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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做一天的你
櫻之祭
約定——
出了校園的林蔭道,沿街走到第二個路口處,一過馬路、就會看見那家貼滿了鏤空花瓣形狀貼紙的玻璃櫥窗。
櫥窗里展示的是紅綢上錫紙包裹著的各式巧克力。那一粒粒的,星星形狀的,小木牌上標示著榛子口味,月亮形狀的則是黑布林。
若是伸手向其中一枚比一比,就會發(fā)現(xiàn)才半枚指甲大小。
若是以往,小橙必定又趴在櫥窗邊重復這傻氣的舉動。但,今天卻是個例外。
現(xiàn)在那塊巧克力正緊緊的握在掌心里,還有剛剛店員找的硬幣。小橙直覺那錫紙也許快要被捏破了,里面脆弱的物體也一定碎成了黏糊的一團——因此,發(fā)現(xiàn)巧克力在手中安然無恙,櫥窗里的吊燈依舊散發(fā)著柔和光線,自己也仍在這落地玻璃前流連,剛剛發(fā)生的事情似乎是假的一樣。
剛剛的……那陣震耳欲聾的、剎車的可怕聲響,就像可以被忽略似的。
這樣的僥幸思想下一秒就消逝在了空氣中。小橙透過櫥窗的玻璃,清晰的看到自己的雙腳緩緩離開了地面,而另一個人的輪廓慢慢的在身旁凸顯出來——是店里亞麻色頭發(fā)的侍應生,裹在黑色的長袍里,神色憂郁。
“不是天天都來櫥窗邊看么。為什么今天跑得那么急?”他溫柔的低聲詢問。
“想買那塊巧克力,明天圣誕夜的禮物……”小橙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自己的掌心,潔白的錫紙上,卻沾染著紅色的暗花,是一點點洇開來的血跡。少女沉吟著,“足足攢了三個月的早餐費,所以……非常期待呢。”
黑袍侍應生為難的側過臉,望向街心。距離兩個懸浮著的身體幾丈遠處,躺倒在那一片血泊中的身體,淺色的學生制服已經(jīng)被玷污。
黃昏的街角靜靜的。肇事者已經(jīng)逃得無影無蹤。
“你知道么,在人間界我會售賣巧克力……但這個世界能夠用做交換的,只有命而已!彼行@訝的看向站立在眼前的少女。確實是個太過安靜的女孩子,厚厚留海下表情都少得出奇。在明了了所發(fā)生的全部事情之后,起初極度的驚愕慢慢轉為了平靜,連悲傷都隱匿在那幽深的眼底,她望向腳尖,低低的道——
“那么,你是死神了!
“恩。這昂貴的巧克力,你買過一塊了。就替你寬限一天吧!
女孩子抬起了頭來。黑黑的瞳孔中映著店口懸吊著的玻璃彩燈,一閃一閃。
“一……一天?”
像是肯定她的疑惑般,侍應生嘴角浮起如往常般親切的笑容,又迅即逝去。
“這一天你可以隨意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但是……只有一天而已!
“那么,請……” 少女躊躇著提出了古怪的要求,“請讓我看到……看到‘某個人’一天之內,可以看到的風景吧!
她緊張的低下了頭,卻又不自禁的去看那黑色布幕下模糊的面容。幽暗處傳來沙沙的響動聲,不知名處擱置的砂時計開始在沉寂里傾斜,細小的沙粒一粒粒漏下來……仿佛隔過一個世紀之久,才見得那唇角蠕動起來——
“好吧!
砂時計之AM——
在晨光中睜開沉重睡眼的時候,就像足足隔過了一個世紀,耶和華創(chuàng)造萬物后再度蘇醒。
這只是再平常不過的補課的日子。即使是圣誕不到晚上老師們也不會放行。
“——。。!”伴隨著刺耳的尖叫聲,居民巷里身著制服的少年,推著輛跑車兔子般竄了出來。
“臭小子,你混到頭了啊,竟敢叫我伯母!”女人的咆哮伴著拖鞋從窗口飛出,少年慌張的騎車開溜,一臉沒睡醒——大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處身一個陌生且亂得狗窩般的臥室也就罷了,洗把臉照鏡子時,下巴更差點驚到地上:那張堆著眼屎和青春痘的臉,雖然和這臥室很合拍,但很明顯的……跟十六年來自己每次照鏡子時的認知,截、然、不、同。!
在用拉、掐、捏、摳鼻孔等動作依次折磨過后,那張臉因為麻痹呈現(xiàn)了石化狀態(tài)。而此刻門被推開了,那張臉——對,就是那張臉的“成年女性版”推門進來,遞過皺巴巴的制服、勒令他換上,隨后便被一句小心翼翼的“伯母”氣得開始發(fā)飚。
少年搖搖晃晃騎上車,腦子還暈乎乎的。這條路線他不熟,但要騎去學校還勉強記得,他握著車把看著周圍不斷倒退的風景,影樓、咖啡廳、紅色磚石的小房子、一行行的懸鈴木、街道上新鮮落葉闊大的脈絡……車輪軋上去劈啪作響。
冬日溫暖的陽光透過頭頂?shù)臉鋮颤c點的落到臉上,溫度酥癢。葉縫里飄過小塊小塊不間斷的藍天。少年車速慢慢加快,白色外套被風吹得滿漲起來,沿途新鮮的風景令他拋卻不快看得有些貪婪,直到快到校門口時才有所收斂。
推車進了停車棚,有人打招呼——“葵夜,早晨!
發(fā)現(xiàn)對著自己微笑的,居然是那個一向屏蔽包括飛蟲在內的“套近乎生物”的冰山美人,少年已經(jīng)驚得要跳開了;而聽到這個被叫喚的名字時,他慵懶睡意終于徹底清空,情緒比剛剛兜風時都要高漲、幾乎接近翻船邊緣——葵夜?!。】、葵夜、葵夜……這個名字就是解開死結的鑰匙!少年攥著車鑰匙呆若木雞,一些情景在腦中不受控制地自動倒帶:
——請讓我看到……看到“某個人”一天之內,可以看到的風景吧。
——好吧。
好吧。好個頭!那黑袍侍應生死神,不知道是理解能力過強、敬業(yè)精神太好,還是能力就處在生澀的侍應生階段……他居然硬生生地,把她,直接塞進了他的身體里!
葵夜,林葵夜。
如果是他的話,碰到美女打個招呼不是很正常的么?!
必然不會臉紅紅,窘態(tài)好比外班那些只賣一百塊的蘿卜茄子小黃瓜呀,更不會在車邊站得釘子般、一臉我在思考請勿打擾的蠢樣!他是那么開朗有人緣的少年,跟文靜的自己像是磁石的兩個極端般難以接近……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黏成一整塊胡攪蠻纏的磁鐵了。
林,葵夜。這個在唇齒間默念過無數(shù)遍的名字。即使“無心的”碰到了無數(shù)次,也不敢像這樣故作自然招呼一句。是自己打算在圣誕夜送出巧克力并且……鼓足勇氣告白的人。
少年推著車繞了一圈進車棚,再出來時思維似乎也跟著轉過了一個大圈,繃緊的臉放松了,愉悅的情緒幾乎要溢到臉外去——
啊哈。原來今天,我就是你。這樣也不錯,不是么?
我就專心認真的、做一天的你好了。
AM8:00,上課鈴響。
現(xiàn)實永遠比設想要殘酷得多,小橙在踏進教室后就發(fā)覺了這一點。同學四起的嘲笑聲中,她慌張的從自己以往的前排課桌邊起身,匆匆走到教室末尾。今天的本尊只能缺席了。
滿是涂鴉臟臟的課桌,才是葵夜的——幾把大紅叉在桌面猙獰交錯!昂蜕校呐K麻痹死”的碩大黑體字;鹩敖Y印的圖例。還有一溜鬼馬的青蛙頭像。讓人忍俊不禁。
小橙下意識的去抹了抹課桌,發(fā)現(xiàn)于事無補才坐下來,順便想起“和尚”似乎是鄰班某個人的外號。
“圣誕節(jié)還補課,這不有病嘛。”上課鈴聲響了,同桌阿棋還在嘮叨著。小橙不理會他,從桌肚取出了課本,一邊習慣性的翻開了筆記——而阿棋正用看史前人類的目光敬畏的看著這個陌生勤奮的葵夜同學,渾然不覺嘴巴張成了碩大的“O”型。
阿棋的驚訝馬上變成慘痛——狡猾的數(shù)學老師講不了幾句,便開始隨堂測試,“給你們的特殊圣誕禮物,總比今晚提心吊膽的玩,玩過再考好吧?”Miss張發(fā)著試卷,還不忘撇出一套套的理由。
不過也對,早死早超生嘛。試卷紙發(fā)到手中,清新的油墨香撲面而來,空白得讓人立刻有想填滿的沖動——當然這絕對是學習狂的想法,某些小腦發(fā)達的笨蛋腳趾都不會這么想……小橙好笑地旋開筆帽,正要落筆,卻又停留在了空中。鄰近的木頭課桌上滿是叩叩落筆的清脆聲響,身邊的人已經(jīng)埋頭開始答題了。
暖了暖手,深深吸氣。橫,豎,撇。一筆一劃的,這樣認真的寫下去。落筆聲篤篤響動著,沉向心底里靜靜鋪陳著的原野,喚醒其下深埋著的草種,悉簌著快要爬出來。
紙上現(xiàn)出的字跡,挺拔秀麗得無可挑剔——姓名欄:林葵夜。
是第一次,用自己的筆跡,寫下了這個名字。
這樣無意識的涂鴉,私下里有過無數(shù)次,卻沒有一次能這樣放肆。這樣從容的寫完,從容的答好題,再夾在許多試卷里堂皇的遞出去。猶如包在錫紙里不知形狀的巧克力,極偶爾的時刻,會想要當著全世界的面掀開,分享醞釀中的秘密。這是不是也能叫做微末的幸福呢……
監(jiān)考的Miss張發(fā)現(xiàn)教室最末尾的調皮男生不時面露詭異笑容、心思散漫的樣子,不由用力拍了拍講臺上的板擦。她不知道,那男生在答題間隙里,瞥見文具盒里標著abcd四面的橡皮,就笑得幾乎快要岔氣——
看來若是突然答得太好,豈不是要給本尊招致作弊的嫌疑……
“葵夜這小子,脫線啊!
最先發(fā)覺不對的是阿棋,一整個上午那話簍子都寡言得很,下課乖乖交完卷,也沒有用哈狗幫的rap發(fā)泄一番污染空氣。是不是題目太難考蒙了?
不過很快他就釋然了——廁所門口傳來整個年級都能聽到的、驚天動地的慘叫,然后在煙塵滾滾中,女生們用一切可砸的東西把那小子轟了出來。這才叫本色不改!冬天不能去蹲樓梯偷窺,直接跑去女廁所也太NB+SB了吧?!
阿棋抱著胳膊在走廊邊欣賞著好友被圍毆的一幕,笑得直打跌。不過很快他發(fā)現(xiàn)情況不妙了,今天的葵夜身手明顯慢了n個節(jié)拍,被女生們蹂躪完后,又被幾個外班男生架住了開始往樓梯下拖去。他們要干嗎?!
阿棋趴去窗邊張望,只看到拖著葵夜到操場的那幫人中,一個球體上閃耀的高光點,他立刻緊張地沖了下去。
大老遠的已經(jīng)聽到場邊女生的尖叫,以葵夜為中心,周圍的人愈來愈多。
“難得休息不做操,看斗牛咯!”女孩子們興奮地議論著。
“葵夜、和尚,你押哪邊?”賭徒們開始蠢蠢欲動。
“先說賭什么吧,飲料這種小兒科就不要了!钡却簩毜耐稒C者們煽動著氣氛。
切,這幫惟利是圖的小人……阿棋看得清楚,在球架下運球的,正是鄰班的和尚和另外一個男生。這小子蓄謀許久,昨天才給葵夜發(fā)了挑戰(zhàn)書。
——哼,雖然你球技不錯,比我們家小夜還差得遠。剃光頭了不起啊。阿棋在心里暗踩著和尚,卻發(fā)現(xiàn)站在一旁的葵夜,始終一動不動。
9點40分,到9點45分。一動不動。
冬天白晃晃的太陽掛在頭頂。居然也有幾分刺眼。而身體,就像被這寡淡的太陽曬得有些掉色,從手指到整個肩胛,全都硬邦邦繃成了直線。胳膊酸酸的抬不起來。
小橙望著頭頂?shù)幕@框,只感到頭暈目眩——
一切都莫名其妙……數(shù)學考完她去廁所,發(fā)現(xiàn)最恐怖的事情之后,她的慘叫換來眾人的圍毆,而大軍的領頭者,竟然還是經(jīng)常結伴入廁的好朋友葭葭。剛拼死逃出重圍,一只手就搭上了她的肩膀——是“和尚”!她看著光頭上那道駭人的疤直打哆嗦,這傳說中的人物,她可從來沒搭訕過呀。
“你不去,就是藐視我?!”怒吼聲里,她像只秤砣般被一路拖了過來,丟在了籃球架下。
老兄我哪敢藐視你……只是矮小的自己,籃球這一科一向是不合格的呀……
“葵夜,加油!別給我們班丟臉。 笔峭赖陌⑵!一邊笑一邊向自己晃著罐可樂。
小橙站直身子,深呼了一口氣,“我說……我今天,身體……”
——碰!!恰在此時,球砸了過來。不偏不倚落在手心。
居然一掌就握住了,好大的手……男生的手嘛。
“上籃,上籃!”聲浪此起彼伏,在耳膜里鼓噪。血液都開始有點灼燒的快感。周遭那么多熱切的視線,又為這快感不斷的升溫,那粒球都似乎在手心里蠢動起來。
這樣的感覺。想要愜意的流一身汗水,想要從沉重書堆里解脫片刻,想要凌空飛起來,這樣熱血少年一般的感覺……對,就是大家都迷的《SD》嘛。
那么葵夜呢。葵夜不笑的時候像流川,耍白癡的性格堪比櫻木,雖然他自己宣揚的是仙道派。球技確是沒話說的好。每天放學路過操場,小橙都會看到他揮汗練習著灌籃——那個剪影,是很多女孩子心底的收藏吧。不敢說自己的收藏比她們多了多少,但每一個畫面都曾那么用心的記憶,若有一天會遺忘,一定是這具身體里,意識已消失。
那頭的籃架……在此時的身高對比下,也不是那么遙不可及呀。對,只是不習慣身高一下從劣勢轉為優(yōu)勢。粗糙的球體就牢牢的在掌心里,可以掌控的觸感。
——OK,調整狀態(tài),吸氣,奔跑,之后……三步上籃!
全場注目下,那個少年帶著球向籃框奔過去,并且順利的躍起,把球塞了進去。
滿場寂靜。尖叫聲也嘎然而止,氣氛在寂靜中變得極其怪異。
小橙跳下地來時,便看到和尚呆若木雞的臉。
“唔?”
“你今天……真的沒問題嗎……”突然禮貌起來了,不像和尚的作風呀。
“沒事。怎么了?”阿棋也在人堆里擠眉弄眼,奇怪。
“那個……上個籃而已,有必要同手同腳嗎!
血在一瞬間沖到了頭頂。驟升的溫度在臉上嘶拉拉蔓延,估計攤荷包蛋是沒有問題了。
“算了,你今天狀態(tài)不對,改天再打吧!焙蜕袑π〕葥]了揮手,便自顧自的運球去了。周圍的旁觀者也嘀咕著紛紛散去——
“圣誕節(jié)到了,興奮過頭吧?”有人邊說邊過來拍小橙的肩膀,又敲腦袋。
認識的,不認識的,相繼過來。不過大半都不認識。
就這樣楞楞的站著,感覺許多暖流擦過身體,又沿著人海分散至遠處。感覺手心潮濕,身體一下變得淘空般無力。感覺有誰笑著塞一罐可樂過來,然后自己順理成章的扭開蓋灌了下去,頓時被濃烈的姜汁味嗆得猛咳起來。一點顧不得淑女形象。
什么呀?埂茐牧四愕男蜗蟛攀钦娴摹
但,請原諒我,真的真的,就只有這一天而已。
砂時計之PM——
暖冬的午后,總有一些微醺的氣氛,在明凈的教室里懶洋洋的彌漫開來。
窗簾軟軟的觸到臉上。課桌上木頭暗色的紋路,有花朵和荊條交錯般的形狀。
在前排的時候一定會想瞌睡卻不敢。今天總算因著地理優(yōu)勢,破例一次。
PM2:40。小橙在午后的生物課上走神了。她托著腮,想起很久之前,自己曾參加過的一次考試。因為是輪換考生,桌面上交替貼著兩張考號紙。
她答完一科的題,閑得無聊便提筆在那一張陌生的號碼上寫——“好運呀。”
寫過就忘。到了考最后一門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號碼上的回禮——“你也一樣哦!
非常娟秀的字體,應該出自女孩子的手筆。她只覺臉上一陣燒灼,被回應的小快樂,細節(jié)被捕捉到的興奮,一陣陣的漾開來。
考試結束的鈴聲一響,小橙便不顧一切的沖了出去,想到教室外張貼著的年級排名和座次中找,找到那個考號,和對應著的姓名。
那張紙卻因為考試結束被誰撕掉了。心中的難受,就如桌面那絲絲糾結著的暗色細紋,許久都沒有熨平貼。
那么,平常坐在這角落的人呢。當他在校園和街道中騎車穿行的時候,仰起頭春天的揚花會散漫地落他一身,漸次凋謝成苦夏翩飛的螢火,拾一枚渲染秋色的紅葉夾在書頁里,便可以靜靜守侯初冬纏綿的冰雪。在這樣的旅途中,他會不會同樣將一些感受就此遺失?
那些桌面上紛亂的線條,有據(jù)可考么。零碎的圖,木縫,字跡,涂鴉,雜亂地拼湊成一個整體后,小橙驚奇地發(fā)現(xiàn)桌面凸顯出一個人型的背影——就像前排許多人中的,某一個成長中的少女。從那披肩的發(fā),纖細的背,可以猜到正面眉眼該有的精致。
又或許,只是自己一廂情愿的看走眼吧……小橙伸出手,在課桌的紋路上輕輕的劃,凹凸著的觸感傳達到指間,就此被銘記。
透過起落的窗簾傳遞過來的耀眼光線,漸漸轉換成斜長的、如同退潮般的夕照。
下午的課,在小橙平生第一次無所顧忌的瞌睡上快速過去。
放學的時候是5點半。
也許老師到底知道是圣誕夜,晚上沒有安排自習,換成慶祝晚會。
阿棋看到葵夜站在走廊上,靜靜的望向遠處。雖然有人招呼葵夜去買晚會的蠟燭和彩旗,少年應了應卻沒有動。
低年級生正忙著整隊回家。從這個角度俯瞰,只能看到匆匆移動的人流。形形色色的書包,挪動著的腿腳。孤單的,結伴而行的,快速奔跑的,躑躅前移的。還有美麗凍人的女生飛揚的裙擺,顏色鮮亮。
阿棋想起有一次和葵夜站在這里,無聊地大喊著“美女!”,一群亂七八糟的人齊齊回頭時別提多逗了。然后葵夜就在一旁胡亂打招呼,順便躲開扔上來的香蕉皮。
“有時候我會想,向著這些背影呼喊的話,會有多少張臉帶著笑容轉過來呢?”葵夜對阿棋說,“會不會自己真正想認識的人,卻是永遠陌生的呢?”
那時的葵夜,明顯有懊惱的表情。再開朗的少年也會有沉默的心事呢。
等阿棋掃完教室再瞥一眼窗外時,走廊上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
微弱的光線殘吐著最后的花蕊,又要與這一日的夕陽揮別。街角店鋪的櫥窗里,彩燈次第點亮,像細小眨巴著的眼睛,一雙雙懵懂的睜了開來。
應許之地——
出了校園的林蔭道,沿街走到第二個路口處,一過馬路就會看見那家巧克力店滿是鏤空花瓣狀貼紙的櫥窗。
今天的店鋪更是花花綠綠的。“Merry Christmas”的pop字體,估計用掉了不少噴漆,格外醒目且歪歪扭扭。
——應該是那侍應生噴上去的吧?
玻璃上隱隱浮現(xiàn)“自己的”臉部輪廓,狐疑的神色、斜插進鬢角的眉峰,仍然是男生硬朗的線條。小橙的唇角不自禁的浮上淺笑。
——傍晚7點了,是昨天的這個時刻。約定的人遲到了呢。
這條路今天格外的擁擠。來往的人行色匆匆,趕著去與家人或伴侶慶賀節(jié)日。
耳畔驟然傳來劈里啪拉的聲響。下一秒,視線被點亮,夜幕上有煙花不斷飛躍上去、次第綻開繽紛的尾線,在深藍布景上流瀉下狹長的亮痕。那個方向,似乎是學校。
行人紛紛佇足,笑鬧著指點起來。小橙在櫥窗前仰頭望著,去記每一朵煙花的形狀——記下來,努力記下來,也許下一次重新回到這里時,也不會遺忘這一刻的美好。
……啪!
“變態(tài)啊你,一個人躲在這里鬼笑!奔绨虮慌牡脦缀跛氯,小橙立刻扭頭——原來是白天同座的男生,他還推著輛跑車,明朗的笑容詭異而戲謔,“你今天孬孬的!是因為那個來了?”
“那個?還沒到……啊呸!!”小橙醒悟過來,努力做出男生的揮拳狀,“你才那個咧!”
阿棋繼續(xù)笑:“好啦,我曉得你在想什么。”促狹的欲言又止,看多了“金田一”的阿棋對自己的推斷力向來自信,“呵呵……終于忍不住了?”
“恩!,什么?”覺察出不對的氣味,心里像住著個小小人偶,一條線撕扯著動起來。
“別裝了。天天躲在路口跟蹤,今天就不用這么辛苦啦!
“……?”手緊緊的揪住了胸口,小人偶在跳動,聽到火花一朵朵迅疾綻開,劈啪著向上飛升的聲息。
“買巧克力送給她吧?不是要在這里向她告白的么?”
清晰的字句撞擊著心壁,又迅速被洶涌的浪潮拍打著、掀下去,眼前的一切開始模糊一片。幾乎看不清那個人是怎么樣笑鬧著遠去,臨走還丟下一句“沒什么逃得過我的法眼”。
煙花的燦爛背景中,初升的上弦月微弱的吐出了第一絲幽藍的光線。
那是鐮刀般半彎的形狀,光華尚未吐出便被收束了起來,握在攫起的手掌之中。黑色長袍裹住的纖細身軀,在櫥窗邊的暗影中漸漸成型。
唇角的微笑,溢出的幾綹亞麻色的發(fā)絲,伸出的手仍如每日邀請自己進店觀光的殷勤。
小橙感覺軀體在破蛹而出,隨著那些劃破天空的亮線一起,迅速的上升。從小生長的城市,從俯瞰的角度在自己身下龐大的延伸出去。雖然是深夜卻依然熱鬧,街角散落著形形色色的人,臉上的笑容那么相似。
如果背部生出了羽翼,也許此刻,自己會像個守護天使吧。
那棲息過一天的身體仍停留在原地。黑發(fā),睫毛,眼眸,唇角。只來得及伸出手去,觸一觸那雙淺色的眼睛。
還能夠聽見,麋鹿的鈴聲叮當當響起來了……
“Merry Christmas!”
“Merry Christmas!”
街上人來人往,陌生人也相互愉悅致意?駳g的圣誕夜來臨了。
葵夜只感覺到奇怪,明明是冬天,卻有暖暖的、清香的東西撫過面頰。頑皮的舔了舔,那些物質便融化在舌頭上微微的甜。
恍悟到是雪花的時候,他簡直要跳起來——真是太巧了呀,一定是好兆頭!根本是在配合自己的第一次告白嘛……雖然他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學校走到這里、迷糊的站在路邊,又沮喪的發(fā)現(xiàn)玻璃窗里巧克力已被誰買走了。摸著兜里的錢夾,只能一句句的自我寬慰——
沒事啦。那塊巧克力,一定還有別的地方售賣。
只是,那個女孩,一直以來只注視著那一塊“心”……每次放學都會特意繞了遠路過來,趴在櫥窗邊用力看著里面,比看答卷紙還認真。
葵夜想起她,一貫開朗的眉目便換成了溫煦的表情。就像每次上課時,偷偷凝望著那個背影,再一天天努力完整地烙刻在課桌上一般——那個鬢角別著發(fā)夾、劉海微微覆過眉毛的少女。笑起來蘋果色的臉頰略帶憂郁,像胭脂上一層淡淡的灰。在班里也是甚為安靜的女孩,但是優(yōu)秀,潔凈,不招搖,羞澀著低頭的樣子異常美好。
她跟頑劣的自己那么不同。如同磁石的兩個極端,那么難以接近。只有在窺視櫥窗時,她專注發(fā)傻的表情,可愛得令他腦部缺氧。也許,這塊昂貴的、需要他苦攢三個月零花錢的巧克力是可以打破僵局的契機,卻偏偏被買走了……
葵夜趴在玻璃上嘆氣,無聊的對著那空空的錫紙凹槽比出食指。
“要買巧克力嗎?”櫥窗后突然出現(xiàn)人影,輕聲詢問著。原來是個亞麻色頭發(fā)的侍應生。
“呃,有那種心形的嗎?上面還有細致的花紋……”
“抱歉,之前被買走了。一定要那款的話可能要等哦。需要訂購嗎?”侍應生的笑容,英俊得連葵夜都差點無法抗拒,他撓撓頭,努力打消了念頭,“呃……明天、明天再說吧!
還是不要了。煙花已逝,最適合許愿和表白的時刻已過。
明天,等她到了學校再說吧。
平安夜,一切都要平安才好。這深夜仍熱鬧著的街角,每一個懷著美好心愿的人,為夢想努力著的人,在心里栽種四葉草的人,請?zhí)焓贡S铀麄,一定要幸福安樂?br> 葵夜走過那條長街,在心中輕輕的念著。
像是感受到了祝福一般,圣誕夜的雪,漫天漫地的落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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