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沒找到他之前，我不會死的�！�

　　“胖子，你說…他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

　　“我不想再找了，小花，我們回去吧�！�

　　“……我…就是不太甘心而已�！�

　　“…………你他媽有種啊！一消失就是十年�！�

　　“張起靈，如果你還活著�；貋戆伞！�

　　如果當(dāng)初大金牙沒有拿來的那一副拓片，這事情會不會變得簡單一點(diǎn)？或者沒有那把龍脊背，可能這輩子都不用遇到他。如果、如果，如果有那么多如果。事情卻還是像是注定了一樣。三叔還是謝連環(huán)，西沙海底墓或者是云頂天宮，陳文錦還是霍玲。老九門的后代終究還是如命運(yùn)預(yù)言的一般碰在了一起。

　　“老家伙，你在下面過的怎么樣？我想清楚了，謝連環(huán)還是吳三省已經(jīng)不重要了，死了你也是我三叔�！�

　　這許多年里，吳邪一個人走遍了那個不知道究竟是吳三省還是謝連環(huán)的人曾經(jīng)走過的地方。他只是想知道他這個三叔的過去，這個過去里面出現(xiàn)過陳文錦，出現(xiàn)過霍玲，更重要的是出現(xiàn)過張起靈。

　　一切過去之后，吳邪還是會想，這個人到底是什么時候從他的記憶里抽身而去的。連那個向來神秘的黑眼鏡都可以時不時的見到，那個叫張起靈的悶油瓶子，卻仿佛是被他弄丟了的一紙書頁，風(fēng)一吹，便消失在記憶的某一節(jié)，再也沒出現(xiàn)過。

　　“王盟，我出去走走。”

　　這是他留下唯一的交代，告訴別人他出去“走走”。而這也是王盟見到他老板的最后一面。

　　拖走了堆在角落積了好幾層灰的裝備，上面還沾著血和泥。預(yù)示著往事即將重演。這些刻意被忽視多年的物件們，卻時時刻刻在提醒著吳邪每一寸的大腦回溝，要他記住那些從尸山血海里走出來的人和真相。

　　他始終都太過天真，總是直到最后才知道被迫上路的目的。

　　而現(xiàn)在，他卻無法知道他為什么又回到了這些地方。

　　原因大概只有三個字，張起靈。

　　可是張起靈又為什么消失的無影無蹤。像他自己曾經(jīng)說過的，他所尋找的不過是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聯(lián)系。于是吳邪常常就想，這個聯(lián)系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他卻不見了。

　　鬼使神差的跑到已經(jīng)被炸的支離破碎的魯王宮，那棵曾經(jīng)把他像死魚一樣倒掛著的九頭蛇柏已經(jīng)快化成碳了吧？

　　“這棵叫九頭蛇柏，我早就想到了你沒看到那些個藤蔓怎么樣都不敢碰這里的石頭嗎？這石頭叫天心巖專克九頭蛇柏我們弄點(diǎn)石頭灰涂在身上保準(zhǔn)順順利利的�！�

　　早就模糊不堪的記憶在此刻如潮水涌來，三叔當(dāng)年的笑聲浮現(xiàn)在耳旁。吳邪笑笑，三叔，好久不見。

　　西沙海底墓也被他們用一個一千多年前的人肉炸彈炸了個干脆，那一次，到最后只剩下他們?nèi)齻�人和一個阿寧。胖子這些年在北京過的不好不壞，一如既往的滿嘴跑火車。想到阿寧，那個女人怕是很不甘心吧，就這么簡單的死在了一條蛇的嘴下。還有那個裝的又矮又胖的張禿子，真是奧斯卡影帝級別的。害他在很多年以后還會忍不住在王盟發(fā)呆的時候，伸手想去揭那張可能存在的人皮面具。

　　海風(fēng)腥咸，一望無際的青藍(lán)混上幾筆橙紅。海邊的黃昏是一天之中最安詳?shù)臅r候，是所有人或者動物回家的時候。早幾年他來的時候，還找到了一個漂流瓶，里面的紙條寫著：等你回來。紙已經(jīng)微微泛黃，摸起來也不像是現(xiàn)在有的紋理。他把紙條裝回瓶子，又扔回海里。想著自己是不是應(yīng)該也寫一張紙條，當(dāng)做給海神的尋人啟事。又想，怕是自己沒有那樣的好運(yùn)，可以讓一個玻璃瓶子，一張紙條，在廣闊無際的大海里漂流上許多年。

　　如果有這樣的好運(yùn)，他寧愿可以換回那個人的歸來。

　　再說一次“帶我回家”也無妨，兩個大男人過日子，那么根本不需要什么甜言蜜語。

　　哈，生活。

　　那人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生活吧。

　　如果可能，他很想知道張起靈在失去記憶的那段日子，對他說出的那句，帶我回家，究竟是抱著什么樣的心情。你不是說，你和這個世界沒有任何聯(lián)系嗎，那為什么，要讓我?guī)慊丶摇?br>
　　其實你是知道的啊，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該回去的家。

　　你以為你是離家出走的小鬼嗎？如果是該多好，你可以走到離家不遠(yuǎn)的西湖，然后等我在傍晚吃飯的時候把你找回去。會有人把我當(dāng)成你哥哥吧，再過幾年，我是叔叔，最后，搞不好就變成你爸爸了。

　　吳邪一個人的時候經(jīng)常這么想。然后想，到底為什么要去找他。兩個沒有誓言，沒有約定的男人。

　　找著了，又能怎么樣。

　　他該不會又失去記憶，然后被人抓去當(dāng)阿坤了吧？巴乃的瑤寨與第一次來的時候幾乎沒有什么變化。云彩在他們走后的幾年里就嫁人了，一個已經(jīng)完全成熟了的女人。笑著對吳邪說，我喜歡過和你們在一起的那個小哥。

　　吳邪對她笑。多好，又有一個人記得那個人。

　　他的名字是張起靈。

　　吳邪這么說，叫云彩的女人用力的點(diǎn)頭，說，我記得。

　　把云頂天宮作為了最后一站，已經(jīng)找不到那個叫順子的人了，聽說是幾年前上山的時候遇到了雪崩，就永遠(yuǎn)埋在那了。天氣很好，吳邪一個人走了上去，又看到三圣山了。他沒有打算去尋找當(dāng)年的入口，因為有些地方，出來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很想就這樣躺下去，直到心臟停止，讓記憶的影像永遠(yuǎn)封存在這一瞬間。

　　在他快要睡著的時候，被人扯著領(lǐng)子拎了起來，眼前是怒氣沖沖的胖子和解雨臣。

　　你要是想死胖爺我可以給你一刀絕不含糊。胖子咬牙切齒的把他拽回人間，解雨臣一開始冷著臉不肯說話，最后還是忍不住開罵。一把年紀(jì)的人了，學(xué)什么瓊瑤的殉情橋段。過幾年你被人叫老不死的時候再滾回去自殺我絕對不攔著你！

　　小口喝著姜湯的吳邪看著挫敗的說教二人組，心懷感激�？傔�是有人惦記著他的。

　　那么一瞬間，萌生了回杭州的念頭。守著一間小鋪子，和一個跟了這么多年的老伙計，一直到老死，都不再踏出西湖邊上。不知道是在跟自己過不去還是在和那個根本不知道還在不在這個世界上的人過不去。

　　他的搞不好已經(jīng)死成渣了。小花說。

　　你還要和一堆塵土過不去嗎。

　　吳邪了然，過不過得去，等到蓋棺定論吧。奈何橋，孟婆湯，然后一了百了。多少愛的死去活來的人終究逃不過天人永隔。

　　愛嗎？

　　活了快半個世紀(jì)了，突然很想嘲笑自己。老男人一個了，說什么愛不愛的。也不嫌膈應(yīng)。

　　可，這一句話始終沒有機(jī)會說出口。一輩子都在遺憾。

　　站在那個過了多少年依然荒荒涼涼古城，街邊的三輪車夫的衣服已經(jīng)變得統(tǒng)一，根本分不清誰是誰，一張張飽受生活折磨的臉。花了當(dāng)時給那人兩倍的價錢回到了療養(yǎng)院。他一直想知道，那里面究竟是什么。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總有原因不讓他如愿，看著變成一片廢墟的療養(yǎng)院，殘垣斷壁間還依稀能拼湊出一個大紅的“拆”字
　　。吳邪啞然失笑，這個世界總是那么神奇，想找的東西，永遠(yuǎn)都找不回來。早就忘了東西卻總是很容易就占據(jù)了大腦。

　　實在沒有地方去了，狠狠心，跟著探險的車隊，開了一輛車奔向了蛇沼鬼城。一路上他都不和別人接觸，導(dǎo)致連他中途一個人離開都沒有人發(fā)覺，所有人都在想方設(shè)法和這片無人區(qū)里的風(fēng)沙困境斗爭。他卻像回到了一個老朋友的家里。一個人，絕塵而去。

　　幸運(yùn)的是，他找到了路。

　　和阿寧一起躲過的石縫，甚至還找到了幾枚銅錢，那是阿寧的東西。他永遠(yuǎn)都會記得。

　　這里的奇門遁甲已經(jīng)攔不住這位舊朋友，一路讓道。

　　把不需要的裝備留在山崖邊，他借了一支藤條滑了下去，在身上抹上了厚厚的一層泥。下了必死的決心往前走去。這片雨林卻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變故，寂靜無聲。幾步便踩到一些已經(jīng)腐爛了大半的蛇的尸體。

　　走到快天黑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了一些東西。一些他曾經(jīng)以為再也看不到的東西。

　　那是三叔那一隊人搭起的帳篷。

　　他終于忍不住了，放聲大哭。

　　聲音在山谷里回蕩了幾圈以后又回到他耳邊，就像有好幾個自己在肆意的嚎啕。

　　毫無掩飾的躺倒在一堆帳篷的中間，沒有篝火，沒有照明。這片雨林的死寂卻沒有因為這只刻意脫下防備的獵物而打破。直到天明。

　　四周找不到尸體，或者他踩的每一寸都有。

　　也許還有阿寧。

　　又一個意外打破了吳邪自以為已經(jīng)完全平靜的心。一把漆黑的古刀就插在石壁上。孤零零的。

　　伸手的時候，連指尖都在顫抖。

　　張起靈！你給我滾出來！

　　吳邪背著那把死沉死沉的黑刀，踩遍了雨林的每一個角落。一路的嘶吼，像一只瀕臨死亡而絕望的獸。奇怪的是，再也沒有找到過那個入口，如果可以的話，他很想進(jìn)去一次天隕，拆了那西王母的骨頭，找回張起靈丟在里面的記憶�？纯茨莻�人，究竟在尋找些什么。

　　是不是也曾經(jīng)像自己一樣的絕望。

　　其實在那之后的幾年他就已經(jīng)懂了，那個人眼里如水的沉靜，只是因為太過無望，而波瀾不驚。

　　而今，一切都回不去了。

　　他常說，這條命，是撿回來的。而一次次幫他撿回命來的人，就是那個不常說話，一變臉就意味著有危險的小哥。

　　他還特地找人復(fù)原了那張舊照片，好讓自己不要忘了他的長相。更要記得他們之間發(fā)生過的一切。曾經(jīng)期盼過那只是一場太漫長的夢，而今，他更歡喜那些都是真實發(fā)生過的，好讓他記得這個人，記得他這后半生的執(zhí)念。不讓自己活得那么干枯。

　　人活一世，不為自己，又該為誰呢。

　　流過這么多血，走過這么多路，總該給自己找回一個念想。

　　好讓臨死的時候不至于沒有可以回想的東西，他其實很想貪心的把這些都帶上路，帶到下一輩子，然后再找。

　　這些不好不壞的記憶，已經(jīng)是身上的血肉。撕扯干凈，他就是白骨一架。

　　他在雨林里走了三天，又走回到下來的地方。低頭看看手上交錯著的傷口，新的舊的，都是他的。于是他背著死沉的刀回到了上面，又一個人開車回去。油在開到一半的時候用完，他便躺在路邊等死。奄奄一息的時候，車隊的幸存者回來了。他們遇上了恐怖的風(fēng)沙，折了七八個人�？吹絽切疤稍诼愤�，忙不迭的把他帶上車。幾次想把已經(jīng)燒的迷迷糊糊的吳邪抱在懷里的刀拿開，卻被毫不猶豫的揮開手。刀被抱得更緊。

　　回到城市里，吳邪已經(jīng)完全清醒。和車隊的人告別，多謝他們又一次把這條只剩一半的命又帶了回來。

　　胖子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得知他在格爾木，親自趕了過來把他帶回北京。然后交給他一個地址，說，這是兄弟最后能幫你的了。說罷便擺擺手，神情凄涼。多少年了，放不下的，就是放不下。

　　吳邪愕然。手里的地址，是一個古墓。

　　聽說是有下斗的人在那里遇上過一個沉默的男人，行動的時候雷厲風(fēng)行，身手了得。休息的時候總是發(fā)呆。但是在行動的時候失蹤了，沒有人再見過他。心頭一跳，這一次，也許可以了吧？

　　沒有告訴任何人，就把自己扔進(jìn)了那座萬分兇險的古墓。

　　小心、小心，再小心。不停告訴自己，回想起來，張起靈說過的所有關(guān)于機(jī)關(guān)的話，再找到他之前絕對不能死。

　　捉弄人好像永遠(yuǎn)都是老天的本性。他還是著了道，不知道究竟是帶毒的迷煙還是能造成幻覺的毒煙。他抱著黑金古刀倚在墻角。

　　即將死去。

　　張起靈，我認(rèn)輸了，這一輩子我都沒能找到你。我一直害怕，有一天我會連你的樣子都記不住。

　　你的刀還在我這里，如果想要，那么就來找我吧。我不甘心。

　　迷煙起作用了，吳邪看到了那個幾十年無時不刻不在他腦子里的人。還是一樣的臉，一樣的沒有表情。只是神情有些凄楚。他忽然想到有一個小說里寫的臺詞“你是誰，為什么，我覺得我們很相愛。”。

　　他想笑，微微牽動著嘴角。

　　受了重傷的身體終于承受不住，嘴角滲下殷紅的鮮血。

　　有人抱起了他，可是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睜開眼睛再看一眼。只是覺得那一定是個他很熟悉的人，熟悉到可以把整條命全部交出去，所以他才能夠這樣的毫無戒備的睡去。一定是。

　　張起靈，你不知道，我不停的找，只是想找到一個讓自己不在尋找的理由。

　　張起靈，我?guī)慊丶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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