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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笙引
一卷
。ㄒ唬 災(zāi)難
夜,就這樣悄無聲息地來了,深秋枯葉飄落,甚是凄涼,月光照在華胥宮尖尖的象牙頂上,順著塔的輪廓,在鋪著玉白石磚的地面上投下了慘淡的黑影。
乳白色的尖頂蔓珠閣內(nèi),有一男一女兩個人默然站立,各自望著濃漆中點點辰星,卻都是憂心忡忡。男子兩鬢已綴上斑斑白點,眼角的紋路卻并不錯綜,只是淺淺地向外延伸。
良久,他轉(zhuǎn)過身,對著低頭沉思的清麗少女說:“昊英,要不要再試一次?”語調(diào)已沒了往日殿堂上的威嚴(yán),竟帶著幾分懇求,憂慮之色溢于言表。
而整個人都裹在青色大衣里的少女身體竟微微有些顫抖,額上的鑲鳳翠煙石亦如久經(jīng)滄桑的武士的眼眸,黯淡了光澤,她抬頭,滿是悲涼無奈的神色,良久未語。垂下眼睫后,她搖了搖頭,淡淡地說,“不用了,陛下,天神是不會欺騙我們的,而且,臣下的占星,何時失準(zhǔn)過?”
那男子驀然嘆了口氣,全然沒有理會少女的話中隱隱透出的桀驁不遵,仰頭頹然凝視蒼穹,漆色泫然,令他黯然神傷。
“我只知道星象呈大兇,系滅頂傾覆之兆,但紋路仍是模糊不清,我看不到星象具體排列分布,所以,無法知曉其過程和破解之法,不過現(xiàn)在為時尚早,陛下大可不必?fù)?dān)心,此災(zāi)降臨時陛下已羽化登仙,只需……”這個叫做昊英的帝宮首席占星師娓娓道來,卻驚訝地感覺到伏羲周身陡然聚起的殺氣,凌厲無匹。
未等她反應(yīng)過來,伏羲忽然一掌拍出,力勢迅疾,雷霆萬鈞,指尖落處,樓閣懸梯處粗厚的石柱轟然碎裂,登時化為飛灰,白煙后,一襲素衣的少女癱坐在地上,身體劇烈的顫抖著,眼底散盡恐懼,凄惶。
“你是誰!”伏羲周身殺氣大盛,眼中精光暴漲,似是蘊涵了千軍萬馬般凌厲,而一旁的昊英只是皺了皺眉,伏羲一向仁慈寬厚,為何一個小小的侍女會讓他暴怒若此?難道他對那些事已經(jīng)全然洞悉?
“奴……奴婢是華胥宮值夜清掃的侍女,不……不知道,陛……陛下和神女在此……”那女子因極度恐懼哆哆嗦嗦,求救地望向昊英。
眼神乍然相碰,昊英面上倏的一緊,瞪大了眼睛,復(fù)雜地望著這個剛才并未留心的普通的侍女,漸漸的,驚訝淡去,欣喜之色溢滿臉龐,她轉(zhuǎn)過頭,看著殺氣縱橫的伏羲,狡黠地笑了。
“她,就是破解之道!
伏羲臉上的驚訝遠(yuǎn)勝過昊英,猶疑不定。直到昊英走近,低低地耳語了幾句,伏羲殺氣稍斂,臉色卻越來越凝重。
他只是怔怔地望著猶自瑟縮的女孩,半晌,淡淡地問:“你叫什么名字?”
“風(fēng)……”女孩恐懼猶在,說了一個字便瑟瑟發(fā)抖,氣喘吁吁。
伏羲突然笑了,樹影斑駁,黃葉震落,他縱身躍下樓閣,風(fēng)中飄來了他并不真切的聲音:“不管風(fēng)還是雨,記住,從現(xiàn)在起,你叫女媧,是我伏羲的妹妹。”
“你究竟想怎么樣?”
“我是來幫你的!
“幫我?我憑什么相信你?”
“沒有理由,但是如果你不忘殺父之仇,又惦念著那個人,那么就照我說的做:從現(xiàn)在開始你是我的值夜侍女,五天后我要你演出戲,演好了,對你對我都有好處,演差了,我們都得死,我明天我會詳細(xì)的教你,當(dāng)然,如果明天你來的話。”
不等對方回答,青衣女子已轉(zhuǎn)過身,剎那間隱沒在夜色里。
。ǘ┩战癯
“娥陵,你告訴我那帝師是什么模樣的?你在宮中久了,上相是怎樣一個人你總了解的吧?難道只知道他是伏羲陛下的庶子?”玉座上的年輕女子搖著身旁侍女的手,抿著嘴,一臉企盼地望著她。
侍女娥陵定定地看著這個所謂的伏羲遺落的妹妹,她有著不可思議的年少青春。無法掩蓋的華貴氣質(zhì)。然而娥陵自己也未察覺到她已然淹沒在那雙如湖水般清澈見底的眼眸中,直到面前的女子調(diào)皮地眨了下眼睛,她才恍然驚覺,暗自嘆息,在這危機四伏勾心斗角的宮廷中,有多久沒見過如此純粹的眼神了?她雖貴為公主,卻從來不盛氣凌人,那種和年齡不符的親和力,直入溪流般溫柔安靜。
娥陵仰起頭,像是在回憶,又像是沉醉般瞇起眼睛。而女媧卻拉著她的衣角,不住地催促,良久,她才低下頭,襯著一臉崇敬,鋪開頁張,描繪起記憶中的畫面。
“戰(zhàn)況怎樣了?”年輕的伏羲沒有動,夕陽在他身上的鑲龍鎦金絲質(zhì)長袍上鍍了一層慘淡的紅,悲愴的漸漸滲入。
“陛下,孟津河口波浪滔天,大軍無法度過,后軍遭到隕丘軍隊的偷襲,戰(zhàn)線過長,首尾不能相顧,后軍將士已然抵?jǐn)巢蛔。罩袨踉苾A天,隕丘之子風(fēng)陽率變異鮫人部隊盤旋侵?jǐn)_,腹背受敵,我軍情勢十分危急,請陛下示下。” 兩丈開外單膝跪地一身戎裝渾身浴血的年輕武將柏皇臉上覆了層濃重的沙,淡化了表情的變化,唯有蒼勁有力的聲音清晰地傳入伏羲的耳中。
“共工呢!他到哪了?”伏羲失控的吼了出來。
“水神殿下的援軍尚在百里之外!
“陛下,”伯皇補充道,“解印之法先帝只傳給明由,必充,成博,隕丘四人,如今其余三人皆已亡故,當(dāng)年先帝以大半元神封印巫常殘部于魚身已實屬不易,而如今鮫人受隕丘毒化,實力更勝從前,恐怕……”
伏羲失神地站著,良久,無力地擺了擺手,指尖在殘陽下流光溢彩,劃出的絢爛的彩虹,柏皇立刻頓地俯首,起身消失在冗長幽暗的回廊里,戎裝勁染,刀錯交雜,竟沒有流出一絲聲響。
“難道,這就是昊英一直隱瞞的我的宿命?共工,是不是這里所有的人,都要死在你手里嗎?”
他心煩意亂,以致沒有覺察營帳外不遠(yuǎn)處,有一個身穿黑色長袍的少年,冷冷地看著一切,伴隨著嘴角彎起的一抹淺淺的弧,消失在夕陽下。
暮靄凝煙,廝殺鼎沸,而帝軍兵敗如山,尸橫遍野,眼見便要全軍覆滅,天空中乍然劃過一道亮光,黑影一閃而過,隨即多了幾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頃刻間,便有變異鮫人尸體猝然墜下,摔入微微泛紅的孟河里。
那個身影忽然一滯,身側(cè)兇暴的變異鮫人穿梭不止,伺機進(jìn)攻,他卻毫不在意,戲謔地望向帝君所在的營帳,朗聲說道:“水神共工,救駕來遲,請陛下治罪!闭勑﹂g,懶散地出手,指尖電光縱橫,慘呼迭起。
那些絕望了的伏羲軍中卻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歡呼,響徹云霄。帝軍士氣劇增,竟然漸漸扭轉(zhuǎn)了敗局,從覆滅的邊緣艱難的推進(jìn)。
他的出現(xiàn),竟然彈指間改變了戰(zhàn)局,而營帳外神色木然的伏羲眼中厲色一閃即沒,甚至連身旁貼身侍婢也沒有覺察分毫。
夜空寂寥,共工與風(fēng)陽均踏空負(fù)手而立,衣衫鼓舞,黑發(fā)飛揚,殘余的變異鮫人龜縮在后面,卻不敢近前。
共工垂下眼簾,“在我的記憶中,只有玄水殿廉價的庶子和他身邊唯一的伴讀,以及那些年少無知醞釀的快樂時光,知道嗎?”他抬起頭,“小的時候我只能分的出兩種眼神,一種是鄙棄的,一種是真摯的,鄙棄的我見多了,而真摯的,我只見過一種。”從小被遺棄忽略讓辛酸苦澀哽咽出往事的傷楚,那一刻,共工有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那個年代,很多人眼里的世界都是繽紛絢麗,五彩斑斕,紅的,橙的,紫的,金的,可惟獨玄水殿的兩個孩子,眼里只是漆黑一片。
“可笑,我還以為你服了忘憂草,忘記了當(dāng)年的日子,沒想到,你都記得!更沒想到,記得那些你還跟著伏羲!”風(fēng)陽嘆了口氣,“還記得那年我們圍剿巫常余孽時,赤崖頂那一針無論從角度速度來講都是絕佳,可最后卻沒刺入你的心臟?那可不是你命好。”
共工歉然一笑:“我欠你一個人情,有你我才得以撿回這條命。也正是因為那一仗,讓我們脫離那個囚籠的禁錮吧,我能活到現(xiàn)在,多虧有你父親了!
“嘖嘖,年齡讓你也變得虛假了么?出手救你是一種本能,不管壓上的是否是自己的命,而且你沒欠我人情,只不過是一條命,原本我想就這么算了,不過現(xiàn)在我想要回屬于我的東西!
共工眼中一片悲涼,剛要說話,風(fēng)陽卻已閃電出招,“掣靈”順著右腕鏗然出鞘,劍光飛舞,竟在已然黑沉沉的寂空中辟出一抹玄亮。
共工卻只守不攻,頃刻間,整個人便被圍在了銀色的劍芒中,但他只是看著風(fēng)陽的眼睛,一字一頓;“不用左手嗎?這樣就算我贏了也沒什么值得驕傲的!
“那傷口早已結(jié)了癤!憋L(fēng)陽嘴角牽起一道傲然的弧,卻無法掩飾深色的凄涼,“請原諒,為了父親,我別無選擇……”
余音尚在劍鋒中回響,共工右手上已瞬間聚起了一把青色的劍,直取劍陣的中心而來………
空中乍然一道青光閃過,漫天銀彩瞬間湮□□工和風(fēng)陽身形交錯而過后,均直直地站著,遠(yuǎn)處的人根本無法看清那一幕,發(fā)生了什么。只有共工,聽到風(fēng)陽喉間傳來的嘶啞的聲音:“謝謝你!
謝謝你,在我無法抉擇的時候給我指明方向!
“那么,我妹妹,就拜托你了。”
“放心……”
得到這樣的回答,風(fēng)陽終于如釋重負(fù)般喘了口氣,便直直的摔向孟河,頸間依稀有條暗紅的血痕,而原本瑟縮的變異鮫人被血腥所激,立時嗷嗷怪叫,飛速朝他的尸體撲去,混沌的眼中兇光四射,貪婪,展露無遺。
而共工突然噴出一大口血,左胸的掌印周圍已泛起了青黑,搖搖欲墜的他在支持了許久后,終也身形劇震,跌落河中。
原來那劍陣最虛弱處便是看似最為霸道強悍的鋒心,而那劍鋒后,使風(fēng)陽早已醞釀的一掌,他只是不曾料到,共工會冒著自己重傷的后果,拼死甩出這一劍……
(1)
“你叫什么名字?”那是個有點邋遢的孩子;蛟S不是邋遢,只是因為那件黑色長袍已經(jīng)存在了太漫長的歲月,而且,是唯一存在的。
“風(fēng)陽!
“為什么選擇跟我?”
“因為,只有你是看著我的眼睛和我說話!
。2)
“殿下,是你割了她的舌頭?她可是帝宮的侍女!”赤衣后淡漠的少年臉上有一絲驚慌。
“我不想從這些下人嘴里聽到低賤兩個字!”黑衣少年月光映照下的臉漾著少有的慍怒,可說完,他卻又嘆了口氣,“雖然那些都是實話!”
有多少人,降臨在光芒的中央,又有多少人,降臨在光芒的最邊緣,只是這并不遙遠(yuǎn)的距離卻為何染上了截然不同的顏色。
屬于歲月的記憶,屬于記憶的楓糖,屬于楓糖的人。
。3)
“康回!快閃開!”
千鈞一發(fā),共工連中巫伊紫極狂雷,重樓飛雪兩大封印之招,身形頓緩,而巫伊在風(fēng)陽掣靈沒入心口前甩出最后一擊必殺:匕真髓之烈震……
他的嘴角甚至浮起了自信的微笑,那一針共工無論如何,都避不開!
可下一秒他就愣住了,眼瞳因為驚異極度膨脹,因為他看到身前的風(fēng)陽瞬間出現(xiàn)在那根針旁邊,右手用力一握,頓時血花噴散,不過那根針卻再沒穿出來,射進(jìn)共工的咽喉。
那便是早已失傳的移形換位和蓮花生吧。
就是最強的祭司,恐怕也不會以生命做賭注去使這種兩傷系法術(shù),瞬移的速度越快,所要折去的壽命就越長。
不是因為法力的差距,只是因為抉擇的差距,只要稍微一猶豫,就算犧牲再多的生命,也無法挽救。
攤開手心,望見鮮花彌散的紋路赤誠地跳動。
“那時的我,是陛下身邊的隨從侍女,照顧陛下起居。還記得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看著歡呼雀躍的士兵,我感覺最深的,是凄涼,滿山遍野,一眼望去尸橫遍野,被染紅的孟河,最后能目睹勝利的,又有幾個人?隕丘狼子野心,真該被千刀萬剮!”娥陵回憶起當(dāng)時慘烈的場面,淚光潸然,但她沒有注意,身旁公主的眼里也是一片晶亮。
女媧復(fù)雜的看著啜泣的侍女,剛想開口,卻聽到由遠(yuǎn)及近的腳步聲,輕盈淡定,伴著溪水流淌的靈動,清晰傳入耳畔。
珠簾輕啟,陽光霎時間涌入,一道道光棱有序的排列,刺得女媧睜不開眼睛,模糊中,一襲玄衣飄入,光亮驀的一暗,眼簾起處,年輕男子單膝跪地,黑發(fā)并未束起,懶散地披在肩頭,腕間的銀色珠鏈熠熠閃耀,陽光傾灑,深入玄衣,折射出萬千柔情。
“孟河共工,見過公主。”聲音清脆悅耳,竟是那般的熟悉,只是帶著太多的冷漠,似乎是被窗外的烈日吸去了溫度,只剩冰一樣的寒冽。
共工抬起頭,瞇著眼望向已經(jīng)一臉驚異的公主,在他看來,她們只是在命運的輪回中更順利而已,或許因為自己的身世。對于一出生就有光芒籠罩的人,他向來沒什么好感。他們驕奢淫逸,不學(xué)無術(shù),而自己從懂事起,就只能在陰暗的玄水殿,演繹苦辣辛酸。
然而,他眼中完完整整的映出這個女子的容貌時,卻感覺呼吸一滯,那只彎曲著支撐整個身體重量的左腳一軟,讓他差點摔倒,嘴角動了動,驚疑地看著座上的公主。
“風(fēng)兒……”語調(diào)竟似換了一個人似的,溫和柔煦,極度驚喜地顫動。
而女媧顫抖地站起身,不顧身上寬大的百鳥朝鳳衣,疾步朝跪在殿中,一臉欣喜的年青上相奔去,好幾次,因為踩到裙擺而踉蹌著摔倒,但她只是爬起來,不去管已經(jīng)染上淡淡血漬的腿,那樣短的路,她卻似走了很久。終于跪倒在共工面前,輕輕握起他的手腕,看著他腕上已經(jīng)結(jié)了疥的疤痕。眼淚卻一滴一滴,落在那條爛銀嵌珠鏈上,順著它復(fù)雜的紋路,曲曲折折,劃落到地上。
木然立在一邊的侍女娥陵驚詫地望著這一幕,隱隱猜到了什么,卻不知道是喜是憂,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傳說中剛毅淡漠的水神放下了所有的棱角,像個天真的孩童,淚流滿面,那雙從來不曾透露過哪怕一絲溫度的眼睛,如今,卻柔和凝視著公主。她嘆了口氣,默默地退進(jìn)了內(nèi)簾。
“我以為你不在了,哪里都找不到你,我回去過很多次,一直沒有你的消息,后來知道你在昊英那,我急得不知該怎么辦!惫补み煅手蝗ゲ霖W粤魈实难蹨I,嘴角卻因興奮,劇烈地顫動。
那一刻,更多的陽光透進(jìn)來,女媧閃著淚光的雙頰,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康回哥哥……”
是你,真的是你,讓我魂牽夢縈,日思夜想的你,出現(xiàn)在我眼前,你可聽到,心靈深處的顫動?
。ㄈ┩鲁蔁
孟河似乎還沒有從戰(zhàn)爭洗禮的殘酷中恢復(fù)過來,偶爾河面會泛起暗紅的波,像是勞累過度咳出的血,河邊的泥灘上有個穿著黑衣的少年匍匐著,那個姿勢一直沒有變。他的衣上有很多裂口,像是被殘暴地撕咬所致,河水一遍遍漫上他單薄的身體,沖淡了他傷口血跡的顏色。
他醒來,看到不遠(yuǎn)處一個白衣女子漠然地望著他,黑夜,覆上了她的臉龐,遮掩了原本一目了然的表情。
顯然,是她救了他,但任是再麻木的人也能感覺到空氣輕微的波動——即使是刻意收斂,那殺氣和不共戴天的仇怨還是因為太過濃烈溢了出來。
“出招吧!蹦桥右娝艳D(zhuǎn),嘴里默念口訣,手中不知什么時候聚起了一道寒光,形狀變幻不定,向著她對面男子所站的方位破空一擲,速度卻出奇的慢,就像刻意讓對手摸清其軌跡一樣。
“漸次寒冰咒?”男子自嘲地一笑,雙手在胸前交合,口中喃喃,身體像是被極光照耀般泛起了熒熒白光,那光迅速幻成一個真空屏障,在劍光到來之前護(hù)住了主人的全身。
若是以前,他完全可以輕而易舉地化解此招,可眼下大傷未愈,光是念咒護(hù)體以耗損了大半真元。那劍氣雖被屏障所阻,力勢驟減,卻并未停止,破開了一個口子,便毫無阻攔地刺向男子。那男子下意識的揮手急擋,立時感到一陣劇痛,手腕上多了一條血紅的傷口,若不是那條銀色珠鏈減弱了力道,只怕他的手腕已齊根而斷。
而那女子卻微微蹙眉,她雖然看不清黑夜中男子手腕上的物件,只是心里有種預(yù)感,和身上的殺氣格格不入。
不久,她忽然厲聲問道:“你腕上的東西哪來的?”
男子只是喘著氣,卻淡淡地說,“這是很多年前一個女孩子送的。”他不知道為什么和眼前這個女子談起自己的過往,只是覺得現(xiàn)在不說出來,以后,恐怕就沒機會了,“那個時候,我還生活在這個地方,我的父親送我到這里來,算做是人質(zhì),和我一起來的還有那個女孩子的哥哥,從小,在我們看來,整個世界只有兩類人,一類是我和她哥哥,一類就是除我們之外的人。十五歲那年,我們清叛成功,卻被猜忌,放逐倒這里。他的父親掌管這一帶,她哥哥處理政務(wù)的時候,我就會幫他照顧他的妹妹!闭f到這里,他忽然感到周身漾起一股暖流,他抬眼望著天空,溫柔地說:“我教她粗淺的武功護(hù)體,那個時候,其實我已經(jīng)洞悉她父親反叛的心思,只是因為她,遲遲無法做出決斷!
“停下!”
男子自顧自地說著,全然沒有在意對面原本殺氣縱橫的女子竟打斷了他的回憶,此刻他也一驚,想到自己身處險境,竟然毫無防備,身上立刻冷汗涔涔。
奇怪地是那女子并沒有出招,過了很久她才抬起頭,說:“我喜歡趴在你的背上,一遍遍地寫著你的名字,夕陽停留的時候,那樣的絢爛讓我迷上了血的顏色。”語氣婉轉(zhuǎn)溫和,一改起初的冷漠。
這只不過是一句普通的話,卻讓男子渾身一顫,他驚訝地望著對面的女子,一字一頓:“風(fēng)兒?”多年的積怨柔情只為了這一刻齒間流出的這兩個字。
“康回哥哥……”女子帶著哭腔擠出四個字。睜大眼睛,似是要一眼看穿眼前這個重傷的男子。
他踉蹌地走近女子,想要看清她的容貌,可是又驀然頓住,欲言又止,手上依稀殘留著風(fēng)陽的血,暗香浮沉,凝落成一道屏障。
女子凄涼的神色瞬間一轉(zhuǎn),竟劃過了幾分狡黠,但很又恢復(fù)先前的神色,嘆息:“你終究是伏羲的兒子,那樣的感情,我理解,就像哥哥為了父親,也一樣會忘記一切吧。”
康回低下頭,看著指尖未曾退去的血漬,愣愣地出神。
“還帶著它么?”風(fēng)兒殺氣全無,妙目凝視康回,溫柔地說。
“因為每次看到,就會想到以前你趴在我背上的感覺,還有你幫我?guī)系臅r候,指尖相碰,那個時候,我握住你的手,因為我知道,我們手心的紋路,重合了”康回低下頭,回憶斷腸,卻是最美的菜肴。
不知不覺,他又往前梛了幾步。
咫尺相隔,康回覺察到女子陡然聚起的殺氣,他立刻念決護(hù)體,卻已然不及,劍氣破胸貫出,毫無阻礙。
鉆心的痛過后,他眼前的景象都越來越模糊,所有的一切都在扭曲,包括風(fēng)兒詭異的笑靨。那身白衣像被浸染了一樣鍍上了一層深綠,女子的額前也多了塊翠煙寶石。
“移神幻化?”康回感到力量在抽離身體,一點一點,直到盡數(shù)枯竭?吹脚诱嬲娜菝矔r,他心中卻涌起莫名的歡喜,“她又怎么會不認(rèn)得我,她又怎么會動手殺我?”
“你放心,你和她我都不會傷害,我只要你們兩個,幫我做件事!迸永淅涞穆曇繇懫,碾碎了他最后一點希望。
“原來,原來是你?”康回艱難地說了幾個字,便墮入一片黑暗。
。ㄋ模 囚籠
“公主,陛下已羽化登仙,臨終前托付公主接臨圣駕!敝谢实顑(nèi)青衣女子,本該淡漠地宣讀的旨意,卻被智神以一種盡似嘲諷的婉轉(zhuǎn)語調(diào)悠揚地念出來,另女媧心里一陣干嘔。
這也另年輕的女媧心里一陣瑟縮,伏羲成群的子嗣,竟不及智神的一次占星。這個女子的實力真的便如浩瀚的大海一般。望塵莫及。而一向覬覦帝位的昊英卻在帝位唾手可得的時候拱手讓給自己,讓女媧想破腦袋也沒有個所以然。
“不過陛下……”昊英話鋒一轉(zhuǎn),譏誚地望了望女媧,然后走近,俯在她耳邊小聲說:“有謠傳說陛下有現(xiàn)在的地位是水神暗中相助,而且,關(guān)于陛下和水神關(guān)系的流言蜚語可是塵囂日上。如果陛下部盡早斷絕和水神的來往,恐怕……”昊英的眼里竟閃出了莫名笑靨,有意無意透露的威脅意味詭異地射向女媧。
女媧冷冷的看著她,眼神卻依然很柔和,淡淡地說:“我和水神只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君臣關(guān)系,其他,沒有一絲瓜葛。如果有誰敢以這個大做文章,別有用心,我想一向善惡分明的智神也不會放過他吧。”
昊英突然瘋狂的笑起來,直笑得涕淚交流,她彎著腰,看似很艱難的轉(zhuǎn)過身,對著門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聽到了嗎?水神殿下,只不過是在平常不過的君臣關(guān)系!”
女媧突然明白了什么,下意識的掩著嘴失神地望著中皇殿門外,卻并未看到意料中共工黑色的身影,只是聽到些許雜亂遠(yuǎn)去的呼吸,和一聲不真切的嘆息。
登基大典,群臣畢至,卻少了水神共工和智神昊英,女媧望著圣冠感到一陣莫名的寂寞,這場所謂的盛宴,只有一個人有資格品評,有資格欣賞,可是,他不在。
抬頭,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人群中一襲黑衣一閃而過,他離去的時候,竟擁著昊英。
那以后,共工也似消失了一般,不再出現(xiàn),或者說,只是不再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里。
華燈初上,笙歌繞梁,水般悠遠(yuǎn)的旋律柔柔地飄來,纏住了黑衣男子落寞的腳步,那感覺,曼妙流轉(zhuǎn),灑落孟河邊,一男一女,互相吹奏天籟的情景……
歌聲到高潮卻陡然止住了,余音未絕,女媧卻閃電般地出現(xiàn),讓一向沉穩(wěn)的共工一時間手足無措,然而他很快平靜下來,面對新任帝君企盼的眼神一揖到底,“打擾陛下賞月了!闭f完便轉(zhuǎn)頭疾步離去,只一秒便已在數(shù)步開外。
“我不是陛下,不是女媧,我只是風(fēng)兒。”身后猛然響起帝君低低的嗚咽,那般的凄楚,支離,便是城樓上最堅不可摧的石塊,聽到那樣的訴說時 ,只怕也要頹然崩塌。
共工驀然停住腳步,轉(zhuǎn)身,幽暗的光遺落他的臉頰,眼角纏綿悱惻,憂傷黯然,他的手動了動,也許突然涌起的柔情讓他想再次握住這個看起來弱不經(jīng)風(fēng)的女子的手,或者,只是想觸碰她的發(fā)梢,然而他卻什么都沒做,再次地轉(zhuǎn)頭,飄離,而轉(zhuǎn)瞬傾瀉奔涌的淚水,瀉露了他幾近崩潰的情緒。
“智神大人有什么事嗎,需要單獨覲見?”女媧冷冷地聲音響起,大殿里就似蒙上了一層冰霜,冷透,對于刻意謙卑的昊英她不再理睬,凝視殿角那個黑色身影孑然淡定的輪廓,讓她心里有一絲撕裂的痛。
面對女皇的責(zé)問,昊英收起偽裝的謙卑,仰頭傲然睥睨,如果不是她對伏羲的那番話,這個女子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在陰曹地府陪她戰(zhàn)敗的父兄了,哪還有機會在這大殿上對她呼來喚去,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她倒是不計較,側(cè)目瞟向共工,一臉嘲諷地說:“水神大人如此庇佑陛下,真可謂情深意重,臣之典范。只可惜,你就要喪命于你最在乎的女媧娘娘手里了哦!彼缇投聪ち硕说倪^往,言畢,似笑非笑地退在一旁,倚著一根宕金雕龍柱,媚眼望向共工,做作的嘆息不已。
女媧眼中驚怒交集,剛要開口,卻被共工冷漠懶散的聲音湮沒。
“素聞智神天賦異稟,極善占卜,可嘆卻不曾算過自己的命運!
女媧正回味這句話的含義,冷不防黑色的弧光閃過,昊英的纖細(xì)柔美的頸項已橫亙了一條紅色的裂痕,然后,“啪”的一聲,那顆象征了至高無上的智慧的頭顱沉悶地落地,流出了和常人一樣的漿液。
共工連看都沒看一眼昊英,只是抬眼看向女媧,眼神復(fù)雜,辨不清有多少種溫度,色彩交錯而來,溫暖柔和,冷漠尖銳,虛虛實實,如夢幻一般,然而傳入女媧耳畔的卻是,“陛下,昊英長久以來一直覬覦帝位,蓄謀反叛,曾經(jīng)以占星術(shù)蠱惑伏羲陛下,所謂災(zāi)難,實屬捏造,而如今叛賊已誅。微臣告退。”這些在女媧聽來毫不相干的話終于讓迷惘中的她看清了那眼神的模樣——一脈的冷漠。
她注意到共工手指從開始到最后都縮在衣袖中,像是怕寒氣侵入,只能依稀看到袖口隱約閃爍的銀色亮光,但那樣,她已經(jīng)心滿意足。
直到這個偌大的殿堂里只剩下她和娥陵時,她才緩步走下臺階,跨過地上的尸體,望著昊英死前倚靠的雕龍柱——那上面有一條裂縫和細(xì)細(xì)的血花。
女媧記得,當(dāng)共工揚手的剎那,她清晰地看到了他指尖閃耀的黑色光澤……
“他真的要去天水?”
“嗯,他已經(jīng)走了,但陛下要追,應(yīng)該還來得及……”已經(jīng)身為樂臣的娥陵同情地看了看玉座上憔悴的帝君。通往帝座的臺階更像一道滿是荊棘的屏風(fēng),將她和其他所有人隔開,如果有人要逾越這道屏障,那代價就是鮮血淋漓……
女媧突然站起身,拼命撕扯身上那件被朝臣們奉若神羽的百鳥朝鳳衣,穿在她身上絲毫沒有增添華貴雍容之氣,卻像是禁錮了她的靈魂一般,吞沒了那一點可憐的自由,隱忍的悲傷,久積的愁怨,終于如山洪般猝然爆發(fā),將世間的所有湮沒殆盡。
“為什么,為什么他一直躲著我!”
娥陵呆呆地看著女媧,看著她歇斯底里的哭喊著,涕淚交流。從繼承君位的那天起,女皇的面前就筑起了一道墻,而她只能在無形的囚籠中哭喊,淚花破碎抑或飛揚,只因它們映出世人不同神色。枷鎖被伏羲刻上了冗長的咒語,禁壓了這個輕靈少女展翅飛翔的愿望。加之昊英死前的話語揮之不去,像是被下了詛咒,一遍遍地回響,而女媧就要永無止境的陷在苦悶的流沙中,越來越深。
不知過了多久,女媧終于力竭,頹然跌坐在玉鑾上,而那件所謂的神衣,卻沒有一絲破損……
。ㄎ澹@變
天色是從未有過的陰沉,山雨欲來,飛鳥四散,中皇殿也顯得格外冷清,昏暗得毫無生氣,女媧和娥陵都各自編寫者自己的夢,黑白之間,點滴凝聚。
珠簾猛然被掀開,上將柏皇踉踉蹌蹌地走進(jìn)殿中,衣衫盡濕,氣喘吁吁,似是經(jīng)歷了暴風(fēng)雨的鞭笞。
娥陵驀然驚醒,轉(zhuǎn)頭看了看仍在沉睡的女媧,對著柏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便緩步走下臺階,柏皇一臉凝重,對著娥陵低低地耳語,而那凝重竟似長了腿一般,迅速轉(zhuǎn)到了娥陵的臉上。
柏皇走后,娥陵走到女媧身前,俯下身,輕喚陛下,聲音輕柔低沉。不想吵了女皇的美夢卻又不得不這樣。
“共工?”女媧乍然驚醒,脫口驚呼,但看到的只是娥陵關(guān)切的眼神,她自嘲般一笑,“怎么了?”
娥陵卻愣在那里,欲言又止,她仰天重重嘆了口氣,閉上眼睛,擠出了幾個她本不愿說的字。
“沒什么,打擾陛下了!
在一聲長久的雷聲過后,大雨便不堪重負(fù)地落了下來,打在屋檐上,像是在彈奏美妙的曲子,叮叮咚咚,整個大殿籠罩著黑壓壓的沉悶,抑得人喘不過氣。
大雨竟一夜未停,像是傷心的女子為了離棄的愛人要哭盡了淚,娥陵終于忍不住,對著女媧說:“陛下,叛軍氣焰囂張,連敗柏皇,央皇,現(xiàn)在駐扎在不周山山角!彼卣f來,極力使自己保持鎮(zhèn)靜,同時又小心地觀察著女媧的表情變化。
“叛軍?為什么不早報?立刻傳令共工?”說到共工二字,她神色一黯,彎起了嘴角:“我想這他總不會推辭吧!
而娥陵卻沒有說話,看著年輕的女皇漠然微笑的樣子,她感覺有一雙手,突然卡住了自己的脖子,讓她窒息得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殿內(nèi)忽然死一般的寂靜,托出殿外雨露嘀嗒的落地聲。
女皇抬起頭,疑惑地看著親如姐妹的樂臣,“難道不可以嗎?”
娥陵咬著嘴唇,因為用力,齒唇間竟沁出了血絲,她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般,凝視著女媧:“陛下,你有沒有想過,反叛的人,就是共工……”聲音細(xì)不可聞,湮沒在并不爆裂的雨聲里。
“哦!迸畫z的神色竟出去的平靜。就像那只是個毫不相干的人。
“陛下,反叛的人是共工……”
“知道了,水神共工,這仗,我親自去。”
娥陵還想說什么,女媧卻徑自走下臺階,朝外飛奔,珠簾落下的時候,娥陵聽到了真切的嗚咽。
不周山腳遍地奇花異草,卻也荊棘叢生。偶爾有飛鳥掠過,一閃即沒。
“陛下金樽玉體,卻來私會叛軍主帥,難道……”叢林深處,共工調(diào)侃地看著女媧,冷冷地說。
“為什么要這么做?”女媧厲聲質(zhì)問,這是她第一次對共工使用這樣的語氣。
“如果陛下是來下戰(zhàn)書,我接受,如果是其他……”共工冷笑一聲,轉(zhuǎn)身離開。似是絲毫不把對方放在眼里。
身后,女媧突然閃電出招,一支冰棱破空襲來,卻沒有什么力道——她并不想要了他的性命,她只是要他知道,現(xiàn)在,她不會對任何人有感情。
然而,共工卻停住腳步,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當(dāng)冰棱的尖鋒離自己只有一寸的時候,他聽到了背后女媧撕裂的吼聲。
“讓開!”
他突然笑了,接著他看到冰棱從他前胸貫穿而出,血,盈滿劍鋒。
“你……”女媧愣在那里,卻又鄙夷地說“你以為這樣,我就不恨你了嗎?”
共工卻充耳不聞,抽身,像沒事一樣。他只是拿出一塊絲巾去擦拭傷口的血,而那握著素白絲巾的手卻是像被夜印染了一樣,通體漆黑。
共工抬起頭,眼里溢滿了淚水,“你終于可以不被感情所累,我也可以放心了!本眠`的柔情從他已經(jīng)有血滲出的齒間流出,直如往昔那般婉轉(zhuǎn)動聽。
看著木立不動,驚愕地盯著自己手指的女媧,共工慘然一笑:“伏羲把河圖封印在我的體內(nèi),想要把我變成他的殺人傀儡,當(dāng)年他送我到隕丘那里為質(zhì)時料定你父親容不下我,沒想到從小我就和你哥哥成了莫逆。我只是想不到,父親會這樣對我,知道嗎?我一直羨慕你,因為你有父親!
“什么災(zāi)難,那都是我和昊英一手策劃的,只是想不到他竟會對昊英言聽計從,我算好了一切,只是沒有想到,他會立你為儲君。當(dāng)時昊英控制我,并以你脅迫我和她合作,她以為一切天衣無縫,卻不知道伏羲已經(jīng)把洛書封在她的體內(nèi),所以我殺她時,她根本沒有機會!
“對于我,伏羲死了我才知道,他在河洛圖中加了禁忌之咒,只要他死了,我也活不久。剛開始只是我的指尖有小塊黑斑,日子久了,它便開始蔓延,一點一點,深入骨髓……”共工搖了搖頭,拂起了衣袖。
女媧駭然地看著,看著漆黑的臂膀薄得幾乎可以看見骨髓血管,腕上爛銀鏈卻只是染上了細(xì)小的黑斑,她詫異地看著共工,聲音恢復(fù)了原來的冷淡:“為什么那條珠鏈還是原來的顏色?”
共工垂下眼簾,盯著自己的手腕“因為天水決吧,伏羲忌水,所以他的咒語也無法侵蝕!
“天水決?可為什么,你施決不護(hù)體,卻去護(hù)一條在普通不過的手鏈?”女媧的話里浮起了一絲憐惜,語氣軟了許多。
“這只是一條普通的鏈子嗎?這可是風(fēng)兒送的!”共工嘆息著,伸出左手,溫柔地摩挲著,陽光照在銀色珠鏈上反射到他的指尖,卻沒有絲毫光澤。
“真的嗎?”女媧蹙眉,臉上漾起了紅暈,彌散。
“將死之人,還有什么可以隱瞞?”共工抬起頭,凝視女媧的眼眸,那景象,直如相遇時般,秋水嫣然,蔓波蕩漾。
砰——女媧聽到心中什么東西轟然崩潰,原來他記得,一直都記得!她沖過去,卻發(fā)現(xiàn)有一道無形的屏障擋在了面前,她使出全力,電光縱橫,卻無法撼動屏障分毫。
“我已經(jīng)下了咒,如果你接近我,也會沾染禁忌之咒,受到侵蝕。所以我們之間必定咫尺天涯,從你登基的那天起……”共工的語氣里盡是無奈。
女媧似乎沒有聽進(jìn)共工的話語,她腦中飛快的運轉(zhuǎn)——天水決,那是一種極其邪門的心法,需要吸取天水極淵至陰之氣,修煉者稍有不慎,陰氣散入肺腑,便要立時斃命?墒且淮駞s只是用它守護(hù)一條手鏈!
“我本來只是想證明一件事,現(xiàn)在我的目的,達(dá)到了。”共工回想剛才女媧地呼喊,猜想她心急如焚的樣子,微微一笑,那笑,溢滿甜蜜。
“不周山內(nèi)有我三萬鬼兵,那是昊英以天水之氣所創(chuàng),我現(xiàn)在的功力,已經(jīng)無法駕馭他們,為避免他們的危害,只有最后一種方法,現(xiàn)在,不周山和天水交壤之印已被我解開了!惫补げ]有去看女媧,也許只是怕看到那樣的眼神會擊碎自己原本就殘破的決心。他自顧自地說完,從懷中取出一管玉笙,放到嘴邊,淡雅清麗的樂聲瞬間奔涌而出。
丹穴嬌雛七十只,一時飛上秋天鳴。
水泉并瀉急相續(xù),一束宮商裂寒玉。
旖旎香風(fēng)繞指生,千聲妙盡神仙曲。
曲終滿席俏無語, 巫山冷碧愁云雨。
這便是數(shù)年前他們合作的《吹笙引》。只可惜,女媧只是啜泣,卻沒有在和著樂聲唱出唯美的歌詞。
一曲畢時,血已經(jīng)順著笙管,滴滴墜落,余音猶在,漸漸低不可聞。
就在這時,晴空變色,山谷隆隆作響,以那條屏障為界竟裂開了一條口子,裂口中水柱沖天,而不周山像是失去了倚靠般緩緩下沉,碧水蔓延,從山腳開始淹沒。
女媧明知以阻止不了這一切,卻還是拼命哭打著屏障,只怕現(xiàn)在錯過了,就永遠(yuǎn)的錯過了。
“風(fēng)兒,以后就全靠你了。記住,不要妄動殺伐,因為終結(jié)仇恨的,不是無休止的殺戮,而是綿延不絕的愛!惫补げ粮裳蹨I,“我不希望讓你的影子在我眼中模糊的,卻是自己的淚。只是最后我想問你,對不起,是我掐滅了你的親情!
“對!我是恨你,可是在掐滅它的時候,你延續(xù)了另外一種感情。”
“另外一種感情,是愛情吧!惫补む恼f著,釋然一笑。
很多事,也許永遠(yuǎn)不會被再提起。像絕色女子臉上的傷口,或許會結(jié)疥淡化,但原來的風(fēng)姿,也鮮有人再提起,去觸痛那些脆弱的神經(jīng)。
水漫了上來,漸漸的形成了一個漩渦,所有的一切,都在旋轉(zhuǎn),再旋轉(zhuǎn),直到完完全全地沉沒,墮入無止盡的輪回,而共工到最后一刻,眼睛還是一動不動地望著他的風(fēng)兒,像是要把對她的記憶,帶到另一個世界……
一切消失后,便是無邊得平靜,眨眼間女媧感覺自己站在海邊,眼前是靜靜流淌的天水河,那樣的純凈,讓人不忍去想分秒前的訣別。
“康回哥哥……”她還是沒能在他面前再次喊出這四個字。
尾聲
極目望去,碧波無垠,天水河落盡眼底,顯出一脈的蒼涼,水天相接處偶爾有鷗鷺掠過,蕩起碧波無數(shù)。。
那樣冷寂的地方,卻飄起了淡雅的樂聲,如粉蝶在空中翩躚盤旋,緩緩地飄向遠(yuǎn)方。礁石上素衣少女閉著眼睛,滿是沉醉的神色,像是已經(jīng)和那旋律融為了一體,去很遠(yuǎn)的地方尋找失散的戀人。不足的便是那樣美的曲調(diào),卻沒有人和著它唱出天籟之聲。
一曲吹閉,那女子出人意料的素手輕揚,將手中的笙管拋入河中,那笙管劃過一道憂傷的弧線,落入水中,激起陣陣漣漪。
看著它越沉越深,漸漸失去了蹤影,少女抬手擦干眼淚,漠然微笑。
“我的名字叫做女媧!
二卷
愛的追溯
。1)
碧水,藍(lán)天……
音符一串接著一串,從少女嘴角流出順著那管青色玉笙彌散開來,似乎過了很久,因為不遠(yuǎn)處少年的腿腳已經(jīng)有些發(fā)麻,可他仍是倔強的一動不動,似乎怕稍有不慎,就漏掉一格音律一樣。
天色由深變淺,又由淺變深,終于,當(dāng)夕陽順著海天相接的那一抹線條緩緩沉入海底時,少女放下手中的玉笙,轉(zhuǎn)過頭,“從來沒有人能聽這么久。”
少年一個哆嗦,原本麻木的雙腿劇烈得痙攣起來,讓他幾乎站立不穩(wěn),無奈之下只能拼命地跺腳,那樣滑稽的動作惹得少女噗嗤一笑。
仿佛計謀被識破一般,少年抬起頭,惱怒地瞪著對方,“都是看你和木頭一樣站著,怕嚇到你,害的我都不敢動。”
女孩臉上笑意更盛,少年卻不以為意,有些踉蹌地走到她面前,搶過笙笛,在女孩驚訝的眼神中放到嘴邊……
空氣凝滯……,
如果不用天籟來形容,女孩實在想不到還有什么詞能定義這樣的曲調(diào)。
只是這曲子沒有絲毫的輕靈舒緩,有的只是流浪彷徨渴望憂傷,讓人想到黑夜里,低聲啜泣,無家可歸的孩童。
曲風(fēng)忽地一轉(zhuǎn),跌宕起伏,硝煙彌漫中,鐵馬冰河,兵戈崢嶸,千軍過,揚起風(fēng)沙漫天,一將功成萬骨枯,激昂婉轉(zhuǎn),聲音在高潮處噶然而止,留下余音瀟瀟,蕩氣回腸。
女孩正沉醉在曲終兀自遺憾,卻驚訝的發(fā)現(xiàn),笙笛已然握在手中,而少年,已在百米之外。
“能告訴我你剛才吹的是哪首曲子嗎?”望著漸漸遠(yuǎn)去的少年的背影,女孩心中突然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沒有名字,只不過是一時興起胡亂吹奏罷了!彼坪跏鞘捌鹱孕虐悖倌暝诀龅拿嫒莘浩鹆斯饬,驕傲地抬起頭,疾步消失在女孩的視線里。
。2)
“你每天都會來?那你教我上次你吹的那首曲子!
“不是每天,想來的時候就會來,你說的那首曲子,只是我即興吹的,沒什么曲譜!
“為什么你一直對著帝都的方向?那是你的家?”
“家?家是什么?我沒有家。”少年眼中閃過一絲失落,卻未能瞞過女孩的眼睛。
“家,就是最真實的避風(fēng)塘吧,很小的時候,母親就過世了,父親很忙,一直都是哥哥照顧我,可是有一天,哥哥突然走了,那個時候,感覺整個塘都塌了,因為父親,我沒有真正的朋友,也不會有人再把我捧在手心!
“你說得對!鄙倌昀淠卣f,“可我們處境不同,至少你有哥哥,你有父親,可是我什么都沒有,我不僅沒有母親,我也沒有父親,更別提兄弟姐妹。親情對于我來說,從來都無權(quán)觸碰!
“十幾年了,我一直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鄙倌贽D(zhuǎn)過臉,第一次認(rèn)真的看著女孩的眼睛:“寄人籬下,你懂嗎?就是連接受施舍都不配的那種!”
女孩什么都沒說,只是捧起笙笛放到嘴邊,指尖流轉(zhuǎn),音律縱橫,和著空氣里濕潤了的淡淡草香,如煙花般在空中綻放出美妙的旋律。
一曲終了,女孩把豎笛放在手邊,鋪開畫卷,一筆一劃,寫起童年的畫張:“很小的時候,就很崇拜哥哥,他幾乎完全代替了父親的地位,一直照顧我,在我心中,他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無論什么總能詳細(xì)的給我解答,從小我就如明珠一般,被所有人捧著,可后來家道中落,遭遇了變故。哥哥去了帝宮,父親為了這個家經(jīng)常忙的一個月都見不到一次,你說,這樣的家和你所說的還有區(qū)別嗎?”
“其實就像瞎子一樣,先天和后天的是截然不同的。先天的瞎子最多只是憧憬,去想象這個世界的樣子,而后天的瞎子更多的是痛苦,是懷念過往歡樂的凄楚!迸⑥D(zhuǎn)過臉,眼里一片晶亮,“后來,我聽到最多的就是水神共工,他就像一個傳說,被很多人描繪的如天人一般!
少年一愣,“共工?”
“是啊。”女孩水波一般的眼眸里泛起深深的崇敬,“關(guān)于他,有很多種說法,有人說他身高九尺,虬齜滿面,雄壯魁梧,有人說,他豐神如玉,目似朗星。不過對于平定巫常叛亂,說法倒是大體相同!
少年輕輕一笑,望著女孩狡黠地說:“怎么說的,我倒是很有興趣。”
“具體我也不清楚,太多了,一言難盡,我想只有見到本人才能確定了!
“哈哈,我和共工從小就認(rèn)識,有機會我會給你引薦的。”少年轉(zhuǎn)過身,不再去理會女孩驚異的臉容,眨眼間消失在暮色下的楓葉林中。
。3)
“殿下,招待不周了!贝掖亿s來的風(fēng)陽看著獨自坐在天風(fēng)殿的共工,一臉歉意地說。
“沒事,我還是喜歡安靜些!惫补きh(huán)顧四周,“不過風(fēng)陽,和你父親的宮殿比起來,伏羲的太昊殿也黯然失色呢!
風(fēng)陽的本要溢出的笑立時僵在臉上,機械地應(yīng)著,臉色越來越難看。
共工話出口已無法收回,尷尬地咳了幾聲:“我們這么多年了,別殿下前殿下后,叫我康回就行!
“恩!憋L(fēng)陽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一會家父來了,我給殿下引薦!
“哈哈哈……”共工剛想答話,就聽到殿外渾厚的笑聲,由遠(yuǎn)及近,真氣滔滔不絕,貫入殿內(nèi),珠簾亂舞,紅衣閃過,陽光頓斂。
“孟河隕丘,見過水神殿下!”聲音雄渾,震得共工耳膜嗡嗡作響。
“不敢不敢!惫补ぺs忙上前,扶起作勢跪倒的隕丘。與此同時,風(fēng)陽驚訝的聲音自身后響起:“風(fēng)兒?”
隕丘呵呵一笑:“別怪你妹妹,她非要看看心目中的英雄,一直吵著要我?guī)齺怼!?br>
躲在隕丘的身后女孩調(diào)皮地探出腦袋,表情卻完完全全地凝固在臉上。
近在咫尺,對著有些無措的女孩,共工笑著伸出手:“在下水神共工。”
。4)
“夜雨綿密地落著,仿佛重重昏蒙的簾幕籠罩下來,金碧輝煌的天風(fēng)殿黯淡了輪廓,只余下塔頂上那明炭般的一點紅。在這廣大的雨聲里,金鐵交擊的鳴動漸漸響亮起來。
“康回,聽到了嗎?”風(fēng)陽困惑地望著共工,“這么晚了,演兵?”
共工沒有答話,因為那聲音漸漸明晰起來。不可能是演兵,亦不是劍舞。那是刀劍劈刺砍殺間碰撞出的凌厲聲響。
共工沖出大殿飛快的一掃:不遠(yuǎn)處隕丘用來宴請賓客的朝風(fēng)樓頂?shù)娘L(fēng)臺上燈火通明,四面的林立的旗幡有兩面已熊熊燃著了,隨風(fēng)散出無數(shù)火星,漆黑的夜色里恍如一支巨大的松明,照耀得如同白晝。刀光劍影在棉帛上急速交織變幻,就似一場來不及看清的夢;噴灑的濃稠的血痕被搖搖欲墜的燈火映成稠黑的漿汁。
“快走!”風(fēng)陽大吼一聲,朝著刀劍響起的地方飛奔,跑了一會又突然停下來,對著一臉無措的共工大吼,“跟著我干什么?快去救我妹妹!把她送出城,我找人接應(yīng)你們!”
話音未落,風(fēng)陽已奔出數(shù)步,直到腳步聲已消失在夜色里,共工這才轉(zhuǎn)身朝著另一個方向沖去。
他不知道,這一晚發(fā)生了什么,他也沒時間再去過問了。
風(fēng)兒的灝風(fēng)殿已亂作一團(tuán),侍女們尚未逃盡,正四散蜂擁地往殿外涌,殿前著了火的旗幡倒下來,碰著紗帛,揚起更濃烈的熾焰,共工沖進(jìn)殿中上下找了一圈,卻沒發(fā)現(xiàn)風(fēng)兒的影子,只能退出大殿,沿著去往孟河口的方向?qū)ふ摇?br>
快接近水榭河口時,有個細(xì)碎的腳步啪啪地朝共工這邊奔來,那是柔軟赤足匆匆拍打著冷硬地面的回響。
共工頓住腳步,颯地一聲輕響,佩劍自鞘中褪出一寸。腳步聲越來越近,可共工依然未從真氣上判斷出來人的功力,汗幾乎濕了全身。
等到那個身影從火光下映出來時,他才松了口氣,沖上去背對著來人蹲下身,焦急地說:“快上來!”
女孩似是一愣,但還是順從的趴到他的背上,猶豫地說:“我想回去一下。”
“都什么時候了,你想死嗎?”共工有點惱怒得向著城門口跑去。
“有個很重要的東西……不行我自己回去!”女孩倔強地想要從共工背上下來。
“好好好!惫补o奈地轉(zhuǎn)身,“你哥那還不知道怎么樣了!”
灝風(fēng)殿人去樓空,侍女們逃散殆盡,風(fēng)兒跳下來,沖進(jìn)殿中,約莫一分鐘后,踉踉蹌蹌地沖出來,臉上已然刻了幾道黑色的紋,趴在共工背上一陣劇烈地咳嗽。
“真沒辦法,什么東西這么重要?”
“一會你就知道了!”
城門越來越近,共工停下來,小心地挪步,他突然有種不好的感覺,像被什么盯上一般,渾身不舒服,而就在一聲沉悶的弓弦拉響之后,他才明白那種壓抑的出處。
想要完全躲過已經(jīng)不可能了,那一聲從背后響起,必然是想要了這個女孩的命!因為弓響,同樣也暴露了殺手自己的位置。
出乎對方意料,共工突然轉(zhuǎn)身,迎著箭的來勢側(cè)身一檔,幾乎是在箭根深深沒入的同時,他腰間的劍也向著箭的方向飛了出去,而背上的風(fēng)兒感覺到共工的右肩陡然一塌……
那柄箭透了出來,擦破了風(fēng)兒右邊的衣袖。
毫厘之差,千鈞一發(fā)。
黑暗中先是響起血肉被撕裂的聲音,而后又是一聲悶響。
共工松了口氣,提步朝門口飛奔,同一個地方,不可能有兩個殺手。
“謝謝你!”背上的女孩低聲嗚咽,“是我拖累你了!
共工一笑,“不礙事,這是我的是責(zé)任!”
“只是責(zé)任嗎?”
“不是!
“謝謝你……”
出城有好一段路了,共工松了口氣,“這里應(yīng)該安全了,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的傷……”女孩的眼里竟然有一泓清泉。
“這點小傷算不了什么。”共工拔出箭,隨手在衣服上撕下一塊布,胡亂包扎了一下。
箭抽離的時候,拉出了一陣鉆心地痛,共工嘴角一抖,卻沒能瞞過女孩的眼睛。
“第一次殺人,你怕嗎?”風(fēng)兒看著共工強忍傷痛卻幫不上忙,只得轉(zhuǎn)移話題。
共工靜默了一會,良久,他才抬起頭:“怕!
女孩心里驀的騰起一陣辛酸,“是被迫的嗎?”
共工淡漠地一笑:“沒有人生來就嗜殺,戰(zhàn)場上,終究是要面對的!
朦朧中,靜謐的夜色下響起了急促地馬蹄聲,共工立刻對風(fēng)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緊繃地連匍匐都有些變形,待到馬蹄漸近,他終于舒了口氣,對著來人的方向吹了一個響亮地口哨。
少年從馬背上一躍而下,滿是裂口的衣衫上盡是鮮紅的血漬。
“哥!”盡管夜色彌漫,風(fēng)兒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來人。
風(fēng)陽緊繃的弦瞬間松了下來,差點站立不穩(wěn):“快上車。一會我還得回去!”
風(fēng)兒沒有動,只是望著共工,望著他同樣望向自己的眼睛:“不和我們一起走?”
“不了。”共工凄然一笑,“風(fēng)陽,等安頓好風(fēng)兒,到城里來找我!”
轉(zhuǎn)過身,你可知我同樣流下了眼淚?
風(fēng)兒望著共工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趕上去,從兜里掏出一條鏈子,“康回哥哥,如果可以,請一直帶著她,記得她的紋路!笔中南嗯,掌心的紋路不可思議地重合了。
放開手,是否就等于放開了一次機會?期待重逢的日子,你是否也會像我一樣,靜靜地守候不曾許下的諾言?
只有仔細(xì)看,才會發(fā)現(xiàn),鏈子上串起來的紅豆。
共工突然使出全力,對著遠(yuǎn)去的馬車大喊:“我叫康回!”
“我的名字叫做康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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