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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歌
誰來為我獻唱挽歌?我聽著。
誰來為我譜曲哀樂?我瞧著。
誰來為我奏首終章?我等著。
誰人哪?哪人呀?挽歌誰譜?別臨送終──
我見誰,為我送終?
天陰,今日微雨,山色飄邈,我聞遠處傳來陣二胡哀聲彌漫,心里拉緊的難過,直直走去,想瞧個原來,叫那人莫再拉如此悲傷的調(diào)子。
可路沒到底,雨勢漸大了起來,逼不得已,我只得暫時屈居于樹下避雨,無處可尋那二胡聲,雨聲大的將它蓋了半分,只隱約聽得幾音。
我想這雨來得不是時候,打斷了我與那人見上一面,究竟是誰,樂聲如此凄涼?像是幾經(jīng)波折流轉(zhuǎn)。
正想著,原本那微微弱弱的音階停了,我一震,不知為何心底一陣失落,四下張望了下,明知不可能有人,我卻還是這么做了。
忽然,迷茫的雨線中出現(xiàn)了個白影,那白影非霧,正緩緩向我靠來,我定睛一瞧,來人手抱二胡,白衣在雨中飄蕩,一點沒有淋雨的狼狽。
『你介意我占個位嗎?』來人問。
『這樹非我栽,如何介意?』我笑著答道,讓出了個空位讓他進來。
『多謝!凰е伲p身移到樹下,隨處便坐了下,繼續(xù)拉著二胡。
我一聽就知道方才的琴聲便是他,可見他那身雪白似仙的衣服就這么隨處沾污了,我心底有些不舍,皺起了眉。
『朋友,何故皺眉呢?』本以為他專心拉琴,必然不會理會我,所以我只是皺眉,也沒出聲阻止。
怎料到他如此敏銳?竟將我的神情看在眼里。
『哈──兄臺好眼力!』我只得干笑一聲,也不好說我是怕他弄臟衣,畢竟出門在外,四處為家之人在乎這,未免顯的小家子氣。
『你還沒說為何皺眉呢!荒侨寺牭梦腋尚,也不留余地,還是追問了下來。
『這……有些事還不知的好!晃译S口敷衍,希望他別再追問,可見著他那端正的側(cè)臉,若不再開口,也挺可惜的。
『是嗎?』果然,聽了那話后他沒再往下追問,可也不再說話,只是專心的拉琴。
我站在那有些尷尬,責怪自己的不擅言詞,想找些話說,又不知說什么,可問的不好怕壞了印象,真是兩難。
雨勢又見大,樹下逐漸滲入些許的雨滴,一滴滴落到了我兩的身上,那白衣給水漬沾染了,顯得有些臟,我心里又不舒服了起來,我道:『兄臺,雨來的大,這樹擋不住了,你是否起身,換個地方躲雨?』
他停下了手,端正無波的臉抬了起來,定定的看了我一會兒,看到我都有些想逃了,他才開口:『出去也是濕,在這也是濕,何苦費那力氣?』
我一愣,心里覺得對,可看著他衣服上的水漬心底就是不高興,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我悄聲站去他身旁,心想這樣能不能替他擋點水,省得我心里不舒坦。
『朋友,為何替我擋雨?』哪知他真是異于常人的靈敏,立刻疑惑的看著我,我一驚,霎時無語。
等了一會兒等不到我的答案,他似乎也沒興趣了,他又開口問:『你知道今日為何下雨?』
『天要下雨!贿@誰管得著?你當我是為卜先知的神仙嗎?
他又一陣不說話,我心里犯嘀咕,這人說話怎么慢慢吞吞,一點不干脆。
『你知道雨為何趨大?』他搖搖頭后又問,神情竟有些哀傷,我看的不忍心,又不知如何答他的問題,想了半天,才回:『大約是傷心吧!』
這話倒嚇了我自己,我不知道原來我也有這么傷感的一面。
他聽了這話,猛的抬起頭來,眼里閃爍著,不知是雨還是淚,我越瞧竟越痛,別開了頭不愿看。
可我自己不明白為什么,真不明白呀!
『天若有情天亦老,天不傷心的。』我見不著他的表情,可他的語調(diào)卻像之前一般平穩(wěn),聽不出端倪來。
我聽的心里卻是越發(fā)難受,不知著了什么魔,我回過頭去,說道:『你不是天,你不知他難受!』
他笑了,我看呆了。
原來他笑起來如此好看,如此絕塵,可卻讓我心里莫名絞痛。
『我不是天,我不懂祂?晌叶辏叶@忽來大雨,傷心欲碎!凰χf出這幾個字,給我的震驚真是非同小可呀,我感到一陣熟悉,久遠的熟悉。
我啞聲問:『你在哀吊什么人嗎?』
他又搖頭,笑的更淡了,反問我:『你學樂嗎?』
『我不懂,我只懂劍!晃掖,徑自升起一份驕傲。
『你譜曲嗎?』他又問,可這問題問的多余,我以為他故意,口氣便不太好,『不懂樂能譜曲嗎?』
他無語,又拉起了琴,可只拉了一音,就停了下,『這琴不是我的。』
我心里疑惑,這怎么跟我說?還是他這是在自言自語,那我究竟答或不答?
想著,天邊的雨像倒水般的下,我一閃神,他竟已淋的渾身水漬,半濕了。
我皺起眉,不知為什么就難過的很,看了看四周,發(fā)現(xiàn)前方隱隱約約似乎有個臺子搭著篷,應該可以過去,可問題在,這樣一來他便全濕了,自己跟他又非親非故,也不好意思拉著他去,更別提替他擋雨了。
自己濕了不打緊,他濕了我心里就是難過。
『你想去那棚子避雨?』他忽然出聲,像看穿的念頭一般,站了起來。
『是呀!這雨太大。』我當然順水推舟,心里高興。
『可去了那,我們就濕透了!凰溃凵裢h方,有些飄忽。
『我替你擋著雨,你不會濕!缓鋈唬矣终f出了怪話,就算我心里這么想,可怎么會說出來呢?對于自己今天的一再反常,我真快嚇破膽。
『那勞煩你了!凰皖^,像是表達謝意。
我真不懂他這個人是外冷內(nèi)熱,還是佯裝無事,這是一般人的反應嗎?
尷尬的應了聲,我脫了外衣仔細護好了他,才拉著他跑到了那棚子,不知為什么,有些高興。
他拿下披在身上的外衣,身上沒什么濕,而我卻成了落湯雞,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很狼狽?』見他笑,我趕緊問,難道淋個雨就讓我形象全無,成了丑角。
『我笑你奇怪,你認得我嗎?』他笑著,可眼神卻像火一般,透著復雜,緊盯著我的視線。
『我……我是不認識你,可我聽了你的琴音,怕你身體弱,淋雨生出病來!晃译S口胡鄒,不知他聽出來沒,卻見他眼神一下暗了下去,難道我又說錯話?
『是嗎?我懂武的!凰穑椭^撫琴。
『你習武。俊晃殷@訝著,一下不知所措的看著他。
『我再拉琴給你聽好嗎?』他不理會我的吃驚,徑自問了,一下又說:『或是你討厭這琴聲?』
我給他說的掉了三魂七魄,我一開始的確是想要他別拉這琴,聽著人絞心揪肺的,可現(xiàn)在給他一問,竟說不出口了,只吶吶的應了聲,說好。
他又拉起了琴,他拉琴時表情專注,像是天地只剩他與琴一般,那琴聲凄慘,斷斷續(xù)續(xù)的傳進了我耳,忽然一抹白影跳出腦海,我一驚,轉(zhuǎn)頭看著他。
他依然拉著琴,食指扣弦,另手拉弓。
一陣恐懼襲來,我好怕,怕的不知該怎么辦,而我卻不知自己究竟怕些什么,像是比死亡還恐怖的一件事,我記不得。
待我靜下時,自己已奪了那弓子,耳邊留著自己的叫聲:『別拉了!』
他淡陌的看著我,又看了那琴,琴弦已斷。
我自己知道不對,可又不知怎么辦,只好愣著與他對看,說不出個字來。
『你想不起來?』很久很久之后,他輕手接過我手上的琴,撫著那條斷了的弦,我看的心里難過,只說:『我找人替你接上!
他沒有理會我,摸著弦嘆道:『你當真想不起就罷,這琴就讓我?guī)е,讓我(guī)е!』他的口氣哀凄似琴聲,那話卻讓我本來平靜下的心情再起,又是一陣驚懼。
我想起了一人,那人全身雪白。
我想起了一人,那人背劍拉琴,琴音切切。
我想起了那人,他和著琴音助興,調(diào)轉(zhuǎn)升天,凄美似鳳凰重生。
那人唱著,那琴拉著,我聞那聲音和著,哀痛的落下了淚。
『你忘了我、忘了!凰痔嶂,抹著我臉上的淚,慘淡著臉,還是為我拭淚。
我心緒不寧,一把抓過了他的手,一時間也沒會意過來自己做了什么,直喊著:『別走!』
他笑開了,像是水里波紋蕩開,流進了我心里。
『我等著你,等著琴聲,多少年頭了?我當你忘了,忘了那約定。可你果然沒忘,你沒忘!凰χ,提著琴的手握緊了幾分,像是表示他的情緒有多激動,可我看見那斷弦,心里卻痛的像刀割。
『弦斷了……可沒關系!我等著你拉琴,弦系不上了,我還是等你,等你拉琴!凰樦业哪抗饪吹搅饲伲瑹o所謂的一笑,將琴交給了我,『現(xiàn)在拉好嗎?我沒有時間了!凰χ
我沒答聲,身體自動的接過了琴,架勢一擺當真拉起了琴,我心里駭著,自己出生十幾二十年,沒聽說自己會拉這琴,現(xiàn)在給他一說就會了。這能不駭嗎?
二胡斷弦,拉來聲調(diào)荒腔走板,已不能成調(diào),可他卻反而閉起了眼,神情灌注的聽著,像是沒聽見那破音吵雜的聲響,專注的聽著這曲。
可既已走音,又怎聽的出當初的旋律呢?
我一陣戚然,聽他開口跟著和了起來,那聲音蓋過了琴聲噪雜,直直扶上。
原來這就是這首歌本來的調(diào)子嗎?
我分神想著,不留神,手上二胡琴弦再斷,已無弦可拉。
轉(zhuǎn)頭,我見他停下來瞧著我,歌聲無琴,難以再續(xù)。
我看了弦,想接上,可一下子又不懂,不懂這琴是怎么回事,不懂這琴該怎么拉,只好尷尬的與他對望。
『你終究……記不起。』他垂首,很淡很淡的笑了,在我眼中不像笑,反到似泣。
我啞然失聲。
『你忘了也罷,這琴……本就是你的,你就收著吧!凰戳饲僖谎,兩弦具斷,已無用處,憐惜的伸手摸了下,道:『你我緣盡了!
我不知他這話對誰說,對我或是琴?只知聽到緣盡,腦門轟的一下燒了起來,不知發(fā)什么瘋,又拉著他喊:『不許走!』
他向我微笑,是那始終如一的微笑,『你還譜曲嗎?哪天再拉給我聽呢?』
我聽著僵住了,而他卻一下掙開了我,朝那雨里跑去……
『別走!』我反應過來時,他已跑出了棚子,雨猛烈打在他身上,幾乎將他的身影沖散。
我立刻追了去,就聽見雨聲里傳來一道柔和的聲音:『你為我譜曲哀樂,我為你唱首挽歌,我們說好的,倘若先離,墳頭奏樂,斷弦墳頭!』
我想抓住他,可他畢竟給雨沖散了,不留痕跡。
『我為你譜曲,你為我唱歌,我若先離,一曲哀歌,你若先去,譜曲奏樂,就此弦斷墳頭!
耳邊響起了聲音,是我的聲音!與他說的話同出一轍,我呆愣在雨中半晌,忽然往離這不遠的山頭狂奔。
一個聲音喚著我,那聲音虛虛實實,聽不真切。
雨茫了我的視線,草擋了我的前路,我奔著,心慌意亂的奔著,忽見一條山間小路,像是有人走動而成的,我往那路上跑去,盡頭赫然立著座碑。
那碑上刻了:『天下絕唱──段玥之墓!
我一晃,禁不住跪了下來,段玥……段玥。
『你知道我為何名喚段玥?』
『段字為姓,不可更改,可你這玥字取的真不吉利!
『喔?怎說?』
『段玥、段玥,不就跟斷樂同音了?你本行靠唱曲為生,斷樂還了得?』
『哈哈──』
『我跟你說呀……這段玥……』
我什么都想起來,什么都記起來,再也不會忘了,段玥!你出來呀──我還沒為你譜曲呢!
雨下的好烈,打在我身上發(fā)疼,段玥的墓旁長著青草,已及我肩高,什么時候,我究竟是什么時候忘了你。
回憶似潮,洶涌而來,竟已不可追,琴弦已斷,曲如何能成?
『我跟你說這琴呀,是我托我一個朋友做的,世上再無第二!』
『嗯?為什么?它是陳年古木嗎?』
『啐!那算什么!你瞧著琴身,仔細瞧!』
『啊?憶樂?你怕我忘了怎么拉琴嗎?』
『誰擔這個心呀,我死了都不會擔這個心!』
『呸!胡說八道!
『呵呵,我夸你呀!這哪不好?』
『別瞎說話!』
『好!這琴喚憶樂,記得了嗎?』
『嗯!
『若我死了,不許你替別人拉琴!只得在我墳頭拉!』
『你又胡說八道什么!』
你叫斷樂……卻又讓我憶樂,世上除了你,再無人能讓我拉琴!
我失魂落魄的起身,走回了那棚子,取了琴,卻接不上弦,這弦無人可接,只有你!只有你能接,可你呢?
已在那黃土下,我應了你,此生不再拉琴,卻無法在最后為你墳頭奏曲,這琴如何能修?
雨逐漸緩小,我坐了下,面對著你的墓。
──既然此弦已無人可系,那便抽去此弦吧!
我一狠絕,毀了琴軸,抽出了絲弦,以手代替琴軸支撐,揚弓拉起了樂。
山林霧氣彌漫,聲音震著水滴,蕩出了重重回聲,琴聲急轉(zhuǎn)直下,弦吃進了我的肉里,帶著我一塊震動。
我與琴本是一體,就像這琴與你,本就無分。
那弓讓我揮的生岔,弦給我磨的欲斷,你聽見了嗎?聽見了嗎?
聽見我以血、以肉,替你譜出的哀樂了嗎?
而我的挽歌,何人為我唱呢?
我見夕陽艷紅,似你病中吐出的鮮血,我見夕陽艷紅,似我留下血淚。
『我跟你說呀,這段玥之來……』
『因我已無他日可活!
霧,遮了我眼,我見四周一片白茫,像極了你
── 一身白衣而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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