗猜測要多久這人才會把自己玩膩了還回去?
「哦?」
似乎不滿意自己并不認(rèn)真的回答問題,眼上的指又大力了小許。
「羽答應(yīng)了皇,此生眼中只有皇一人!
「嘖嘖,那個(gè)暴君真是專制。」
眼上的指離開了,卻爬到白衣上,在胸膛徘徊。
感嘆了兩聲,傾炎君才道出這次綁他來真正的目的。
「那…如果你看了別人呢?」
羽低下頭,仍然是淡泊。
「臣妾將自挖雙眼,永世不得視物!
「……」
男人沉默,然后,突然一把扯碎了羽的白衣。
白皙修長的身軀暴露在空氣,沒有顫抖沒有驚慌,羽仍然安坐椅中,手中捏著白衣的碎片。
「好,好。朕不用你張眼,只要你與朕歡渡數(shù)日就好!
男人的身體散發(fā)著熱氣,急不及待地迭上羽。
那夜,男人滋意戲弄,羽依舊只是沉默。
羽任由男人擺布,看著一國之君的丑態(tài),羽沒有任何感覺。
對他們而言,□□和羞恥心之類都太淡薄。
月光朦朧,羽只是在想,什么時(shí)候能回到湘的身邊。
雖然得到羽的身體,傾炎君并不高興,因?yàn)橛鸬睦淠?br> 他決定,違背自己的承諾。
還給湘朝一個(gè)眼盲身污的羽妃,似乎是一件好玩的事。
男人抿起唇,笑得邪氣。
「羽妃的下落還沒查到嗎?」
暗著一張俊臉的湘皇看著奔波的下屬,身邊的皇后雍容華貴,低著頭露出含蓄的微笑。
連愛妃的稱呼也省略了,羽妃丟盡了湘皇的臉,無論找到與否,他的下場都只有死。
寵愛又如何?一個(gè)山野妖男也配攀上枝頭?
青鸞青鸞,仙鳥又如何,一輩子也比不上鳳凰。
皇宮深處,七分淡薄,三分冷意。
青鸞殿的青石白玉反射著月光,冷冷的水,白尾魚兒無情地游。
失去主人的青鸞殿,如斯冷清。
「皇!找到羽妃了!」
郊外,火把荒野照得一片明亮,精兵排列在唯一一間木制樓宇外,等待著決定結(jié)果的人到來。
紅木小樓,紙燈籠,湘皇在士兵的保護(hù)下踏入小樓。
原本他是不必來的,但是捉了羽妃的竟然是傾國的傾炎君,從家事變成國事,他不得不來討個(gè)解釋。
踏入小樓的一刻,突然想起羽妃的歌、羽妃的舞,第一眼看見的天人般的羽妃。
那年,他出游尋訪藥泉,就這樣看見了坐在泉邊的羽。
他笑著說:「我沒有名字!
笑得有如空谷幽蘭,白曇花開,猶如天仙下凡。
羽常常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說:「其實(shí)我們早已見過面。」
他想不起來,羽所說的一切,都似乎并不可信。
他認(rèn)真地答應(yīng)了他過份的要求,像孩童般稚語地發(fā)誓:「羽今生眼里只有湘一個(gè),若看了別人,羽就挖了雙眼!
而他,從來都不相信。
困著他,蓋了他的眼,只是想看他能忍受多久。
卻發(fā)現(xiàn),輸?shù)氖亲约骸?br>
羽太有耐性、太純樸、太忠貞,美麗潔凈。而自己站在他身邊,顯得世俗。
為了國家,他立了皇后,聚了眾多關(guān)系復(fù)雜的妃子,做了許多污穢的事。
漸漸的,忘了羽,總是找籍口逃避他,看著他一天天冷了下去,一天天的恍如死水。
結(jié)果,一天天老去的是自己,羽卻仍然年輕美麗如昔。
羽的存在,就像是逝去的花,殘了,卻留下了無可取代的風(fēng)光。
不知道哪一天開始,看著羽妃并不刻意討好,冷若自清的樣子,就覺得他只是在耍手段,如同那些妃嬪一般,千方百計(jì)地引起自己的興趣。
哪一天開始,他的每一句話都變成了謊言,從前的美好,看起來竟然如此厭惡。
金石玉砌的皇宮,流傳著千百年來的冷情。卻苦了一只鳥,一只籠中鳥。
「傾炎君!
湘皇沉著臉,看向那坐在紫藤椅上依然瀟灑狂妄的男人。
「湘皇,你家的羽妃實(shí)在是好吃極了!
男人飲下酒,笑得像飽足了的貓,狡黠囂張。
「傾炎君所作所為無論于禮于理均為大不為,何以行此不德之事?」
湘皇冷靜地說,心里卻是掠過絕望。
羽妃失德,即使他本無意處死他,他也必為貞潔而死,因?yàn)樗麣w一國之皇所有。
即使是男子。
「湘皇啊湘皇,你可知你的羽妃是什么東西?」
傾炎君一陣狂笑,笑得低沉短促,帶著濃濃的譏諷。
「你該感謝朕給了你一個(gè)處死羽妃的理由。帶著他回去吧,等待湘傾開戰(zhàn)的一天,哈哈哈哈…」
男人在侍衛(wèi)的保護(hù)下安然離去,湘皇這時(shí)候才知道,傾國國君前來拜訪的目的其實(shí)是宣戰(zhàn)。
身成敵方,傾炎君的行為本就不必守禮,但他偏覺得那笑聲如此刺耳。
屬于帝皇的眸子,冷而且硬,目視著男人的離去。
站在原地許久,他才決定進(jìn)那房間。
長長的走廊也有走到頭的一天,一旦他找到羽妃,就算是判定了他的死期。
心中竟有幾分不舍。
窗花格,斜斜地點(diǎn)著紅梅,房間里,有著修長的人形,一頭青絲映著燭光,纖弱的肩映在紙上,竟然道不出的凄涼。
房里的人在唱歌,羽妃唯一一次的歌,相同的旋律,相同的尖銳細(xì)長。
但這次,窗外的人卻聽懂了含意。
「玄天西時(shí),白羽烏目。見蒼穹,藍(lán)如琉璃。終日歌。日日復(fù)日日,月月復(fù)月月…… 困于方寸,望破空!
飄飄蕩蕩的歌聲,似是無意間的呻吟,亂不成音。
「茵茵柳絲,新人家,幼而不畏,緣系紫衣。柔撫之,心漸融融。幽谷清泉,紫竹紫衣,情綿綿。卻是,悲兮命兮!
聲音冷冷清清,兩個(gè)主角,隔著窗花格子,相識不相認(rèn)。
一個(gè)端坐人間金碧皇座,另一個(gè)卻已身在黃泉。
「藏青鸞,嘆流年似金。兩載宮籠,三載承寵。青石白玉相對老,天海白尾日日更。方寸空,待郎君,人至人至,心不至。何日離,何月亡,相伴亦別離,愿想何日絕。」
「誓猶在耳邊,不違卻已叛。人在世,心如雙絲結(jié)如網(wǎng)。青青石,白玉殿,囚情幾多。秋末冬至,一葉枯榮,零零落!
不過數(shù)日,羽妃的一生便已看見了結(jié)局。
窗里人淡漠,窗外人卻已傷。
聳是鐵石心腸,也不禁惻隱。
何況,是曾經(jīng)真心相愛的人。
湘帝終于知道了歌詞,卻已經(jīng)遲了。
「羽!
終于,還是推門已入。
冷冷石地上,羽斜斜坐在席,身邊滿是破碎的白布。
聽見了聲音,他側(cè)過頭來,笑了。
湘皇心中驚愕。
微微的燭光映落在他的臉,兩抹紅淚從眼眶猶如細(xì)水滑落,草席染上了驚心的血色。
「你來了?」
湘皇最愛羽妃那十指纖纖,修長白潤,如今那十指春水染上了慘紅,手心是兩顆不瞑目的眼。
墨色的眸子依舊清亮,卻已經(jīng)失了生氣。
羽竟然生生挖下了自己的眼。
「羽!你…」
「臣妾看了別的人!
羽還是笑得風(fēng)輕云淡。
臉上的濕滑,大概是他此生最后一次流下的淚。
他早已哭夠,哭了滿池的淚,映照著一片天空。
不是么?從心甘情愿跟他回去的一刻,便已注定了結(jié)局。
「你…」
占地?cái)?shù)里的皇宮,后宮三千役仆成萬,宇樓殿臺,花園湖泊林木成山,奇物異獸。這撩亂的皇宮容下了人,容下了山水,容下了萬物,就是容不下他的人,他的癡。
人心之大,獨(dú)缺了對他的情。
一個(gè)皇宮,又何止苦了一只鳥兒?
男人撕下紅帳,把蒼白的人兒抱在懷里,走出了房間。
再次路過那窗花格子,點(diǎn)點(diǎn)紅梅紅得刺眼,心中突然驚悟,才知那是血。
鐵石的心腸,突然一陣刺痛。
「回宮!」
紅色,只有紅色。
羽看見的,只有紅色。
眼睛的位置深深的刺痛,卻已經(jīng)無所謂了。
挖下的一刻,他只慶幸自己的手是那么纖細(xì)那么…尖銳。
關(guān)于那個(gè)人,還有自己的愛戀,好像都已經(jīng)不是那么重要了。
走的時(shí)候,長老告訴了自己最后一件事,他說:「人類的感情跟我們的感情是不一樣的!
有什么不一樣?一樣的形態(tài),不過是人類不會飛,不會天生的歌舞而已。
喜歡一個(gè)人,陪著他有什么不對?
人類也會互相喜歡的吧,只要他陪著我,也是喜歡我的不是么?
到底,有什么不一樣?
長老只是看著他的背影嘆息:「癡兒…癡兒…」
終于,還是明白了,卻還是不懂。
他只不過想和那個(gè)人比翼相飛,一起生活,互相疼惜,族中有許多喜歡同性的不也是這樣嗎?
卻想不到,從一開始便已經(jīng)想錯(cuò)了。
錯(cuò)錯(cuò)錯(cuò),一步錯(cuò),步步錯(cuò)。
錯(cuò)到死,還是錯(cuò)。
他只想陪著喜歡的人,卻不料,這種喜歡有著條件,有著時(shí)限。
從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見面,不應(yīng)該喜歡上。
但是,再挑一次,籠牢和天空,他還是會回到原點(diǎn)。
走相同的路,再次印上上一次的步印,然后,回到最終。
「羽…」
男人的聲音在耳邊嘆息。
心,再次悸動起來。
是的,叫我羽,像一開始那樣叫我。
不要叫我愛妃,我也不要自稱臣妾。那個(gè)人不是湘皇,只能是你,我眼中從來只有你一個(gè)人類,就像…從來只有一只鳥入了你的眼。
「湘…」
輕輕地低喚著,羽靠上那人肩上,戀戀不舍的耳鬢廝磨。
這個(gè)甜蜜的動作,竟然顯會如此哀傷。
「湘…湘…我答應(yīng)過你,眼里只有你一個(gè)人!
羽笑著,笑得像天山那融化的雪。
一陣無形的事物流過,湘皇怔了一怔,眼前竟然回到了第一次見他的樣子。
山林幽泉,潔白的人兒坐在泉邊,一身白衣,一頭烏絲。
看見他,便笑了,笑得…讓他的心臟都快要停頓。
那時(shí)的愛意,真真切切。
再變,眼前是小林木屋,籬笆黃花,他記的那是某次進(jìn)山游玩的事。
清晨,打算出外散步的自己站在門口,卻不覺迎上了一雙眼睛。
烏黑潤澤,眸光流轉(zhuǎn)。
竟然,是一只渾身雪白,尾帶長翎的鳥。
那鳥不畏生人地站在他眼前的竹架上,好奇的看著他。
被一只鳥這樣看著,他控制不住地笑了出來,卻看見那雙鳥目中又多了些莫名。
收斂了笑聲,溫柔地伸出手,撫上了順軟如絲的雪白鳥羽。
從小就被教導(dǎo)心機(jī)計(jì)謀的他,印象中還是第一次這么溫柔。
「你很漂亮,你是只漂亮的鳥兒!
鳥愣愣的看著他,動也不動,任他觸摸。
「真乖。」
再次笑了出聲,手下傳來屬于鳥的暖意,直傳到心里。
突然,林中一聲尖銳的鳥鳴,白鳥反射地飛去,卻又停了,轉(zhuǎn)過頭來,依依不舍地看著他。
又是一聲,終于,還是飛走了。
湘皇靜默地和記憶中的自己一起看著飛遠(yuǎn)的白點(diǎn)。
他想起來了,這是他記憶里溫柔的一幕,極小的小事,早已經(jīng)被忘在某個(gè)角落。
要不是被翻起,他怎會記得自己也曾經(jīng)有過如此溫柔?
「映日露瑩瑩,林木重重,蘭草漫。黃花竹籬紫藤架,靜鳥傍,雪兒飛。兩兩相望,竟如癡。暖意留羽梢,仍念君依依!
「君猶記得?唇如朱,眸如絲,笑如云曇。山泉淙淙雪衣伊人。何能忘,何能忘……」
細(xì)碎得破不成聲的聲音在懷中輕輕響起,卻是羽又在唱歌。
「別唱了...你的傷…」
「…早知人鳥兩不同,卻不知,情根錯(cuò)!
懷中的人兒越發(fā)蒼白,太醫(yī)遲遲不到,一想,就知道了是皇后下的令。
抱回來的時(shí)候,那個(gè)女人便說了,以那把溫婉大體的聲音說:「皇上又何必費(fèi)人救一個(gè)死人呢?」
從來沒有這么厭恨那個(gè)聲音。
「湘…那時(shí)見你,是你的溫柔,令我眼中永遠(yuǎn)只留下了你一人…」
耳邊的聲音柔軟清麗,臉上竟印上了一片濕冷。
羽笑了。
「湘…情根錯(cuò)...情根錯(cuò)啊…」
突然一陣狂風(fēng)吹開了青鸞殿的門,冷洌刺骨。
有些什么東西在身邊圍繞…
「羽?你什么意思?...羽?羽!」
被風(fēng)迷了眼的男人,搖晃著懷中逐漸冰冷的身體,叫喚著他的名。
聲音落入了風(fēng)中,吹散了,竟然一絲也聽不見。
刮骨的風(fēng),吹得他一陣昏眩,只不過微微松手,手中的重量便突然消失。
再次睜開眼,懷里只有空白。
隱約…聽見了鳥鳴。
和著那一聲聲熟悉的呼喚。
剛才還在耳邊溫?zé)彳泝z的聲音,竟然已成絕響。
失去了主人的青鸞殿,白玉失去的通透,青石失去了光澤。
中央的魚池,先前還活生生的魚,浮在水面,灰白破碎,像那房間中一地破碎的白衣。
青鸞座,無聲無息的碎成了石粉,被風(fēng)一吹,不成形。
剎那間,龐大的一座青鸞宮,竟如夢般的褪去了顏色。
失去了主人的青鸞殿,沒有存在的理由。
一切,都隨它的主人死去。
湘皇站在門口,站了一個(gè)晚上。
一年后…傾湘準(zhǔn)備開戰(zhàn),皇后被罷。
百姓都說,湘皇對羽妃還是有情。
剎那間,羽妃失蹤前那曲歌舞,讓千百舞者歌女模仿起來,卻總是不得要領(lǐng)。
他們不知道的是,湘皇找來了畫師畫出腦海中的那只鳥,再找來了博學(xué)的師傅。
老邁的師傅一看便說了:「這是雪魂,你看這長頸飄羽,身架纖細(xì)修長,尾有碎羽長翎,飛在空中時(shí)飄渺如魂火,又一身雪白半點(diǎn)雜色不染,故稱雪魂!
老人頓了頓,又說。
「這種鳥很少見,就算深山也不一定存活幾只,由于古時(shí)君王聽從天師神人之言,認(rèn)為雪魂的羽可治百病、佑國保平安,所以大量捉拿雪魂,又因?yàn)檠┗晏焐@歌善舞,美麗無雙,故有意畜養(yǎng)的也不少,偏偏這種鳥不馴之極,又異常聰明,只要有機(jī)會就逃,所以從抓到的一刻就要困牠一生。長久下來,野生的再無人見之!
「據(jù)聞,這種鳥唯一的缺點(diǎn)就是為情所困。野史上有位公主,養(yǎng)有一雪魂,朝夕相對。某日敵攻入皇宮,燃起大火,公主令雪魂逃生,鳥竟不從,哀鳴籠內(nèi),最后公主環(huán)抱著鳥籠,雙雙燒死…」
「閉嘴!」
猛地一拍桌子,湘帝了起來,只覺心里突然一陣莫名的煩躁。
每每回首,都像是又見了那一身白衣的人兒,坐在圓形的池旁,池水映著一小片天空,藍(lán)得透明茫然。
水里的魚碎在天水之間,那人回頭嫣然一笑,竟淚已成霜。
「出去!」
「…是!
湘帝細(xì)細(xì)看著那張畫,畫中的鳥優(yōu)美無雙,眼神如此單純。
不像他,在自己的印象中,每次他的凝視總帶著千言萬語,有著等待。
只是自己…自己下意識回避的愧疚,總覺的那雙晶亮的眼中會有著如那些女人般的責(zé)怪、哀怨和嫉恨。
存心的,不再看他。
為什么還不走?為什么不像其它妃子,私下找個(gè)情人?為什么仍然守著誓言?
你是真心的嗎?其實(shí)只是在耍弄我吧?!
事實(shí)上,你早已背叛了我吧?!!
湘帝俯在那鳥身上,撫摸細(xì)墨勾出的白羽,有些液體化了羽尖的墨。
墨散了,在白羽上印上了青紋。
那么美麗,純潔。
是的,背叛的其實(shí)是自己。
秋分,湘傾開戰(zhàn),戰(zhàn)馬奔,戰(zhàn)場血肉橫流。
多少的亡魂,有傾國,又有湘朝,全都在這片土地上,交集在一起。
湘帝的心,越來越急躁。
越是久遠(yuǎn),就越想念羽妃。
深深地刻在生命中的白色,不復(fù)還的白色。
傾國軍力很強(qiáng),湘帝即使擁有才郎智士,仍占不了多大便宜。
就在第三戰(zhàn),湘帝被一箭射傷了大腿。
「王…請回宮吧!臣擔(dān)心…」
「不,朕親臨戰(zhàn)場,又如何可以為了這點(diǎn)小事回宮?」
「可是…」
「云城的戰(zhàn)事危急,明天起程!」
「王…」
「不用多說,朕意已決!
「….是!
湘帝看著戰(zhàn)場,斷肢、破甲、殘日。
他只想念著羽。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v使相縫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念起那人的詞,才明白。
心里赤赤的痛是為了什么。
第二早,日剛破曉湘帝已坐進(jìn)了馬車,準(zhǔn)備起程。
正到半路,卻有人攔道。
不是山賊不是敵軍,只是一年已花甲的白發(fā)老頭。
他就那樣站在路中間,不動,一身的白色布衣,倒是奇怪。
「老人家你讓讓,我們趕時(shí)間!」
比較好脾氣的衛(wèi)兵上前,那老人卻像沒聽到一樣,只看著唯一的馬車。
「湘帝請出來一見!
老人聲音響亮,沒有老人家的有氣無力,甚至頗為好聽。
「王不可,只怕是刺客…」
「……」
湘帝也很為難,史上并不是沒有以小孩或老人充當(dāng)死士射殺要人的先例。
「湘帝湘帝!你要帶上這鳥!這是那孩子唯一的心愿了!
老人說話的聲音有幾分不情愿和不屑,解開外袍,卻見懷里抱著的原來是一只雪白的大鳥。
湘帝一見便驚了,那鳥,和畫中的雪魂如此相似。
卻又有些不同。
如果說雪魂華麗而精致的細(xì)羽和優(yōu)雅得攝人的姿勢氣魄像是一件最精秀華美的雪絹衣裳,這只大鳥只能說是一件破碎又不起眼的單衣。
像那夜一室的破碎。
湘帝心中黯然。
「鳥?...罷了,我負(fù)于羽妃。若真為此被一老人刺殺,也認(rèn)了!
「王不可!若王有所萬一,湘朝…」
「千秋霸業(yè),業(yè)有報(bào),此時(shí)不報(bào)亦有來世報(bào)!
湘帝嘆了口氣,緩緩的起身下了車。
老人不管衛(wèi)兵的阻攔,一步步走到湘帝面前,帶著恨意。
一言不發(fā),小心翼翼的把懷中的鳥交給了湘帝,最后看了一眼,便轉(zhuǎn)身走遠(yuǎn)。
最后那眼,是決絕。
「送鳥?難道是給我們送食物嗎?」
軍師有些疑惑,一直以來,路上送水送花送吃的人不少,就是沒見過送鳥的。
那鳥很大,有些小狗般的大小,羽毛細(xì)長雪白,雖然有些憔悴病態(tài),比起平常的鳥更有種素白的美感。
可惜,眼睛是盲的。
不然讓王上養(yǎng)了當(dāng)寵物也好。
「閉嘴!...給我好生保護(hù)這鳥,懂了嗎?」
不料湘帝近乎無禮地叫道,目光如炬,一拂衣,又進(jìn)了馬車。
鳥輕靠在湘帝懷里,安靜悠然,任由湘帝撫摸牠一身細(xì)羽。
「羽…羽…會是你嗎?會是你回來了嗎?」
湘帝苦笑,抱緊了白鳥。
「不會的…你恨我的吧?」
他細(xì)細(xì)的親吻那鳥的細(xì)羽,溫柔而珍重。
「…不…你從來都不會恨我…恨我的,其實(shí)是我自己!
鳥抬頭,死白的眼簾向著他,無語。
終于,到了云城。
云城本就軍事就不多,幸虧湘朝多武才,有三大軍師的力挽狂瀾傾軍才不得其門而入,云城總算是撐到援兵趕到的一天。
一到步,便接到傾國使者送來的書信。
是那個(gè)男人的字。
大意是什么戰(zhàn)不休逐鹿天下之類的話,湘帝看罷,一臉陰霾地?zé),把灰混上豬食喂了豬。
「傾炎君也御駕親征嗎?好…朕和他的新仇舊恨,就這一次解決罷了!
輕輕地?fù)崦牙锬区B纖細(xì)的頭項(xiàng),湘帝眼中有著深深的恨意。
「傳朕旨意,蘆將軍帶兵,明日出兵迎戰(zhàn)!」
「領(lǐng)旨!」
「…羽,這就是身為國君…..最后的權(quán)力了吧?」
鳥沒看他,一動也不動,除了體溫,就似死了似的窩在他胸前。
湘看著牠,相對無語。
戰(zhàn)爭并不順利,兩方君王各據(jù)一方,遙遙相望。
傾炎君一臉的囂揚(yáng),而湘帝卻是凝重。
湘帝知道,那個(gè)男人是知道些什么的。
很重要的事。
一方知道,而另一方不知道,本身就已經(jīng)優(yōu)劣微分。
這場仗,不好打。
「傳!擊鼓!」
雙方的鼓聲在空中震蕩著,低沉,宣告著。
「弩弓部三千箭齊發(fā)!」
「盾甲準(zhǔn)備,步兵移位前進(jìn)!
這場戰(zhàn),維持了很久。
直到落日,冰色的陽光,照在紅色的戰(zhàn)場上。
低鳴的戰(zhàn)馬,緩緩閉上眼睛的士兵。
白鳥聞到空氣中濃濃的血腥。
有風(fēng)吹過,輕輕的歌聲。
剩余的士兵還是奮勇作戰(zhàn),就連雙方的王都上了場。
是危險(xiǎn),因?yàn)樗麄兌荚谫注放在最后一戰(zhàn)。
「愚昧的湘帝,你還不知道你那位妃子是什么東西嗎?」
「住口!羽妃,是我唯一的!」
「即使不是人?」
「對!即使不是人,他比人溫柔單純太多了!」
「這么喜歡他…可是…害死他的還是你!
傾炎君一劍格開湘帝的劍,冷冷笑著。
湘帝不發(fā)一語,出手卻是拚盡全力。
為什么?
為什么自己不懂珍惜?
為什么會走到這個(gè)地步?
明明,帶他回去的是自己,說愛他的是自己,離開他的也是自己。
為什么?
自己是一國之君。
沉重、奢華的身份,足以令自己忘記身為一個(gè)人最基本的感情。
在被人教導(dǎo)成主持天下的皇帝,被親人陷害,過著防小人、處理妃子家族勢力的日子后,竟然忘記了,在很小的時(shí)候,看見世界的悸動。
「湘帝小心!!!」
「啊…」
一只箭,是偷襲的傾兵,直直的向自己飛來。
突然,像過了很長,又像是一瞬間。
死亡離自己這么近,在被傾炎君壓制的一刻怎么都躲不開。
在這一瞬間,想的不是國事不是心計(jì)。
滿心都是羽。
雪衣冰清,回首一笑,溫柔驚艷。
滿目都是愛意。
「不…」
沒有箭射入體內(nèi)的痛感,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跌倒在懷里。
「不!....不要…」
是那只鳥。
白色的,漸漸渲染出鮮紅,帶著箭枝倒在懷里,微微抬頭。
一直被放在后方營中的鳥,在湘帝和傾炎君交戰(zhàn)開始,竟然偷偷地藏在了湘帝背后。
在箭射來的一刻,為他擋了箭。
「不…不…怎么…怎么會這樣!」
紅色的流入了金屬的盔甲間,濕了布衣,溫?zé)岬母杏X從身上、手中傳來。
那是生命最后的溫度。
「鳥?」
傾炎君停下了攻擊,愕然地看著這方。
湘帝抱緊了鳥,哭得像個(gè)孩子,亂發(fā)飛揚(yáng)在空中,染了灰,沾了淚痕。
鳥努力地抬頭,頸項(xiàng)相交,戀戀不舍地交頸廝磨。
「…羽?」
鳥在唱歌,是在湘帝腦中一直重復(fù)著,最熟悉的聲調(diào)。
聽不懂的歌,羽第一次唱的歌。
「羽!!!你不要死!不要死…」
細(xì)碎的聲音漸漸地弱了下去。
羽盡量貼近熟悉的溫度,卻不得已地越離越遠(yuǎn)。
那人抱緊自己的力度,生生世世,都會記得。
滴在臉上的水,不斷地滑了下去。
像是自己再次流了淚。
「羽!!!!!!!!!!」
湘,謝謝你。
謝謝你帶給我愛情。
謝謝你為了我哭泣。
我一生,只為你,唱三次歌。
「羽……………………」
「傻孩子,那人類命中注定在戰(zhàn)場上而死。他這樣待你,你還要回去?」
「是的…長老。反正我也快死了,倒不如救一個(gè)重要的人類,他會是個(gè)好君主!
「唉…傻孩子,真是傻孩子!
「對不起…長老,愛上了就是愛上了,就算沒了眼睛、沒了身體,心臟這里,還是忍不住為了他跳動!
素白,碎了一地。
「愛情,終歸是我們的死穴。」
映日露瑩瑩…林木重重,蘭草漫…
黃花竹籬紫藤架,靜鳥傍,雪兒飛。
兩兩相望,竟如癡。
暖意留羽尖梢,仍念君依依…
君依依…
===========================================
因?yàn)榍豇B這首歌,出現(xiàn)了這篇文。
羽是傻孩子,他就是那樣的,回到最初,還是會走回原路。
湘是愛他的,最錯(cuò)的,就是他們從根本上的分別…
認(rèn)知、觀念、覺悟。
如果在同一個(gè)起點(diǎn),他們會幸福地一起,可惜不是。
一個(gè)是人類之君,一個(gè)是鳥。
籠中鳥,籠中鳥。
囚著的,除了鳥,還有封閉了真心的人。
三世書,三生緣。
他們下一世的故事,會在「夢回」中繼續(xù)。
感謝神無之月群的諸葛小花和某鈴?fù)瑢W(xué)幫我修改出那首歌,兩人真是花了不少心血。
得友如此,是我的榮幸,再次感謝神無之月里一群熱心的rp同學(xué)。
我是被你囚禁的鳥
已經(jīng)忘了天有多高
如果離開你給我的小小城堡
不知還有誰能依靠
我是被你囚禁的鳥
得到的愛越來越少
看著你的笑在別人眼中燃燒
我卻要不到一個(gè)擁抱
我像是一個(gè)你可有可無的影子
冷冷的看著你說謊的樣子
這撩亂的城市
容不下我的癡
是什么讓你這樣迷戀這樣的放肆
我像是一個(gè)你可有可無的影子
和寂寞交換著悲傷的心事
對愛無計(jì)可施
這無味的日子
眼淚是唯一的奢侈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