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渡魂，歐陽少恭什么都可能忘，唯一全部記住、半點不漏的就是一手好廚藝。上至太古，下至當代，簡至烤肉，繁至蓮房魚包，平實如糯米糕，雅致如輞川小樣，面點湯菜無一不能，煎炒烹炸無一不精，以至于千年之下，灶前案旁，勝似行云流水，舞鏟弄勺，堪比手揮七弦。
　　某日傍晚，百里少俠掃空最后一只盤子之后，問先生為什么會這樣。
　　“在下一開始也不明白，后來改造妖獸時候忽然悟出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太過痛苦之事會自然而然地被拋出腦中。吃大概是唯一沒有痛苦的事情�！睔W陽老板如是說，“民以食為天，BOSS也是人�！�
　　百里少俠的注意力隨即被轉移到歐陽少恭端過來的碧澗羹上，所以他一時沒能理清改造妖獸同這個道理之間的聯(lián)系。

　　如果不算在琴川搞出的那些事情和在天墉挨的那一劍，這一年就算是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去了，新春佳節(jié)已在眼前。小城鎮(zhèn)上的日子悠閑懶散，各家店鋪都是過了正月十五才開張，這半個月，就是吃喝玩樂的絕佳時間。
　　夏秋時候，歐陽老板使喚沐零方相在桃花谷囤了許多蔬菜，此時拿出來化凍下鍋，雖然剛摘的不如新鮮，總好過一冬天跟大白菜日日纏綿。平時醫(yī)館事忙，春節(jié)難得閑下來，歐陽少恭使出從太古時期修煉至今的手藝，專心喂養(yǎng)一人一鳥，少俠天天掃盤子就不用說了，阿翔非但不計較舊日一袖之仇，每次見到歐陽少恭，雙眼都冒出閃亮的星星。
　　正月十五那天，百里少俠給阿翔過秤。
　　“先生，阿翔又重了。”
　　“少俠，你也是�！�
　　“真的？”
　　“嗯，摸起來比年前肉多�！�
　　“我和阿翔一起減肥�！�
　　“不必，如此甚好，壓起來不硌�！�
　　“……”
　　歐陽老板說這句話的時候正在搓湯圓，頭發(fā)撥到了身后，袖子雖然挽了起來，還是沾到了一些糯米粉。糯米團里混著桂花，散發(fā)著甜絲絲軟綿綿的香氣，所以饞蟲上腦的百里少俠忍住了沒有給他一個后背位偷襲。
　　但是百里少俠想得比較遠，比如，一邊這樣那樣一邊對歐陽先生說：“先生你繼續(xù)搓湯圓，不能搓壞，不能散餡，要是煮成了豆沙芝麻糯米湯，我會罰先生的。”
　　當然他只是想想。以戰(zhàn)斗力而言，“少俠，這些湯圓吃不完的話，在下可是會罰你的~”比較現(xiàn)實。

　　兩人一鳥三份湯圓搓好之后，歐陽少恭端去下鍋，這時候忽然聽到有人敲門，然后聽到百里屠蘇過去開門的腳步聲。但吱呀一聲門響之后，就此沒了聲息。歐陽少恭從廚房探出頭，就看見風晴雪緊緊抱著百里屠蘇的脖子。
　　歐陽少恭是個BOSS，即使他現(xiàn)在雙手沾滿了糯米粉還有一點豆沙餡也一樣。
　　尹千觴頂住強烈的殺氣笑嘻嘻地同他打招呼：“少恭�！�
　　院子里殺氣越來越重，歐陽少恭微微一笑，“千觴�！�
　　其實歐陽老板和百里少俠很登對，除了半身關系之外，除了琴心劍魄之外，他們兩個都是面癱，只不過一個癱成微笑臉、一個癱成木頭臉罷了。
　　能從歐陽少恭那張面癱臉上看出點兒情緒的人不多，尹千觴湊巧就是其中之一。
　　“其實我是來蹭飯的，我妹妹的廚藝……你懂的。”
　　“這可真是對不住千觴，要來也不招呼一聲。年貨備得不多，只怕無法招待了�！�
　　“你不會是怕恩公跟我妹妹跑了吧？”
　　“晴雪姑娘請進�！�

　　一旁百里屠蘇和風晴雪的對話是這樣的。
　　“蘇蘇！我知道你是逼不得已的，你不陪少恭他又會去報社！我會想辦法救你的！”
　　“……這是誰說的？”
　　“陵越掌門�！�
　　“……”

　　房里地方不夠大，歐陽少恭把三份湯圓端上桌之后，帶著郁悶的阿翔去廚房繼續(xù)搓湯圓。
　　風家兄妹一致表示少恭手藝很好，百里屠蘇表示要等先生一起吃，所以他那碗被風家兄妹瓜分。尹千觴抹抹嘴，扭頭沖廚房喊：“少恭！再多煮點兒！”
　　沒人回答，只有阿翔憤怒地撲過來。
　　三個人等湯圓的時候覺得有點兒無聊，于是翻出一副麻將邊打邊聊天。
　　尹千觴不太好意思對妹子和曾經(jīng)的準妹夫出老千，連點了七把炮之后，他灌了一口酒，忽然開口：“從前我們?nèi)齻�人都被少恭騙得很慘�！�
　　曾經(jīng)的小夫妻一致點頭。
　　“不如今天我們也搞搞他�！�
　　曾經(jīng)的小夫妻一致用詢問的眼光看他。
　　“以前在青玉壇時候，少恭親口說過，他酒量不行，”尹千觴晃晃酒筒，“我們把他灌醉，在他臉上畫貓胡子！”
　　貓胡子，好玩！——風晴雪點頭：“就這樣！”
　　喝醉之后的先生，嗯，不錯�！倮锿捞K點頭：“好�！�

　　一只金色小鳥從窗邊展翅飛到廚房里，落在歐陽少恭肩上，親昵地在他臉頰上蹭了蹭嘴。
　　歐陽少恭彎起嘴角，露出一個標準的BOSS式微笑。

　　歐陽少恭、百里屠蘇和阿翔吃過湯圓后，尹千觴提議喝酒。
　　風晴雪表示少恭家的酒一定也很好喝！
　　百里屠蘇表示今天這么開心就喝一點好了。
　　歐陽少恭從善如流，說廚房里有幾壇年前備下的屠蘇酒。

　　第一個被放倒的是風晴雪。
　　這很正常，尹千觴心想，妹子酒量一向不好。

　　第二個是百里屠蘇。
　　這……也很正常，尹千觴心想，天墉城戒律森嚴，準妹夫沒什么鍛煉酒量的機會。
　　“先生……我、我不能再喝了……”
　　歐陽少恭顯然不肯就此罷休，拿過兩只茶杯，倒?jié)M了酒遞到百里屠蘇手邊：“少俠，我們再喝最后一杯交杯酒如何？”
　　“杯子……太大……”
　　“少俠有所不知，這交杯酒用的杯子越大，情意越深，越能長久相守。”
　　百里屠蘇晃了晃腦袋，努力扶著桌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少俠？”
　　“先生，我去拿酒壇，我們用那個……”
　　“交杯交杯，自然是用杯子。”
　　歐陽少恭不容他再說，將茶杯塞進他手里，勾住他胳膊微微一笑：“少俠，請�！�
　　百里屠蘇醉得幾乎睜不開眼睛，捏著杯子，也將歐陽少恭的手臂勾住，神情卻是格外認真，道：“好�！�
　　尹千觴頓時覺得自己特別閃亮。
　　一盞交杯酒喝完，百里少俠兩眼一閉，直直倒在歐陽少恭懷里。歐陽少恭一手攬住百里屠蘇的細腰，一手將兩只碗各自擺在尹千觴和自己面前：“千觴，千萬別客氣�！�

　　第三個被放倒的是尹千觴，他奮力睜著眼問重影無數(shù)的歐陽少恭：“少恭，你從前說過酒量不好……”
　　歐陽少恭抬手，慢吞吞勾起他的下巴：“我的巫咸大人，歐陽少恭的話，你也信？”
　　酒勁發(fā)作，尹千觴身子一歪，哧溜一下滑到桌子下面。

　　次日晨光滿室。
　　百里屠蘇按著劇痛的額頭醒過來，看到風晴雪趴著桌旁，尹千觴躺在桌子底下。
　　風晴雪白凈的臉上被畫了幾撇貓胡子，居然很是俏麗。
　　尹千觴臉上除了胡子，還有貓斑紋，惟妙惟肖。
　　先生真是琴棋書畫無一不通。
　　即使面癱如百里少俠，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但風家兄妹看著他的表情很詭異。
　　“……我臉上是什么？”
　　風晴雪從衣袋里摸出一面小鏡子遞給他。
　　百里屠蘇臉上沒有貓胡子，沒有貓斑紋，只有五個字，鐵劃銀鉤，筆筆藏鋒，一把風流骨。
　　——少俠，求洞房。

　　“三位，喝點醒酒湯可好？”
　　今天天氣也很好。

　　END

　　外篇·寫入春風第六聲

　　清明一夜細雨，沾濕杏花。
　　早晨醒來時候被衾微涼，百里屠蘇翻了個身，卻發(fā)現(xiàn)歐陽少恭不在身旁。他穿衣起床，小院內(nèi)也是毫無人聲。寒食不舉火，外面桌上擺了一碟糕點，當是歐陽少恭給他準備的早飯。去醫(yī)館找，卻見醫(yī)館也關著門。
　　百里屠蘇一時茫然，摸摸跳到自己肩上的金色小鳥：“先生去哪里了？”

　　琴聲幽冷如夜。
　　這是百里屠蘇第二次到蓬萊，殘垣斷壁頹敗，比上次所見更加凄冷。
　　琴臺上有人一身白衣，跪坐撫琴，身前墳塋無數(shù)，青石碑冷然無言。
　　“先生！先生怎么到這里來了？”
　　“今日清明，不來此地，又往何處去？”
　　“……先生，可是想起了舊事傷心事？”
　　“舊時之悲，只襯得今日之歡更甚。屠蘇，最后一世與你相伴，我心愿已足�！睔W陽少恭抬眼看他，微微一笑，千年的時光都從他眼中流過，“只愿……這一世將盡之時，死在你前面�！�
　　黑衣少年一步一步踏上琴臺，從后面默默抱住他。
　　“……先生，我答應你�！�

　　自別榣山年華久，一任滄桑，魂消魄難留。翻云初識杏衫袖，記取前生分飛否？
　　青玉壇上蓬萊秋，舊事前塵，且隨煙水流。交杯同飲屠蘇酒，寫入春風第六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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