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
　　煙已經(jīng)快要燃盡了，決定也終于浮出水面，黯淡的房間里籠起的煙，詭異地聚在一起，吸盡了空氣中純白的靈魂。

　　我看著睡在身旁的這個男人，細細的發(fā)遮在眼前，有著孩子般清秀的臉龐，嘴角彎起淺淺的弧，胸口沉膩的香水味讓我有些眩暈，可是我對他卻沒有絲毫感情，陌生的人在陌生的房間，釋放隱藏的不為人知的骯臟的靈魂。

　　然后我看見自己的手拿起了床邊HELLO KITTY的挎包，輕輕地拉開了拉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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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凌晨四點，我一個人住，在這個糜廢寂寥的空間里，我可以看清自己的樣子，看清艷麗外表所包裹的蒼白的靈魂，在黑夜瘋狂地舞動，而那糜爛的軀體早已不堪重負。隨時會支離破碎。

　　我靠在床角，從滿地的CD中翻出一張陳舊的碟片，灰塵密密地覆蓋下透出淡淡薰衣草的味道，那氣息讓我沉醉，如同兩年前第一次看到那個陽光下對我微笑的男孩，清澈的眼眸，潔白的牙齒，我只記得那時我忽然有些眩暈，陽光照得我瞇起了眼睛，那樣，卻可以看得更清楚。

　　音響里飄出清冽的旋律，如山泉間的叮咚，在看上去靜謐的夜晚顯得有些突兀。我選擇這樣只是來麻痹自己，麻痹已經(jīng)麻木的心靈和逐漸腐爛的身體。然后在這聲音里沉沉地睡去，不過在這之前，我習慣喝一杯清茶，從沒指望它能洗凈我的靈魂，只是喜歡冰涼慢慢流過，在我身體的每個細胞里延續(xù)的快感。

　　不過現(xiàn)在，我沒有睡意，我想聽完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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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歲開始我就在酒吧里唱歌，每天看著強裹骯臟的軀體射出的滿是欲望的眼神肆無忌憚地在我身上游走。我總是不屑的看著這些齷齪的臉孔，迎擊挑逗的目光。我僅僅是生活所迫，不是那種風塵女子，我刻意地排斥著那些目光，那些輕蔑欲望憐惜嘆息輕浮，所有的種種，在我看來一文不值，我心里，永遠只有那個清澈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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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讓我去二號包廂的時候我有些猶豫，據(jù)說那里坐的是當?shù)匾粋�大企業(yè)的老總，我能想象他瞇起眼睛時身上透出的枯萎的濃重的氣息，想象狡黠的笑橫亙在那張縱紋密布的臉上散出的腐敗。穿過大廳的時候，我感覺無數(shù)復雜的眼神交匯，簇擁著，讓我?guī)缀踔舷ⅰ?br>
　　服務生打開門的剎那，我瞥見幽暗燈光下安靜抽煙的那個男人，細細的發(fā)在眼前輕輕地飄，有著孩子般清秀的臉龐，修長的手指夾著半截煙，悠閑地吐氣�；蝿拥墓獯驖窳怂陌脒吥�，減弱了英俊與敏銳，同樣晃動的還有他面前的紅酒和他凝視我的眼波。他在我眼中看到的，是驚訝。而我，聽到了自己內心的笑聲。

　　我走過去，拿起一杯冰水，瞬間的涼爽刺激著指尖的渾沌，杯中的水平靜的不曾有一絲波動，舉過他的臉的時候我看到杯中空洞的眼神，冷漠的氣息。而杯子到達最高點時開始慢慢傾斜，水順著杯檐滑落，沉重地自由落體，在他的頭發(fā)上綻放出煙花般美麗的漣漪，我看著眼淚般純凈的水滴自他兩頰流過，順著尖尖的下頜，被拋棄，落在他有點舊的牛仔褲上，無聲蔓延。
　　他只是笑了笑，甩了甩頭發(fā)，有細小的雨絲，飛過，閃進我干涸的眼眶，潤濕了很久不被觸碰的肌膚，滑膩得像絲緞拂過，抹去不被記起的痕跡。他突然逼近我，看著我看著他的眼睛，她的眼神像即將吞噬我的沼澤，泛起腐爛的和他臉容不符的破敗，但自信的笑蕩漾在疲倦的臉上。我可以感覺到他的呼吸，變質的芳香，讓我有些眩暈。不知什么時候，手中的杯子被他揚手拋飛，我聽不見它和空氣摩擦的刺痛，也想不到它飛行時混亂的軌跡，在空中被它遺棄的水滴滑落，哭泣著仰望，最終耳畔響起的，是落寞的破碎，那時我腦中倏的閃過一個場景：紅色的三菱Eclipse4，男孩的不舍的眼神，還有，整個世界。

　　他忽然拉起我沖出包廂，穿過舞池里醉生夢死的男女老少，徑自走向外面。

　　我被他粗魯?shù)赝七M了他的BMW Z4，開車的時候，他的一只手放在我的腿上，溫柔地摩挲。而他的眼睛卻始終盯著擋風玻璃外，看不清他眼里的光芒。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感覺，只知道被牙齒咬著的嘴唇泛起淡淡的腥。而那個用了兩年的HELLO KITTY的挎包也沒有移動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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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響飄出的聲音已經(jīng)有些模糊斷續(xù)，我已經(jīng)忘記了CD的歷史，只記得，那個給我CD的男孩遞它給我的時候，他看我的眼神讓我想起冬日身上的黑色綢緞，溫暖和煦。包裹了我有些發(fā)抖的身體。他的笑像那刻的天氣，陽光燦爛。我看著他的眼睛，一路往里，最后呈現(xiàn)的是一片沒有漣漪的湖，湖邊的草地上有兩個人，背靠背坐著，女孩梳著短短的直發(fā)，男孩的眼里倒映著清澈的湖面。

　　我知道了男孩在一所大學學音樂，不知道為什么，我喜歡叫他軒，可能是他的氣勢，落寞頹廢寂寥卻又冷冽高傲。他性格四分之一明媚，四分之三憂愁，而那四分之一的時間，是他和我在一起度過，他的胃口常常不好，所以顯得異常消瘦，臉也總是一體的蒼白，幾乎找不到血色的痕跡。每當他拿出小提琴的時候。我總是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他靠在樹上，輕輕地拉奏，夕陽停留在他臉上，漾起淺淺的紅暈，閉上眼睛沉醉，腦海中是全世界。

　　軒曾用小刀在草地的木牌上刻過字，不過我從來沒有去看過。對于那些，我向來不放心上。

　　而軒和那輛三菱Eclipse4一起離去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其實我對他幾乎一無所知，他的家庭地址，他的號碼，他的好多好多，都不曾被提起，似乎他根本沒有存在過，可這樣我還是發(fā)現(xiàn)，他是我的全世界，遺憾的是，軒留給我的，只有那盤他最喜歡的CD，他消失前幾分鐘刻在我唇上的印記和他消失后我眼中浮起的水花。

　　最后的一抹剪影，是夕陽映在軒臉上縹緲的被眼淚稀釋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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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同遇見軒之前一樣，他離去后，我便再次沉溺，沉溺燈紅酒綠，麻木的在酒吧彈唱，照例忍受客人的輕浮。

　　沒有他的日子里，聽不到柔滑的琴聲，生活就浸在染缸里，褪盡了所有的顏色。

　　直到有一天第一次翻出軒的CD，當他的琴聲再次響起，如春風拂面，心曠神怡。從他為我拉的第一首曲子開始，延續(xù)，到離去。

　　我突然哭了，雖然我不想承認，可是聽完所有的以后，眼淚還是決了堤，噴涌地落在攤開的手心，冰涼而寂寥。

　　我終于決定再去那個一直陪他拉琴的地方，一切依舊，無論我怎樣努力的嗅，空氣中已經(jīng)沒有薰衣草的味道，看著樹下空空蕩蕩，有些悵然，我至今都覺得，他會經(jīng)常回來，并且深信，只是我們不曾遇見！

　　那塊木牌還插在草地里，我有點茫然地拿起來，看著牌上和軒一樣清秀的字跡：

　　我愛這個聽我拉琴的女孩，我希望她快樂，也希望她愛惜自己，只要我能，我會給她幸福，無論是現(xiàn)在還是將來！

　　日期：永遠

　　我感覺自己快要不能呼吸，木牌上的字跡很深，陷入了薄薄的板，有些遙遙欲墜。水滴在木板上，順著字的形狀蔓延。

　　我看到他低頭看著我的眼瞳，溫柔地說：“晨，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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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揚的旋律嘎然而止，最后一首也在斷斷續(xù)續(xù)中走到了盡頭，盡管不再流暢飛揚，可我還是發(fā)現(xiàn)其實軒就在我身旁，和我一起聽他拉過的曲子，我們互相依偎，從開始到最后，他摟住我，低頭親吻，我閉上眼睛，看見全世界……

　　我還是喝了杯冰凍清茶，爽滑再次流遍全身。我拉開挎包的拉鏈，彈出那塊用來包裹的布上映出了深深的紅，布下的那把刀上的血跡已經(jīng)干涸，塵封的不再流動。我依稀記得到刺入那個男人胸口時他的眼神，飽含哭泣中竟透著迷惘與無奈，是否，他也在自責？而我在腦海里，他只是一個奪走我幸福的男人，是個曾經(jīng)開著三菱Eclipse4輕易地把軒從這個世界抹掉，只留下模糊的看不爭切的痕跡。而他卻可以一直什么事沒發(fā)生過似的依舊徘徊在這個世界，淡漠地觀賞。

　　我把刀放在桌上，背起挎包，走進廚房，包里有那張CD，還有那塊木牌。以及我和軒一起觸碰的手心的紋路。

　　關上了門窗，打開煤氣，我靠在椅子上，閃過的一幕幕擴散了，模糊了，又重新結起來，一遍遍地回放。

　　已經(jīng)無法提及的童年，長輩們慈祥的笑靨�；锇閭兗兇獾难凵�。

　　被磨平的棱角，漠然地扼制飛揚的青春。

　　兩年前，我愛上了一個男孩，愛上了他清澈的眼眸，蒼白的臉容，愛上了他的旋律。

　　五個月前，他因為車禍離開了我。

　　三個星期前，我查到了那個人。

　　四個小時前，我同樣抹去了一個男人在這個世界的印記……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了呼嘯刺耳的警笛，忽近忽遠，撕裂了夜空的沉靜。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窗口，俯瞰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看著人流涌動，看著霓虹燈妖冶地閃著幽暗的光張牙舞爪。

　　身體自然地滑出窗外，由空中飄落，我終于有時間可以靜靜地回想，他清澈的眼眸，不舍的眼神，拉琴時沉醉的表情，紅色飛過時瞬間隱沒的微笑，還有，他對我不渝的愛，都在黑暗到來的時候全部消失不見，我閉上眼睛，去擁抱親吻沒有溫度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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