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間第一次知道家族附近還有這么一塊人間仙境。

　　母親已經(jīng)懷孕八個月了，卻是耐不住性子總想往外跑，不得已，他只能依照父親的吩咐幫忙跑腿，以此來安撫任性的母親。

　　不經(jīng)意間，便發(fā)現(xiàn)了這個如此美好的地方。

　　“哇，水這么清澈，竟然還有魚啊～”柱間趴跪在池塘邊，向水里張望著。

　　不同于一般的池塘那樣泛著綠色，反而清澈的可以看到池底的沙石，陽光傾斜而下，又在水面增添了幾分暖意，游魚在其中愜意地擺動著尾鰭，劃過一道道漣漪，在微微晃動的樹蔭下綻放開來。

　　靜謐而又祥和。

　　冬天的腳步似乎無法延伸到這里，只能停在山谷外，忿恨地看著這一片世外桃源。柱間心里雖然有很多的疑惑，但在這種找不出答案的情況下，再多的疑惑也只會誤了心情，反不如由著自己的性子，好好享受一下。

　　在成為族長之前，柱間還是活得很自在的。

　　目光盯上了水中的游魚，柱間笑得很是開心，他出來的目的本就是為了母親的飲食營養(yǎng)，再加上母親懷孕的這段時期，父親的廚藝又猛地往上竄了一大截，現(xiàn)在看著那一條條小魚，就仿佛看著那肥美鮮嫩的魚肉和口口香濃的魚湯在眼前。

　　脫去了身上厚重的衣物，柱間挽起褲腳，赤足踏進池塘里，微涼的池水溫柔地親吻著裸露的肌膚，池底的沙石輕輕地摩擦著足底，每一步的邁出都是最真的接觸。

　　風(fēng)微微拂過樹梢，沉睡的葉恍若夢囈般發(fā)出簌簌的聲響，不知名的花朵零星地散落在大地瞌睡的眼中，依稀里，有人一襲白衣，堪比月華，繚亂了云端。

　　“你是誰？”柱間回過頭，看著那人緩緩走進，卻出奇的沒有戒心。

　　那人沒有答話，只是拾起一根斷枝，在地上一筆一畫地寫著什么，柱間見狀，幾步從池底跑了上來，好奇地湊了上去。

　　“マ……ダ……ラ……你叫斑是嗎？”柱間抬起頭，望著那人的臉問道。

　　緩緩地點了點頭，那人回望著柱間，黑色的瞳像是化開的一筆墨，匿著幾絲莫名的韻味，柱間不懂得那其中的涵義，只覺得那雙眼是真的很美，似乎稍不注意，就會被吸入那無底的深淵。

　　紅色的話，會不會更美呢？柱間想起了母親緋色的瞳，心底突兀地冒出這個念頭，而后覺得這想法有些少許的荒謬。又不是宇智波的寫輪眼，怎么可能變成紅色的呢？

　　“你不會說話嗎？”注意到自稱為“斑”的男子自始至終都一言不發(fā)，甚至于連自己的名字也要用寫的，柱間不禁向他問道。

　　斑再次點點頭，挺翹的長發(fā)順勢從肩頭滑落了下來，輕輕蕩在胸前，與月白色的和服相互映襯，幻化出一場光與影破碎的夢境。

　　是的，夢境。柱間這么想到。

　　“是什么原因呢？”柱間鍥而不舍的繼續(xù)問著。

　　俯下身體，斑拿著斷枝在名字旁邊接著寫下了兩個字「懲罰」，柱間疑惑地看著他，試圖得到更多的答案，斑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卻是伸過手，替柱間攏了攏耳邊的亂發(fā)，柱間注意到他的手，蒼白到近乎透明，瘦弱得讓人憐惜。

　　“斑，你是鬼嗎？”細(xì)細(xì)地觀察著斑整個人，再想到父親常給自己講的神話傳說，柱間下了一個看似可能的結(jié)論。

　　聽到柱間這次的問題，斑先是一怔，而后低下頭，長長的額發(fā)遮住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肩膀微微地起伏。柱間一下子慌了，他一直深信故事里的鬼怪被拆穿了身份就會灰飛煙滅，雖然是第一次遇見斑，但他是真的很喜歡斑，不希望斑就這么消失。

　　“那個……我不是故意的……你別消失啊……”柱間慌張道，雙手不自覺地抓著斑的衣服，似乎是怕斑會從他眼前突然不見，就像之前出現(xiàn)那樣的莫名。這般的感覺，是從來沒有過的，像是將要失去什么心愛的東西一樣。

　　聽見了柱間話語里的惶恐，斑緩緩抬起了頭，卻是笑得狡黠，這意想不到的結(jié)果讓柱間愣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被斑給騙了。柱間的小孩子脾氣一下子上來了，扭過頭氣哼哼地不去搭理斑，只是心底有那么一絲小小的慶幸。

　　斑還在，真好。

　　望著柱間的背影，斑依舊在笑，只是笑容變得有些恍惚，如墨般的眸子里漫溯一種感傷，抬起的指尖輕顫，猶豫了許久，又輕輕落下。

　　「不回家嗎」寫下這四個字后斑強拽過柱間指給他看，柱間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天空，才發(fā)現(xiàn)天色已有了幾分昏暗，想起自家母親發(fā)飆的樣子不由得抖了三抖，更況且母親還有身孕，父親肯定會站在母親那一邊，自己的下場有多凄慘都不必多想。

　　“斑，我先回去了，有時間我再來~~~”迅速穿好衣服，一把抓起撈到的小魚，柱間朝斑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后以超常的速度奔了出去。

　　目送著柱間漸漸遠(yuǎn)去的身影，斑斂起微笑，靜默在原地，時間仿若在此刻停止，卻也覺得似乎還在流轉(zhuǎn)著，直至歲月的盡頭。

　　幾天后，柱間捂著耳朵如約過來了，注意到斑在看著他的耳朵，柱間紅著臉解釋這是自家母親留下的“紀(jì)念”，斑伸手替他揉了揉耳朵，柱間只覺得斑的手溫度很怪異，既不火熱又不冰冷，像是死物一般的，沒有溫度。

　　斑，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呢？柱間有些困惑了，雖然直覺上認(rèn)為斑肯定是不對勁，但心底還是那樣毫無戒心地喜歡著斑，喜歡到，只想一個人獨占，永遠(yuǎn)的獨占。

　　被繼承的血脈在隱隱叫囂。

　　半個月后，柱間再一次來到山谷里，臉上帶著明顯的激動與興奮，還未接近便迫不及待地大喊著斑的名字，看見斑時更是一頭扎進斑的懷里，仰著臉對著斑道：“斑，斑，我有弟弟了~~~我當(dāng)哥哥了~~~”斑的身體頓了一下，但正在興頭上的柱間并沒有發(fā)現(xiàn)，只是一味的向斑訴說著自己那剛出生不久的弟弟。

　　輕輕推開柱間，再走到池塘邊，斑將手伸進水里動了幾下，再上來就見一條遍體金黃的魚在他手中拼命掙扎著，鱗片被陽光反射出明亮絢麗的光芒。

　　“給我嗎？”柱間歪著頭，指了指自己。斑點點頭，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那金色大魚的魚鰓雖然還在一張一合，但不再扭動著身體，柱間很輕易地就抱在了懷里。

　　「給你母親補補身子吧」斑這么寫道，他的字跡還是一如既往的若行云流水，讓柱間有點臉紅于自己寫字依然歪歪扭扭的這個事實，為這個母親可是沒少揍過他。

　　“斑，那我就先回去了，謝謝你~”心里還念著剛出生的弟弟，柱間簡單地道了聲謝就朝回家的方向跑，懷里抱著的那條大魚躍出了薄如蟬翼的魚尾，在半空中留下一道金色的殘影。

　　低垂眼簾，斑輕輕靠在高大的梧桐樹上，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指尖。

　　一次次的相遇也只是為了更好的別離。

　　已是經(jīng)年，柱間不知第幾次來到這個小小的山谷里了，以前的每一次都是帶著笑意，獨獨這次，卻是滿面淚痕。

　　“斑，我母親死了……”只來得及說這一句，柱間就哽咽著撲進斑的懷里，嗚嗚地大哭著。未曾經(jīng)歷過親人逝去的他如今也只能無助地流著淚，將滿心的傷悲肆意地宣泄。無法發(fā)聲的斑給予不了柱間任何言語上的安慰，只能緊緊地?fù)ё∷斡伤蛑约毫髀侗础?br>
　　哭泣的孩子像是飄忽不定的葉找到了根一樣，蜷縮在斑的懷里，緩緩地睡去。輕撫著柱間紅腫的雙眼，斑的目光下移，睫毛微顫。

　　懷中孩子的黑發(fā)才剛剛及肩，觸手是一片柔順，泛著絲絹的光澤，像是鋪撒了一層光與影的交織的碎片。在不久之后，將會融入一種更為妖嬈的顏色，一生也擺脫不掉。

　　這，只是開始而已。

　　長夜鄉(xiāng)晨，如輕紗般的晨霧撩著樹干枝椏，池塘水汽蒸騰，與晨霧交織，曼妙的拂動帶動腦中的臆想，曙光揮灑下來，渲染出一層斑斕的色彩，恍若仙人之地。

　　蒼勁的梧桐樹沉默地伸展著茂盛的樹冠，柱間的手覆上其中一片萎靡的葉子，柔光閃光，葉子立刻變得生意盎然，張揚著綠色的生機。荼靡在腳邊靜立，綻放到了極致便是滿目的素白，只是這抹白太過斑駁，似翻滾的浮華。

　　春天就要過去了。

　　生于亂世，早已知曉沿途的路是什么景象，那些所愛的所想所念的都會在措手不及中失去，痛哭于事無補，天真終將舍棄，還想守護的，拼盡所有也要緊緊抓住。王的征途，注定半生坎坷，戎馬中牽掛。

　　有時候，所謂夢想，也僅僅是不讓自己崩潰的借口。

　　幾個春去冬來，萬物都被歲月緩緩地雕琢著滄桑，當(dāng)初那個喜歡在斑懷里蹭來蹭去的孩子也成長了，還顯稚嫩的面龐已經(jīng)多了幾分沉穩(wěn)，就連從前那大大咧咧的笑容，也斂去了不少弧度，隱隱像是雪國的初春，雖陽光溫暖，卻冰寒未退。

　　斑知道，連年的戰(zhàn)爭和世態(tài)炎涼讓柱間原本明媚的世界染上了一層血色，父親的死也成了一個打擊，逼得柱間不得不快速成熟起來，世故到無懈可擊，所幸，他還能在自己面前卸下所有的偽裝。斑想著，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過于直接的光亮?xí)顾纳眢w隱隱作痛，他想蜷縮在黑夜里最陰暗的角落，卻一次次地被拉入光明下，整個山谷無論白天的日光還是夜晚的月華都會有最耀眼的光芒，讓他無處可藏。

　　他痛恨這種感覺，身為王者的驕傲被踐踏的無以復(fù)加。

　　“斑，你在想什么呢？”柱間的聲音打斷了斑的思緒，他抬眼，習(xí)慣性地莞爾一笑，柱間抱住斑，親昵地蹭著他的脖頸，像只對著主人撒嬌的寵物狗。

　　他如今生命里唯一的依靠。

　　柱間……斑想喚柱間的名字，卻還是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柱間倒是看到他雙唇熟悉的張合，知道是在叫自己的名字，于是玩著斑的頭發(fā)，漫不經(jīng)心地問著斑有什么事。

　　「我要離開了」斑一筆一劃很認(rèn)真地寫道。

　　“……為什么？”柱間先是沉默，半晌后才嘶啞著嗓音問道。他的表情還算冷靜，只是顫抖的雙手出賣了他的真實心情。

　　「還會再見的」沒有回答柱間的問題，斑又寫下了另一行字，給了柱間少許的希望。

　　“是真的嗎？很快就能再見面嗎？”柱間急切地詢問著，深棕色的眼眸里流露出幾分不舍。

　　還是和往常一樣輕巧的點頭，柱間立刻展露笑顏，對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訣別的他來說，暫時的分開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還會再見面的不是嗎？柱間安慰自己道。

　　依依不舍地別了斑，柱間一步三回頭地走著，直到再也看不見一身白衣默然靜立的斑。

　　“看夠了嗎？”一直說不了話的斑突然開口道。

　　“只是沒想到柱間那小子小時候這么可愛而已~”山谷中忽的裂開一道裂縫，從中走出一個淺灰發(fā)色的男子，抱著手臂懶散地對著斑說道。

　　“這不在你的管轄范圍內(nèi)吧，裁決者大人。”斑冷冷道。

　　“那好吧，對有關(guān)你的懲罰就到這里了，跟我回冥界吧~”被斑稱為裁決者的男子聳了聳肩，而后指了指身后的裂縫。

　　“后面的不進行了？”斑很明顯的驚訝。他對冥界律法的嚴(yán)格可是深有體會，光是贖罪崖的情景就夠引人顫栗了，像他這樣將世界鬧得天翻地覆，會有什么程度的懲罰自然不用多說。而他之所以會在這里，也是一個懲罰，懲罰他見到所愛之人，卻不能說不能識，飽受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折磨。

　　雖然這在斑自己看來，不算什么折磨。

　　“切，雖說法律無情，但人還是有感情的，冥王大人和你熟識必然會全力幫助你，這樣的事我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無法完全否定掉感情嘛~再說了，柱間竟然能說動幽鬼血脈的族長來保你，所以接下來你的懲罰理所當(dāng)然就取消了……不過最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柱間竟然一眼就看中了你，真不知該說是命中注定還是什么，你這個折磨也就不怎么重了。啊啊，本來還想看看柱間不理你你會是什么樣的委屈表情呢～”

　　“……謝謝�！甭犕赀@一席話，斑低下了他桀驁的頭，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孤寂冰冷的日子里，能有人關(guān)心著自己心系著自己，那么，還有什么不可感動的。

　　“那么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斑欲言又止。

　　“放心吧，他會忘了所有你的事，反正你們以后還會見面的~”裁決者邊跳進裂縫中邊輕松地說道。

　　正如裁決者所言，回到家后的柱間在睡了一覺后，全然不記得有關(guān)斑的事，此時的他，正哼著小曲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間，一抹身影闖入了他的視線，那般不羈的眉眼，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見過。

　　熟悉，且陌生。

　　“你好，我叫千手柱間，你叫什么名字？”

　　“……斑，宇智波斑。”

　　也許，生命只是時光的一次又一次輪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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