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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世
女人跪倒在神殿前,顫抖著伏下身子,金色的長發(fā)順著身體傾斜的弧度滑下,陽光溫柔地灑滿她的身軀,顯出一派虔誠的樣子,她微微仰起頭,顯出一張異常精致的臉孔,容顏嬌柔,精致,散發(fā)著珍珠一樣動人的光澤,神態(tài)莊重,流露隱隱的惆悵,二十余歲的年華,眼中的明凈令人心動。
她開口了。
“偉大的海神波塞冬,雯娜需要您的庇佑,需要您的幫助,請顯出您尊貴的身姿吧!
女人的嗓音實在不平靜,但卻有種令人鎮(zhèn)定的魔力,如同山林見潺潺的清泉,詩人洗心寧神。
回音在神殿中饒了一圈又一圈,不禁令雯娜更加緊張,她知道她來的是個什么地方,奧林匹斯山外圍只有這么一座海神殿,這最接近于神的地方,更令人毛骨悚然地體現(xiàn)著所謂的‘公平’。
“雯娜?這就是你的名字嗎?真是可笑。凡人,有什么事嗎?”大殿的王座上飄然起了一陣水汽,漸漸浮現(xiàn)出一個男人的身影,纖細修長的兩腿互相打著,無謂地將手肘靠著把手,聲音也像氤氳這水汽一般,聽著并不分明。
“偉大的神,我想您知道,哦不不,您怎么會知道這點小事兒呢,嗯我的丈夫,就是現(xiàn)在在病床上苦苦掙扎著不讓自己去見死神的那位年輕的彼得先生,我,我也不知道他這是怎么了,想必了被錢迷了心竅,您知道,我門這種貧民窟出來的人……他就這么病倒了,家里沒了頂梁柱,還有一個孩子沒有錢吃飯,我,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辦,偉大的波塞冬,若主上有懲罰,就讓我接收輪回之痛吧,不要再為難他們了,祈求您的寬恕,雯娜不敢抬頭,她的聲音漸漸哽咽起來,顯得有些手足無措,豆大的眼淚在眼中打著圈,卻害怕地不敢讓它們落下來,給人忍不住伸手掬一捧的沖動。
又是一次次的回音,波塞冬瞇起鳳眼看著殿下匍匐著的女人,玩心大起地勾出一抹邪笑,沉默了許久,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女人身體發(fā)抖的幅度,“輪回?哼,你怎么想到那種無聊的東西的,女人,給你兩個選擇,做我的妃,我保你子孫千萬代平安,否則,我倒可以合你的意,讓你丈夫孩子衣食無憂,但你卻得經(jīng)受萬世輪回,看著你的愛人成就霸業(yè),而你卻死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對波塞冬來說,這是個可有可無的游戲,而在雯娜聽來,無疑是如晴天霹靂一般的狠話,她抿了抿嘴,無意識地咬著牙,將頭低下更靠近地面,寒意遍布肌膚,“偉大的海神,雯娜很抱歉不能答應(yīng),那么您予我的輪回,我接收!彼荒,即使對方是擁有無上權(quán)力的神。
“無知!那我就成全你,我予你十世輪回,十世之后,我倒要看看你是否還有如此嘴硬!”波塞冬的話語里隱隱有一絲怒氣,他只是輕輕將手往外一揮,一陣水汽從雯娜的身體周圍生氣。
她閉上了眼,迎接那道來的無邊黑暗,再見,再也不見,我的摯愛。她在心里吶喊。
第一世——
她看到一個年幼的女孩穿著繁重的宮服,站在無邊的花園中翩然起舞,身后的男孩默默地微笑,注視間似有似無的默契。
她看到女孩母親的叩問間,已有所成長的少年興奮地說了一句,“好!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也!
她看到華麗裝束的男子看向那個長大后的女孩時眼里的深沉,他說,“幫我!
然后,她看到那個叫‘阿嬌’的女子,交出那卷使命重大的遺詔,在告知天下的那霎那,女人笑了,她完成了她的誓言,她幫了他,登上了那本就屬于他的位置,而她,是他的后。
雯娜閉上了眼,她明白,她就是她,她成了陳阿嬌,在另一個未知的國度里,在短短的數(shù)百秒內(nèi)見證了一個女人的前半生,而后,在這短短的幾百秒內(nèi),她愛上了那個男人,那個劉姓的男人,劉徹。
她明白,這是海神安排的命,她躲不開。
“阿徹,這是西域帶回來的水晶糕,母親特地為我留的,我?guī)斫o你一塊嘗嘗。”她帶著宮人走進長樂宮,瞥開對稟報時長的詫異,心里只是充滿了看見他的喜悅,小小欣喜像落入塵埃的花兒一樣,卑微卻神圣,正如她對他的愛。
但她看不見,看不見男子對她稱呼的微微不滿,看不見他眉間深深的厭煩。
她只看見,男人雙手輕輕拿起了一塊點心,黑色的瞳眸望向她,沒有一絲波瀾,她聽見他說,“政事未完,你該走了,皇后。”
“諾!便读算,她僵硬地扯出一絲微笑,囑咐他身邊那個叫‘衛(wèi)子夫’的女侍好好照顧他,便退下了。
殿外,她轉(zhuǎn)身不舍地望著通明的長樂宮,壓下心中的一絲不詳。
果然,有事。
自上個月與他起紛爭被迫退居長門宮,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從宮人的私語中聽到兩次,關(guān)于圣上納妃的事。
苦笑了一聲,也許只有她傻,還信那個金屋藏嬌的蠢話,還以為這個男人會像彼得那樣。他劉徹,是現(xiàn)在漢朝的天子,不是她的阿徹,很早,就不是了。
起身,雯娜看向鏡中的自己,想起司馬的那句話,可憐桃花面,日日漸消瘦。真是不錯。
抿了抿唇,她想,她還是去找他一次吧,問個清楚也好。
“哼,就在這呆著,別忘了我的話,這是你應(yīng)允過我的!辈ㄈ脑捦蝗魂J入她的腦海,她頓下腳步,呆坐在窗邊。鏡子里,是她漸漸絕望的容顏。
是夜,大漢的宮殿燈火通明,歌樂不斷,皇帝的婚禮,又怎能不隆重呢。
她終是坐不住了,半夜,她不顧波塞冬的再三警告,一身白衣,瘋狂地向外跑去,她聽見侍女說,衛(wèi)娘娘真是好命。
未央殿就在眼前,而那卻成了別的女人的寢宮,劉徹,你怎能這般狠心,竟就如此把這座殿給了一個奴!
“你該知道你的下場的!边@是海神最后的冰冷話語。
她看到周圍的禁衛(wèi)軍慢慢靠近,手握著弓箭,眼神無情。
萬箭齊發(fā),她毫不驚訝,幻術(shù)中,她成了刺客,這是海神給她的懲罰。
劉徹,你可知道,當你與別人歡好時,我卻死在你親手調(diào)教的禁衛(wèi)軍手中,萬箭穿心。雯娜緩緩閉上眼,正如當初一樣,她看見孩提時她與他最美好的時光,時間,靜止在她嘴角的最后一抹笑和她眼角的最后一滴淚。
翌日,皇后陳阿嬌自縊死于長門宮,武帝封其孝武,葬于霸陵。
第二世——
她在一個愈加黑暗的土地上久久駐足。
那是一件裝飾極其華麗的房間,她站在燈飾之下,一身華服掩不住她眼睛深處的驚訝。
身旁家人的介紹被她拋之腦后,只因為她看見,面前的那個男人,有著一雙和那個帝王一樣的眼睛,冷淡的表情與他相差甚遠,只有那雙眼睛,平靜無波瀾,就像他一次次喊她‘皇后’時的眼神,一陣心悸。
“這是德拉迪道爾先生,你們這是第一次見面,先好好了解對方一下吧!宾┠壬砗蟮呐诉@么說道,她會意地點了點頭,看向那雙眸子的主人,讀出其中相同的意味后,隨意地坐下。
女人心領(lǐng)神會地走出房門,并輕輕帶上后,房間內(nèi)便是一片寧靜。
“你母親很懂得做事,但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蹦腥艘琅f站著,黑色的風(fēng)衣掩不住由內(nèi)而外的優(yōu)雅,他把他灰黑色的眸子定在雯娜身上,緩緩開口。
這是一次家族的聯(lián)姻,在這個時代普通得一塌糊涂,利益,本就是人之所欲。
“先生怎么能這么說呢,既然母親都這樣決定了,我自然沒話說,畢竟她才是這個家的主人不是嗎。”隨手拿起桌邊的一小杯紅酒,輕輕抿了一口,雯娜微微平復(fù)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她怎么能不愿意呢,這次沒有別人,只有他們倆,雖然只是被利益束縛,但這說明他不會再光明正大地背叛他不是嗎。她啟唇,接著道,“若先生真相信那些人道主義,那我可以告訴您,我愿意,真的!
男人看了她很久,最后輕輕皺起眉,走向房門,在踏出之前,他說了最后一句話,“只要你不后悔,沒有人能攔著我們的婚禮!
我們的婚禮,雯娜笑了起來,半苦半甜。
半個月后,盛大的婚禮在教堂舉行,她名正言順地成為了德拉迪道爾家的女主人。
彼時,天主教與基督新教之間的矛盾愈加劇烈,加上俗世政權(quán)也卷入這場宗教戰(zhàn)爭之中,于是社會控制比過去更形嚴密,個人在信仰上乃被迫必須選擇一個立場——或天主教、或基督新教,毫無‘宗教寬容’可言,因此,經(jīng)常發(fā)生由于宗教見解與所屬教會立場不同而喪命者。于是教皇英諾森八世所發(fā)布的最高諭令,抓捕一切有關(guān)事件的巫師,稱其是社會亂象和所有災(zāi)難的根源,這道諭令可視為具有法律效力的巫師追緝令。
“真要命,這日子還怎么過下去啊!敝淞R聲來自雯娜那個坐著豪華馬車前來探望的母親,街上一片混亂的景象讓這位貴婦人受到不小的驚嚇。
雯娜只是無奈地笑了笑,望向窗外,盼著自己未歸來的丈夫。
德拉迪道爾。她輕輕地呢喃,壓下心中的不安,與萬箭穿心前的感覺無二,是海神作弄出的不安。
如果不是那日闖進家門的教廷人士,她永遠不會認識到,自己的丈夫,和不知何時簽下的休書,才是海神對她最大的諷刺。
“先生們,教皇大人頒布過法令允許私闖民宅嗎?”她緩步走下階梯,對視一屋子的仇視目光,平靜雍容如往常。
“你這該死的女巫,不用再裝了,德拉大人親自報的案,發(fā)現(xiàn)你最近行跡鬼怪,原來是被魔鬼附了身!”領(lǐng)頭的人倒沒說什么,手下的倒是當著她的面狠狠地咒罵起來。
她一愣,馬上便明白了,好一個德拉大人。海神的誓言從不會出錯,他看中的從來就只有她的繼承權(quán),她的錢!他可以利用一切,把她推向深淵。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她早有耳聞,被逮到的女巫被處以火刑,牽連整個家族。
德拉迪道爾,德拉迪道爾,她怎么能忘了呢,雯娜在火中輕笑,眼角微微落下一滴水珠,便被火舌舔凈,古羅馬的德拉迪道爾,是個貨真價實的背叛者,她怎么能忘了?
雯娜受刑的那個刑場外,黑色的眼眸里平靜如往昔,“可笑的女人。”
第三世——
似乎海神是放棄了什么,她嫁給了一個很天真的男人,讓她提不起一分防范之心,卻也沒有任何愛情成分可言。
莊周,雯娜聽說過的,在她還是陳阿嬌的時候,那個諸子百家的莊子。
他叫她娘子,她喚他先生。
她看著他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塵世堅持著那‘順其自然’的真理,即使他貧窮,他仍可以萬眾矚目,他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終將早一步離開。
然后她病了,應(yīng)著他的順其自然,她不去醫(yī)館,任憑死神一步步靠近。
“娘子,可以睡了!弊詈笠豢,他最她榻前,靜靜地說。
“先生保重吧!彼米詈蟮牧馕⑿Γp輕落下一滴淚,她滿足了,這一世,海神沒有再折磨她。
莊生曉夢迷蝴蝶,她這只蝴蝶要飛走了。
《莊子•至樂》: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惠子曰:“與人居,長子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莊子曰:“不然。察其始而本無生,非徒無生而本無形,非徒無形而本無氣。雜乎芒忽之間,變而有氣,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今又變而之死,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人且偃然寢于巨室,而我嗷嗷然隨而哭之,自以為不通乎命,故止也。”
最后的最后,他是笑著送她走的。
第四世……
第五世……
第六世……
……
第十世……
恍惚之后,眼前又是一片明亮,雯娜輕輕喘氣,似乎那十世只是一樣夢魘,睜眼之后,都變成了回憶。她抬頭,是大殿,是大殿上的那個男人。
“怎樣,十世,可精彩?”男人的手指在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著,眼眸里的情愫不得而知!澳敲次椰F(xiàn)在問你,你愿意改變你原來的注意了嗎!
閉上眼睛,雯娜死死地咬著嘴唇,十世的一朝一夕都在腦子中放映,似乎每一世都是以她的眼淚為結(jié)局,不得善終。
雯娜對著海神磕下了頭,一字一句,字正腔圓,“請允許,我繼續(xù)接收您的輪回!彼缓,她不會恨她愛過的人和愛她的人,不管他們做過什么。
“還是一樣愚蠢啊!焙I袼坪跻蚕袼闪艘豢跉馑频,藍色的眼眸里滿是欣慰,繼而他笑了起來,“那么,歡迎回來,維納斯。”
殿下的女人一瞬間錯愕,然而片刻之后,她優(yōu)雅地從地上站起,眼神變了,氣質(zhì)也變了,她也笑了起來,高貴凜然的臉上如凈月般姣好的笑容,恰如夢中以青鳥為信使的女神,“啊,多謝你的迎接,波塞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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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說,古希臘有一個美男子阿多尼斯,令世間所有人與物,在他面前都為之失色;但他對戀愛沒有絲毫興趣,只喜歡馳騁于山林之間打獵。
一天,維納斯偶然碰到阿多尼斯,一見傾心,便招呼他,希望和他談一會;但阿多尼斯不愿接近異性,一口便拒絕了維納斯的好意。維納斯只有用法力控制了他的行動,向他傾訴戀愛的奇妙,但阿多尼斯始終不為所動,更顯出急欲擺脫她的神色。維納斯用盡一切甜言蜜語,且愿意給予很多條件,阿多尼斯最后用輕視的眼神望著愛神,令她大受刺激,暈倒地上。
阿多尼斯有點內(nèi)疚,希望得到她的原諒,故此耐心等候維納斯蘇醒。維納斯醒來后,繼續(xù)盡力說服阿多尼斯,但依然受到拒絕。愛神突然有個預(yù)感,阿多尼斯會遭遇不測,奉勸他不要冒險去打獵,讓她在他的身邊,保護他的安全;但阿多尼斯并不相信,結(jié)果他真的于翌晨打獵時,被箭豬咬死。維納斯趕到時,見愛郎已死,不禁悲慟欲絕。
我的故事從這之后開始,維納斯丈夫是火神赫菲斯托斯,因相貌丑陋,而被維納斯所厭惡。
事實上維納斯被放逐的最正確事件是因為戰(zhàn)神阿瑞斯,他是宙斯與赫拉的兒子、維納斯的情人,因與阿佛洛狄忒私通,被裝進一張匠神特制的大網(wǎng)中而無法脫身。他與維納斯下幾個兒女,其中包括小愛神丘比特。
但我喜歡第一個故事,她所喜歡的可以是那個普通人,所以我設(shè)定她的那段戀情被宙斯發(fā)現(xiàn)后,就被放逐到人間,宙斯聲稱她須經(jīng)過十世才能再回到奧林匹斯山。
彼得的那一世是她真正意義上的第十世,而波塞冬只是按照宙斯的吩咐,給她夢魘般的再一個十世,測試她的愛是否會被恨所替代,是否還能做回曾經(jīng)的愛神。
幸好,她沒有讓他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