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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日子一天天過去,憐箏已經(jīng)沒有去數(shù)過了幾天,惜琴似乎還是老樣子,只是一天天的愈加消瘦下去,仿佛在沉睡,只是并不安生,時不時的總會全身發(fā)熱,燒至通紅,十分痛楚的抽搐,甚至會痛苦得從牙關緊咬的嘴角滲出一縷血絲,或是全身縮成一團,拳頭攥得指節(jié)發(fā)白。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景,初時,憐箏很慌亂,急急的尋了曹若冰問是否該用些針藥,曹若冰卻只是搖頭,告訴她這是血咒運轉起死復生的必經(jīng)之事,發(fā)熱正是顯示血咒生效五肺修復血脈重造,如同鐵器重回熔爐再鍛,尋常的針藥無用,也不必。
“靜守便是!辈苋舯允悄前闱迩謇淅涞恼Z調。憐箏無法,卻每每仍是揪心。
每當惜琴抽搐成一團的時候,她總是下意識的去摟住惜琴,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脖頸里,輕輕的安撫著她瘦弱得只剩骨架的肩背,或是緊緊攏住她攥緊的拳頭,待抽搐漸緩,便稍稍用力掰開那發(fā)白的指節(jié),讓自己的指掌和她相握,任惜琴無意識的握得她生疼,她不知道是否能從這樣的動作讓惜琴感受到一絲微弱的力量。惜琴握得很緊,她拇指的指尖輕輕在惜琴的掌心摩挲,似在安慰,她不知道是惜琴更疼還是她更疼,她覺得疼,心疼。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舉動,只是滿心的心疼,憐惜這個和自己命運何其相似的女子。
如非這樣的時刻,憐箏簡直感受不到惜琴仍有生命的跡象,是那般的冰冷,毫無生氣,以致于她安靜的時候憐箏會忍不住要伸手去探一探她的脈搏,探到輕微的跳動便會稍稍寬了心。
她不敢去想,卻又無法不去想,當日萬箭穿身的楓靈是怎么過來的,她眼見著那纖細的身軀雪白的錦袍沾滿血污,她記得她用手去擦,去堵住胸口那個汩汩外冒的血洞,卻怎么也堵不住,她只覺得自己的手掌怎么那么小,那么無力,怎么都堵不住,那血,一直在淌……她記得她就那樣抱著,那個魂牽夢縈的人,多少個日日夜夜心生眷戀入骨相思的愛人啊,終于躺在懷中,漸漸的,變冷,僵硬……
她從來沒有想過,楓靈是怎么熬過這煉獄重生的劇痛,她痛的時候有沒有人摟她在懷,輕撫她的背心,在耳邊告訴她別怕……不敢去想,只是心頭輕觸到那個名字,不,只是與那個名字相關的些微聯(lián)系,都會從骨髓最深處往外痛,痛,痛到心碎,到顫抖。
顫抖……
憐箏發(fā)現(xiàn)自己止不住的在顫抖,全身顫抖,越來越冷……
她突然驚覺,懷里的惜琴也在顫抖。
寒氣,似乎不是從自己心里發(fā)出,而是從懷里蔓延。惜琴剛剛還火熱的身體不知何時已經(jīng)寒透,臉色青白,那因青白的顏色更顯得消瘦的臉頰如冰砌,似乎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襯著散亂的烏黑青絲,如鬼魅一般。
憐箏大駭,奔出房門急呼:“憐兒,快,快去請若冰姐姐!”
曹若冰來到后見到這情景也是大吃一驚,卻又十分疑惑:“莫非是冰魄天寒,這毒極為少見,她怎么會中了這種毒的?”
憐箏也急了:“我日夜都守著她,怎會——”猛的想到什么,憐箏一把抓住了曹若冰的手,語無倫次的說:“青鋒劍!是青鋒劍……”
冥冥中萬事仿佛皆有天機,有些巧合到可笑的安排,終是躲不過。當日楓靈的青鋒劍涂有冰魄天寒,誤傷過憐箏,如今,惜琴也是喪命在同一把劍下,青鋒劍上的殘毒雖已被小心擦拭過,又歷經(jīng)許久,即使再刺傷人亦應不會有礙,只是惜琴此時在血咒運行之時,周身精氣運行加速,血脈異常敏感,即便是些微細弱的余毒也如硝石遇火般,不斷膨脹,復制,直至周身爆發(fā)。
“如何?”憐箏緊緊盯著曹若冰的神色。
曹若冰垂著頭,搭在惜琴的腕間,臉上現(xiàn)出一絲隱隱的憂色:“體內的血脈正在再造,正是魂魄還陽之際,遇上極陰的冰魄天寒,陰陽相撞,運行受阻,正如爆發(fā)的巖漿遇冰被堵……”
“會怎樣?”憐箏急急的問。
“不知道”,曹若冰松開惜琴的手腕,無奈的說:“怎么偏偏是寒毒……我真的不知道。”
屋內清醒的三個人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沒了言語。“我去找尚丞相要解藥!”憐箏轉身要出門,被曹若冰拉住了:“沒用的,血咒運行之際,不得擅用針藥,后果不堪設想。”
“那,那就這么聽天由命了么?”憐箏鼻頭一酸,眼淚幾欲奪眶而出,從知道有血咒護體,她滿心以為惜琴已經(jīng)逃過一劫了,沒想到這女子的命運如此多舛。她本就心善,見不得身邊的人受傷害,更何況是生死。
楚皇后啊,你算盡了身后事,卻漏算了這一環(huán)。
許久,曹若冰說道:“也不一定,血咒自有解毒功效,此時雖是在重生血脈,應該也能化開寒毒!薄盁o論如何,先讓她暖起來。”
屋內升起了三個火盆,憐箏用幾層棉被厚厚的裹起惜琴,蓮兒在一邊不斷的用毛巾沾了熱水去擦拭惜琴的臉,但似乎無用,那隔著厚厚棉被的寒氣似乎在不斷外溢,彌漫在整間屋內,憐箏只覺得后背被火盆烤得發(fā)燙,前胸卻被惜琴身上的寒氣侵入了肌膚,冷熱夾擊的刺激讓她感到身上的寒毛都在倒豎。
曹若冰時不時的伸手進被去探惜琴的脈細,眉心卻始終緊鎖,對上憐箏探問的眼神,微微搖了搖頭:“只熱在肌膚表層,內里還是寒的,血脈仍是無法通暢……得想辦法從里熱起……”
從里熱起……
一些并不算久遠的往事浮現(xiàn),憐箏禁不住有些微微顫抖,咬住了下唇,卻控制不住心也在微顫,紅了臉。她記得,記得那種入骨的寒意,也記得,是如何,從里熱起……
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憐箏咬咬牙,平靜地對曹若冰說:“我知道該怎么做了,若冰姐姐、憐兒,你們先出去吧,這里交給我!
曹若冰有些疑惑:“你知道怎么做?怎么做?”
“師傅留給我的醫(yī)書里提過……你們先出去吧……”燭光下,曹若冰發(fā)現(xiàn)憐箏的臉似乎有些漲紅,許是被火盆烤的吧?
曹若冰本就性情淡漠不喜多言,見憐箏語氣吞吐,便也不再多問,只深深的看了憐箏一眼,便與蓮兒一同走了出去。
憐箏栓上了門,定了定神,轉身“噗”一聲,吹滅了燭火。
剎那漆黑。
夜,暗沉,涼如水。
誰溫暖了誰的身?誰又能,溫暖了誰的心?
朦朧中,似乎感覺有人輕撫自己的發(fā)絲,憐箏微微睜眼,卻正正對上了一雙眸子,心下一驚,一下清醒過來,惜琴已然醒了!此時天色已微明,淡淡的晨曦透過窗格,見惜琴雖臉色依然蒼白消瘦,那雙漂亮的狐貍一般的眼眸卻已睜開,烏黑深沉,此刻卻平靜如水,靜靜地看著自己。惜琴側躺著,一手墊在額側,一手微微的撫弄著自己散亂在枕上的發(fā)尾,,一語不發(fā)臉上的神色看不出任何情緒。憐箏的目光順著她的手緩緩下移,剎那間發(fā)現(xiàn)兩人俱是裸著身子,臉噌一下通紅,徹底清醒過來,一個翻身幾乎是逃也是的翻下床來,急急尋了衣服往身上套。
“憐箏……我為何,還活著?”手忙腳亂間,沙啞的聲音從身后幽幽響起,暗啞得如年久失修的門栓,卻平靜、冰冷。
“你,你只是重傷而已……是,是我,不,不,是若冰姐姐,是我們救了你……”憐箏頓住了,自是不敢提楚韶靈舍命施咒之事,更不敢在此時提起,心下緊張,吞吞吐吐,一句話竟說不利索。
“憐兒,你,從不說謊。”還是那般平靜、冰涼的語氣。
憐箏有些發(fā)抖,依舊是不敢回過頭去看她。
“是我母親?她……她……”惜琴聲音在顫抖,她記得在牢里母親打暈了她,醒來后便急急的進行招魂之事,本就心懷悲情,又因自小與母親聚少離多,便也對一直未再見到母親未感到有什么不妥,在這段時間里她雖昏迷,意識卻也朦朦朧朧的知道在發(fā)生什么事,此時聯(lián)想起前因后果,不禁汗毛倒豎,整顆心擰成了一團。
憐箏無法,微微側開頭去,不敢去對上惜琴的眼神,沉默的點了點頭。
許久,聽得惜琴的呼吸似乎沉重許多,惶然回過頭來,卻見那雙狐貍一般的眼里慢慢漫上了一層水氣,淚珠一顆一顆的滾落,卻無聲無息。這哭法,最是壓抑而悲苦。母親,這個從小便生疏的稱呼,那從未溫暖過自己的身影,此時便如千斤的巨石般壓在心頭。血濃于水,只在剎那,惜琴便明了了母親對自己那深切卻復雜的愛,明了了母親始終淡淡卻哀傷的神情下無法言說的無奈和悲苦……母親啊……
憐箏心頭大慟,走過來摟住惜琴肩膀,讓她的頭伏在自己胸前,“哭出來吧,想哭,便哭吧……”。憐箏只覺得腰間一緊,胸前尚未完全扣好的衣襟似乎已被濕透了,惜琴的身子不停的在顫抖,卻依然無聲。憐箏緊緊摟住惜琴,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不知道自己那同樣悲傷的力量能不能通過這并不強壯的臂膀,給這個虛弱而悲傷的女子一些安慰,哪怕自己也是一樣的滿身傷痛,滿心悲苦。此刻,只想緊緊擁抱。
哀痛,如霧般彌漫,末頂而來,幾欲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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