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灰色的。

　　其實世界本來沒那么糟糕，至少，在那一天到來之前。

　　那天之前的世界是溫暖的，色彩斑斕，有青梅竹馬天真的笑容和無傷大雅的惡作劇，有冒著香氣的美味食物和母親溫柔的笑容，雖然他朋友不多，也沒有父親。

　　照常理來說，這樣的生活本來應(yīng)該是平平淡淡無甚波瀾的，他最不愿意發(fā)生的事情，也是應(yīng)該等到幾十年后才會發(fā)生。

　　可是，這個世界的常理就是無常，才不會管你愿不愿意，并且，應(yīng)不應(yīng)該這種事情，根本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也毫無道理可講。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那個明明如同平常每一天那么平凡的一天，竟會在他回家時給予了他無比沉重的一擊。

　　屋里黑漆漆的，非常安靜，他以為母親出門去了，他推開母親臥室的門，以為也許會找到一張留言條。

　　但他看到母親背對著他，趴在窗前的縫紉機上一動不動，那時，他還天真地以為，母親是睡著了。

　　一切都在他走到母親身邊，想為她披上一條毯子時……改變了……

　　他最愛的母親，臉上并沒有熟睡的樣子，她緊皺著眉，臉色慘白，非常痛苦的表情……

　　心肌梗塞。

　　模糊聽到的聲音并不真切，解子揚在那些天里一直處于極度的渾噩狀態(tài)，他完全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時候叫的醫(yī)生，怎么安葬的母親，以及那期間的種種……

　　等到他終于脫離了渾噩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靠在母親的墓碑上，就像他平時依靠著母親。

　　而當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回家做點什么時，他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好像有些和平時不一樣了。

　　天空、草地、霓虹燈、人的臉孔、服飾……一切……全都失去了色彩，一切……都變成了灰色。

　　當然，這絕不是因為現(xiàn)在是黑夜的原因。

　　解子揚懷疑自己是不是從那一天開始就瘋了，或者他其實一直都活在幻覺里，只是他分不清，是之前溫馨的日子是幻覺，還是之后，他現(xiàn)在正在度過的每一天才是幻覺。

　　他當然希望是后者，但這種逃避的借口完全無法說服他自己。

　　現(xiàn)在的生活若是幻覺，那要怎么才能找得到脫離的方法？

　　解子揚是第一次走這條路，這段時間的這條路行人稀少，大多數(shù)的店門都緊閉著，在他視力所及的范圍內(nèi)，只有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還開著門。

　　他并沒有逛街的興致，但不知道為什么，在看著店里透出的燈光時，一雙腳不由自主地就走了進去。

　　店主是個奇怪的男人，明明是深夜，還是在室內(nèi)，卻偏偏戴著副遮去了半張臉的墨鏡，深色的墨鏡，讓人看不清鏡片下的眼睛。

　　“客官可有什么中意的玩意兒？”

　　低沉有力的嗓音聽起來并不會讓人討厭，但解子揚卻莫名地覺得那聲音里帶了些許調(diào)笑的味道，而且，那種在幾百年前才會才會出現(xiàn)的對客人的稱呼，讓他多少感到些別扭。

　　“這個是……”目光在小店里草草掃過一圈，最后落在了身邊的玻璃柜臺里，那里面零零散散擺了幾件小古物，指環(huán)、玉佩、發(fā)簪之類，似乎不是多值錢的東西，解子揚手指著的是一只小小的六角鈴鐺，仔細看，鈴鐺上面有著相當繁復(fù)的花紋，十分特別。

　　“客官真是好眼光，看來這小東西和客官有緣吶。”店主笑嘻嘻地伸手拿出那只小鈴鐺遞到解子揚的面前。

　　六角青銅鈴。解子揚腦袋里忽然冒出這幾個字。

　　青銅？明明自從世界失去色彩后，他就很難分辨得出物品的材質(zhì)了。

　　解子揚疑惑地揉揉眼，又看了看四周，沒錯，眼里的世界依舊是灰色的，灰色的世界里，突兀出的那一團小小的古舊青銅色澤實在是像幻覺。

　　無意識地拎起青銅鈴搖了一搖，“�！便~鈴發(fā)出若有若無的一聲輕響，像是跨越了遙遠的地域幽幽傳來。

　　金屬撞擊聲，箭矢破空聲，廝殺吶喊聲，瞬間，似乎時空轉(zhuǎn)換，解子揚覺得自己仿佛正置身古戰(zhàn)場。

　　恍惚中，隱隱有誰在大聲地吼叫他的名字——子揚！子揚！

　　嘶啞悲痛的低吼，很熟悉的感覺，但卻想不起是誰。

　　金棕色的長發(fā)凌亂垂于眼前，正慢慢褪去血色，和發(fā)色相同，盛滿悔恨悲痛的雙眸，這個人……是……

　　答案似乎就在唇邊呼之欲出，解子揚確信，只要他能碰觸到那個人，他一定能夠叫出那個人的名字。

　　但解子揚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也無法張口說話，于是這個答案慢慢地模糊了，消失了，和他在那個古戰(zhàn)場的意識一起。

　　充斥著淡淡的死亡味道的房間，戴著墨鏡的精壯男人靜靜地平躺在沙發(fā)上，明亮的燈光下，男人赤裸的上半身布滿觸目驚心的傷痕，有血跡，有墓土……

　　墓土？

　　恍惚中，解子揚努力思考著，為什么自己會覺得那個臟兮兮，看起來快要死掉的男人身上沾著的是墓土？為什么會有墓土？他是誰？

　　然而這個意識也很快就消失了，但在意識消失之前，腦海深處有個聲音在大叫，近乎哭喊地大叫，是他自己的聲音，哭喊著不要死不要離開我，那聲音悲傷得……連他都想要哭出來……

　　解子揚完全迷糊了，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到底在哪里？發(fā)生了什么？那兩個感覺很熟悉的人是誰？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來……

　　場景又變了，滿地的怪物，準確地說是滿地已經(jīng)變成尸體的怪物，戴著深色墨鏡男人的襯衣上濺滿了怪物的血，他笑著對解子揚伸出手，用略帶沙啞的低沉嗓音說：小揚揚，結(jié)束了，你想走哪個方向？

　　這次，意識是在一個深吻中脫離的，纏綿卻又充斥著掠奪意味的吻。

　　因為他沒動，所以那個戴著墨鏡的男人嬉笑著靠近他，問：小揚揚走不動了？那我抱著小揚揚走好了，不對，應(yīng)該先給小揚揚充充電！

　　然后……

　　沒有絲毫的排斥感，仿佛理所當然的，解子揚閉上眼，任由意識消失在那個人的氣息里。

　　他是誰？他們……是誰？

　　那三個人都給他很熟悉，很安心的感覺，可是，關(guān)于他們的記憶，自己分明一點都沒有。

　　“客官，客官？”低沉的嗓音，戴著墨鏡的店主伸手在他眼前搖晃，“小店要打烊了�！�

　　解子揚猛地回過神，那個戴墨鏡的店主攬著他的腰推他走出了店門，手搭在門框上對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

　　再見。他說。

　　這個……解子揚遲疑著遞上手里的六角銅鈴，這個讓他產(chǎn)生奇怪幻覺的鈴鐺，他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買下來。

　　你好像很喜歡，那就送給你了，不必客氣，小家伙。店主一直在笑，似乎他只有笑這一個表情。

　　小家伙，你終于來了。關(guān)了店門，熄了燈，他摘下墨鏡，笑容更深。

　　小家伙，你讓我等了好久……

　　解子揚懶懶地睜開眼，昨晚做了個很奇怪的夢，夢到送他六角銅鈴的那個戴著墨鏡的店主，他和他……

　　解子揚想是不是自己壓抑得太久，竟然會做那種奇怪的夢，竟然會在夢里和那個男人……

　　翻了個身，解子揚忽地倒抽了口氣，身體里有種奇怪的感覺隨著他翻身的動作從下方直傳上來。

　　小家伙，早安。

　　一旁，是黑色的墨鏡和上揚的嘴唇，竟是那個送他青銅鈴的小店店主，更讓他意外的是，明明之前凈是灰色的世界不知何時竟然恢復(fù)了色彩。

　　還在做夢？解子揚的眉皺了起來，嘴里嘟噥了句自己也不知道內(nèi)容的話，向另一邊翻身，或許再睡一會兒夢就會醒。

　　————————河蟹線= =——————————

　　“揚揚一直都記不起我的話，說不定哪一天我會消失的哦！”

　　因為莫炎璟說這話時是與平常一般無二，略帶無賴的笑容，所以解子揚壓根就沒發(fā)現(xiàn)他話語里本就不易察覺的認真，所以解子揚的回應(yīng)也是和平常一般無二的不耐煩，“你死了才清凈！”

　　“呵~小揚揚還是這么無情呢！”

　　解子揚從沒想過那句話是真話，也沒想到莫炎璟真的有一天會從他的生活中消失，就算他偶爾想過，那也只是怎么攆他出家門好出口氣而已。

　　那天是個陰天，一大早，莫炎璟就笑嘻嘻地對他說：“揚揚，今天說不定我就該走了，如果揚揚想我的話就到秦林來找我，那里有很多很多的六角青銅鈴，揚揚可要好好分辨哪一個才是我哦，別把別的精靈帶回家了哦！”

　　“說什么鬼話呢，你消失了才清凈，鬼才要去找你回來！”解子揚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我去上班了，晚飯我要吃……唔嗯……你滾！”踢開忽然湊上來親吻的莫炎璟，解子揚慌慌張張地逃出門去，莫炎璟在他身后說的話，他一個字也沒聽清。

　　黃昏，解子揚回到家，沒有看到莫炎璟如往常般笑嘻嘻地走過來，屋里冷冷清清的，客廳的桌上壓著一張手繪的地圖，旁邊是另一張便條，上面有一個地址和一句話，寫著：來找我。

　　這畜生在發(fā)什么神經(jīng)！解子揚想，忽然莫名地感到緊張，有一種不好的預(yù)感，越來越強烈，催促著本來不想理睬這件事的他朝著門外跨出腳步。

　　“我還以為小揚揚不會來了呢�！蹦篆Z笑著看向解子揚，腳下是一地奇怪的尸體，不像是這個世界該有的，怪異生物的尸體。

　　“這是怎么回事？”解子揚的第一個念頭是，這家伙在搞什么鬼！

　　“……揚揚果然都沒聽到我說的話呢�！蹦篆Z無奈地笑笑，“不過小揚揚一直都是這樣，這一點也很可愛吶，沒有時間了，揚揚，我不能再留在這里，但我替小揚揚解決了這些東西，揚揚今后，再也不會失去什么了�！�

　　“再見，子揚�；蛟S……還是該說，永別吧……”莫炎璟慢慢退向身后的陰影，身體和那張微笑著的面容如同融入了黑暗般，就這樣從解子揚的眼前消失了。

　　“……”愕然看著莫炎璟消失的空地，解子揚完全無法相信，那個一直死皮賴臉黏在他身邊的男人，竟然這么輕易就消失了，竟然就這么……離開他了嗎？

　　“永、永別……開、開什么玩笑！”解子揚笑起來，“喂，你還沒做晚飯呢，別躲了，出來吧，這次我不生氣�！�

　　但并沒有一個嬉笑著的男人從什么地方走出來，再笑著擁住他說揚揚真可愛這些欠揍的話，解子揚的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那些奇怪的尸體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了，這個時候，解子揚終于發(fā)現(xiàn)，莫炎璟說的，也許是真話。他真的因為解子揚一直沒有記起他而消失了，而且或許，再也不會出現(xiàn)。

　　“不、不行，你、你……”解子揚聽到自己在喃喃自語，心臟忽然撕裂般地痛，你、你、你給我回來！”聲嘶力竭地吼，仿佛這樣就能喚回丟下自己離開的那個男人。

　　“你給我……回來啊……”咬住下唇，解子揚竭力不讓眼淚淌落，六角青銅鈴在他耳邊發(fā)出一聲碎裂的輕響，然后，在墜落到地面前化作了灰塵。

　　世界，在解子揚眼里重新變成了灰色。

　　“吳邪，陪我去個地方吧�！�

　　“哪里？”

　　“秦林。”

　　“去觀光？你不是色盲嗎？”

　　“你媽的，老子去找件東西！”

　　“不去�！�

　　“你他媽還是不是我朋友，給你指條財路也不要？”

　　“我去！”

　　“我和吳邪一起去�！�

　　“啞巴張你湊什么鬼熱鬧，我只叫了吳邪！不、不是……你大爺?shù)�！一起就一起，你、你先把刀收起來……�?br>
　　“老癢，那里有什么值錢的？”

　　“六角青銅鈴……和很多其他值錢的東西……”

　　看著手里的散發(fā)著青色光澤的六角銅鈴，解子揚笑了，手指慢慢曲起包住了銅鈴，他知道今晚會有一個戴著墨鏡的男人在他面前對著他笑，叫他做小家伙。

　　有他在的世界，會再次染滿色彩。

　　“小家伙果然很愛我！”

　　“你、你、手……拿開！畜生，你他媽干脆再死一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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