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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西洲曲續(xù),天涯隔世。
內(nèi)容標(biāo)簽: 悲劇
 
主角 視角
蕭晴溦
蕭怡可

其它:英國,蕭家,侯爵,吸血鬼

一句話簡介:西洲曲續(xù),天涯隔世。

立意:

  總點擊數(shù): 2133   總書評數(shù):3 當(dāng)前被收藏數(shù):3 文章積分:431,450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言情-近代現(xiàn)代-傳奇
  • 作品視角: 女主
  • 所屬系列: 醉顏酡 之 西洲 之 西洲
  • 文章進(jìn)度:完結(jié)
  • 全文字?jǐn)?shù):12476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yù):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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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顏酡 之 西洲 別篇 悠悠海

作者:vaga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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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醉顏酡之 西洲別篇 悠悠海

      怡可
      我見過她,這個神秘而絕艷的女子。
      第一次是在哪里,我已經(jīng)記不清楚。愛丁堡?巴黎?還是我永遠(yuǎn)不愿再次回憶的阿姆斯特丹?每一次,她都在那里。一個修長清瘦的女子,蒼白而嫵媚,衣飾優(yōu)雅奢華,遙遠(yuǎn)地佇立著,在繁華的街角,在河流的對岸,在擦肩而過的剎那,甚至在我午夜夢回的窗外。
      她在那里。遙遠(yuǎn)地,帶著那種無限寂寥和漫不經(jīng)意的神情注視著我,那神情讓她看上去美如薔薇。
      她的美麗足可以教人刻骨銘心。她應(yīng)該不是正常的人類。
      我知道。自從第一次見到她我就知道。
      只是我為什么會知道呢?

      你在好奇我是誰嗎。
      我就是英倫蕭家的蕭怡可。一個十八歲的女孩,身世曖昧飄零,身份神秘莫測。
      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
      是時,我只有五歲。
      不要問我那一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2010,純白郁金香如雪飄落。月光幽藍(lán)。那一年,那一夜,阿姆斯特丹濱海大道上的驚世車禍,令我失去了我的母親,還有我五歲之前的記憶。
      2010,我,Echo·Glitter·Soar,蕭怡可,英倫蕭家第二十三代首席繼承人的一切,重新開始。
      英倫蕭氏,神秘而古老的混血家族。那場震驚世界的事故之后,祖父將我接回倫敦,置于他的守護(hù)之下。事實上這是代價——某種我的父親同祖父秘密達(dá)成的交易。事隔多年,我仍舊無法對此釋懷。
      他的自由,代價便是我的羈留。五歲開始,我被置于祖父的羽翼之下,守護(hù),教養(yǎng),直至長成這樣的一個孩子。
      我是這樣成長的。懷抱某種不可告人的隱痛,背負(fù)著絕世的秘密。事故之后,我經(jīng)歷了整整一年的自閉和失語。一年之后,我恢復(fù)成一個年少精靈得近乎詭異的孩子。而那個名叫蕭怡可的女孩的人生,就此啟程。
      那一年的時光蒼白淡薄如紙,在那奇妙而恐怖的一年里,我閱讀了所有蕭氏族史和那些自三百年前流傳下來的古老文獻(xiàn),每一紙有關(guān)我的家族的紀(jì)錄。
      那時我只有五歲。一個小小的孩子,帶著那種鬼神附身般詭秘的沉靜和嚴(yán)肅,終日端坐在蕭家宅邸古老的書庫里,默默地閱讀浩如煙海的卷幟,聚精會神,紋絲不動。
      只有五歲的孩子。
      而我的記憶,從那一刻開始分外清晰。
      我記得她的出現(xiàn)和消失。

      晴溦
      那天我的確是去了那里。
      而今想來,盡可不甘。倘若我無所不知或者一無所知,一切的一切,后來的后來,應(yīng)不會如此糾纏。
      我一直習(xí)慣了在這宅邸深處無聲地行走。二百年了。光陰飛渡。我熟悉這座宅邸勝于所有蕭家子孫。二百年,我的存在始終是個陰暗傳奇。然而我停留在這里,那么久,那么久。我注視了一代又一代蕭家主君的誕生與消逝,照料了這個家族二百年來生生不息的繁盛。我唯一的希望,也不過是它可以繼續(xù)優(yōu)雅而高貴地傳承下去。
      蕭晴溦的宿命,不過如此而已。
      那個夜晚我離開怡伶的房間,穿過開滿淡紫色苦澀丁香的庭園。來到書庫。我知道那個孩子的存在,不久之前,第二十二代主君帶回了她。
      那個孩子。那個不滿六歲,卻寂靜淡定仿佛六十歲的孩子。她坐在這間古老的書庫深處,寧靜地,無聲地瀏覽蕭家的藏書。那些古老塵封的書籍和文件,那些即使是這一代的繼承人也未必有興致查閱的中古文獻(xiàn)。我輕輕拂開額前的劉海,發(fā)絲流麗,薄薄地飄散在肩頸。一時高興剪短了長發(fā),雖然明知不消二十四小時又會恢復(fù)從前的樣子。
      我安靜地站在門外凝視這個孩子。
      這就是第二十二代族長選中的人嗎?
      這個孩子,這年少多舛,身世飄零的女孩。自閉,并且失語。這樣一個美麗得過分,脆弱得教人擔(dān)心的孩子。她真的接得下蕭家的權(quán)杖嗎?從這個孩子的身上,我隱約聞到某種奇異的氣息。是血的味道,淡到不可察覺。是血族固有的氣息,與塵世的怊悵相距。那種超自然的,仿佛氤氳般驅(qū)散著凡人的煙火生氣。這奇異的氣息,在凡人的感覺里,便是清逸出塵不食人間煙火的淡定,而只有我們這些經(jīng)年老鬼才會察覺,這是血族后裔難以掩飾的特質(zhì)——這孩子,這孩子的身體里流著某個吸血鬼的血脈!
      我寂靜無聲地凝視著她。她的容顏。我凄涼地微笑起來。
      這個孩子,她太像我。我在她年幼的容顏上看到自己五歲時的神情。靜寂?彰伞In涼。詭異。與世無爭而又殺機(jī)暗伏。
      那么,就是她了吧。
      給她殘酷,還是給她未來。全憑我一手而定。
      Baby, let me teach you how to believe yourself.
      And forget yourself.

      怡可
      她穿著領(lǐng)上綴滿珠子,微光閃爍的絲綢長袍,凝立不動時也仿佛隨風(fēng)蹁躚。水波般的光彩在她身上蕩漾飄舞。那修長窈窕身材,絕艷容顏,還有那種奇異的,高雅而淡漠的氣質(zhì),也許任何人都會把她看作一個公主,名門閨秀,或者國際頂尖的模特兒,那些仿佛羽毛綺麗的鳥兒般,慣常出現(xiàn)在這種場合,裝點紙醉金迷的氣派的美人中的一員。
      然而我知道她不是。絕對不是。
      她來到這里,無聲無息地停留在這里。無形之間,她已經(jīng)用她那種非同一般的美和詭異征服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我知道她是為我而來。
      然而我也知道,在我清醒地逼迫自己去直面這個現(xiàn)實的瞬間,我會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從這里消失,一如她神秘的出現(xiàn)。
      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
      是的。這并不是我第一次在晚宴或者舞會上見到她。這一次她甚至沒有戴任何首飾,除了左手腕上那只碧綠的玉鐲,那似乎是永遠(yuǎn)不會摘下的一種記號。
      我遠(yuǎn)遠(yuǎn)地同她對視,不接近,不遠(yuǎn)離。如是的無用功做一次已足夠。我知道她不會同我有任何交流。甚至不會讓我近她身邊半步。無論我如何試圖靠近她,都會在動念的前一秒鐘,發(fā)覺她已無聲無息地自我眼前消失。
      簡直形同鬼魅。
      不過這一次,這一次我做好準(zhǔn)備。揚(yáng)眉,授意門口那兩名保鏢提神提防。我以右手擎高一杯酒,中指上一枚不起眼鉑金戒指,鑲單粒藍(lán)寶,我悄悄將那橢圓戒面對向她。
      然而不出所料,棕發(fā)美人立刻轉(zhuǎn)身而去,行不到門口便被保鏢攔下。
      突然之間,經(jīng)過他們身邊一名侍者腳步一滑。我皺眉,知道這一次又是前功盡棄。
      他托著的整盤酒杯碎落在地,厚重地氈不礙事,悚人的是,酒水潑落的瞬間竟有串串火苗騰起。
      我禁不住曲起手指敲自己的頭,該死,到底仍是困不住她。我笑意依舊,心頭卻縷縷生寒。
      這是什么?我自然不會相信是巧合或者意外?墒恰?
      白衣的她早已無影無蹤,仿佛根本不曾出現(xiàn)過。
      眾人驚惶失措時,侍者已將火苗撲滅,幸好還不曾驚動自動消防系統(tǒng)。否則一眾紳士淑女統(tǒng)統(tǒng)落湯雞,有夠壯觀。
      保鏢惴惴不安地上前,我揮手止退他們。沒來由地氣上心頭,亦是因為那莫名挫折感。天曉得,我受夠這般困擾。這女子,她究竟是誰?跟隨我,探究我,窺視我,神秘而恐怖,若是我的敵人有這身手,蕭家首席繼承人不曉得已見了幾番上帝。
      喧亂平息,我依然微笑對周圍人客,一派鎮(zhèn)定自若。一一領(lǐng)略各人眼光中不由自主掠過的贊許神色,是的,蕭怡可定當(dāng)如此,鎮(zhèn)定,沉穩(wěn),優(yōu)雅得從容自若,教人自慚的漫不經(jīng)意。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那是他們要我做到的一切。
      我暗暗地在衣袖中握緊手指。
      爺爺,這就是你要我承擔(dān)的一切。如果我做到……
      如果我做得到,你是否會給我一個坦然的答案?
      我,已經(jīng)等待整整十三年了。

      晴溦
      就是她了。
      這個纖細(xì)脆弱,天生嫵媚的孩子。她還不曉得自己的力量,不過已經(jīng)懂得如何地施展那宿命的魔力。
      可是過分地早熟,極限的逾越,終究會帶來什么。我最清楚不過。
      微微嘆息,屆時,一切的發(fā)生都不會在所有人的預(yù)料之中。
      她要的是,只不過是一場擔(dān)當(dāng)。更多的,明明知道是得不到也給不起的。她也聰明地選擇沉默。
      我想我明白,同她做交易的代價,會是什么。
      那夜的舞會上,放任她拍下我的形象。是時候了,該讓她一點點意識到真相的存在。這樣冰雪聰明的孩子,應(yīng)該不會教人失望。
      我相信,自己可以給她一個滿意的對手和答案。

      怡可
      我將怡伶自摩洛哥急召回倫敦。
      我風(fēng)塵仆仆的堂兄剛下飛機(jī),便被帶到蕭家宅邸。
      書房的燈光向來幽暗,這一刻卻大亮,我開亮了所有的燈,安靜地等著他。
      怡伶出現(xiàn)在門口,同我一般的白衣勝雪。自傲,自負(fù),甚至還有幾分自戀的神氣,向來是他那張秀麗面孔的注冊商標(biāo)。
      我把那疊照片摔在他面前。教我氣不打一處來的照片,嵌在戒指中的微型相機(jī)拍下了她,那個絕色的女子,只是除了幾張背影尚算清晰之外,其余的一律無法呈像,全部作廢。
      怡伶聲色不宣地拿起照片,一張張翻過,面不改色。
      我靜靜地望著他。許久。然后說,坐啊。
      他安靜地坐下。我繼續(xù)盯著他的眼睛。
      怡伶。
      我們的家族中,是否有過這樣一個修長嫵媚,絕艷如薔薇的女子。
      如我設(shè)想一般,他遠(yuǎn)途而來的疲憊剛有些許緩和,放松之下,突然一擊,謹(jǐn)慎的面具終于破裂一角,我看到他那雙碧藍(lán)眼眸微微閃動。
      我逼視怡伶,我這清瘦秀麗的堂兄,仿佛柔弱純凈不堪一擊。只是我比誰都更明白他那雙優(yōu)美白皙的手上沾染過多少血跡,我們美其名曰為罪惡。
      他不過大我五歲。我十八,他二十三,如此年輕。在蕭家,除了怡憬,這一代中他是最搶眼的存在。當(dāng)然這衡量中不包括我,我只是蕭家最怪異的一個驚奇。而已。
      這是怎么說的。他微笑,表情鎮(zhèn)定。
      我突然揚(yáng)手便摔碎一只玉石鎮(zhèn)紙,看著他,眼光咄咄逼人。對他,唯獨(dú)如此奏效。怡伶氣勢陰柔,是不經(jīng)意的凜然透骨。想制住他,循序漸進(jìn)毫不管用,只有開場便徹底壓倒他,還有希望得出些結(jié)果。
      怡伶想不到我如此動氣,微微一震。
      如果我告訴你,她有和我一樣的頭發(fā)和眼睛。我們是那樣相像,只是我的瞳孔除了黑色和藍(lán)色,還繼承了屬于我母親的綠色。
      我們的發(fā)色都是那種接近于純黑的青棕,會在光線折射下閃爍銀色的暈輝。
      難道你能說這只是個巧合?
      我冷笑。不,那是不可能的。我命人用電腦分析過照片上她頭發(fā)的色彩和質(zhì)地,人工無法調(diào)配那種天賦的顏色,那是遺傳因子特有的輪回。
      那女子,她一定是蕭家的人。我同她之間糾纏的暗合,只怕不只是血緣這樣簡單。
      我有預(yù)感。

      怡伶
      我?guī)缀鯌嵟。如果我真的有資格對薇葛——這個教我無法抗拒的女子質(zhì)問的話。
      她不該去招惹Echo。無論如何都不該。
      好容易走出那間書房——那是蕭家主君專用的書房。固然,我喜歡這個形勢,我心甘情愿扶持的女孩而今可以入主其中。然而我不清楚,薇葛的自作主張,一意孤行,究竟會帶來什么結(jié)果。
      她怎可以擅自侵入她的生活?v然Echo是那樣像她,容顏,神韻,氣度,風(fēng)華——二百年后,另一個驚才絕艷的蕭晴溦。
      也許。
      我等待她至午夜,她遲遲不現(xiàn)身,不過到底還是到來。我目瞪口呆。她剪了頭發(fā),削薄短發(fā),驟眼看像個十五歲男孩,還,還染成淡金色;逖,運(yùn)動鞋,漁夫帽,我?guī)缀趸璧埂?br>  “做什么露出那副樣子?”她微笑。我定下神來,是的,她并非常人,外形改變再大,不消多久也便輕松恢復(fù)。何必在意。
      可是這樣一打岔,我已經(jīng)提不起神來質(zhì)問她。
      “為什么要招惹Echo?”我問得有氣無力。
      “因為應(yīng)該。”她回答簡潔。
      我氣結(jié)!霸谒媲艾F(xiàn)身嚇?biāo),這是應(yīng)該?”
      薇葛伸出纖長手指在我面前搖了搖。“不,親愛的,她并未被嚇到!
      [被嚇到的人會去求神問卜,不會想方設(shè)法拍下我的照片研究]
      “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去了趟荷蘭!彼鸱撬鶈枴
      “做什么?”
      “討債!
      我盯著她,終于確定一個事實。
      薇葛,她是真的想要掌控怡可的未來。
      “是的!彼龖(yīng)聲,悠然微笑。
      “別讀我!”我沒來由地氣惱起來。
      她忽然逼近我,蒼白如玉的面孔幾乎貼上我的,我倒吸一口涼氣,猛然后退。十八年了,我仍然無法說服自己坦然面對這個女子。那張從未改變分毫的十九歲容顏,美如薔薇。那是教我矛盾到痛楚難言的美麗,而她卻沒半分自知。
      “荷蘭第一公主同前英國駐荷大使的獨(dú)生女兒!彼赝伦,吹氣如蘭。“這個孩子如此殘缺。”
      “同你一樣?”
      她猛然抬手,中指威脅地點在我的下頦,輕輕托起!澳憬o我注意一點,怡伶!
      我冷笑。
      她放開我,悠然轉(zhuǎn)身,我發(fā)誓那一瞬我在她眼底找到某種明亮尖銳的直覺,清冷如鉆。
      那聲音低柔恬郁如千年琥珀。
      “她要答案,我就給她。只要蕭家的未來,有她!
      我不由自主后退,再后退。而薇葛的笑意清涼似水!敖o她答案,怡伶。這也是你的期望不是嗎?
      十年之前,我便得到了你的回答。如果你愿意,今天坐在那個位置,指點蕭家江山的人,是你。但是你拒絕!彼哪樕鲎兝滟!拔也挪还苣阍趺聪搿ξ叶,如果她要成為這一代的主君,就必須面對一切。
      給她解釋,怡伶。告訴她,如果她能給我滿意答復(fù),我就在這里等她。”

      怡可
      怡伶要我跟他去愛丁堡,蕭家的封地,那名為雨苑的莊園。
      立時起程。
      我二話不說便隨他登機(jī)。怡伶古怪地看我。
      “Echo.”他欲言又止。我笑,“只要你給我滿意答復(fù),天涯海角我都跟定你去!
      怡伶面色微微一變。我嘆口氣,“在蕭家,我能徹底信任的人還有幾個?”
      他同樣嘆口氣,于是不語。
      古堡森然,縱然年年整修,仍然擺脫不了濃郁陰氣。畢竟是擱置多年的古宅。在蕭家,沒有人肯到這里來哪怕小住。據(jù)說是百年前流傳的禁忌,這座古宅,纏綿著不祥的詭秘。
      山林黯然。我掀開一線窗簾,俯視曠野,突然有種悸動仿佛烈風(fēng),席卷心頭。
      這間華美的房間,如此熟悉,如此不安。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發(fā)生。流轉(zhuǎn)。
      怡伶將我?guī)У竭@間臥房,他徑自拉開一邊墻上的紫色帷幕,露出一張精美油畫。
      我的手指輕輕凌空拂過那幅行獵圖?吹贸觯@無疑是百年古物。連畫框都精美絕倫,亦是出自名手。然而畫布上有一處顯眼破損,裂口周圍郁積暗色痕跡,十分古怪。
      “是血跡!
      我轉(zhuǎn)頭,怡伶手中握緊一柄小太刀,姿勢冷然。他突然一刀向畫上劈下,古老畫布裂開,露出里面另一番面目。
      另一張古老華美的油畫。肖像圖。嵌在外層畫布之下,出奇新凈。
      畫上的女子,清瘦修長,白衣似雪。她眉目如畫,無限冶艷。長發(fā)有一半松松地斜挽了髻,插一支串珠嵌玉的琉璃簪,余下的散披如瀑。她穿著雪白絲綢襯里的長裙,覆著銀色鏤花網(wǎng)紗。刺繡緊身上衣的長袖輕輕包裹著手臂,寬大袖端垂腕而下,掩住半邊手掌。
      那氣韻,何其飄然不群。
      眼底眉間,盡是不羈。
      她側(cè)身端坐在貴妃椅上,兩條高大兇悍的阿富汗獵犬左右蹲踞,馴服地守護(hù)在她身邊。她如玉的手指輕輕撫在它們身上,漫不經(jīng)意的姿勢,那種與生俱來的淡漠光彩,繽紛繚繞著她,無限奪人。
      傲慢。清貴。灑脫。不羈。
      然而有如天仙化人。
      畫角有銀粉寫下她的名字。
      Vagary·Soar。
      蕭晴溦。
      1763-1782。
      她只有十九歲。這芳年早逝的絕色美人。
      就是她。我望著畫像無法言語。就是她。二百余年后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神秘少女;钌愕挠撵`。
      “那是她的血跡。”怡伶輕聲地說。
      “二百年前,1782年的夜晚。她的手腕被劍鋒釘在這幅畫上。”
      族史中的記載霎時掠過我腦海。
      1782年,蕭家嫡長子蕭晴游陰謀狙殺第十三代主君蕭晴洲,計劃失敗,死于非命。
      在那場血腥爭逐中,有一個女子的名字稍縱即逝。
      傳說中,神秘地終結(jié)了那場爭斗的人。
      在二百余年后的今時今日,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笑容清澈,容顏鮮麗。
      仿佛她根本就不曾離開。
      我想起白笛,那一朵絕世的妖花,還有她身邊陪伴的那個男子,她的渚薰,那個永遠(yuǎn)不會蒼老和死亡的男子。他守護(hù)著她。白笛,她曾經(jīng)那樣對我輕輕微笑,帶著某種絕望的輕蔑和癡迷。她說,誰能夠,誰可以傷害一個由吸血鬼守護(hù)的孩子。
      這些奇異的生物,同我并不缺少淵源。
      三年前,阿姆斯特丹。我為母親守靈的那個夜晚。最后一夜。那神秘地來到我面前的生物。那個憂傷地嘆息著的銀發(fā)男子。同我母親毫無相差的銀發(fā)。天知道,我該捉住他,該留下他的。難道我母親最后喚出的名字便是他?
      Enigma。一個不解之謎。
      我微笑著想起渚薰初見我時的驚悸。而我遠(yuǎn)比他想象中敏感。我知道他在我身上察覺了什么?墒,是什么呢?
      也許這個美麗的女子可以給我答案。
      我要找到她。一定。
      而我要的,只是一個不堪回首的答案。
      十三年前,究竟是誰葬送了我的母親。

      晴溦
      知道了一切,也就原諒了一切。他們說。
      我不知道。
      我不能了解。
      絲質(zhì)的衣袖潔白如水,飛揚(yáng),瑟縮,如末世安琪兒璀璨的羽,終究是落回如玉的腕上。那是一彎葬玉。帶著刻骨華年固有的憔悴與輝煌,絕望與不甘,輕輕地,然而優(yōu)雅地?fù)P起。
      袖中的刀鋒涼如靜水。
      我愛它的光彩。終生終世。
      霞月出袖的剎那,我凝視黛薇邇的明艷容顏。這個二十二歲的德國女子,霞月輕柔地抵在她下頦,于是那顆柔媚栗色短發(fā)下的頭顱被逼微微后傾。她注視著我,眼神中除了虛無,仍有不甘。
      我輕輕嘆息。
      你要如何?你又能如何?
      親愛的,我不管你美麗的灰色瞳孔中有怎樣的金輝閃爍如星。我甚至不去關(guān)心不去在意那是否是我們拒絕千年的淚水洗濕怨悔。我信什么。在薇葛蕤的世界里,霞月的光芒是唯一的神。
      早已是傷痕累累的,疲憊的靈魂。哪里還有什么神。
      你怨恨我嗎?是真的怨恨我嗎?我注視面前這個不足百歲的女子。同為血族之身,不死的生靈。我們的目光在亙古不變的寂靜里窺視彼此。我可以放開手嗎?
      我不能。
      黛薇邇。我輕輕地默念她的名字。是你的錯。是你。你知道,你分明了解。從十三年前阿姆斯特丹的那一夜開始,從你把載有那個尊貴美麗的女子和她那年幼女兒的皇家座駕撞向濱海大道護(hù)欄的那一刻開始,你的命運(yùn),就已是今夜這個結(jié)局。
      你不該對她出手。不是因為她是葛麗特·曼斐兒,荷蘭皇室第一公主。而是因為,她,是我家族中最優(yōu)秀繼承人的親生母親。
      你毀了她,毀了一個愛她的男人,一個她愛的孩子。
      自私囂狂如我,又怎能不要你付出代價。

      怡伶
      我不知道怡可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當(dāng)她注視我,一瞬間我無法言語,無力抗拒。
      她的眼睛,讓我想起盲目沉埋在海底深淵中的琥珀。已經(jīng)因時光的輾轉(zhuǎn)失去了透明的光澤,卻仍然保持著一種深不見底的沉寂。
      她有一雙琥珀般彌深的瞳仁。三色的眸子。青。墨。碧。是攝人心魄的清透與絕艷。
      我如此迷戀這雙眸子。對著那面古董水晶鏡子,我放任自己的心事沉湎如高山上澈骨的湖水。我一次又一次地將臉孔沉埋在冰冷的鏡面上,我親吻那毫無溫度的倒影,嘴唇掠過冰冷和光滑的水晶,仿佛枯萎著愛情的尸骨。宿命蕩然無存。我親吻自己鏡中的倒影。一個年輕俊美的男子,狂熱潮濕的雙眼,癲狂暴躁的神情,撲身在一面墻壁上,死死地捕捉和凝望著那水仙般美麗虛無的鏡中世界,刻骨銘心而又聲淚俱下。
      我愛他。廣袤光影對面的那個男子。他同我心頭深深鐫入的那個女孩是如此的相像。他們有相似的發(fā)色,相似的唇形,微笑的時候眼角微微掠起的弧度都如此絕妙地一模一樣。
      我愛他,因為他太像她。鏡中的那個男人。
      然而我清楚地知道,那不過是我,是我自己。
      英倫蕭氏,蕭怡伶。

      怡可
      我想要什么。如果我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知道,一切都只會更加痛楚。
      林的聲音仿佛仍如細(xì)雨和風(fēng),輕輕撩撥在我鬢邊耳畔。
      “Baby. ”會那樣輕聲喚我的人,也只有他一個。
      我的小女孩。他會這樣柔和地召喚我,俯下身,他的高挑于我而言并不構(gòu)成壓力。他只是輕輕握住我的脖頸,修長溫暖的手指緩緩滑動,令我情不自禁產(chǎn)生某種痛哭和依賴的欲望。
      可是我是蕭怡可。蕭殊遐與葛麗特·曼斐兒的獨(dú)生女兒。英倫蕭氏的首席繼承人。蕭怡可只有凜冽只有高傲。我的嬌媚和脆弱,只是某些隱匿陰暗的時刻,出現(xiàn)在他懷中的顫抖和呻吟不能夠隱藏。
      原諒我。我親愛的。原諒我,時辰未到。我要做的事還沒有做完。
      總有一天,讓我們一起離開。
      當(dāng)我的宿命,真正把我推上那個不勝寒的位置,我的未來,就已經(jīng)確定。

      晴溦
      我放任自己在真相之中,一次又一次地沉淪下去。于我而言,那仿佛深黯無極的海洋,置身茫茫暗夜之中,唯一能夠看到的水面,是那樣的漆黑寒冷,背離我記憶中的蔚藍(lán)。我記得多年之前,我們族類中某一個知名的家伙曾經(jīng)發(fā)出一模一樣的感嘆。
      時光遠(yuǎn)離,自從告別了日光的那一瞬間,我們就已經(jīng)同當(dāng)年,同曾經(jīng)的自己背道而馳。
      無法原諒。無法放手的,是我如今的靈魂。
      我注視著那個容顏同我無比相似的女孩,一十三年。蕭怡可。我知道她馬上就會長成同我毫無相差的女子。蕭家第二十三代繼承人。優(yōu)雅的君王。
      看到她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的責(zé)任已經(jīng)到了盡頭。
      那年她五歲,一場災(zāi)難的劫后余生。琥珀般澄明冷靜的眼,一言不發(fā),氣息淡定。他們說她驚嚇,失語。然而我明白,這個女孩,她心中的計算已經(jīng)緩緩地展開,天衣無縫,她面對著自己的未來,無嗔無喜,冷靜地接納了所有絕望。
      我喜歡她,她比當(dāng)年的我更為兇猛,更為冷酷和任性。
      而怡伶,那張和晴游酷似的面孔,令我恍然覺悟命運(yùn)的強(qiáng)大和詭譎。
      我,和我的同胞哥哥。她,和她的嫡親堂兄。
      宿命果然流轉(zhuǎn)下去,登上重復(fù)的臺階,光陰垂落,然而這一次,我不會放任嶄新的我,被什么人再次地推上祭臺。
      我要保護(hù)這個女孩。我愛這個女孩。就像保護(hù)和照料當(dāng)年的自己。我的命運(yùn),縱使我無法重來,我也不想抱怨它是否圓滿,然而這個同我生得一模一樣的女孩,我不要她重蹈我覆轍。

      怡可
      我在蘇黎世遇見了麗璃絲。或者不如說是她找上了我。
      夜色醉紅,我面前的金發(fā)碧眼美人淺笑吟吟。那張瑰麗至恍惚的臉,令我?guī)缀鯚o法叫出她那個熟悉的本名。
      顏瑙。顏家珍寵的瑙兒。暗夜之光的嫡系后裔。相比之下,后一個頭銜更教我頭痛。我們之間結(jié)過的梁子,想必都沒有忘記。我不想答對這個詭異的美女。她的奇詭,我十五歲那年就已領(lǐng)教,可以同她抗衡的,大概也只有白笛和原藤家的那一位主君。
      這個身賦某種強(qiáng)大魔力的混血少女,她找上我的目的,居然是為了一個我無法想象的人。
      伊霓葛默。那個銀發(fā)的鬼魂。
      我冷笑。上一次,是渚薰,為了那個他,她幾乎要了我的命。若不是白笛及時揭破我的身份,只怕我早已見不到今夜的月光。
      顏瑙,精靈妖魅的克星,但我深深懷疑,在強(qiáng)大魔力之下,她的存在,是否也是一種令世界尷尬的與眾不同。我不想琢磨這個貌美如夢境的少女,她袖中的波斯彎刀斬下過多少頭顱。唯一能令我仍然心平氣和地坐在她面前的原因,只是那個男人。
      伊霓葛默,唯一能夠打動我的名字。我母親臨終那一刻喃喃喚出的名字。而守靈的最后一夜,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銀發(fā)男子,那又是誰?
      虧欠著我的人,抑或是遏制著我的人。他把我推下樓梯,卻令我毫發(fā)無傷地沉睡到被人發(fā)覺。他警告我,叫我不要再去追尋當(dāng)年事故的原因。蛛絲馬跡,一切的懷疑。他痛楚的眼神。努力地,告誡著我,要我,一定去信任那個滿足了自己的欲望,卻改變了我一生命運(yùn)的男人。
      蕭殊遐。我的父親。
      沒有理由。要我如何能夠相信。十八年來我所經(jīng)歷的一切,教會我時時刻刻不忘對自己詢問:到底什么才是真?是否沒有人可以相信?
      林。我的林。給我毫無保留的寵愛,給我心甘情愿的一往情深,我的男人。我又如何可以補(bǔ)償你的犧牲。
      我的親王殿下。女皇陛下一生中永遠(yuǎn)虧欠的男人。

      怡伶
      我知道。是她做的。一切。二百年前,二百年后。時光輾轉(zhuǎn)多久都是一樣。她的任性都是一樣。一意孤行的驕傲。
      十三年了,她們到底不肯放過一切。我不明白,一切的主宰,究竟是今日的蕭怡可,還是蕭晴溦?究竟,是誰不能夠釋懷?
      她們,一樣的容顏,肖似的性情,同樣是在璀璨流光中被摧殘了華年的女子。容色清瑩無瑕,一顆心卻早是千瘡百孔。
      自我真正擁有權(quán)力的那一日起,我便致力于尋找那一夜的真相。那是薇葛交付我的使命吧。起初我并不曉得原因。然而二十歲那年,那個女孩回到我們中間,以英倫蕭氏第二十二代主君親自選定的繼承人之身份。
      見到她那一刻,方才明白。薇葛,你果然天衣無縫。
      一見,然后放任自己傾心。
      雖然那只是個十五歲的女孩,那時她神情憔悴,氣息落寞。然而仍然深深吸引了我。
      雖然我的確明白,她,是我血脈相連的嫡親堂妹。
      蕭怡可。
      蕭怡伶。
      我注定無法同她并肩。
      那也許是我們蕭家命定的毒藥。我們,總是太容易戀上自家的人,難道是血液中相似的氣息繚繞,逼迫了我們沉淪。我最年長的堂兄,庶出的蕭遣眠,我們這一輩中少見的人才。已近不惑,卻至今未娶。曉得外界對他的猜測紛紜,然而我們都明白他的心事。
      他心中唯一的女子,早已嫁作人婦,兒子的年紀(jì)同怡可都約摸相仿。
      那個幸運(yùn)又不幸的女子,就是蕭家第二十三代嫡長女,蕭怡熙。
      我們的嫡親堂姊。
      他為了她,二十年的孤獨(dú)。
      家族中如此的曖昧情節(jié),我早已不愿細(xì)數(shù)。事實上,也許一切都只能歸罪于我們的自戀。自戀,和驕傲。過盡千帆,擇盡寒枝,永遠(yuǎn)就是找不到那個人,無法填補(bǔ)胸口那一條骨骼被活活抽離后留下的空白,于是在許久的隱痛和絕望中,把目光投向那些同自己無比相似的人。
      總有一天,我們都會變成一株軟弱的,沒心沒肺的水仙。
      我知道,一切的一切,總有終局。

      怡可
      讓我看破,但不說破。我知道的,我看到的,遠(yuǎn)比所有人希望我知道的要多得多。
      我知道那個女子是誰。我也知道她是什么。
      怡伶從來不知道這個秘密。我對他隱瞞一切。蕭晴溦,蕭怡可,某些時候我們的彼此相對仿佛水晶鏡子兩面的鬼影幢幢,叫我如何能夠不明白。
      族史之中,記載一切。那些我自六歲起便熟悉的往事,那些我自白笛和她的渚薰身上得來的一切記憶,令我早在初見那一刻便明白。她,一個吸血鬼魅,一個超凡的妖魔女子。
      而她說,我的身上,亦飽含那掩不去的血族氣息。
      我鎮(zhèn)靜,然后悲哀。我的父親是誰?是什么?是蕭家第二十二代的爵爺長子蕭殊遐。還是……
      伊霓葛默。那個亂世鬼魂。
      伊葛。伊葛。
      那是母親的聲音,清麗纖弱,淡淡的呻吟,終于絕望成深谷游絲,化入風(fēng)中。
      她于日出時分停止呼吸。我甚至可以看見日光淡入窗帷,緩緩抹過她慘白容顏,依舊絕色。
      十年的淪落。十年的憂傷。十年的沉睡。蘇醒的剎那,是她最后的呼喚,最后的夢境。
      然而其中沒有我。
      媽媽,你最后想要相見的人,不是我,不是我的父親。
      是那個銀發(fā)的男子,那個午夜來臨的悲傷鬼魂,那個,面對著我無言無淚的人。御花園中夜風(fēng)飄忽,趕不上他搖曳步伐,頃刻無形。
      這就是荷蘭皇室的秘密嗎?外公外婆口中無論如何無法探聽出的,那個名字。我知道他們隱瞞,天生的直覺。
      難道一如我的家族,一如……她。
      “就算是,也無可厚非!鞭备鹨荒ㄐ猩⒌脙A國傾城。她輕輕走近,撫摸我的臉龐。手指冰冷如玉玲瓏。但我習(xí)慣。白笛的擁抱,渚薰的雙手,同她,一樣的溫度。我并非大膽的女子。只是早已熟悉了,這些,盛世的妖魔,孤獨(dú)的鬼魅們。
      這,也許只是因為,我太像他們。
      對她,最初的疑問,起于六歲。族史之中關(guān)于1782年的那場浩劫,已經(jīng)驚心動魄。然而之后的一筆詭異記載,卻真真觸動了我。
      九年之后,十五歲的我,重新翻閱那一段記錄,于是我終于明白。
      不是遭遇過白笛和渚薰,還有顏瑙,我也不會如此確定她的身份。薇葛,我家族中獨(dú)一無二的傳說。
      1802年,蕭氏第十三代主君蕭晴洲病逝,年僅三十九歲。守靈之夜,一名身著喪服的蒙面少女神秘前來拜祭。而就在此時,詭異情節(jié)流轉(zhuǎn)。
      以下是蕭家女眷,蕭晴洲的堂姊蕭晴渘的親筆記述。那一夜,她親歷了一切,然后因極度驚懼而昏倒。事后,將一切原原本本回憶。
      “我看著她走進(jìn)來。沒有人通報。沒有人宣布她的身份。這已經(jīng)是不同尋常的事。她戴著面紗,即使在靈前也沒有取下。這更奇怪。而且她穿著喪服,披一件長及地的黑色外氅,風(fēng)帽遮住頭發(fā)。只是從她行走的姿勢辨認(rèn)出她是個女子,而且是個年輕的少女。
      她走到靈前的時候我已經(jīng)注意到她。已經(jīng)午夜,大廳里沉寂一片,沒有誰會在這個時候前來悼念。我很疲倦,但是看到這個女孩的時候,我突然渾身發(fā)冷,一瞬間恢復(fù)了理智。這個女孩讓我想起一個人。一個早已不在人世的人。然而在這個神秘女孩面前我突然想起了她。
      她走到棺材面前才停下腳步,微微低下頭注視晴洲的臉。沒有表情,我不知道面紗下她的表情是怎樣的。但那一瞬間,她的姿勢,她的身體,她整個人都給人一種感覺,她傷痛欲絕,然而又如釋重負(fù)。那情緒是那樣強(qiáng)烈,無法克制,像重重迷霧,不僅籠罩了她,也深深感染了身邊的人。我只在想,難道這女孩是晴洲秘密的情人,如果當(dāng)真如此,那么也無可厚非。
      但在她抬起頭來那一瞬,我推翻了自己所有的猜測。我知道她,我知道她是誰。我無法相信然而這是事實。她那讓人無法抵達(dá)的神韻,不敢碰觸的氣息,那種遺世的優(yōu)雅和神秘。那是令人恐懼的美和絕望。今生今世,我只在一個女孩身上感到過這種氣息。那個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死去的女孩。
      她抬起頭,目光正好同我相對。黑紗遮住她的臉孔,風(fēng)帽垂在額前,只露出一雙眼睛。目光相對的瞬間,我看清了她的眼睛。那是一雙青墨雙色的眸子!
      看到這里的時候我突然感到那種寒冷。二百年前那個寂靜夜晚的冷意和恐懼,透過她溫和平靜的敘述徐徐前來將我包裹。
      “那一刻我知道是她。無論這有多不合邏輯,多么詭異和恐怖。然而那就是她。我站起來,向她走去,她后退,那種速度和姿態(tài),仿佛她是一片被風(fēng)吹起的落葉,瞬間已經(jīng)遠(yuǎn)離我。而在我眼中她根本就不曾動過。她站在那里,用一種黯然的姿勢垂下頭。而我突然無法動彈,我不知道是恐懼還是什么定住我的步子。她側(cè)了一下頭,仿佛做了什么決定,毅然絕然地向門口走去。
      其實我已經(jīng)無力動彈,我扶著廳柱,注視她的背影。我不確定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我突然大聲叫出從前那個女孩的名字。我叫她,‘薇葛蕤!
      她居然真的停住了步子。纖細(xì)高挑的身材籠罩在黑色外氅下,我看到那微微的顫抖。大廳里沒有一絲風(fēng)。我太熟悉曾經(jīng)的那個女孩。她的身姿容顏,清楚地在我眼前掠過,然后契合于面前這個神秘的黑衣女孩身上,一無相差。我知道我目睹了前所未有的詭秘。
      然后她回過了頭。
      她只是側(cè)身,用戴著黑色絲綢手套的手把風(fēng)帽從頭上拂落,那頭青棕色的長發(fā),筆直如水,發(fā)絲上有淡淡銀輝飄舞一如當(dāng)年。我的視線已經(jīng)開始模糊。
      然后她摘下了面紗,轉(zhuǎn)過了身,面對我。
      不要問我看到了什么。你們不會相信。然而我要告訴你們的是,那是真實的。我看到了她,就是她,我的嫡親堂妹,蕭晴溦。那個二十年前就已經(jīng)死去的女孩。那個在她十九歲那一年隕落的女孩。而那一夜我眼中的那張臉,仍然是當(dāng)年的容顏。她一點都沒有改變,仍然是那樣年輕。她那令人絕望的美麗毫不褪色,仿佛一切都只是虛無,二十年風(fēng)霜根本只是幻影,她根本不曾離開。那一刻,我?guī)缀醣罎。知道事實,然后確認(rèn)事實,哪一個更恐怖,我終于知道!
      “我終于知道。”
      我喃喃地說。
      為什么我常常感到那種異乎尋常的悸動。不眠的夜晚,日夜交錯的凌晨。我一個人赤足潛行在蔭寒露重的庭園。桂嬰樹輕輕搖曳,聲如低語,簌簌驚心。潔白的絲綢睡袍被夜風(fēng)吹起,像柔軟的鞭子抽打我赤裸的肌膚。我知道自己這一刻的行動仿佛幽靈,然而無法自制。我不能自如地掌控自己。轉(zhuǎn)頭凝望愈來愈淺的天色,朦朧中有某種期待和渴望,伴隨著恐懼徐徐前來。玉色的天宇,日光尚未泛起波紋,林木的清香透明絲線般纏繞,我飄浮的身體和神志,在那一刻格外清明。我想,我在領(lǐng)略一種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觸,然而那并非我的意愿。冥冥之中,有些什么遙遠(yuǎn)地注視著我,體驗著我,伴隨著我,教我重蹈某種覆轍。
      直到桂嬰趕來,將我?guī)Щ貙嬍遥乙彩冀K是微笑著的。
      那是十五歲時候的我。自中國大陸的昭陵中學(xué)返回英倫,可園中一年的居住,與世隔絕?蓤@原名桂嬰園,栽滿這種奇異的樹木。而我身邊陪護(hù)的女子名喚桂嬰。
      那一年,重新的自閉。沉入光陰深處,我?guī)缀鯚o意返來。十五歲,我愛過的男子,我的母親,那些我眷戀,依賴和信仰著的生命的驟然而逝,我已經(jīng)對生命徹底失去信心。我要什么。什么都給不了我。生命什么都允諾不了我。
      直到我遇上了她,薇葛。
      沉淪的靈魂,終于自千尋深海之淵徐徐醒來,終于。我的心漫過月光下光澤明亮的礁巖,流轉(zhuǎn),流轉(zhuǎn)。
      她說,她可以給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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