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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他自秦淮河畔打馬走過,年少風(fēng)流。
她在舟上低眉撫琴,卻始終不曾抬頭。
后來他看到了那一日十里秦淮之上唯一始終不曾被自己吸引的女子,她的琴聲低沉而不成曲調(diào),隔了煙波渺渺,魔魅而令人心驚。
后來她知道了那一日有個如日光般耀眼的少年曾在黃昏里駐馬望向自己,失神許久,卻不知是因為她,還是她的琴聲。
七夜公子曾說,叫明月的女人,大都很美。
于是天下突然間多了許多叫做明月的姑娘,就連第一名妓柳惜情,都曾笑著調(diào)侃著說要改名。
只是自從江湖上傳出七夜公子其實是喜歡男人之后,這個名字就很少有人用了,世人大多開始懷疑七夜公子對于美人的鑒賞能力,連帶著叫明月的女人身價都跌了許多。
她就是這場風(fēng)波的受害者之一,秦淮河上一個最普通的妓子。相貌普通才藝普通,就連服侍人的技術(shù),都很普通。
——她還有一個更普通的名字,就叫明月。
所以,她的價錢也很普通。
所以,在老鴇大聲喚她去接客的時候,她并未有一絲不滿亦或遲疑。
然而,當她看到那個點名要她接待的客人時,她的的確確是被驚到了。
那個客人很特殊,相貌特殊身份特殊……相傳床上的功力也很特殊。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那個柳眉鳳目神色間卻滿是傲然的英挺少年,錦緞華服,正應(yīng)當是當今南宮世家的后起之秀,七夜公子的小表弟,南宮焱。
年方十九,卻已幾近當年七夜公子南宮璃風(fēng)流天下之名。
只是,七夜溫和,而南宮焱,卻是似火驕陽。
南宮璃原本是南宮世家最出色的一個,然而自從他喜歡上男人之后,雖然不知為何家中反對的聲音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但終究還是不可能繼承家業(yè)。于是,南宮焱便成了南宮世家最受期待的繼承人。
……這樣的人,還是越少接觸越好,不然,很容易就會惹了一身腥。明月皺了皺眉,主要是她不了解他究竟是什么想法,難不成是因為他哥哥曾說過的那句關(guān)于明月的話?這樣的話,他早該失望了吧。
“明月姑娘,在下南宮焱!
她挑眉,斂起全部的不愉快或是危險預(yù)感,堆起一個虛偽而諂媚的笑容!安恢蠈m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公子是需要明月陪酒,還是……”
南宮焱皺了皺眉,顯然眼前的這個女子和她想象中差距甚遠。
明月心中冷笑,把他神色中刻意掩飾了的失望盡收眼底,卻聽見他說:“我來聽琴。”
聽琴。如果是別的什么,她都可以一笑置之,大不了侍奉一夜,飲幾杯酒,反正眼前這人是天下無數(shù)女子心心念念的,多少青樓女子一直期盼著能與他共度云雨。然后次日清晨,便可以當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他或者她不告而別,然后天涯海角再不相見。
——這已經(jīng)是此刻在廳堂中含著艷羨目光看著他們的女子們心中所能想象的極限了。
至于什么才子佳人什么贖身,哪怕是被收為侍奴,都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可是,他說他要聽琴。明月不是那些風(fēng)雅亦或是故作姿態(tài)的清倌,事實上她除了琴藝以外幾乎一無所長,而她彈的琴,卻是出了名的晦澀,零碎不堪。
可是,他卻說他要聽琴。是知音,還是另有目的?
明月垂下眸子,微微笑道:“那么,公子請跟我來!
她沒有讓任何人看到過她的琴。
她的琴沒有名字,也并不美麗,指尖按在弦上,輕挑細撥,便是低沉而細碎的音符。
曲不成調(diào),終究,還是很少有人能懂。
可他聽得很認真,張揚而帶有一絲未褪稚氣的眉眼微垂,神色平和,似乎有些怔然,又似乎沉迷于其中。
南宮焱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他第一次來到這秦淮,在河畔聽到嘈雜人聲之中零落的琴音時,他莫名就覺得,那撫琴的女子,應(yīng)當是叫做明月的。
他唯一敬愛的兄長曾在某日酒后帶著一點醉意告訴他,這世上最美的女人,就在秦淮。她的琴聲舉世無雙,她的容貌只有知音可見。——然后被一旁冷著臉色的美人拖入房中。
他的風(fēng)流其實與南宮璃差距甚多,他的兄長就算是喜歡上了男人,那男人也是一笑傾人城的絕頂美人。
可他,終究卻不懂琴,也不懂美人。只是在聽到那沒有悲傷沒有快樂然而莫名滄桑的琴聲之時,一剎那,其余的一切都仿若離他遙遠。
唯有這琴音,不離不棄。
后來他便時常來到她的房間里聽琴,有時是從正門帶著隨從光明正大地進,有時是仿佛偷會一般從秦夢樓的后院潛入。
她隔著一層紗簾彈琴給他聽,然后陪他飲酒,直到他或者她醉在了桌邊床上。
他沒有要過她,一次也沒有。
明月總是在想對于那個人來說自己到底算什么,排除了幾種可能之后苦笑著承認了自己大概只是消遣而已,畢竟她看得出來南宮焱并不精通音律更不是為了美人。
甚至也不像她一開始以為的那樣,是知道了什么,另有目的。
因為他聽琴的時候,從沒有注意過她的琴。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有一天,她趁著酒意,倚著床問他。
隔著一層紗,他和她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何出此言?”
“南宮公子并不懂琴,又不要明月的身體,明月實在是猜不透公子的心!
南宮焱笑了起來,上挑的眼角有光流轉(zhuǎn),瞳色中一如星辰。
依稀間明月突然想要掀開紗簾看他現(xiàn)在的樣子,卻又在他的下一句話中止住了動作。
“如果說,我愛上你了呢?”
明月的手慢慢垂落,雙眼怔愣張大,微有些吃驚。與其他的風(fēng)流少爺花花公子不同,南宮家的人向來吝嗇于甜言蜜語,當年的七夜公子只須一次凝眸一個微笑便能讓女子為之付出一切,南宮焱也一樣,從不給女子承諾,也不對除了愛人以外的任何人,說喜歡。
“為什么?”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竟然在顫抖。
南宮焱的身子軟了下來,仰起頭靠在身后墻上,低低笑了一聲。“我也想知道啊……明明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是一看到你,同你說話,聽你彈琴,就有種很安心的感覺。就好像找到了歸宿!蹦蠈m焱無奈道,是認命了的語調(diào)。
明月皺緊了眉,似乎在思考些什么,良久,嘆了口氣!澳蠈m焱,”她掀起紗簾,凝重地看著他道,“你此話當真?”
“當然!”他激動起來,眼眸中是灼灼烈焰。“我可以為你贖身,娶你過門的!”——南宮家的人,向來視愛情重于一切。
她注視著那燃燒在瞳孔中的火焰,呆了呆,方道:“回去告訴你哥哥,你在秦淮喜歡上了一個叫明月的女人,然后把他的反應(yīng)告訴我!彼恼Z氣是從未有過的鄭重,他點點頭,撐起身子,離開了房間。
那一夜,她沒有醉,他也沒有。
“哥,”回到家是在下午,蕭影月在練劍,而南宮璃則呆在房中作畫。南宮焱輕車熟路地直接推門進了表哥的屋子,微微氣喘道:“告訴你個事!
南宮璃執(zhí)筆的手頓住,抬頭問道:“怎么了?”南宮焱燦爛地笑,“我喜歡上了一個人!”他的眸光明亮,連七夜公子,也莫名地?zé)o法直視。
“男人?”南宮璃歪了歪頭,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人能讓他的小表弟來找他通報而不是直接把人娶回家。
南宮焱搖頭。
“那是青樓女子?”焱兒和以前的自己一樣常常出入煙花地,會在哪個風(fēng)塵女子身上動了心也不是不可能的。
南宮焱頷首,須臾,嘆了口氣!八f,她叫明月!
南宮璃頓時瞪大了眼睛:“哪個明月?是在秦淮認識的?”
見南宮焱承認后,無奈道:“你怎么會惹上她了……”
“她很特殊么?”南宮焱頗為吃驚。
南宮璃苦笑,“你描述一下你感覺到的她吧!
“恩……”南宮焱沉吟,“跟那些花魁們比各方面都挺普通的,不過她的琴聲很奇特。在她身邊感覺很平和,甚至?xí)泻軠嘏矊幍母杏X。”
南宮璃越聽神色越復(fù)雜,緘默許久方開口:“如果她肯嫁你,就讓她收了你吧。記得明媒正娶,而且絕對不能立妾室,從此你就只能有她一個女人。”
南宮焱震驚道:“她這么厲害?”
南宮璃望著他,目光柔柔化開,竟是有幾分甜蜜和苦澀交雜。
南宮焱看著他從小就最為敬重的兄長,垂下眸子,卻在他的下一句話中怔住。
——“因為秦淮河,只有一輪明月。”
秦淮河只有一輪明月,她的容貌舉世無雙,她的琴聲只有知音能懂。
可他見到的明月,琴聲晦澀,容貌普通。
南宮焱到最后也不曾告訴過明月,那一日,南宮璃還說了什么。
那個他最最敬愛的兄長帶著淺淺懷念悵惘的笑意,答應(yīng)他,如果他能做到從此以后一生一世只有她一個女人,他可以為他擺平家族中的一切。明媒正娶一個風(fēng)塵女子,然后,讓整個南宮家接受她,甚至,成為南宮世家當之無愧的主母。
而南宮家的男人,向來專情。
他是帶著一種難言的心情再次來到金陵的。
——情竇初開的少年,帶著幾分雀躍幾分緊張幾分歡欣去見自己心愛的人。可是,他看到的,卻是她勾起敷衍的嫵媚笑容,挽上另一個男人的臂膀。
一瞬間,巨大的痛苦、憤怒、無助、失望從心里裂痕中涌出,攜著足以毀滅一個人的陰暗力量,撕扯著他的胸膛、腦!磺。
然而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更確切來說,是完完全全冷了下來。作為當今天下第一世家最受期待的繼承人,他不允許自己因為任何事情在人前失態(tài)。
自然不會有人會和南宮焱爭女人,尤其是當這個女人一切都很普通而且還是個妓女的時候。幾乎是與他微笑著抽出扇子擋在兩人身前的同時,那男人已奉承地笑,躬身離開了明月身旁。
還算識時務(wù)。南宮焱心中冷嘲,心情反而更加不好了,掛著那只有絲縷的冷淡笑意,淡淡瞥了女子一眼,徑自走上了樓,進入她的房間。
詭異的靜默蔓延在房間里,兩個人皆是笑著,笑容清淺未曾及心。
良久,終究還是他沉不住氣,收了虛假的笑容,定定地注視著她。眼中火光滟滟,明烈而不可逼視。
這個時候她才猛然驚覺,眼前的這個男人和昔年的七夜公子并不相同。南宮璃是真的如琉璃一般驚艷而又溫潤淡和,可南宮焱,卻擁有一雙永遠燃燒著灼灼烈焰的瞳,與一顆如火熾熱的心。
那種火焰,幾乎要將她心外包裹的厚厚冰層灼燒殆盡,露出其中,曾為了另一個人瘋狂而又終究傷心絕望的軟弱內(nèi)心。
“他說,明媒正娶!蹦蠈m焱突然微微側(cè)過頭去,似乎有些嘆息的意味道。
明月怔了怔,才想起來他說的應(yīng)當是那個人。
她皺了皺眉,“就這樣?”
南宮焱想了想,補充道:“表哥說我娶了你,就不能有其他的女人……如果你肯嫁的話。”
“還有——”
“還有什么?”她盯著他,語氣中第一次暴露出明顯的迫切,南宮焱望著她的雙眸,竟看到了稍縱即逝的失望與期冀。
他突然覺得很疲倦。
他是真的沒有想到,他這輩子第一次執(zhí)著于什么,那個人,竟是傾心于自己的兄長的。——那個比他和她年長了近十歲的七夜公子。
從小到大,南宮焱就一直活在這個表哥的光芒之下。南宮璃一切都很優(yōu)秀,優(yōu)秀到他怎么努力,也都追趕不上。無論是長輩的看法還是江湖上的閑言碎語,南宮焱始終都是南宮璃的表弟而非南宮焱自己,沒有人看得到陰影中仰望著兄長的他。
可他并不怨他。也許是因為那個人的光芒太過美好,容顏如玉,溫柔俊雅,天下的女人都愛他,可卻沒有男人,會真的能夠恨他。
那是一種真正的風(fēng)流。也是南宮焱自始至終都做不到的,無可企及。
可是如今,他愛的人,竟是愛著他的兄長的。
南宮焱卻很清楚,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夠收服自己風(fēng)流天下的兄長,那個人一定是蕭影月。
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夠讓溫柔多情的南宮璃死心塌地,那個人一定是蕭影月。
沒有人能夠插足其中。無論她是誰,是那個琴藝無雙容色一絕的秦淮明月,或者是他愛上的這個普普通通的明月,都不能。
他看著她,眼中的火光漸漸暗了,化作一片迷蒙的灰。
他看著她,收斂了高傲的雙唇開合,聲音輕柔而喑啞。
“還有秦淮河,只有一輪明月!
明月怔怔地看著那個還應(yīng)當稱之為少年的男子終究變得漠然的眼眸,心里突然有些惶恐。
她必須承認南宮焱對于她來說是有著頗為重要的地位的,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覺。與對南宮璃完全不一樣的……
南宮璃就像是一個夢,永遠美好地存在于心底不可褻瀆也無法抓住?赡蠈m焱卻是一把火,他燃燒著的時候,你覺得他燙熱而刺眼,可當他熄滅了,你卻發(fā)現(xiàn)沒有他的世界是多么的寒冷。
南宮焱是第一個說愛她的男人,也是唯一的一個。
沒有遇到他的時候,她覺得沒有他也很好,可當她遇到了他,便是再忍受不了失去他的了。
南宮家的人素來專情,可她忘記了,他的尊嚴不會允許,他的女人不愛他。
若是如此,他寧可放棄。
念及此處,她突然發(fā)現(xiàn)南宮璃的想法也沒那么重要了,至少,現(xiàn)在,她應(yīng)該先留住他。
她就是這樣一個自私而又自以為是的女人,不想失去他,卻也不想去愛他。他應(yīng)該知道的……只是還抱有希望,不愿意去相信。
“南宮璃有沒有說過,”她突然微微笑了,南宮焱望向她,看她畫成媚俗艷紅的雙唇開開合合,似乎在訴說著他有多么的可笑而又可悲。
她似乎想要看他的表情,他卻側(cè)過頭去,于是作罷,繼續(xù)道:“秦淮河的明月,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是!
明月又道:“那你一定是慕名而來的,見到我的時候,是不是很失望?”
南宮焱愣了愣,回憶起來,搖搖頭,又點點頭!耙姷侥愕臅r候,我的確是有失望的。但不是慕名而來!
她有些訝然了,追問。
似乎是因為回想起過去,南宮焱的眼里竟是復(fù)燃起了那種明澈的火光,語調(diào)也揚了起來:“我當時聽到那琴聲,就覺得彈琴的人應(yīng)當是叫明月的!彼D(zhuǎn)過頭望向她,目光竟難得的復(fù)雜,“我失望,是因為能彈出那樣琴聲的人,怎么會笑得那么虛偽!
明月怔住。良久,她站起身,走到床頭盛水的銀盆旁,細細抹過臉頰。過了一會兒,當她再轉(zhuǎn)過身,便是另一種模樣。
——秦淮河只有一輪明月,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紅顏。
南宮焱怔怔地望著她,一時間竟沒有話語。
他見過的美人無數(shù),其中以蕭影月和南宮璃為首。不過,能和那兩人的相貌相媲美的女子,他只見過她一個。
雖然早有預(yù)料,但他還是看得有些癡了。不知道如此,他和她之間的距離,是更遠了還是近了一些。
南宮焱突然笑了,目光漸涼!奥犝f秦淮明月的無雙容顏只有知音可見,在下并非明月姑娘的知音,又何幸得以窺見姑娘的容貌?”
他緩緩起身,走到門邊,又轉(zhuǎn)過頭來,輕輕道:“在下今生既與明月姑娘無緣,便不多留,告辭!
“等等!”她看著他的背影,疼痛與惶惑涌上心頭。
她出言挽留,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須臾,她開口道:“既然公子最初是為聽琴而來,如今,就讓明月為公子再彈一曲吧!
言罷,似乎篤定了他不會拒絕,她轉(zhuǎn)過身,掀起了如雪的紗簾。一架古琴橫置于帳中,他側(cè)眸望去,琴身似龍行,蜿蜒古樸,竟是有十根琴弦。
他頓時呆住,瞪大了眼睛吃驚道!笆摇炷?”
數(shù)年前江湖上有魔教名血煉宮,以吸取他人功力為修行,心法狠厲陰毒。
血煉宮宮主姬墨,年雖半老,風(fēng)華猶存,與七殺堂堂主方七育有一女,隨母姓,芳名少有人曉。
姬姓少女為學(xué)這天魔琴法,自絕武藝,焚香閉關(guān)整三年。出關(guān)之日,卻巧遇風(fēng)神俊秀的七夜公子,從此芳心淪陷,不可自拔。
血煉宮和七殺堂甚至派人追蹤南宮璃,只不過血煉宮是為抓他回宮,而七殺堂,卻派出了強大的七殺陣容,只求取其性命。就是那七次絕殺,讓南宮璃和蕭影月走到了一起。
而后來姬墨被殺血煉宮沒落,方七自絕于鳳凰山頂,方七與姬墨的女兒,卻從此失去了蹤影!湍莻魇乐翆毺炷僖黄鹣г诮。
只是,沒想到,那少女便是七夜公子口中的秦淮明月,就像沒有人會想到,姬明月當年選擇閉關(guān)的地方,就是這十里秦淮,香粉河邊。
南宮璃沒有說過,他其實很感激姬明月。
雖然她的喜愛間接害他和蕭影月受傷甚至有幾次險些死去,但若沒有那些艱難的日子,他也許會認識蕭影月,但絕不會有機會得到他。
可是,南宮焱終究不是南宮璃,他是一心一意地真真切切地愛著這個女人,可這個女人,偏偏不愛他。
他原本以為他愛上她于她應(yīng)是人生幸事,卻沒想到,他不過是她心中的一個替代品,而他所引以為傲的一切,她根本就不稀罕。
她所經(jīng)歷過的一切,她曾經(jīng)擁有甚至現(xiàn)在依然擁有的一切,都是他無法想象的。
而他,除了他兄長剩下的,其他的什么也沒有。
十弦天魔琴,一弦祖上,二弦父兄,三弦?guī)熼L,四弦血親,五弦江湖,六弦廟堂,七弦摯愛,八弦子孫,九弦己身,十弦天魔。
她的指尖緩緩劃過十弦,一二三四弦皆無聲音,五弦六弦聲音沙啞,八弦空缺未上,九弦十弦低沉而魅惑。
而第七弦,卻玲瓏如水落,輕盈透徹,婉轉(zhuǎn)迷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原本的一二三四弦皆已斷掉,如今的只不過是她自己換上的用來觀賞的琴弦罷了,在普通的琴上或許能夠彈出好聽的聲音,然而在天魔琴上,卻是絲毫發(fā)不出聲音的。
這天魔琴融入了她的血她的整整三年一人一琴再無其他的寂寞時光,還有這些年來日日的撫摸彈撥,早已與她連為一體,有些時候,甚至天魔琴會比她自己,還要了解她自己。
比如說那一年,她遇上了南宮璃,幾句言語一個微笑,再奏天魔琴,七弦已清澈如泉。這時候她才意識到,她已沉淪在那人的風(fēng)華之中。
后來血煉宮滅,七殺堂衰,家破人亡的她便只剩下了她的天魔琴,和一份幾近無望的思念。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當她再次奏響那七弦,孤獨的第七弦上,會如烈焰灼燒。
就像她沒有想過,有一天,她的天魔琴會沒落如斯,只剩下孤獨的第七弦。
雙月一百一十二年,新帝登基。
同年,南宮焱于金陵識得明月。
次年,圣上下令收歸上任雙月王的領(lǐng)地與權(quán)力,雙月王不從。
姬明月這時候才知道,原來當年名震天下的光明宮月尊,景雅門的左護法蕭影月,就是雙月帝國最神秘的九王爺也就是這一任的雙月王。
與皇帝不同,雙月王的領(lǐng)地是雙月帝國一塊地位特殊的轄域雙月城,相傳是帝國的開國皇帝的故鄉(xiāng),而開國皇帝命名帝國的時候,也是以故鄉(xiāng)為名。
雙月王的權(quán)力,向來沒有皇帝敢于收入手中,可偏偏當今的皇帝生性貪婪而又頗具能力,上任不久便想要以此來立威。
妙筆樓、光明宮以及景雅門共同反抗,江湖與朝廷第一次開始正面而又全面的敵對戰(zhàn)爭,一時間天下大亂。
在天魔琴的五弦和六弦一同斷裂的那一日,南宮璃和蕭影月找上了門,她應(yīng)了要為他們抵擋一段時間,等時機到了,他們便要新帝付出最慘痛的代價。
南宮璃的左腿骨頭斷掉了,需要靜養(yǎng),而蕭影月更慘,一條刀傷爬在背上,深可見骨,身上遍布的還有許多源自于各種武器的傷痕,不知失了多少血,整個人都完全昏厥了,根本就是被抬進來的。姬明月在心疼不忍的同時,看著蕭影月血肉模糊的左頰,心中竟是有些惡毒念頭的。
如果你失去了這張面孔,他是不是就會愛我?
姬明月到很久以后也還不知道,在那一年,蕭影月和南宮璃之間曾有過那么一段對話。
“你臉上的傷真的不要緊么?”南宮璃擔(dān)憂地看著蕭影月左頰上肯定會留疤的傷。
蕭影月淡淡瞥了他一眼,“無妨。”
南宮璃有些緊張道:“影月我當初真的沒主動招惹她,你別誤會啊……最重要的是你的傷,真的沒事么?”
蕭影月嘆了口氣,無奈道:“我真的沒有誤會,你緊張什么?”
頓了頓,他又道:“更何況,她也不過就是想讓這個傷口留疤而已,又不是給我下毒,有什么可在意的!
南宮璃笑了笑,“我知道你想擺脫這張美人臉很久了!
蕭影月冷哼一聲,涼涼說道:“都知道七夜公子只喜美人,我就用這張臉還她收留的恩情又如何?”
南宮璃不說話了,只是輕輕抱住蕭影月,溫柔而又眷戀。
就算不是這張臉,他也是他心中最美的人,決無二想。
帝國軍終究還是找上了秦淮。
負傷的南宮璃和蕭影月戰(zhàn)斗力大不如前,身邊的手下也不剩下多少。
姬明月動用了父母留下的人脈和財產(chǎn),卻還是沒能支撐多久。
后來她遣散了樓里的姑娘們,孤身坐在十里秦淮正中唯一的小舟里,天魔琴在她面前,只剩下三根琴弦。
她用九弦十弦彈奏,琴聲破落零碎,卻帶著無邊的波浪,卷向岸邊水上的軍士。
那一刻,秦淮河已非香粉之川,浪花擊打著岸邊的建筑與街道,而不算寬的河流中心,布滿了水流逆轉(zhuǎn)而成的巨大漩渦。
如此美景,卻持續(xù)不了多久吧……她悲哀地想著,指尖無意中滑上七弦,就像是很多年前她最喜歡的那樣。
音色獵獵如風(fēng)。她怔了怔,又撥弄了幾下,如火焰的爆鳴聲一般烈性的聲響自指下涌出,失去了溫文,只剩下幾許未能夠被水波滅去的灼灼熾意。
那是火焰,燃燒在秦淮河上水光之間,一如燃燒在那人瞳中。
一道波浪卷了過來,巨大的疼痛與窒悶感讓她失去了意識,依稀間她似乎聽到案上的天魔琴發(fā)出的細小嗚咽,她拼命抱緊了她的琴,沒有什么能將她們分開。她只有她自己,和她的天魔琴。
就像那風(fēng)浪來得突然而毫無預(yù)兆,仿佛是轉(zhuǎn)瞬之間便又風(fēng)平浪靜。
秦淮河依然是那條美麗的香粉河,有些暗沉的顏色,在陽光下會泛上淺淺一層的紅。
帝國軍似乎得到了什么命令全都撤退了,一時間整個金陵安謐無聲。
方才的那一切,仿佛沒有發(fā)生過,若非岸上還看得見水光與廢墟,大概所有人都會覺得這些都只是夢境。
雙月一百一十五年,退位出海游歷的先帝回歸帝國,復(fù)登大統(tǒng)。
而帝國史上在位時間最短的那位皇帝,以最快的速度被遺忘在了歷史的角落,傳說中他是死了,可是死在誰的手里,誰都不知道。
就像那一日的秦淮河,漸漸地,連傳說都不再被記得。
姬明月自夢境中醒來,腦海中昏沉一片,不知今夕何夕。
手中有奇異的觸感傳來,她低下頭,發(fā)現(xiàn)自己懷中還抱著被水浸泡拍打得不成模樣的天魔琴,九弦十弦都崩開了,只留下了那根孤零零的第七弦。
她松開雙臂,她的琴落在了床上,從中間開始裂開。
她嘗試著用最后的那根琴弦彈奏,剛撥出一個音,琴身便徹底斷開了,看起來破敗而又慘烈。
房門開啟的聲音沉悶而古舊,她怔了怔,發(fā)現(xiàn)自己所在的地方看起來有些熟悉?赡苁窃谀硰埉嬀碇幸姷,或者是聽誰描述過。
一個身影從門外緩緩走了進來,看著她,突然笑道:“醒了就仔細看看吧。”
——“歡迎來到南宮世家。”
明月覺得自己其實是想笑的,可為什么,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滑到腮邊,被誰的指尖輕輕抹去。
她突然感覺,這一生如果就這樣下去,其實也很好。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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