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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K]深廊
1 Lavi
轟烈雨水落下。凌晨的街道空曠。
灰暗破敗的小旅館在濕黏的大雨中虛弱無力地佇立。氣味潮濕的木門被推開,在嘈雜雨夜中發(fā)出突兀聲響。他踏進來,靴子和斗篷滴著淋漓水珠。體態(tài)臃腫的女主人舉著油燈走出來,他扯下斗篷,露出橘紅色短發(fā)和清俊臉龐。右眼上有黑色眼罩,看得出依舊是個少年。
女主人掃一眼他帶進的水跡,不發(fā)一語走向柜臺。她翻出另一盞油燈,點著之后遞給少年。少年輕聲道謝后接過。他骨節(jié)分明的修長手指上有淡淡的灼傷痕跡,不太明顯。
光亮晃過他的眼睛。明滅不定。
踏著旅館狹窄破舊的樓梯向上走。轉右,一步,兩步。當他數(shù)到第四十二步的時候,眼前是走廊的盡頭。
隱在黑暗中的門被手上拿著的油燈照亮,顯得面目猙獰。木門沒有刷上油漆,邊角處被腐朽,剝落的木屑散在地上。推開后看到半掩的窗外的雨把地板打濕。
他走過去關上窗,被隔絕開來的沉悶雨聲像是放在玻璃瓶中的沙子滾動的聲響。制造粗陋的木質桌椅。僵硬的床板。嚴實的窗。狹小的淋浴間。陰暗的小房間里只有這些事物。窗臺外有大片大片的常青藤,偶爾被窗柩夾住的枝條上有新鮮汁液溢出?拷四苈劦叫晾毕銡。
單人床上黑發(fā)鋪散的少年,在暗沉光線輪廓模糊。他伸手觸碰少年的額頭。溫度滾燙。四處找不到冰塊,他用冰涼濕潤的額貼近。油燈里橘紅色的光搖晃著,他的頭發(fā)褪去了顏色,只剩下靜默的灰度。凜冽陰影切割場景。黑色靴底帶著雨水,踩在地上有咯吱水聲。
“優(yōu)!彼┲碜虞p輕喚道。
綿長的雨季。空氣炎熱。到處都是未干的水汽。街道甚少行人,腐爛植物的潮濕氣味充斥鼻間,令人隱隱不快。
跌宕的雨水此起彼落,猝不及防地淹沒所有寂靜的夜晚。
2 Yuu
落下的雨水依舊有壓抑的重量感,沉甸甸地壓迫著世界。烏云散了一些。
他睜開雙眼,周遭的景象灰度濃重。天色微亮。他聽到滂沱雨聲在窗戶外響起。輕微的呼吸聲幾乎被掩蓋。橘紅色頭發(fā)的少年疲憊的面容隱秘地呈現(xiàn)在陰影中。他在昏暗中長久凝視少年的臉。眉梢,眼角,鼻梁,顴骨,唇線,下頜。所有線條在幽暗的光線下融化扭曲,洶涌地撲向他的瞳孔。驚心動魄。
不自覺中黎明已然到來。下了許久的雨竟隨著日光照耀漸漸停歇。拉比打開窗,夾雜著泥土腥氣的冰涼空氣撲面而來,沖散多日來的炎熱。常青藤的辛辣汁液沾染在長年沒有清洗的玻璃上,留下暗沉的墨綠色污漬。
3 Lavi
來到這個偏僻的南部小鎮(zhèn)已經(jīng)有一個星期。整整下了七天的雨,世界顯得濕潤潔凈。他們來的時候偏逢這里的雨季,滿目都是洶涌的雨水。樹木因為過多的水分而呈現(xiàn)跌墜的沉郁綠色,枝葉不時晃落水滴,觸及肌膚一片冰涼。
街道上因為連日的大雨帶來的沉寂逐漸消散,行人三三兩兩地多起來。他的余光看到走在他右后方的少年。
凜冽的肩線隱沒在黑色的團服下,看不分明。緊抿的唇上有細小水珠,濃密睫毛下的眼角微微上挑。
「你用你烏黑的睫毛,把我的信仰穿得千瘡百孔!
他想起這個詩句,然后悄悄側身,注視身后的少年。少年發(fā)現(xiàn)他的視線,不悅地皺起眉。不知不覺中喧鬧起來的街道上,他們隔著三步的距離停下。
“喂,看什么。”神田冷眼看著他。
他愣了一下,笑起來,“不,什么都沒有。”
飄渺的圣詩響起,他朝聲源看過去。小小的教堂有著已然不甚潔白的外墻,微微敞開的門里隱約看到棕色的長椅和白色的衣角。他略一躊躇,走過去推開了門。上了年紀的修女們歌唱著無人聆聽的圣詩,虔誠而莊重。神田跟在后面,看向正中央的十字架。
「受盡苦難的主被釘在十字架上,為世人贖罪嗎?」
穿著黑色長袍的神父帶領眾人祈禱,他雙手合十閉上眼。
“該走了!鄙裉镎f,“就在明天!
微涼的風吹散了遮擋月光的云。濕潤的泥土氣味潛行在植物的枝葉之間,嘩啦啦地驚擾了棲息的鳥兒。狹窄的單人房里依舊有著隱約的水跡,一小塊一小塊,仿佛痊愈的傷疤。掛在墻上的鐘發(fā)出指針走動的咔噠咔噠聲響,時間趨近午夜。
晚安,優(yōu)。
嗯。
4 Lavi
他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那張狹窄的單人床上。窗外竟又下起了雨,濕黏的藤蔓貼在玻璃上,遮擋住他的視線。他坐起身來,周遭一片暗昧的銀藍色。還沒有天亮。
“優(yōu)?”他輕輕喚道,“你在嗎?”
沒有人回答。他皺起眉,打開了門。依舊是腐朽殘破的地板和走廊的盡頭,墻壁上還帶有涼涼的水滴。走過不長的甬道之后,眼前依舊是搖搖欲墜的樓梯。他往下走,發(fā)現(xiàn)沒有點起的燈。微微亮的天色讓他能勉強看清景物,摸索著走到柜臺,翻出一盞油燈。放火柴的紙盒有一個小角被濡濕了,點燃后明亮的燭光讓周圍的空氣溫暖起來。
“早上了嗎……明明還沒有睡多久……”
舉起油燈環(huán)顧四周。依舊空無一人。
他突然感到恐慌起來。
雨聲突然放大,仿佛是從留聲機里播放出來的。
他推開旅館的門,風雨撲面而來,手中的燈火險些熄滅。濃重的雨水遮蓋了一切氣味,濕漉漉地攀爬他的神經(jīng)。他沖進了雨幕里。
當他跑到教堂前面的時候已經(jīng)全身濕透。街道周圍都一片漆黑,沒有一點燈火,末日一般的寂靜。教堂里空無一人,十字架亦只剩一堆殘骸在地上。一時間空氣緩慢地流動,呼吸變得明顯起來。粘呼呼的潮濕水汽吸附在他的肌膚上,一舉一動變得沉重無比。
他動作緩慢地伸出手,然后輕輕地捂住自己的臉。手指蒼白修長,有淡淡的灼傷痕跡。手指穿過凌亂的紅色發(fā)絲,他發(fā)出了野獸一般的低吼。
“不……”
意義不明的拒絕話語弱下去,直至再不能聽見。他不知道自己在拒絕什么,也許是獨自一人在黑暗中穿行的寂靜和無力。
他驚覺自己在害怕孤獨,來自左胸腔的冰涼窒息感難以自控。像是被推進水底一樣,耳邊滿是喧囂的水流聲,肌膚和內臟被壓迫著。說不出話,張開了唇也只是像魚一樣嘔出大大的水泡。
沒有人看到他,沒有人聽到他,沒有人碰到他。
沒有人。
5 Yuu
厚厚的苔蘚積在窗臺上,滑膩濕潤的觸感像云朵一樣。他的手上沾上了綠得發(fā)黑的汁液,在肌膚紋路上蔓延開來。僵硬的神情鑄在他臉上。
他低下眼睛,聽到了水滴下落的聲音。
嗒。嗒。嗒嗒。嗒嗒嗒。
越落越快,最后傳入他耳里的是一陣又一陣的雨聲。耳蝸的輪廓接不住滂沱的雨,微微疼痛。他瀑布般的墨藍色頭發(fā)從耳邊流淌下來。黎明的光芒逼近,卻驅散不開漫天的雨霧。簡陋的小房間里沒有點燈,淺薄的光線打不進他的眼睛里。那樣一雙深邃的黑眼,仿佛黑洞一般吸走一切進入的光線。
他的脊椎倨傲地挺直,那其中似乎隨時會抽出堅韌的枝條。上挑的眉線末梢隱沒在整齊的劉海之中,隱約延伸出一條看不見的線。他的手指上捻著小小的苔蘚碎末,在指腹之間來回滑動,微微的瘙癢感。
眼角中在灰暗場景中異樣突兀的鮮紅色塊,那是凌亂的頭發(fā)。他抿了抿嘴唇,走過去床邊喚道,“喂,兔子!
平時鮮活亂跳的少年帶著微不可見的隱忍神情沉睡著。蹙起的眉和緊繃的下頜線條。他看著拉比緊閉的眼瞼,想起的是翡翠般剔透的湛綠左眼。右邊的黑色眼罩下藏著的,也是這樣的眼睛嗎。
“笨蛋兔子,你還要睡多久?”
他自然沒有聽到回答。聽到的依舊是遮掩了世界的轟烈雨聲,鋪天蓋地;老舊的木門會發(fā)出很輕的聲音;被風刮著的藤蔓也開始抽打著窗戶。
淅瀝淅瀝?┲ǹ┲āE纠才纠。
然而這個世界還是太過寂靜了。
天已經(jīng)大亮,他聽到了樓下燒水的聲音,咕嘟咕嘟地響著,還有勺起茶葉的細微沙沙聲。干燥的茶葉蜷縮成小小的顆粒,落在茶壺里像是斷裂的珍珠項鏈在地上彈跳。擺弄桌椅時椅子磕到了桌角,樓梯也因為有人踩踏而發(fā)出呻吟。生銹的鐵鎖被人扭動時發(fā)出刺耳的尖叫聲,最后被粗暴地咔噠一聲扯開。喧鬧聲,衣料摩擦的窸窣響聲,倒茶的流水聲。
為什么……這個世界依舊這么安靜呢。
6 Lavi
濃重烏云里墜落下的陽光照在濕潤的紅磚上,在漫天雨水中明亮而脆弱。他的紅發(fā)濕漉漉地往下滴水,稀釋了空氣。路邊頹唐的櫻桃樹上開出跌墜的素色花朵,在雨幕后暈染開一片顏色。
他抬起頭,心臟被壓迫的疼痛感覺不斷放大,喉嚨被扼住一般。手因為用力握緊而骨節(jié)發(fā)白,在骯臟潮濕的青石板地板上蜷縮著。
睫毛的陰影下他看到從教堂屋頂上漏下的光束,張開了唇卻說不出話。那束黯淡的光線中漂浮著細小的塵埃,照在木質的沉重十字架上。
十字架上的耶穌眼中汩汩地流下淚來。
雨水漸歇,他蒼白的肌膚上沾著褐色的泥土。他站起身來推開了教堂的門,突如其來的耀目陽光讓他微微瞇起了眼。櫻桃樹的花朵被雨水拋擲在地,潔白的花瓣上被彎折的地方有發(fā)黃的痕跡,流出的汁液已經(jīng)干透。他彎下腰拾起一朵,伸手揉碎了脆弱的花瓣。
白色花瓣里流出帶著腥氣的鮮紅色液體,他霎時間滿手血腥;鹧嬲趄v而上,手上的花朵骸骨頓時化為灰燼。
“你在找什么?”
他抬起眼睛,黑發(fā)黑眸的少年淡漠的神情讓他瞳孔一縮,“優(yōu)……”他伸出手去,抓住了少年的手。溫熱的肌膚隔著他掌心的繭傳遞熱度。
“你在找什么?”神田一字一頓地問道。
“……”話語從舌尖跌墜而下,沉入地下。他說不出話。
神田逼近一步,“你在找什么?”
“……我不知道!
“你在找什么?”
“我……”他的臉色蒼白,向后退了一步。神田只是看他一眼,隨即轉身離開。他伸出手去想去拉住神田,然而眼前就只剩下那顆櫻桃樹。樹上是冰冷的花朵尸體,了無生氣地垂在枝頭。白色的單片花瓣僵直地插在枝葉中,簌簌地落下,落在地上啷當作響。
發(fā)絲中滲出的水滴在他冰涼的臉上蜿蜒而下。
7 Yuu
粘滯的水汽遍布所有角落。小蟲振翅從草葉上飛起,然后很快下墜。薄得近乎透明的翅膀承接不起大滴的雨珠,撲棱著被雨水打下。
“優(yōu)……”紅發(fā)的少年發(fā)出喑啞的呼喚。
他走過去,端詳拉比蒼白的臉和緊皺的眉。那雙修長的手帶著灼傷的痕跡,抓緊了身下的床單。模糊不清的音節(jié)傳到他的耳里,但他聽不清。他俯下身,聽到了微弱的音調。
“……我不知道!鄙倌耆缡钦f,輕輕的,像是囈語一般。
他聽著這意義不明的句子,猜想少年也許正在某個夢境中。窗外的雨滴斜斜地敲過,在玻璃上劃下一道痕跡,又被后來的雨滴擦去。
霧靄沉沉的眼抬起,在眼中那廣闊荒涼的天地中驚起飛鳥無數(shù)。張開白色翅翼逐漸定格,最后變成脆弱的雕塑,墜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的心臟鼓脹著,充斥著骨肉支離的破裂聲。天地之間蒼茫的行走,他總是獨自一人。腳步邊是那些鳥兒的碎塊,遍地盛開的花朵。
“優(yōu)。”
而當他寂靜地前進時,這樣的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回過頭,看到有人對他微笑。
飛鳥四起。它們在紅發(fā)少年身后倏忽不見。
獨自一人。
——讓我、振翅飛翔。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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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誰在做夢,做了多久的夢?這種問題我也不知道啦。
說不定一切的開頭就是在夢里。
反正無論如何都不像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