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潘】遛鳥

　　瑪多布莎·辭的一天，由遛鳥開始。此時其實早已日上三竿，他才慢悠悠地起了床。他如此清閑，全都是因為已經(jīng)正式退了位，把王位交給了自己的兒子。
　　懶洋洋地把頭發(fā)隨便一綁，自力更生地洗漱完——他自己要求別派太多侍女的，然后他吹了個口哨，就拎著鳥籠出門了。
　　說起來，他原來是根本不會用到鳥籠這種東西的，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就開始用了�？傆X得，有些東西不在眼前，就永遠也抓不住。

　　慢慢晃悠到他常去遛鳥的廣場，倚在一顆老樹邊看著廣場里各式各樣的人。有人在旁邊用笛子吹著歡快的曲子，人們?nèi)齼蓛傻卦谑噬闲菹ⅰＳ袀�練習走路的孩子，一歪一倒地往前走著，對他來說，一段長長的路的盡頭，有溫柔的母親的懷抱。終于他走完了，傻兮兮地笑著撲進媽媽的懷里，小眉毛一翹一翹的，很是得意。辭稍微一偏頭，看見一對手拉手的情侶，女方穿著水綠色的長裙，突然就開始和著音樂旋轉(zhuǎn)起來，而牽著她的男人自然地將手拉過頭頂，在她轉(zhuǎn)完了以后，輕輕欠身吻了她的手背。
　　辭瞇起眼睛笑了，下垂的眼角彎出幾道褶皺。他的手無意識地摸了摸鳥籠的邊框。像是溫柔撫摸著誰的眉眼。

　　有一次溪水和陽光配合得正好，潘時急時緩的喘氣聲夾在水流的聲音里，辭突然就沖他說了聲，“別動�！迸艘驗槊芍p眼，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得一下子沒了動作，出聲詢問，“怎么了？”辭沒有回答他，就那樣帶著點新奇，慢慢地觸碰著那雙被遮蔽的眼睛。能察覺到潘的眼睛似乎在不安地動著，呼吸變得又輕又緩。
　　然后辭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回答他，“沒什么沒什么。你練完了之后我們就去那家小店吃雞蛋羹吧�！�
　　潘知道辭在心情好的時候喜歡吃雞蛋羹，就是那道最簡單的，但皇宮里卻很少做的菜。他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人突然一下就很開心，于是只能有些莫名地點了點頭，繼續(xù)自己的練習。

　　啊不妙。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怎么走著走著就有些餓了。他于是邁進了常去的小飯館。這里的菜都是最普通的菜式，但是對辭來說，大概也只有這里能吃到了。很久以前偶爾去潘家里吃的時候，雖然也是差不多的菜，但又明顯有別的味道了，特別到難以形容。
　　辭特地選了靠窗的位子，能看到熱鬧的街道。
　　那是他走過了多少遍，走過了多少年的，最喜歡的街。
　　街上有明艷的龍族少女結(jié)著伴兒提著籃子出來采購，大概是為了后幾天的慶典。新國王剛登基，總要做幾件讓大家都開心的事情。

　　曾經(jīng)他心血來潮想做一頓飯，拉著潘在這街上東逛西逛，還一意孤行說，“誒誒誒，你別告訴我哪些該買哪些不該買，我就想自己體驗一下！”于是潘一路還真就一句話也不說，臉色也從頭至尾沒變過，讓辭都沒辦法從潘的表情窺知手中食材是否合適。那時還只是王子的瑪多布莎·辭殿下這時才覺得有一種油然的挫敗感。沒想到潘終于找到應對他耍賴的方法。
　　后來做飯的時候更是一場災難，潘給他示范完了切菜炒菜各種工序以后，就非常主動地退到一邊，默默看著王子殿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而瑪多布莎·辭殿下在這樣休息的時候，其實更喜歡放任自己的腦子想些不著邊際的事，比如“綠葉港是不是真的綠葉很多，一定不是秋天起的名字要不然會叫黃葉港”之類根本就不需要疑問也沒有答案的問題，或者出神地看著某一個點發(fā)呆。在這種時候，在這個人旁邊，才能難得的能夠偷個懶。于是很自然的，他根本沒記住多少步驟，只能按著模糊的回憶瞎來。
　　結(jié)果硬著頭皮鼓搗了半天，怎么也沒摸著門道，肚子還非常恰到好處地“咕”了一聲，辭就只能帶著點窘迫地撓著頭笑了。
　　潘接過刀和菜板，無奈地笑著說，“你再體驗下去估計我的肚子也要跟著叫了。這樣好了，我來洗菜切菜準備好，其他你只管按你自己設(shè)想的來�！闭f完就拿起一旁切得很有些微妙的白菜，接著把它切完，不再言語。
　　辭于是像偷魚成功的懶貓一樣露出了大大的得意的笑容，使勁點了個頭。
　　最后終于憑著辭不知哪里來的搭配天賦，做好了三個菜。辭有些忐忑地等著潘先吃，給他的手藝做個評價�？吹脚擞行@訝地露出了個明顯是贊許的笑容，辭終于彎起了眼角，滿足地開吃，一邊在心里狠狠表揚了自己一番，念叨著“我果然還是很有才能”之類的話。

　　這樣想著舊事，不知不覺就吃飽了。
　　年老了，好像沒什么胃口，再不能像原來那樣胡吃海塞了。辭有些生氣地往嘴里多塞了幾口飯菜，像是跟什么較勁兒似的。
　　他還賭氣般地把菜葉子扔到鳥籠里，籠子里金毛的小生物擺著尾羽，興奮地嘰嘰叫著撲向菜葉。辭看了忍不住就笑了起來，無情地點評著，“樣子實在太傻了！”
　　鳥兒卻不管他，歡樂地扯著菜葉，呼哧呼哧地咽了下去。

　　走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下午，辭打著飽嗝提著鳥籠散步。呼，真不該硬撐。他看籠子里的鳥也是一副吃飽了有些倦怠的樣子，就想著要不然隨便找個地方待著打發(fā)時間好了。
　　往前沒走幾步，是一個賭場，規(guī)模不大，但是老板娘非常漂亮——那是辭還年輕的時候�，F(xiàn)在管理場子的換成了她兒子，而那位已經(jīng)風燭殘年卻依然很注意打點自己的女人只是點著煙在柜臺旁邊坐著，神色氤氳在一片霧靄中。
　　辭拍著籠子，笑嘻嘻地走進去。里面的小家伙感受到場子里的鼎沸，也變得神氣起來，啾啾地亂叫起來。
　　盤著發(fā)髻的女人有些不敢認一般看著他，伸出手指了半天。
　　辭彎下腰給了她一個少年般的笑容，“你沒看錯，我又來啦�！�
　　那女人似乎辭這樣的笑容勾起了什么久遠的記憶，她慢慢吐出一口煙說，“幾十年了呢，沒這么近的見過你。自從那次以后，就只能在祭典之類的場合遠遠看著呢�！�
　　“你記性真好，還記得那次。”辭隨便在旁邊拿了個小凳，也坐了下來。
　　那女人也不看他，依然盯著一個虛空的點，聲音緩慢地回答他，“哎，到了這個歲數(shù)啦，昨天的事情一點也不記得，幾十年前的倒記得清清楚楚。你不也是嗎�！�
　　辭從喉中滾出一個輕笑，并不答話。

　　說起來，那次，也是潘第一次來賭場呢。
　　忘了是說了什么胡攪蠻纏的話，總之成功地把潘弄進來了，并慫恿他賭幾局。
　　潘被他“小賭怡情”的論調(diào)煩得沒轍，終于答應了。
　　然而潘的手氣實在是欠佳，連輸了好幾局。
　　辭強忍住想要笑話他的心理，正色勸他，“潘，不過是玩樂，不用這么較真，輸了就輸了，又不是……”
　　還沒等他說完，潘回過頭，抿著嘴瞪了他一眼，眼神異常固執(zhí)，肩線都緊繃了起來。
　　哎呀糟糕，好像潘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是在賭錢，還以為是在切磋脈術(shù)呢。辭有些好笑地想，卻不再多言語，只是微笑地在一邊很自然地遞著錢袋。
　　終于好不容易贏了一回，潘就呼地吐了口氣，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抓起錢袋拉著辭的手十分滿足地就往外走。
　　辭一邊被他拽著一邊回頭看賭錢的桌子，一邊意外地問，“誒？你不是剛贏一局嗎？怎么不賭了？”
　　潘停下來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回答，“辭，我已經(jīng)贏了，這就夠了。”
　　辭沉默了一會兒，嘴角勾出一個淺淡的笑，“你這個脾氣啊�！�

　　辭有些困惑地抓了抓頭發(fā)。哎，自己還真是成了老頭子了，想起這些事情來，就好像一件一件都在眼前一樣。
　　干脆別想了，讓腦子放空一下也好。
　　辭于是拿起柜臺上一瓶酒，安靜地喝了起來。
　　賭場里喧鬧非常，但是籠中鳥的叫聲卻清晰地仿佛響在耳邊。

　　辭看了眼逐漸熱鬧起來的賭場，給那女人做了個“再見”的手勢，然后提著鳥籠走出了門。
　　他抬眼盯著已經(jīng)迷離起來的天色，又向看不見的路盡頭望了望。
　　印象中后來的日子，就根本沒有過這樣的小賭了。
　　聯(lián)姻，改革，他既是那個搖骰子的人，也是那個期待著結(jié)果的人。一場接一場的大賭已經(jīng)耗氣勞心，哪還有時間小賭怡情。
　　而潘，也還是離開了自己生長的土地。走了，又回來，沉默堅定地守護著國和家的榮譽。再后來，就是真走了，再也看不見，再也回不來。

　　辭突然把鳥籠舉起來，打開了籠子的門。里面的金毛小鳥歡快地叫了一聲拍著翅膀飛向空中。
　　辭抬眼看著小鳥的姿態(tài)，恍惚間仿佛看見了一頭灼人的耀眼的金發(fā)，以及一個一直沒有回頭的背影。他突然低沉地笑出了聲，“走了就走了吧。鳥兒還是飛起來的姿態(tài)最好看。”
　　然后他轉(zhuǎn)過身，無意識地晃著空了的鳥籠，搖頭笑了，一步步沿著這條他最愛的大街往回走。黃昏的陽光溫暖靜謐，慢慢地鋪展了整個天空。

　　到房間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完全地沉落下去了。
　　辭把手里的空鳥籠仔細鎖好，仍然放在窗臺不變的位置。
　　他就那樣靜默地看著鳥籠，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背著手走進了里屋的書房。

　　再次走出屋是因為聽到了鳥叫。
　　瑪多布莎·辭其實不想承認，看到那只金毛小鳥停在空鳥籠邊上的時候，他的呼吸都有些不穩(wěn)了。
　　鳥兒邀功似的飛到了他的肩頭，喳喳地叫喚著。不知是在抱怨他的主動舍棄，還是夸耀自己的忠心耿耿。
　　辭伸手撫摸著小鳥的羽毛，閉上眼，更細微地感受那帶著夜晚涼意的生物，輕聲地笑，“真傻啊，你。”
　　鳥兒卻沒聽懂他的奚落，只是仍然朝氣蓬勃地叫著。
　　辭把小鳥放到窗臺上，問它，“吶，看來你是一只好鳥，我也是一個好主人，我來想想，給你什么禮物呢�！彼粗▲B驕傲地梳理著自己金色的尾羽，突然笑了笑，說道，“明天我給你帶回來一個綠毛的伙伴怎么樣，小黃球？讓你熱鬧點吧。就叫它小綠球好啦！”
　　辭很滿意自己安排似的眨了眨眼睛，然后他心滿意足地躺在自己精心挑選的松軟的單人床上，閉上了眼，喃喃地說，“至于我呢，獎勵自己一頓安眠吧�！�
　　他閉了一會兒眼睛，突然睜開，看著窗臺上神氣的金毛小鳥，露出了異常溫柔的表情，無聲地說了句，“歡迎回來，我的伙伴�！�

　　——FIN——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