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節(jié)]
[投訴]
文章收藏
深深愛過你
按掉了他的第十九通電話,我坐在巷子口的咖啡廳,撐著下巴看窗外的風(fēng)景。
微陽在這個被人們魔化的城市上空一點(diǎn)點(diǎn)鋪陳開來,混雜秋日氣息的風(fēng)卷起街邊的落葉,溫暖與寒冷的交集,有些不真實(shí)。
第一次獨(dú)自的旅行,來到曾和他約定一起前往的城市,只是需要時間來思考一些問題。
他們說旅行就是從自己早已呆膩的地方跋涉到別人早已呆膩的地方。
習(xí)慣,多么可怕的詞語。因?yàn)榱?xí)慣,我生活在那座城市里,縱使時光已消磨了我對它的所有好奇和美麗幻境,亦如因?yàn)榱?xí)慣,我生活在有他的世界里,縱使我們從未思考過是否愛過彼此。
手中的咖啡已帶了些涼意,我重新將目光投向熙熙攘攘的街道,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看著行人臉上的表情,總想從別人的故事里讀到些東西聊以慰藉。
只是一雙雙漠然的眼睛,讓我忘了原本的目的,最后只是簡單的發(fā)著呆,以至于當(dāng)那雙眸子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里,我卻并不自知。
直到他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微陽投射在他的臉上,泛起淡淡粉紅,襯得那笑容幾分繾綣。
我才意識到自己的直視似乎不太矜持,于是點(diǎn)頭微笑,而后故意低了頭看著早已沒有熱氣的咖啡杯。
“你好!我叫蕓洛!辈⒉焕系,甚至拙劣的搭訕方式,和當(dāng)年的他一模一樣,可是我卻很喜歡。如果說是因?yàn)檫@句話里有著某種類似宿命的熟悉之感,一定會有人嘲笑我太過矯情。
“我叫寧雨。”友好的向他伸出了手,總是這樣,傷疤還沒好就忘了痛。
我又點(diǎn)了一杯咖啡,聽蕓洛說他的經(jīng)歷,他是個職業(yè)攝影師,杭州人,專門尋找舊上海在燈紅酒綠的幢幢高樓里遺留的點(diǎn)點(diǎn)痕跡,所以隔上些日子就來這里住上月余。
他說他尋訪過許多百歲老人,聽他們講不勝其數(shù)的過去的故事。
聽到這里我便來了興趣,沒有什么是比前塵往事更誘人的,我總是妄想回到過去,特別是別人的過去。
他對這樣的想法很是訝異,又得知我此次獨(dú)自旅行,于是邀我一同在這現(xiàn)代都市里尋找古老的氣息。
第二日,他果然依約在巷子口等,還是一身同昨天一樣的白色襯衣,復(fù)古的樣式顯得有些老氣,陽光里的笑容繾綣,讓人一時忘了空氣里的涼意。
上前去和他打過招呼,兩人便一起穿行于蜿蜒曲折的巷子里。
他把耳朵附在古老的青石墻壁上,教我凝聽墻壁訴說的故事,我笑著說他神經(jīng),卻還是把耳朵靠了上去,石壁有些冰冷,激得我不禁抱了抱胳膊,耳畔卻響起蕓洛的聲音。
他的聲音很好聽,像清爽的秋風(fēng),從石壁里傳來,如同翻開一本泛黃的老書,那故事便進(jìn)了心里。
故事發(fā)生在上個世紀(jì)。那時上海才剛剛開始流行影樓,或是年輕的姑娘約著一起,或是一家人趁著團(tuán)聚,挑上件最時新的衣裳,到那影樓里坐上幾秒,便能留下張黑白照片,等老了也好回憶。
影樓的生意好,老師傅忙著給顧客擺姿勢拍照,年輕伙計則跟在后頭布燈,理膠卷,洗相片。
那一日店里來了個有錢人家的小姐,穿著淺藍(lán)的學(xué)生裝,齊腰長發(fā),甚是清秀溫婉的模樣。年輕伙計便有些魂不守舍了,布燈時竟然踩了線跌個四腳朝天,那小姐見了便掩嘴笑起來,這一笑讓年輕伙計楞在地上也忘了爬起來,倒是老師傅眼疾手快,按下快門,把這一瞬定格在相機(jī)里。
年輕伙計患了相思病,于是將那張照片多洗一張揣在懷里,沒事的時候拿出來看著發(fā)發(fā)呆,畢竟她是有錢人家的小姐,而他只是個伙計。
日子這樣過著,直到有一天年輕伙計經(jīng)過巷子口,見到幾個混混圍著一個姑娘,那姑娘蜷縮在墻角,抱著雙臂哭得傷心。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他竟然沖上去推開那些人,拉起姑娘的手便跑了出去,慌亂中似乎有拳頭落在他臉上,可也顧不得許多,只是沒命的跑著,他心里明白,若是被那些人追上,憑著他這身板恐怕還不夠他們揍的。
待甩掉那些人,兩人才松了一口氣,倚著青石墻壁大口喘息。年輕伙計這才看清,方才自己拉著的姑娘竟是那日來店里照相的小姐,一時間不知所措起來。
那小姐見他為了救自己臉上受了傷,便掏出絲絹來幫他擦拭。他頓時滿面通紅,接著懷里掉下張相片,慌忙去拾,卻被那小姐搶先握在手里。
伙計已不敢看小姐的臉,只見小姐的手捏著相片一角,又遞回她面前。詫異的抬頭,眸子里都是她垂眸、雙頰泛紅的微笑。
“你好,我叫方云落。”他開口的方式老套至極,她卻掩嘴笑得美麗。
兩人便這般牽起了手,他騎著單車帶著她飛馳于青石墻壁的巷子里,她環(huán)著他的腰,隨他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只是幸福的時光終是短暫,他們的感情終究得不到她家人的祝福,于是他們決定私奔,在那個下雪的夜里,他和她約好在初遇的巷子口相見,然后一起離開這里。
他拿著買好的船票和剛發(fā)的工資,往巷子口的方向走,卻在路過集市的時候停了下來……
故事講到這里,蕓洛也停了下來。
“后來呢?”我追問著,一顆心被吊在空中。
蕓洛的臉上卻露出狡黠的笑意:“今天的故事就說到這里,反正還有很多天,以后再慢慢講!
我欲再開口卻被口袋里忽然響起的手機(jī)鈴聲打斷。掏出來看,名字不出所料的顯示著“琪峰”兩個字。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再次按掉掛機(jī)鍵,又索性關(guān)了機(jī)。
“男朋友?”蕓洛看著我,繾綣的笑意里似有些許落寞。但旋即又立刻否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并順便嘲笑了自己的自戀。
我微微點(diǎn)頭,算是默認(rèn)。男朋友,是啊,這個在我消失后三天才發(fā)現(xiàn)的男人就是我男朋友。可怕的是,我竟沒有因此而心痛。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
后來的幾天我完全沉浸在他所講述的一個個故事里,那些帶著塵封意味的故事,與眼前的青石墻,霓虹燈交相輝印,讓我忘記現(xiàn)實(shí)世界里的煩惱和糾纏。
他不知從哪里找來一輛有著斑駁銹跡的單車,載著我在蜿蜒的巷子中穿行,我張開雙臂擁抱撲面而來的風(fēng),想象自己只是故事里虛構(gòu)的人物。
那些故事太精彩,牽著我一天一天聽下去,以至于我已比計劃多呆了三天。
故事只是是故事,生活卻在現(xiàn)實(shí)中。
回到賓館,我猶豫著掏出手機(jī),頓了許久才按下開機(jī)鍵。
短信和未接來電鋪天蓋地,只言片語中依稀還有留戀,我面無表情,調(diào)出那個電話撥了出去。
電話響了一聲后被接起,是琪峰的聲音,磁性的聲音有些沙。骸靶∮,回來吧,我不習(xí)慣沒有你,我們結(jié)婚吧……”
習(xí)慣,我默然無語,這句我等了很多年的話,如今從他的口中說出,我的心卻如此平靜。
天空飄起雪花的時候,我約了蕓洛同他告別。
“今年的雪下得真早,明明還是深秋!辈恢涝撛趺撮_口,我努力的尋找話題。
他從脖子上取下圍巾,包裹在我的肩上,指尖觸到我的臉,是同他面上繾綣的笑容截然相反的冰冷。
忍不住握住他的手收進(jìn)自己的袖子里,若是暖了就告別吧。
“那個故事,你還沒有說完!蔽姨ь^看他,努力在嘴角牽起笑意。
雪花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凝結(jié)成水滴,仿佛晶瑩的淚,沿著臉頰墜落。
那個伙計看著離約定的時間還早,便去集市上買了一條圍巾,手里的這點(diǎn)錢畢竟有限,也只能稍稍替她御寒。
可才拿了圍巾準(zhǔn)備離開,不知哪里沖出來一群人將它團(tuán)團(tuán)圍住。定睛一看,竟是那日的幾個小混混,個個都擄起袖子,摩拳擦掌,有的甚至從腰中抽出了砍刀,伙計慌了神想要逃跑,卻尋不到空隙。
后來,那個伙計一直看著巷子口的方向,懷里死死拽著那條圍巾,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氣。
“果然,是個悲劇啊!蔽业皖^嘆了一聲,嘆這結(jié)局,也嘆息現(xiàn)實(shí)的境遇。
“我要走了!背聊S久,終于還是說出這句別離。
他的手還在我袖子里,始終沒有變暖,卻把我的手也捂涼了。
“明天我有些事情,怕是不能送你。”他似怔了怔,而后淡淡的說道。
看著他繾綣的笑容,風(fēng)迷了眼睛,收回手轉(zhuǎn)過身,強(qiáng)迫自己不要回頭。
故事終究只是故事,而現(xiàn)實(shí)始終是現(xiàn)實(shí)。
整理行李的時候有郵差送來一封信,日期是第一天來到這里的時候。
拆開信,一打相片掉了出來,一張張拾起,趴在墻壁上的我,坐在單車上的,手捧咖啡的我,仰望天空的我……用那種古老的相片紙洗出來,隱約帶著斑駁的氣息。
也不知他在什么時候拍的。
小心的將相片收進(jìn)箱子里,唇邊還是不知不覺帶了笑意。
又回到了那座早已習(xí)慣的城市。
訂婚宴辦得很風(fēng)光,仿佛是為了彌補(bǔ)這些年的忽視,琪峰這一次倒是用了心。
親朋好友來了幾十桌,端著高腳杯說著祝福的話,十層的蛋糕有些過于甜膩,好像只要吃了日子就真的會甜蜜。
琪峰身著黑色的燕尾服,捧著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和閃耀的戒指。他單膝跪在我面前,俊朗的面容寫著些許誠懇。
周圍的姐妹都在起哄,為我是應(yīng)該先接過戒指還是應(yīng)該先吻他而爭得面紅耳赤。
紛亂的思緒在這一剎那卻忽然安靜下來,我低頭看著棋峰,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憧憬的幻想他穿著一身燕尾服,捧著玫瑰單膝跪在我面前的樣子,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模樣其實(shí)有些可笑。
陽光照耀在戒指上,折射出的光芒有些刺眼,側(cè)臉看窗口散落的陽光,鋪天蓋地,腦海里都是繾綣的笑容。
“對不起。”我后退一步,看到琪峰臉上不可思議的表情。屋子里忽然變得很安靜。
轉(zhuǎn)過身,只聽到高跟鞋撞擊在地板的聲音,我飛快的跑了出去。
發(fā)了瘋的翻找行李,直到拿起那封信,上面的地址是杭州,我聽到自己的心跳快要窒息。
天一亮我便坐上了去杭州的飛機(jī),按照那個地址,我在老街的拐角處找到了信上的門牌。
開門的卻是一個婦人,面上帶著與年紀(jì)不相符的滄桑。
看到我手中的信,她面上都是驚訝,低頭淺淺嘆息,而后把我引進(jìn)屋子里。
屋子里似乎還帶著他的氣悉,東西擺放整齊,老式的相機(jī)架擱在靠墻的地方,墻上拉了繩子,上面夾著一張張黑白膠片。
墻壁中央的遺像觸目驚心,相片里身穿白色襯衣的少年笑容繾綣。
婦人走到我旁邊,和我一起看墻上的相片:“這孩子從小就很特別,也不和別的孩子玩,整天抱著家里的老相機(jī),總說自己記得前世的事情。一開始我不信,后來看他搗騰這些老東西,才開始懷疑。”她回憶著,看著相片里的少年,滿臉慈愛的笑。
“他是十年前的冬天走的!彼沉似澄沂种袑懼衲耆掌诘男,繼續(xù)說道:“得了肝癌,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期。他不肯住院,一定要去上海,最后還是被綁去的醫(yī)院,他說他在等一個人!闭f著,她又看了看我:“看來,他是等到了!
婦人說完這些話,轉(zhuǎn)身打開旁邊書桌的抽屜,拿出里面一張泛黃的相片遞到我手里。
相片上的少女穿著民國時期的校服,齊腰長發(fā),正掩嘴笑得開心。那張臉明明就是我,我卻不記得自己何時拍過這樣的照片。
“臨走前他一直在說著胡話,說都是他的錯,那一天若沒有去買那條圍巾,就不會讓她在雪里等那么久……”婦人說到最后已開始哽咽。
拿著相片,同婦人告別過,我便去了上海。
上海的夜依舊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我行走在青石墻壁的巷子間,把耳朵附在墻壁上,聽風(fēng)吹過的聲音。
不知不覺又來到了那個巷子口,天空下起小雪。
仰起頭,看夜幕低垂,零零落落的雪瓣從黑暗里墜落,落在臉上,化作淚滴。
伸出手,依稀又看到那笑容繾綣始終如一。
。ㄍ辏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