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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03年分院征文][SD花+流]《長街》
發(fā)表時間:2003-09-02 19:40
[花+流]《長街》(全)
聲明:花流流花無差別……
下街剛著火那陣兒櫻木正光著膀子擱洋平家灌冰汽水呢。
這幫小鬼打原煤廠外面回來后就使勁兒的大喘氣,肩膀抖得跟發(fā)了瘧疾似的,嚷嚷說熱啊熱的,洋平有氣無力的給他指明方向就自己爬上涼席圖個涼快去了。
櫻木可不知道客氣,手里緊緊的抓著那晶瑩透亮的小玻璃瓶然后對著嘴咕嘟咕嘟的一口氣就喝了個底朝天。
洋平躺在床上熱得不行只知道一個勁兒的使那大蒲扇扇,櫻木抹抹嘴正要伸手去拽那蒲扇的時候就聽著院子里的哩哐啷的高宮那殺豬似的破鑼嗓子滿世界的響起來了:
下街著火了!!下街著火了!!
滿世界的暑氣好象被高宮那么一嗓子給吼沒了,院子里的那些個蔫不兮兮的小伙子們趕緊的都從房子里溜出來,披褂子的撈水盆的還有找掃帚的,還有一特實在的居然拖了一大木澡盆出來了,大家對著瞅了瞅然后一樂就立馬朝下街奔了過去。
緊趕慢趕的跑去那火都已經(jīng)燒紅了天,小孩子跟在大人屁股后面還沒幫上忙先被踢到一邊去了,“去去去,你們上街的跑這來添什么亂!
那火是從下街把頭的那家起來的,所以燒著的地方還不算多,只是可憐了緊鄰著的那家,孤兒寡母的,小孩他娘臥病在床,小孩子出去抓藥了。
結果那家現(xiàn)如今只剩下一個小男孩了。
那孩子叫流川,都是一條街上的小孩誰還不認識誰呢?可偏偏他跟大伙都合不來似的,也不愛說話,一開口就損人,用櫻木的話就是:那家伙?忒陰,整個一狐貍!
也不是見了面就要死要活的那種,只是暗地里都憋著股子勁,心里面偷偷的較量著呢,掏鳥蛋,打彈弓,抓土匪,撞山鐘(*一種鄉(xiāng)下兒童游戲),甚至連小丫頭片子的跳方格和踢沙包都拿來比。
用小孩話來說,閻王小鬼靠邊站,咱們看看誰怕誰。
鼻孔朝天咱先哼一聲,然后擼擼袖子,再提提褲子,兩個人先眼對著眼瞪上那么一會兒,兵書上說這叫先文后武。
真干起來那響聲震天的,這兩小子也不是沒打過架,這個給那個臉上一拳那個再回這個一腳,這個也不是吃素的主兒都不客氣的使那個黑虎掏心,那個更是狠,九天撈月呢,把這個的新褂子給扯破了,唉呦喂,整個一瞎胡鬧。
旁邊的大媽大爺搬一小板凳坐墻根底下樂呵呵的邊曬太陽邊看戲,嘿,您瞧那倆小伙,臉憋得紅紅的頂著勁兒都不讓個,其他的傻乎乎的一個比一個蹦得高,都在旁邊瞎咋呼,呦!櫻木你不行了吧,呦!櫻木完了你完了!
全是損友,沒說給櫻木打打氣加加油的。
后來他想起來當時那幾個弟兄怎么就一個比一個笑得奸呢,個頂個的損,比那狐貍損多了。
下街的那場火可真是害死人。
可后來櫻木想起來還真是有那么點缺德的心思,要是沒那場火,也許他跟流川還真不能走得那么近。
……這是有點……那個了,是吧?
那小孩子拎著藥包回來的時候那神情甭提有多讓人窩心了。先是扔了藥包什么話都不說往火里撲,大人怎么攔都不行,到了最后火終于熄下去的時候那孩子跪在斷墻的后面,滿身的黑灰,一雙眼睛哭得又紅又腫跟個生核桃似的,一個人愣愣的看著那灰堆悶著個頭也不說話。
櫻木想唉呦是挺可憐的,這家伙現(xiàn)如今是什么都沒了。我還有我媽,還有一啥都不懂的但有時候也挺招人心疼的小妹妹呢。
這么一尋思他就伸了伸手去拽流川的衣服,一摸一手黑,他呲了呲牙,還沒說什么呢流川先抬頭,瞪了他一眼就把他的手給甩開了。
他先是一愣,后來就開始生氣,心想嘿!你拽個什么勁兒!
剛想轉身走呢,一不留神又瞥了他一眼,瞅見他眼睛里瑩光淚閃的,不知道怎么的先前的氣就全消了,黑糊糊的手在身上瞎摸了半天,楞是找不著他媽給他裝的那條干凈手帕子,“嗨!我說你,……”
就這半句,再沒了下文。
他才多大呀?九歲的小孩,就算是他平日里有多鬼精鬼靈的這種時候也使不上什么勁兒,更別說他這么一傻小子了。
正擱這兒結結巴巴的愣著呢,櫻木她媽就轉過來了。
流川一瞧見大人過來了,先是吸吸鼻子,挺倔的把眼淚都給抹掉了,本來想昂著個頭,后來眼淚又是忍不住,最后還是垂著頭不說話。頭發(fā)有點長了,幾縷劉海耷拉在額頭上,小臉蛋臟兮兮的,猛得一抬頭眼睛大大的不知道瞪得是誰,一口氣還沒喘上來哽咽著卻還要撅著個嘴。
櫻木他媽把手在圍裙上抹了兩下然后拉了過來:呦!忒俊的小小。
櫻木站他媽旁邊一聽,哎?這話頭不對?
他撇撇嘴,心說又不是小丫頭,俊給誰看。這么尋思著他又多瞅了流川兩眼。正好瞅見流川在瞪他,倆小孩這么一對眼就立馬氣烘烘的轉了個向,誰也不看誰了。
櫻木他媽又拉著那孩子的肩膀圍著那孩子轉了幾個圈,然后又說:可憐的,來大嬸家吧,街坊鄰里的,沒啥不情愿的吧?
櫻木一聽這話愣住了,迷迷瞪瞪的還沒反應過來呢,流川的頭忽然垂得更低了,櫻木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剛想插話他媽就一把把流川給拽了過來,眼圈紅紅的拍著他的肩說傻孩子,哭吧哭吧……
那天櫻木傻愣愣的看著平時跟他沒幾句話的流川肩膀一抖一抖,心里不知道是個什么滋味。他隱約地想著要把手伸上去在那家伙的肩膀上很豪氣的拍上一拍,可又不敢。
然后就這么著,櫻木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他媽給他往家里帶了這個一個悶著頭的小葫蘆。
他記得特清楚,那是87年的夏天。
整條街上那些嫩白色的大盤子花開得到處都是,薄薄的花瓣跟絞了絲的首飾似的透著水樣的光,一朵朵的鵝蛋大小圓潤而且柔軟,風一吹那香氣就半推半就的淹沒了上上下下的一整條街。
他媽一手拽著流川一手提著剛從喬老頭那里買來的半斤醬油,他聽他媽的話老老實實的走在流川的身邊。
頭一次,他發(fā)現(xiàn)原來流川身上也有那種特好聞的花香。
清清淡淡的,聞著真舒心。
后來都過去那些年了,他坐在那狹小的客廳里抽著煙眼前朦朧一片的時候還沒弄明白那到底是什么花。
那些好象云堆一樣厚實而且豐潤的花朵,那么實在的鋪滿了長街的兩側,這里的一切都浸透了那種淡淡的甜香。
他們走在那硌石路面上,垂著個頭誰也不看誰,暖風柔柔的吹過來,怪安靜的。
領流川回來的那天晚上時間還早,天還大亮著呢,流川被櫻木他媽摁在木頭澡盆里洗澡呢。她一手舀著水一邊回頭跟櫻木說:你啊,就去河里洗洗吧,瞧你那臟樣兒。
流川站旁邊也不言語。
他心說這什么世界啊這,滿肚子的火就跟洋平他們?nèi)ズ舆吷舷聪磧袅恕?br>
回來的時候櫻木傻呵呵的樂著,他們幾兄弟在河邊玩得那個美啊,早把為什么去河邊的事兒忘得一干二凈了,可趕著他一腳踏進了院門,這一抬眼瞅見了坐在院子里頭一點一點擱那打瞌睡的流川,他就愣神了。
你說這兩人呢,打照面的時候就沒安分過,也不說老實的說兩句,現(xiàn)如今這么太平的日子還真是沒遇過。一個呢是家里剛出了事,鬧不大起來;一個呢是在親娘的眼皮子底下不敢放肆。
就這么著,櫻木倒是好好的瞧了他兩眼。
那家伙倒是被洗了個清清爽爽,還換了一身行頭,上身穿著一件有點舊的白襯衫,底下是一條黑色的條絨褲子,頭發(fā)濕漉漉的還沒干呢,有幾縷搭在額頭上,襯衫領子那濕了一片。
他傻愣愣的想:這小子怎么這樣?連水都不知道擦擦干。
這么想著他就伸手去搖流川,另一個手去扯干毛巾,這還沒怎么著呢,肚子上先被那家伙給搗了一后肘,他一把把毛巾扣在流川頭上,呲著個牙火就上來了:你小子干嗎啊?
還想說什么呢,那家伙已經(jīng)把毛巾給拉下來了,眼圈還是紅紅的,眼睛半睜著嘴唇還有點抖,他的氣就不知怎么的消了下去,后面的話也就說不出來了。
兩人睡一張床。都是小孩,打顛倒睡倒也真不擠,就是櫻木睡覺忒不老實,鬧得流川老是想揍他,兩人是誰也不跟誰客氣,結果大半夜的兩個人都從床上面滾到床底下去了,櫻木他媽聽著這響動未免太大了些,就下了床推門進來,瞅著這兩個小伙子卷著單子擱一塊在床底下窩著呢。
這真是又好笑又好氣,說你倆也真是太淘氣了,大半夜的不安生睡覺這干嗎呢?明一早還去上學呢,好好睡,甭給我瞎胡鬧。
這拉了燈屋里就又是黑咕隆咚的一片了,其實櫻木挺不好意思的,他清清嗓子裝模做樣的咳嗽了兩聲然后挺不自在的說:我那個一個人睡慣了,所以……
后來一想,嗨!這話說得,真該打自己大嘴巴子!
結果又連忙道歉:我這話不是那意思啊……你可甭多心……我可不是那樣的人。
這位還要說呢,吭哧了半天就是找不著詞,流川瞪了他一眼然后說:白癡!
自己先挺利索的從單子里爬出來然后上了床,側著身子躺在那兒就不出聲了。
櫻木擱地上坐著呢,他尋思著這家伙罵我呢,要是擱外面我早就揍他了!
后來一想這不是在家么?于是就喪氣的扯著個單子上了床,連滾帶爬的。
兩個人倒是安靜了,一覺睡到大天明。
學校離這里倒是不近,每天櫻木都起得晚點,和洋平高宮他們一堆人鬧哄哄的就上了路。
那天櫻木從床上爬起來就誰也見不著了。他媽去工廠了,他妹妹也去學校了,這多出來的流川也是個早起的主兒,大伙兒都齊了心似的起得都特早,就他一人睡得塌實,一睜眼只瞅見飯桌上特意給他留的早點。
急得他火燒屁股似的,匆匆忙忙抄起來就趕著往外跑,剛出了大院的門就聽著高宮大楠他們在后面扯著嗓子叫他:噯呦!櫻木櫻木怎么了?被流川給打出來了么這是?瞅你急得那樣。
說實話,他倆自打住一塊兒架倒是少打了不少。
櫻木呢,以前跟流川打架還能跟家里混瞞說啊,跟大家伙兒打群架呢,F(xiàn)如今他總不能前腳跟流川打了個熱火朝天然后后腳進了家門老實交代說:我跟流川打呢?
嗬!真那么著,他媽還不往死里揍他?
結果這兩位一老實下來旁的人就覺著都沒意思了,連個起哄的事都沒有怎么不窩心?高宮大楠他們老是擱一旁攛掇他:嘿!你啊,打不過了吧,不行了吧,完了是吧。
他就悶著個頭一個一個把那些家伙拉過來,使勁兒往他們腦門上磕,磕得那些伙計們眼冒金星天昏地暗的,磕完了他就嘿嘿的傻笑,也不帶答話的。
櫻木他們家是打北方遷過來的,跟這邊的人生活習性都不大一樣,別人家頓頓燜米飯他們家頓頓下面條。
流川這孩子倒是不挑食,家里做什么他就吃什么。
記得頭天家里下面吃。櫻木他媽拿手的手搟面,細長細長的又勻稱又漂亮,下在鍋里水都不帶混的,一筷子就全都撈出鍋,然后在涼水中一過擺在白瓷盤里亮晶晶的襯著那盤邊子上的藍瓷花,怎么看怎么舒心。
櫻木眼瞅著流川去取醋壺了,他立馬把芥末油給流川的盤邊上狠狠的來了那么幾下子,然后還特好心的給攪和了幾下。
后來高宮在外面叫他,他放下筷子就溜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他瞅著流川挺正常的心里就納了悶。
自己抓起筷子挑了挑碗里的面然后就往嘴里送。
唉呦,那芥末味直嗆他腦門,他覺得喉嚨里那個辣呀,眼淚刷拉拉的就下來了。
他媽端著鹵水芹菜上來的時候一瞅就樂了:嘿!連吃飯都糊涂了?芥末油擱那么多干什么?
流川埋著個頭吃面呢,悶聲不吭的,當時他淚眼朦朧的,隱隱約約的看著那家伙似乎是笑了。
可是也不敢確定。
他倆都是實在孩子,擱家里也不大鬧,櫻木他媽帶著他們兩個再有一個小丫頭倒也不是很吃力,眼瞅著這日子就這么一天天的過去了。
櫻木有時候也想,雖說這流川也不是他兄弟,可日子久了兩個人在一起也挺好的。
那天放學回來櫻木他媽往他手里塞了些糧票:你倆啊,去糧站背點面打點清油回來,閑得都發(fā)霉了!
那會子是三四月吧?具體日子櫻木后來也記不大清楚了,大概是真的老了。
他只記得他背著面口袋流川拎著個油瓶子倆人也不說話就一個勁的走,回來的路上實在是累得不成了他把面袋子往地上一放就坐在路邊的石階上了,一頭的汗。
流川也沒說話,就挨著他坐了下來,油瓶子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臄[在一邊,櫻木瞅著他那樣以為他又要打瞌睡就杵了他一下:咱就歇一會兒,甭睡了!
流川轉過頭白了他一眼,剛要說什么呢仰著頭的櫻木忽然咋呼起來:呦!這是什么花。
他就也抬起頭來看。
天天從這街上過來過往的,還真沒怎么注意過這街兩邊。沒注意的時候那滿世界的就都是它們的天下了。
那天是濕藍濕藍的,跟洇著水的生宣紙似的,一層層的鋪展開來,緩緩的涌動著。
清爽的晴空下那些肥碩豐厚的花瓣飽滿而且芬芳,緊密的擠壓在一起迫不及待的把胖嘟嘟的圓臉盤露出來給旁人看,光潔的枝椏上除了那些緊簇的花團便一無所有了。
風吹過的時候整條街上都是那些潔白的或者淡紫色的花瓣,遠遠看去就好象一層厚重的白錦緞,上面若隱若現(xiàn)的繡著淡紫色的花紋。
樹下面是半人高的饅頭花大煙花還有其他的叫不上名字來的不知道是什么,密密匝匝緊湊雜亂的緊挨著,透著股子青翠氣,高高低低深深淺淺的沒頭沒腦的就綠遍了整條長街。
兩個人的身后是一叢叢的淺綠色的毛茸茸的寬邊大葉子,櫻木扯了幾片呼呼的擱到嘴邊吹著氣,看那泛白的葉脈上下起伏著一抖一抖的。
然后又收起手來安靜著。
“我說……”
流川瞅了他一眼。
櫻木想想又不說了,重重的呼了一口氣,“咱們回去吧!
其實他想問流川話。
洋平說流川在打籃球,還說縣里來人特招他呢。他心想這不知道是真是假,怎么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呢?原想著這事兒問本人是最好,可是話到了嘴邊又順原路溜回去了。
第二天早晨他醒得比流川還早,躺在床上愣是沒敢動彈,一直等到流川醒來然后下了床。
他跟著流川一路往前走,天蒙蒙的剛有點亮光,街兩邊黑漆漆的門面都掩得嚴嚴實實的,那路面上又安靜又冷清,完全像是一場清爽的夢,只是這夢里還有涼蔭蔭的露水打濕了他赤裸著的小腿。
水泥地上立著簡易的籃球架,漆皮一大塊一大塊的脫落下去然后露出銹黃的架身,籃球架的球板是一條一條的還透著后面的些許風景,光禿禿的籃框上兜著幾根有些發(fā)灰的粗線,一抬頭就看到籃球架上亮藍的天空。
他在邊上的水泥板上坐了半天,一直看著流川打球。
再起來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屁股硌得疼。
他一直沒說話。
流川在球場上看起來就好象變了一個人似的。
那家伙把球投入筐的那種凌厲的眼神,那家伙在水泥地上迅速的移動著越過了那些大個子然后跳起來的時候那種張力十足的感覺,那家伙低著眼睛抹汗時的樣子,還有滿身汗水一言不發(fā)的樣子。
他覺得自己好象突然不認識他了。
真的,一個被窩里睡了一年多了,他都不知道他早上起的那么早是在這里打球。
他都不知道原來這家伙有這么一副陌生的樣子。
上早自習的時候他有點心不在蔫的,洋平坐他后面瞅著他那樣說你抽大煙了還是怎么著了?
他說去去去,甭胡說,本大爺在琢磨很重要的事情。
他這邊話音剛落,旁邊高宮大楠立馬毫不客氣的爆發(fā)出一陣強烈的笑聲,趴桌上睡覺的流川可是雷打不動的巋然不倒,連老師進來他都不抬頭,繼續(xù)跟隨周公進行未完的革命事業(yè)。
結果櫻木跟他的那幫難兄難弟被請出去面壁,說是思過哪,那幾個混小子,才不管那么多,盤著腿在門外面一坐,這就繼續(xù)扯上了。
隔天早晨他起得更早了,偷偷摸摸的,比流川還早。一個人呼哧呼哧的跑著去了大操場,然后坐在操場外面愣了半天神,看著那體育老師在那邊背著手板著個臉訓學生呢。
他在那轉悠了一陣子然后拿定主意,大大咧咧的走上前去,稍微有那么點無恥:“老師,我要打籃球!
說話的時候他的手插在褲兜里,微微的出了一層汗。
那句話現(xiàn)如今想起來也久遠了。
當時流川就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是發(fā)白的籃球,氣不是那么足所以看起來不夠飽,那家伙慢吞吞的走過他的身邊,當時他可能有點緊張所以沒看清楚那家伙的臉,心想著這家伙可別再開口損我兩句。
其實流川那天什么都沒說,甚至在櫻木更無恥的對著體育老師說我什么都會一點兒的時候,他只不過是略微的偏了偏頭,掃了櫻木兩眼而已。
打那天起兩人就一起上學回家了。
下街的南面有一座年代久遠的石橋,玉白色的護欄早就沒有了先前的光彩,橋下面的那水流是粘稠的暗綠色,平緩而且穩(wěn)重。
四月的時候小孩子成群結隊的去撈魚,那是一項困難重重但樂趣無窮的娛樂,所有的孩子都弄得渾身是水在太陽底下晶晶亮的,兩手空空滿面笑容。
走過橋面的時候流川忽然問他:為什么要打球?
櫻木上半身硬硬的挺在橋中央,表情有點僵,腳底不安生的踢著硌石路面上的麻石子,嘴里不知道嘟囔著些什么。
流川不耐煩的看著他又問了一遍:為什么?
他忽然怔了一下然后轉過去面朝著流川,理直氣壯的回答說:本人這樣的天才,干什么不行?
流川翻了翻白眼就沒再繼續(xù)浪費時間了。
那時候兩個人大概是十一歲多點吧。
因為倆小伙都在打球,所以早上下午都練著呢,等訓練結束都已經(jīng)不早了,整個天都是亮黃色的,透著點紅,那光好象是從地面上騰出來的一樣,罩滿了整個世界。
打完球整個身子都熱騰騰的,等走回家兜上一路的風就全干了。
頭一天打完球回家,吃飯那個著急,櫻木他媽才端上來他就跟搶飯似的一把把盤子抓過來。
櫻木他媽這一愣,瞅瞅流川又瞅瞅櫻木說哎呦,這是……剛從里面出來是怎么著?
櫻木一邊吃一邊含混不清的接著話茬說:嘿,比那還懸乎呢,我這把不是剛進去么。
流川抬起頭來瞅他一眼。
他眨眨眼睛樂呵呵的拍拍流川的肩:臭狐貍,本天才多仁義,有我陪著你,去哪兒咱都一塊兒!
流川怔了一下,瞧那樣兒似乎是想說什么的,可也沒說。
春天的時候縣里真的來人了,倒不是來特招體育生的,是陪著流川的姑姑從日本回來接人的。
那家伙走的時候櫻木壓根兒都不知道,他媽把他給支開了,說是讓他去糧站買清油,他說流川干嗎不去。
他媽說打半斤清油還使倆半大小子啊,至于么這?趕緊去!
他嘟嘟囔囔的提著個油瓶子就出了門,怪晴的天,藍藍的透著大亮,風也好,柔柔的,他拎著瓶子回來的時候想著要叫流川去打球。
后來他想著流川到底知不知道,他想起來也后悔那時候沒多看那家伙兩眼,要是自己早知道是這么個狀況他興許就抱著油瓶子跑回去了,說不準還能瞅見那家伙呢。
要是見著了……
要是見著了他得有些話囑咐囑咐,比如說你得替我瞧瞧那海啊,然后長點記性記著什么樣兒的,回頭到了日本快給我寫寫信。
又比如說你去了日本也得多打打球,不然本天才去找你的時候你要是輸?shù)靡凰磕嵌嗪~哪。
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越想他心里頭越別扭,他心想著人還真是,要分開了還就真的什么都不計較了。
后來他們那片拆遷,整條街上每一棟外面都用紅漆大大的畫了圈然后寫一拆字。
那時候花都敗了,蔫黃的花頭都耷拉下去,枯干緊縮的,葉子瞅著似乎也不如先前水靈鮮活了,整條街上都慘慘淡淡的,沒什么人氣了。
從上街走到下街他都不吭聲,整條街上那排赤紅的拆字戳心窩子的疼。
什么都沒了,就跟飛得遠了瞅不著了的紙風箏似的,沒想松手呢,可那頭斷了線,沒轍了。
洋平家里移民美國,二十三歲那年他也出去了。
說是要出去光宗耀祖呢,大家都出去賺洋鬼子的錢去,一個比一個想得好。走的時候豪氣沖天的,先是喝酒最后是抱著哭,不知道是高興呢還是別的什么呢。
先如今都已經(jīng)快三十的人了。
有時候照鏡子能瞅見皺紋了,在美國混得也是個很一般,開了個飯館不只賣中國菜,什么都賣,什么都做,捎帶著連中國菜都弄不地道了,湯湯水水大紅大綠的,開頭的時候還叫叫真兒,可忒正宗的那幫洋鬼子還說這不正宗不給錢,他那個氣啊。
后來看得開了,管他什么正宗不正宗,有錢收就最好了。
那時候日子過得特別的慢,好象整天那大太陽就在半空中晃啊晃得走不動。可是閑下來的時候想起來小時候的事都可清楚了,一幕一幕的跟放電影似的。
特真,可是越想他越窩心,只能擱廚房里自己下碗手搟面,倒點去唐人街進的芥末油,一吃就是滿臉的淚。
抹不盡。
他想這么多年了,都見不著了,失去聯(lián)系了。
他想著當年那亮白色的大瓷碗,那一根根亮晶晶團在碗里的細長面條,他想起自己被嗆得淚流滿面,當初分開之前怎么就沒想著要問問,你當初是笑了吧。
好象一塊大石頭窩在心里頭,那個沉啊,日子越舊他就越覺得那東西的分量了。
他想他的長街。
想著怕是再也見不著的那些……
同鄉(xiāng)會的時候大家也都挺熱乎的,一旦分開了也就不常聯(lián)系了。誰都不待見誰,誰都不理誰那茬。
洋平見著他的時候就問他說怎么就不結婚呢。
找個老婆也好照看照看生意,自己也閑閑,老來也有個伴兒。
他就真聽話的跑去相了兩回親,按著他的意思不要那本地長大的,他覺著那樣事兒的過不到一塊兒去。
后來也說了兩個,見了面,喝茶吃酒,也沒說有什么特別不好的,當年都是擠破了頭出來的,大家都能聊起來,可真要說起這結婚過日子的他總覺著不知是哪兒少了些什么。
第二回相親還是不成,從茶館出來洋平在街面上就給他點了火,先是吸了一口然后噴出來,說你見著流川了?
他倒是一愣,說你說什么?
洋平也給他鬧了個不明白,說你沒見著流川哪?
他摸摸后腦勺說你小子說什么糊涂話呢?我哪輩子能瞅見他了?
洋平皺了皺眉頭,說那我前陣兒見他他還問你電話住址來著。又不見你他問那么詳細干嗎?他忽然頓了頓,樂了,說噯呦喂,我說那位不是要來尋仇吧?
櫻木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心說他怎么,不來找我呢……
說話這就散了,洋平酒樓里還有生意,哥倆也就聊了兩句再沒多說。
那條街是上下大斜坡,有時候走下去再回頭的時候就覺得好象走過那青灰色的坡就能回到過去那條長街一樣,能瞅見那錦緞一樣厚的白花鋪滿了街兩邊,能摸著那厚實的有一層細茸茸的大葉子,能看到那濕藍濕藍的天空,能看著身邊的那只狐貍不出聲的抱著個籃球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
不知道什么時候有的那種幻覺,而且越來越嚴重。
就跟做夢似的。
他停下了腳步,慢吞吞的回頭,天是有點泛灰的透著亮,兩邊的招牌擠得密密匝匝的,長街那邊有人盯著他看。
半舊的白襯衫,下半身是黑色的長褲,劉海向上梳著,不過他怎么能認不出那人是誰呢?
他想起大概是什么時候,早了吧。
他坐在石階上正無聊呢,那家伙過來就使大笤帚排他的背。
他一跳三丈高,叫著說你干嗎?
那家伙哼了一聲,說去打球。
他嘴巴干干的說不出話來,吭哧著說:去就去,打我干嗎?
那家伙一抬眼,說:一起去。
眼睛突然特別的疼,好象很多年前那家伙剛進自己家門的那天,被那家伙換回了青瓷邊的白瓷盤子,自己一口吃下去,淚流滿面的樣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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