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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白駒一晌歡,客至芙蓉花開日,才知風華過。
“白發(fā)女兒面,紅山帶雪歸。”
大寒之日,我在漠西觀了一場遮天蔽日的大雪。
那樣的雪片,片片晶瑩實在,落在指尖亦不會立即化去,舉到眼前看,便能見得薄薄的棱角,確不如遠觀可愛。
可剛讓人這么一想,雪片便隨溫度化去了,不免有一種“士可殺不可辱”的味道。想到此處我便笑了,手從酒肆二樓的木窗收回來,滿是水漬。
這又讓我想起陜北三年前那場雪,不曾大如鵝毛,卻依然淋得人羅衫濕透。
巧的是,鄰桌的酒客也如我一樣憶起了那場雪。于是在我等人未至的這段閑時里,便和著酒肆里伎人呀呀唱開的《八聲甘州》,聽起了鄰桌那三五人等所講述的那場雪,及那場雪中的天下會武。
能在漠西天山頭的這家酒肆里聚頭的酒客,多是走南闖北慣的,可談起那場雪,也會實實在在嘆一句:“美景,紅石山的雪,太美!辈贿^滿座屠狗之輩,逼問之下也說不出什么好句來形容,只一個背刀的青年漢子道:“倒是當時奈川老人好似說了句什么‘女兒面’來贊雪……總歸時間久了,記不得的!
我倒恰恰記得很清楚,那句話叫“白發(fā)女兒面,紅山帶雪歸”。不過我沒有開口,一如我近年來鮮少開口一樣,把這樣的話題留給還愿談起它的人。
他們說“女兒面”一言是奈川老人最后一句被江湖人記住的話。奈川老人死于青絲劍下,陸青鴻的青絲劍。
他們說,陸青鴻這個男人本是一身正氣,做了殺手實在可惜。
他們說,陸青鴻因殺了奈川老人而被奈川門下一百零六羅剎追殺,挺不劃算的,畢竟一個殺手要躲過一個大門派的追殺,似乎只能遠走江湖。出了江湖,武者寂寞。
其實他們錯了。一個殺手要躲過一場浩大的追殺,確鑿還有另一個比這好過太多的法子。
那就是再殺一個人。兇手只有一個,所以復(fù)仇的人越多、爭著手刃元兇的人越多,這個被追殺的殺手就越安全,像是龍卷風的風眼。
因此空塵山莊作為奈川門的死對頭,曾一度擔驚受怕了很長一段時日,深以為陸青鴻會殺了莊主龍嘯天以獲取風眼般的安寧。可最終,他們的“深以為”,也僅僅只是一場“擔驚受怕”罷了。
因為陸青鴻沒有對空塵山莊下手。陸青鴻從那以后不曾殺過任何一人。
仿佛“陸青鴻也是一身正氣”的言論便是從“他不會殺無辜之人讓自己安全”這一說演來,所以也有人將“這個男人做殺手實在可惜”渲染開去。
畢竟除去“他一身正氣”外,雪影折梅劍法是被系在青絲劍上,讓“陸青鴻”這個名字被江湖傳為“第一劍客”的。他們認為,如果第一劍客是殺手,天下便要人人自危了,倒不如讓第一劍客是正人君子——這正如他們認為,江湖第一劍客必然是個男人一樣理所當然。
因為劍客的劍冷,心更冷,女人是無法在劍法上冷過男人的,必然也無法如此登峰造極。
“真搞不懂,陸青鴻怎能將殺人的活路練到那個地步。”那個背著刀的青年漢子攤開手說,神色是不可理喻,“第一劍客,應(yīng)該滿身俠氣、劫富濟貧才對!”
我不禁贊同地點點頭。
小二將一壺燙好的銅牙香連著暖爐端到我桌上,熱情地用白色的巾布擦了擦周圍,“姑娘,您要的酒這就是,還加小菜嗎?”
我答:“加二兩拼豬耳下酒罷,麻煩了!
小二將巾布搭在肩頭,夸張地吆喝:“靠窗的仙女姑娘要拼豬耳二兩!——”
在他拖得長長的音調(diào)下,四下的酒客都看過來,目光漸漸變成我所熟知的艷羨。我抬手斟了碗銅牙香,干洌的酒氣即刻氤氳開。我的目光轉(zhuǎn)向窗外看雪,不去在意那些人的注視,也不喝酒。
流言或窺視是這樣,你不刻意回避,反而自己消退。
果然,人們笑說幾句后,便又說回那次天下會武。
那一次天下會武最轟動的是,奈川老人的大弟子云無墨站在百丈石崖上看向崖下的武林百派,用他一貫淡然的語氣說:“奈川門云無墨,請向青絲劍陸青鴻討教。”
他一身壓了雪紋的玄袍在紅石堆疊的山間隨風輕動,而后,似乎篤定會有人應(yīng)戰(zhàn),還壓了句激將:“是男人,就應(yīng)戰(zhàn)!
可百丈石崖下除了嗡嗡的人聲議論紛紛,并不曾有云無墨意料中青衣如雨洗就的身影踏風而來。
不曾有他想一睹真假的天下第一劍客立在他面前,也當然不曾有那柄被千萬人口傳了千百萬次的青絲劍——帶著冽風的聲音緩緩出鞘。
大概因為,所有人當時都正一邊抹著臉上的雪一邊談?wù)摗瓣懬帏櫿娴膩砹藛帷保援敽鋈伙L大、忽而雪狂之時,真未有人反應(yīng)過來一個身影如雪影飄飛般刮過了奈川門的所在。
破風的響,是“錚”的一聲,然后萬物瞬歸為寂。
雪色中再無影子。
奈川老人原本佝僂著站立的身影,此刻直挺挺地跪倒在地,雙目圓睜,不可置信地望著前方。他頸間出現(xiàn)一條如絲的血線,只頃刻便血流如注。
云無墨在高崖之上,看著奈川老人剎那傾頹的身體,直覺漫天風雪快要迷住了自己的眼睛。
什么,都看不清了。
“奈川老人有徒后就不精武學(xué)了,特特是十八年前滅了極樂谷那魔道之后,更是不曾閉關(guān)修煉呢!
“是啊,聽說他死的時候手剛放在刀柄上,還不曾拔出來便死透了。嘖嘖,原是一代英豪,真真老天作孽——”
“他哪里算得英豪,當初滅了極樂谷蕭氏一門,想必把那如山錢財都攬了才能建起奈川門,能有陸青鴻來收拾他,也算現(xiàn)世報了!”
坐隔桌的老翁捻著須角嘆:“殺來殺去,幾時休哦!”
戴蓑笠的人飲罷一口酒,“哈!若哪日這打打殺殺都停了,江湖又有幾個意思?習(xí)武,不就為了殺生么!”
習(xí)武,為殺生。我再度贊同地點頭,不由得思索起自己十六年前說出相反話語時的模樣,想著想著,笑出來。
彼時我?guī)煾敢贿吷⒙睾戎,一邊問:“為何想拜我為師??br> 我答:“你會劍!
我?guī)煾高炅艘宦暎疤斓紫聲⻊Φ娜擞植恢刮乙粋!
我說:“可只有你是一個人,他年你若埋骨,便再無人用你手中的好劍舞出你獨有的劍式,難道不可惜?”
他眉頭一挑,握在那柄外形孤僻的古劍上的手,不覺收緊了些,“看來你將我摸得很清楚。”
我不答,卻知道他已動搖。
他問:“你才九歲,為何要學(xué)我的劍?”
我答:“他們說你的劍法最狠。”
他笑,“狠?……你為何想習(xí)武?”
我答:“為了成為強者!
我?guī)煾缚戳宋液芫茫谖乙詾樗涂禳c頭答應(yīng)收我為徒時,他卻搖頭,拿著劍起身走。
他那時說:“武功總歸是殺人的路數(shù),還是少學(xué)的好!
我跟在他身后,以為那一言只是他最后的推脫,便道:“我不是為了殺人而學(xué)劍。”
他背影一頓,“那是為何?”
我答:“我要報仇。”
“記玉關(guān)踏雪事清游,寒氣脆貂裘。傍枯林古道,長河飲馬,此意悠悠。短夢依然江表,老淚灑西州。一字無題處,落葉都愁。
載取白云歸去,問誰留楚佩,弄影中洲?折蘆花贈遠,零落一身秋。向?qū)こR皹蛄魉,待招來,不是舊沙鷗?諔迅,有斜陽處,卻怕登樓。”
我回過神來,伎人敲在竹節(jié)上的空響一下下?lián)粼谖倚目谏,突然讓人煩躁。我抬手將碗中已冷掉的酒倒出窗外,放下碗,便再從酒壺里倒出滾燙的銅牙香。
坐在我身后的少年已注視我很久,準確說來,是注視我手上的劍。我不曾揭穿他,亦不曾刻意制止,可現(xiàn)下他卻自己先把持不住,終是問我:“姑娘為何不飲酒?”
我便也不回頭,就那么答:“我不喝酒!
身后不再有聲音,酒肆里的話題也從奈川老人的死轉(zhuǎn)到了云無墨接手奈川門上來。
他們說,云無墨天下緝捕陸青鴻,卻是三年都不曾找到過陸青鴻的半根頭發(fā)。
戴蓑笠的人再度開口,“你們怎知是云無墨找不到?我看他是不想找到吧,若他一日找到了陸青鴻,便要當著天下人的面將陸青鴻殺了,要是殺了陸青鴻,他云無墨豈不是獨孤求敗、天下再無敵手?”
我支著下巴,心想真奇了,這漠西邊境竟有這般妙人,居然能猜到云無墨不是找不到,而是不想找陸青鴻。
只不過,我想云無墨的理由必不是那樣。
酒又涼了,可我等的人還是未到。我再一次倒掉酒,將空碗中再度填上滾燙的液體,而酒壺卻空了。
我拍手喚小二:“再來一壺銅牙香。拼豬耳怎還不來?”
小二不一會兒便端了新酒來,“姑娘,我家的豬兒都喂在山腳,殺了鮮耳端上來才做得出菜。今日這雪忒大了,從下面走上來得多花些時日,您多擔待!”
“雪大,走上來便要多花些時日……”我喃喃重復(fù)著,點點頭。
是不是因為這樣,他才遲遲不來?
我就這么出起神,直到二兩拼豬耳端上我的桌子,我才發(fā)覺那碗酒又涼了。
身后的少年再度出聲:“姑娘已負了一壺好酒,為何連一口都喝不得?”
我端酒倒掉的動作絲毫不停,依然答:“我不喝酒!
不喝酒是我的習(xí)慣。用劍的人,喝酒多了手會遲鈍。我不想自己像師父那樣醉死在劍氣里,便從不給自己喝多的機會。
“為何不飲酒”這個問題,我記得云無墨也問過我。
三年前的長安,我拾過一根枯枝在十里梅林中折花,枝頭上成色紅艷、綻得最美的梅朵,生生叫我負了一地。
偶然經(jīng)過的云無墨曾用那少年一般不滿的口氣問我:“你既不要花,非要折這一地將它們糟蹋了作甚?”
我坐在曲折的梅桿上,搖著手中的枯枝不答話。我在思考,要說怎么樣的話才能留住他。
可他并不是愛管閑事的人,見我不答,便也當自己是遇了瘋子,抬腳就要走。
我看著他轉(zhuǎn)過身去的玄色背影,靜靜開口:“我在等陸青鴻!
云無墨果然停下來,皂色的云紋翹頭靴踩在被我戳落的三百朵梅花上,聲音帶了絲好奇:“哪個陸青鴻?”
我反問:“天下有幾個陸青鴻?”抽手便隨意打落了十幾只梅朵,個個都是一枝上的翹楚,“實在等得無趣。”
云無墨抬起頭來看樹上的我,他臉上的神情像是聽了什么笑話,黛若遠山的眉眼間是戲謔,那般的模樣讓我覺得自己就像編謊話向他搭腔的不懂事姑娘。
他輕笑一聲就繼續(xù)走,不再理我。
那是我生平第一回被人無視了話語。
我?guī)煾冈f我應(yīng)是一個令人害怕的人,最可怕的既不應(yīng)是我手里的武器,也不應(yīng)是我可算絕世卻并不引以為傲的容貌,而應(yīng)是我說的話。可我這一次精確計算出的謊言在云無墨面前,好像僅僅是一個年輕姑娘為和他搭話而夸下的海口。
于是我單純因為好奇而問他:“你為何不信我?”
云無墨見我不死心,倒也沒急著馬上走,遙遙地停下,轉(zhuǎn)身答我:“我想陸青鴻不會喜歡你!
“為何?”
他心緒自若,“殺手不會喜歡說謊的人!
于是我又說了謊,語氣是我一貫的篤定無疑:“他喜歡我的,他教我折梅劍法!
我本以為他還是不會信的,可他卻看了一圈我手上的枯枝和一地艷麗的梅花,動搖:“真的?”
所以我神色不變,順著他的目光搖了搖手里的枯枝:“比真金還真!
撒謊是我的天性。云無墨大概自己也想不通他究竟是敗給了自己的求武之心,還是敗給了我太過篤定的神色。
可敗了就是敗了,而且有一就有二。
天下會武就要開始了,他或許以為碰到了陸青鴻的徒弟便可以見識一番獨特的武學(xué),正好可為天下會武多準備一手,于是提出要和我切磋一番。畢竟云無墨的刀術(shù)在江湖上已鮮少有敵手,他想證明。
為了讓他相信我真的認識陸青鴻,我不得不應(yīng)戰(zhàn)。結(jié)果當然是我輸了。他的刀尖在我手背上割下一道口子,枯枝早被砍碎。
他收刀時不免沒有將我放在眼里,“看來陸青鴻不曾好生教授你。”
我看著手背上的傷口,無所謂地說:“也許他只是徒有虛名呢?”
云無墨有些好笑,“習(xí)武之人,輸了就是輸了,說甚渾話!
“你傷了我的手,我以后就不好看了!蔽野咽挚s入袖口,不避兇忌地看著他。
云無墨仿佛這一次才認真看了我的臉,遂勾唇笑:“你又說謊!
我跟著他走,他進酒樓,我也進酒樓。他不開心一個姑娘跟著他受人閑話,卻也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趕我走——畢竟他也是一個人。
我自然不會和他喝酒,他便問:“為何不飲酒?天冷,飲酒可暖身!
我說:“酒不好喝。”
云無墨愣了愣,笑:“中原的酒,都不算真的酒,自然不好喝。你若想喝真正的酒,便去漠西的天山頭,那里有一間酒肆只供銅牙香。要是天落大雪,再要二兩拼豬耳下酒,定然是世間少有的好味道!
后來每一天我都在梅樹上等他經(jīng)過,每一天多同他過一個新招,告訴他是陸青鴻昨日所授,然后再算著步子敗給他。他雖奇怪過他為何從未恰巧碰見陸青鴻,但對我卻一日比一日認真起來,也再未劃破過我的手。
天下會武前夜,他問我:“陸青鴻明日會去紅石山么?”
我的謊言已成習(xí)慣:“不知道,陸青鴻從不準時。”
云無墨忽然轉(zhuǎn)頭看我,那樣柔和的目光,像零碎星子落入九天銀河激起的漣漪。
二十二年來,不曾有人那般視我,一如此世珍寶。
我雖不知心中那毛毛的感覺究竟是何,卻理所當然明白應(yīng)維系自己的風儀,皺著眉問:“看我作甚?”
他收回目光,在一片長安月下笑得輕巧,說話時篤定的語氣就像是學(xué)我:“你告訴陸青鴻,他若去紅石山,請他務(wù)必應(yīng)我一戰(zhàn)!
我點頭,“好。”
他扭頭來看了我很久,走之前補了一句:“你跟他說,叫他明日勿要再讓我!
我猜不到他是何時知道我就是陸青鴻的,但我可以肯定他不知道陸青鴻就是蕭良辰——極樂谷主最小的那個九女兒。
于是他當然也不知道,陸青鴻第二日會去天下會武,是因為蕭良辰選了那一日要在天下人面前殺死奈川老人——云無墨跟隨了十八年的師父。
而我所有的謊言,都是為了讓云無墨篤定我會去紅石山,讓他在某一時刻遠遠飛上百丈石崖,離開奈川老人身邊,以免除我殺死奈川老人的風險。
因為天下習(xí)武之人中,只有云無墨會是我的對手。我不想被他阻止,所以騙他。
“姑娘,那位公子在窗外看你很久了!鄙砗蟮纳倌晏嵝训馈
我如夢初醒,連忙抬眼看向窗外,只見萬丈雪地上,一個玄色的身影站在一棵掛滿冰凌的松樹下,眉目無波,淡然地看向我,一如當初他言我說謊時的漠然樣子。
他來得不是時候,因為酒已涼了好久。我還未及換酒晾溫,待他正好飲下一碗。
現(xiàn)在要做什么,也都來不及了。
為何我發(fā)覺我想對他好的時候,總是遲了?為何在我有對他好的想法之前,我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從傷害他的立場出發(fā)的?
我不顧燙手抓起那壺暖爐上的酒,翻窗落地,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拿出酒杯要到給他喝,“天冷,飲酒可暖——”
他抬手打落我手中的杯壺。我強裝著鎮(zhèn)定說出的話便也壽終正寢。
灑了一地的酒水,融去一大塊白雪。雪還在下,漸欲迷眼。
我的手被熾溫燙過又遇了風雪,立即紫紅一片。他最終還是不忍心,便從玄色貂裘下探手拉過我指,細看間,說:“陸青鴻!
我點頭,注意的只是他的神情。倘若他眉目間有一絲肯原諒我的意思,哪怕我便是粉身碎骨,又如何呢?
可是他沒有,一絲一毫都沒有。
有時候太聰明了也不好,真的。我早算到他一定不會原諒我,所以寫信給他,讓他今日來此處殺了我。而今日一見,我卻發(fā)覺,太久不見,我很想念他。
云無墨在我手上涂了些清涼的膏藥,又為我遮好袖口,沉靜地問:“你是極樂谷的人?”
我答:“我是蕭良辰!
云無墨將手收回裘中,動作間,我低頭看見他掛在腰間的刀,上面系著的黑色穗子,還是我編給他的。
他扶著我的手臂,問:“為何不飲酒?”
我想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騙他。我說:“我怎么可能和仇人的徒弟飲酒?”
他應(yīng)該料到我的答案,所以笑得荒唐:“你可知為何我?guī)煾杆罆r神情是不可置信?”
我回想當時的情景,道:“他看見我手背上的傷口!
云無墨的手漸漸從我手臂上滑下,削唇輕啟:“因為前一晚我告訴他,我不慎割傷了陸青鴻的手,所以我要負責娶她過門,不然一個女人不好看了,便嫁不出去。”
“可是你,陸青鴻……你始終將我置于何地?”
“你始終……都把我騙在手心,利用于掌!
“你為何寫信給我?難道是你不明白我三年不曾想找你,是因為我不會殺你?”
我的手在袖中慢慢握成拳頭,卻習(xí)慣用與情緒相反的語氣說真話:“我不過想讓你不要愧疚罷了!
因為我清楚,當你背著人命茍活著的時候,不復(fù)仇,會有多痛苦。
云無墨搖頭,深深看著我,就像要將我烙入腦海的最后一眼,恨意,澆著繾綣的不舍,幾乎灼痛我的臉。
下一瞬,我本能地抽劍擋在額前,可云無墨的刀卻停在距青絲劍前兩寸的位置,沒有再進一分一毫。
現(xiàn)在是真的來不及了。
我的本能,不會為挽留增色,因為它太鋒利了,鋒利得就像要殺死他。我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移步早已算盡云無墨的所有退路。
云無墨說:“陸青鴻,你真是心涼如雪!
他收起刀,“你走吧,別再讓我見到你。”
我一直在雪里站到看不見他的背影,也沒有追上去。我知道追上去也是枉然。
因為三年前的云無墨已經(jīng)死了。
其實云無墨才是真正聰明的人,畢竟他不必親自出手殺我,我也和死去差不了幾分。
我?guī)煾杆狼霸f,總有一天我會考慮這樣一個問題:如果我不是蕭良辰,沒有背負滅門之仇成為陸青鴻,沒有蓄意設(shè)計向奈川老人復(fù)仇,我會不會活得快樂一些?
我想不會的。因為,若不是這場血債,奈川老人不會有錢財建立奈川門,云無墨便不會是他的大弟子,我便也不會打落數(shù)百梅花換他留步、與他相識。
我想我大概明白當初我心里毛毛的感覺究竟是怎樣一種對云無墨的感情,不過實在晚了。他都走了,我連表明心跡亦無從說起。說起來這一場因果是那么理所當然,殺了奈川報仇于我而言是宿命,可我此刻卻開始后悔真的殺了他。
因為我殺了他,那個我苦盡二十二年才遇見的云無墨便消失了。
我久久站在雪地上,直到酒肆里那個少年伏倒在我面前說:“我都聽見了!您是陸青鴻!請您收我為徒,授我劍法吧!”
他的頭在雪地上印出愈來愈深的痕跡,我不知是在問他還是問自己,“你為何要習(xí)武?”
少年將額頭伏于雪上,聲音有些顫抖:“我要……復(fù)仇!
那么容易地,我就笑出了聲。
我告訴那少年一句話,然后如云無墨所言,離開了江湖。
“武功總歸是殺人的路數(shù),少學(xué)的好!
因為你永遠不會料到,你手中的武器會讓你錯過什么人,即使你再聰明。
不要用利刃去面對他,也不要給自己那樣去面對他的機會。如此就可以不走最絕的一步。一切事物,只要不沾生死,便都還可以商量。
有一天你會明白,你或許寧愿一生手無寸鐵,也不會愿意生命中有一個刀尖劃出的遺憾。
我真的很想告訴云無墨,我那時不愿飲他的酒,只是為了記他記得清醒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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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寫短篇,第一次寫這種虐心貨,第一次寫第一人稱。
所以別笑話我啊。
第1章 笑白駒一晌歡,客至芙蓉花開日,才知風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