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是英雄的傳說。
　　英雄是江湖的信仰。
　　但是你要知道，不是每個時代的江湖，都有英雄。
　　彼時，沈浪已從江湖消失。
　　彼時，李尋歡還沒有在江湖出現(xiàn)。
　　在沒有英雄的時代，人們講述英雄的傳說，來慰藉失了信仰的江湖。
　　說英雄，誰是英雄？

　　“王憐花�！�

　　斷公子形象的初次倒塌，是在某一屆的武林大會上。
　　有人問斷公子，最傾慕的前輩英雄是誰的時候，他想也不想地如此回答。
　　斷公子正當(dāng)年少，風(fēng)流瀟灑，是無數(shù)初涉江湖的少女的夢中情人。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他剛剛拒絕了他的崇拜者送給他的一把名家題畫的扇子。
　　“不是所有的公子，都喜歡搖扇子�！睌喙雍苡悬c不耐煩地說道。
　　嬌柔的少女被斷公子的冷酷所傷，剛剛還在捧著那把被拒絕的扇子嚶嚶哭泣，聽到這句回答之后，立刻把扇子丟在地上，踩了兩腳，沖上去質(zhì)問斷公子：“王憐花可是個惡賊！據(jù)說他甚至企圖非禮沈浪沈大俠的夫人，朱七七朱姑娘！像這樣的人，斷公子怎么能將他列入前輩英雄之中？”
　　斷公子冷冷地回答道：“就算是這樣，沈浪沈大俠也沒有與他計較。何況，王憐花王公子又沒有企圖非禮你，你為什么要如此計較？”
　　四周響起一片哄笑，笑聲意味深長。
　　少女羞憤地狂奔而去。
　　斷公子視若無睹，落座，飲酒。
　　他的風(fēng)采如此卓爾不群，即使說了這般無禮的話，座中還是有無數(shù)思春的少女，向他投去深情款款的目光。
　　許多年以后的一天，煙少對斷公子說：“我突然想起來，你當(dāng)時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好像也在場�！�
　　斷公子很有點得意又很有點氣憤，于是問煙少：“你既然聽見我這樣說，為什么不過來找我喝酒？若是我們因此而終生錯過，豈非絕大的遺憾�！�
　　煙少嘆了口氣，輕聲道：“那時我初出江湖，便聽見這樣的言語，只當(dāng)人皆以為然。不料尋覓多年之后，知音也不過只你一人�！�
　　斷公子仍然有點不平，道：“不管怎么樣，當(dāng)初不立刻來投奔，著實該打！”
　　說這話的時候，斷公子心想，其實當(dāng)初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天真。
　　他聽見滿座笑聲與喝彩聲，便理所當(dāng)然地以為座中之人都該同意自己的意見。
　　何曾想，真正心意相通的，卻是站在離他最遠(yuǎn)的那個角落里，聽他說完了這句話便默默離去的那個人。
　　自從與煙少的這番對話之后，再想起那天的光景，斷公子便無來由地覺得寂寞。
　　煙少安慰斷公子說：“想當(dāng)初，沈浪沈大俠與王憐花王公子初相遇的時候，兩個人也都不知道彼此之間，將會有這樣多的故事。”
　　斷公子哼了一聲，道：“沈大俠對王公子諸多好意，王公子卻總是不領(lǐng)情，就像你這般頑劣不化。幸好他最后幡然悔悟，正如你最終被我感化一般。”
　　煙少聽得瞠目結(jié)舌，爭辯道：“我沒有被你感化�！�
　　斷公子重新得意起來，道：“王公子在與沈大俠一起退隱的時候，估計也不見得肯承認(rèn)自己已被沈大俠感化�！�

　　不管斷公子承認(rèn)不承認(rèn)，他在那次武林大會上的發(fā)言，確實給他向來良好的形象籠罩上了一絲陰霾。
　　從此之后，斷公子不得不時常向別人解釋，王憐花王公子究竟有什么樣的非凡之處。
　　斷公子不是傻子，王憐花王公子自然有值得他人仰慕喜愛之處。
　　比如說，他是武林第一的才子，琴棋書畫醫(yī)卜星相無一不通，他會的東西，一般人十輩子都學(xué)不盡。難能可貴的是他還樣樣都能學(xué)精，便是武學(xué)之道，整個武林也只有沈浪沈大俠能與他一較短長。
　　再比如說，他是武林中著名的美男子，與沈浪沈大俠齊名。除此之外，他還能把自己易容成你喜歡的任何樣子。據(jù)說，他誘惑沈大俠的夫人，也就是朱七七朱姑娘的著名言語便是：“你若嫁了我，便有如嫁了數(shù)十個丈夫一般，這是何等的福氣？”
　　真要說起來，他的好處簡直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問題在于，大多數(shù)人都認(rèn)為，他是個壞人。
　　他的壞還是世襲的。
　　他爹娘都是武林中著名的梟雄、魔頭。
　　他自己不僅多次明著暗著害沈浪沈大俠，甚至還想搶沈大俠的老婆。
　　后來雖然放棄了這件事，但他在男女關(guān)系上依舊很混亂，這一點最容易引起女俠們的詬病。
　　在人家講起王公子的這些壞處的時候，斷公子便怫然不悅道：“便是沈浪沈大俠，也曾夸他是壞人中的君子，惡魔中的魔王。有傲骨的壞人，可不比許多自封的好人，要可愛許多�！�
　　這世上盲從的人太多，斷公子有時候嫌解釋麻煩，便抬出沈浪沈大俠的品味來。
　　說得多了，有人便嘀咕道：“斷公子這樣說，簡直就像沈大俠和王公子都有斷袖之癖似的�！�
　　嘀咕得多了，這話便傳到斷公子耳朵里。斷公子哈哈大笑道：“沈大俠對王公子欣賞愛護(hù)雖是事實，但以斷袖之癖來形容，也太狹隘了�！�
　　斷公子善辯有才，講話絕不會用錯詞。
　　因此，他只說狹隘，卻不說齷齪，實在是太不像話。
　　許多人在心中這般暗想，卻不敢說出來。
　　只因那是斷公子最輝煌的時期，風(fēng)頭一時無倆。武林之中，凡是叫得出名號的人物，大多數(shù)都是斷公子的賓客門生。斷公子的言論主宰江湖輿論，誰敢說斷公子的不是，立刻就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后來斷公子找到煙少的時候，煙少評論道：“其實，你若是喜愛一個人，未必要向所有人證明他是可愛的�！�
　　斷公子很不服氣，道：“沈大俠本就時不時要向人證明王公子的好處，我不過說的是事實。何況，若有人說你的不是，我也一定會努力向別人證明你的好處�！�
　　斷公子口舌向來犀利，煙少說不過他，只得默然微笑。

　　不過，煙少說不過斷公子，這也不是頭一遭。
　　煙少初出江湖的時候，斷公子成名已久。
　　煙少第一次說自己最傾慕的前輩英雄是王憐花的時候，幾乎沒有人理他。斷公子聽說了這件事，有點在意，悄悄地打聽過煙少的來路，但聽說煙少行蹤飄忽，暫時便也放下了結(jié)交的心思，久而久之便把這件事給忘了。
　　后來，煙少漸漸成名。
　　煙少的成名之路與斷公子有點相同又很有點不同。
　　相同之處在于，兩人都靠自身武功戰(zhàn)績而揚(yáng)名，并非趨炎附勢、欺世盜名之徒。
　　不同之處比相同之處就要多很多。
　　斷公子內(nèi)外兼修，文武全才，愛好正義，扶助弱小，除了說話刻薄點脾氣惡劣點常常得罪小人之外，簡直沒有可挑剔的地方。
　　煙少極擅旁門左道的花巧機(jī)關(guān)，武功走得是陰險難測的路數(shù)，行事也是善惡難分，平常更不跟正義人士來往。甚至有人猜測說，煙少是某個敗落邪教的余孽。
　　煙少成名之后，他曾經(jīng)說過的一些話也跟著他一起出名了。
　　“沈大俠對王公子豈止欣賞愛護(hù)。在我看來，沈大俠便是拋下朱姑娘和王公子在一起，也沒什么可奇怪的。”
　　據(jù)說當(dāng)時他下了這個結(jié)論之后，還哈哈大笑了三聲。
　　江湖便是這樣，你若不夠有名，說話就跟放屁一樣；你若足夠有名，連屁都不能輕易放一個。
　　煙少只圖口舌之快，不料這話被仰慕他的人四處流傳。
　　斷公子的門生賓客們此時皆已是武林棟梁，卻也因這不正之風(fēng)而焦頭爛額。
　　于是他們便一起找到斷公子，請斷公子匡扶輿論。
　　斷公子聽了來龍去脈，果然義憤填膺，稱煙少此語簡直就是往前輩英俠臉上抹黑。
　　門生賓客們聞言大喜，皆稱斷公子應(yīng)挾自身之威望，號令群雄，剿滅煙少。
　　斷公子卻認(rèn)為到這地步實在有點小題大做，道：“煙少并未做甚傷天害理之事，言語之罪不至于此�！�
　　眾人見斷公子不肯起頭，十分失落。
　　其中有位女俠自告奮勇道：“斷公子既然不肯，魚姬愿擔(dān)當(dāng)此任�！�
　　魚姬是斷公子的門生，也是他最熱烈的崇拜者。
　　據(jù)說斷公子只要一在武林聚會中出現(xiàn)，魚姬必不遠(yuǎn)千里來一睹斷公子的風(fēng)采。
　　斷公子一說話，魚姬必然鼓掌喝彩，不停地與旁人說斷公子的見解多么精妙。
　　不只如此，魚姬還把斷公子的言論背得滾瓜爛熟，在江湖各地宣講。
　　她的確是代替斷公子的最佳人選。
　　在魚姬的帶領(lǐng)下，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殺往煙少府上。
　　眾人本以為煙少妖邪，必當(dāng)聚眾行不義之事，不料到煙少府上一看，家徒四壁，人去樓空。
　　有鄰居好心道：“煙少許久不曾在此出現(xiàn)，不知哪里去了�！�
　　眾人頓覺十分沒趣，魚姬心念一轉(zhuǎn)，道：“煙少雖然不在，我們卻也得讓江湖人士知道他的惡行如何不赦。”
　　魚姬以紅筆丹朱，在煙少家銅門之上，寫下聲討煙少的文字。
　　自然，這些文字大部分又都是斷公子批駁煙少之語。
　　魚姬向來如此，眾人亦不覺有異。
　　斷公子知魚姬此舉，有些不甚高興，但想木已成舟，也就罷了。
　　后來，斷公子與煙少真正相見的時候，忍不住對煙少解釋道：“此事非我本意。我不過在家中會友之時閑談幾句，絕料不到會有小人將這話記了去，用以討伐你�！�
　　煙少道：“我知道�！�
　　斷公子大驚，道：“你知道？”
　　煙少笑道：“因為你一定舍不得對我如此�！�
　　斷公子愣愣地看著他，突然捧腹大笑。
　　煙少這才悠悠地道：“遙想當(dāng)年，沈浪沈大俠雖也曾在眾人面前說過幾句王憐花王公子的不是，卻也從來都舍不得傷他一個指頭�！�
　　斷公子終究有些不甘心，道：“其實……我那些言語，也有些失實之處，你為何不來找我爭辯？這般我們便能早些結(jié)識。”
　　這下?lián)Q成煙少愣住了。
　　好半天，煙少才道：“你哪句話中有漏洞？我沒看出來。不如你告訴我？”

　　斷公子總是怪煙少為何不早些去找他。
　　煙少只好解釋道，一是自己獨來獨往慣了，二是他知道魚姬寫在自家門上的言語出自斷公子之口，總歸對斷公子有些心悸。
　　斷公子嘆道，若非魚姬，我還真下不了決心來找你。
　　原來，討伐煙少之事后，魚姬在江湖上的地位迅速上升。
　　這時，斷公子聽聞江湖有流言，稱斷公子最仰慕的王憐花王公子是個宵小之徒，曾以沈夫人的貞節(jié)來取笑沈浪沈大俠。
　　斷公子調(diào)查之后，發(fā)現(xiàn)此事的幕后主使人是魚姬的心腹紅花。
　　然后他想起來，紅花便是當(dāng)日在武林大會上，贈扇于他卻被拒絕，后又因王憐花之事與他理論的少女。
　　要知王憐花王公子本與朱七七姑娘有婚約，卻因朱姑娘屬意沈大俠而主動放棄。斷公子曾因此而力贊他邪而不惡，性情瀟灑，極有君子之風(fēng)，如今卻被紅花抹黑至此。斷公子勃然大怒，聲稱紅花必得在武林大會中為此事致歉，方能還王憐花王公子一個清白。
　　魚姬輕描淡寫道：“王公子退隱江湖已多年，誰知他其實是何等樣人，紅花不過說說自己的見解罷了。紅花素來仰慕斷公子，斷公子為何與紅花這般過不去？”
　　斷公子怒道：“你是我門下，如何不知王公子并非這般人！當(dāng)日煙少不過戲言沈王，你便率眾欲剿滅其人。如今自放縱下人故意造謠詆毀，是何道理？”
　　魚姬無言以對，卻依舊沒有讓紅花在武林大會中致歉，反倒是將她悄悄放走。
　　斷公子看似勝利，卻對魚姬這瞞天過海之舉無可奈何。
　　自此之后，江湖中散布王公子的謠言少了，散布斷公子的謠言多了。
　　比如說，斷公子為什么不肯率眾圍剿煙少，全因為他和煙少其實是一路人。
　　細(xì)細(xì)想來，當(dāng)年斷公子議論沈浪沈大俠和王憐花王公子的言語，果真曖昧不明，和煙少所言頗有幾分相似。
　　斷公子的聲望開始下跌。
　　斷公子猜測此事應(yīng)是魚姬與紅花合謀所為，開始留意魚姬日常的作為。
　　他這一留意，居然發(fā)現(xiàn)了魚姬一個絕大的秘密。
　　魚姬本是斷公子門下，自認(rèn)在武功建樹上再難超過斷公子，為與他別苗頭，竟然去偷竊別派秘笈修習(xí)。
　　這也罷了，竟還自稱此功為她自己所創(chuàng)，端的一個欺世盜名之徒。
　　斷公子更加氣憤，便在武林大會上揭露了魚姬的惡行。
　　不料眾人卻勸和道：“魚姬本是最仰慕公子，公子為何在這些小事上與她過不去。”
　　今日袒護(hù)魚姬之武林群俠，豈非當(dāng)日袒護(hù)紅花之魚姬。
　　紅花尚且獲罪遠(yuǎn)走，魚姬卻全然無事，恬不知恥。
　　斷公子見此情景，心中憤懣，拂袖而去。
　　之后武林議事，再有人來相請，他便一概拒絕。
　　就在斷公子百無聊賴之時，聽說了煙少又在江湖上出現(xiàn)的消息。
　　斷公子莫名地感到歡欣鼓舞。
　　他突然想起，煙少曾經(jīng)說過，沈浪沈大俠若有一天厭倦了這江湖，他第一個想到的人，必然是王憐花王公子。
　　一個有趣的敵人，遠(yuǎn)比無趣的朋友要令人欣慰得多。
　　他開始覺得煙少說得對。
　　當(dāng)沈浪厭倦了這江湖，他會不會去找王憐花？
　　當(dāng)斷公子厭倦了這江湖，他會不會去找煙少？

　　斷公子在煙少家門口徘徊了好幾天，也看見過煙少出入好多次。
　　他身佩自己賴以成名的斷玉刀，心想煙少一定能認(rèn)出他來。
　　煙少卻一直沒理他。
　　斷公子有點想上去搭訕，但一看煙少家門上的紅筆丹書，又有點心虛。
　　萬一煙少記恨，自己豈非沒臉的很。
　　就在他快要失望的時候，煙少才走過來和他說話，語氣里還帶著點不確定。
　　“請問閣下可是斷公子？”
　　斷公子簡直郁悶地不行。
　　“難道我身上的斷玉刀還不夠顯眼？”
　　煙少小聲道：“你剛到我家門口我就認(rèn)出來了，只是……我怕認(rèn)錯人�！�
　　他只在多年前遠(yuǎn)遠(yuǎn)地看過斷公子一眼，當(dāng)時便看得不怎么清楚，現(xiàn)在更是完全不記得他的模樣。但斷公子成名已久，并以作風(fēng)強(qiáng)硬言語犀利著稱，煙少覺得他怎么都應(yīng)當(dāng)長得更加雄壯英武一些。
　　這身佩斷玉刀之人，不僅很年輕，還很和藹。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沒有皺紋，唇角卻有笑紋，幾乎可以說是動人心弦。
　　斷公子也覺得煙少不該長現(xiàn)在這個樣子。
　　傳聞煙少人如其名，煙視媚行，不料自己所見卻是個文靜又害羞的公子。
　　據(jù)說沈浪沈大俠只是個愛笑、又有點懶洋洋的年輕人，平常穿著隨便的時候，丟進(jìn)人堆里也沒幾個人會注意。
　　據(jù)說王憐花王公子模樣秀氣纖瘦，朱七七朱姑娘初次見他本相的時候甚至還想著欺負(fù)他一下。
　　斷公子問煙少，這許多年去了哪里。
　　煙少回答說，他到海外尋訪王憐花王公子的蹤跡去了。
　　斷公子大喜，問可有曾覓到下落？
　　煙少說了一句斷公子絕想不到的話。
　　“有人說，曾經(jīng)看到疑似朱姑娘和熊大俠形跡之人，卻不見沈大俠和王公子�！�
　　斷公子本可以完全不相信煙少的話。
　　可他隱隱又覺得，煙少說的未必不是事實。
　　因為江湖傳言沈王熊朱四人出海，卻沒有一個人看到過四人一起登船的場景。
　　既然沒有人看到過，總是存在假的可能性。
　　但若沈王二人不在海外，又能在哪里？
　　煙少輕描淡寫地道：“既然他們不在大海之外，那必然便在江湖之中�！�
　　斷公子本可以完全相信煙少的話。
　　可他又隱隱覺得，煙少所說未必一定是事實。
　　若換了別人，便該輾轉(zhuǎn)糾結(jié)。
　　斷公子卻不是這樣的人。
　　他行事向來利落，片刻之間便有了決定。
　　“要知道他們究竟在何處，只有一個辦法�！�
　　煙少迷惘地看著斷公子。
　　斷公子笑道：“若他們不在江湖之中，那必然便在大海之外。”
　　比之大海，江湖豈非近得多？
　　煙少還是有點遲疑。
　　“斷公子是武林名流，若與我作伴去尋訪那人，要拋棄的事物著實太多，連我都覺得有些可惜�！�
　　斷公子大笑道：“世間虛名何足掛齒，煙少多慮了�！�
　　斷公子對煙少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想到了一個問題。
　　若沈浪沈大俠終于有一天，決定去找王憐花王公子的時候，此時的心境是否與自己相同？

　　江湖雖然不遠(yuǎn)，卻很大。
　　斷公子和煙少尋覓了許久，才想到一件要命的事。
　　像王憐花這樣的人，若他不想被人找到，又有誰能找得到他？
　　一有了這個念頭，斷公子和煙少幾乎馬上就要絕望了。
　　此時，斷公子面上已有風(fēng)霜，衣著比與煙少初見時還要隨便三倍，任誰看到他，也不會相信他便是當(dāng)年威懾江湖的斷公子。
　　煙少向來比斷公子愛惜形象，只是他也早失了當(dāng)初矜持文靜的姿態(tài)。這也難怪，你若要四處打聽人事，難免便要放下點身段。
　　兩人面面相覷，苦笑連連。
　　好半天，煙少才小聲道：“如今我們何去何從？”
　　斷公子聽見這話，呆了一呆。
　　半晌才大聲笑道：“煙少為何如此垂頭喪氣！說不定我們在這路途之中，其實早已遇見過王憐花王公子。只不過他想要隱藏行跡，不愿泄露自己的身份罷了。你瞧，那邊亭子里可不是有個緋衣人？哈哈，不如我們過去歇歇腳，順便與此人結(jié)識一番，說不準(zhǔn)他便是王公子本人……”
　　斷公子信口胡說，不過是想安慰煙少罷了。
　　他說著說著，突然住了口。
　　他手本指著不遠(yuǎn)處那人在那比劃，此時也驟然停在半空之中。
　　煙少先是愣愣地看著他，后來醒悟到之后，立刻隨著斷公子的目光往那邊望去。
　　那不過是個身段瀟灑的緋衣背影罷了。
　　這世界上身段瀟灑的緋衣公子何其多。
　　斷公子突然驚呆的原因，不過是旁邊又過來一個青衫公子，輕輕拍了拍那緋衣公子的肩膀。
　　身段瀟灑的緋衣公子，與身著青衫的舊友一起出行，原也不是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事。
　　不過是緋衣青衫罷了。
　　盡管如此，斷公子還是很沒義氣地拋下了煙少，朝亭子那處狂奔了過去。
　　煙少很是氣憤，立刻施展輕功追趕。
　　煙少輕功很好，斷公子也絕不弱。
　　但當(dāng)他們到那個亭子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剛才看到的那兩人已經(jīng)不見了。
　　亭子就在寬闊大道邊，即使是跑遠(yuǎn)了也該一目了然。
　　莫要說是常人，便是斷公子和煙少這般輕功，也絕不能消失得這樣徹底。
　　斷公子不太相信，于是又把亭子里的人全部打量了一遍。
　　這個亭子里的人出乎意料得多。
　　是因為亭中有人說書。
　　說書的老人干瘦得像一把枯柴，帶著個扎著大辮子的水靈靈小姑娘，看上去像是他的孫女。
　　小姑娘年紀(jì)雖小，卻已懂得和老人一唱一和。聽客喝彩連連，大多反倒是為這伶俐又可愛的小姑娘。
　　方才那緋衣公子與青衫公子，確確實實已不在這些聽客之中。
　　斷公子十分失落，呆呆在原地站了許久。
　　煙少站在他身后，輕聲道：“我們走罷�！�
　　煙少的話聲這樣輕，不知怎的卻被那說書的老人聽見了。
　　老人朝二人招呼道：“二位遠(yuǎn)道而來，怎不在這亭子歇歇腳，聽小老兒講些道聽途說解解乏……”
　　他還沒招呼完，便有聽客笑道：“你這老頭忒得不老實，人家不過是過路客，你也巴望著人家聽聽，好給你幾個賞錢么？”
　　老人無奈，只得住嘴，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說他的書。
　　“要說這王憐花王公子，本是沈浪沈大俠的死敵，后來卻變成沈大俠的好朋友，因為他這人本在正邪之間，雖然邪，卻并不太惡毒，做事雖任性，但有時卻也很講義氣，很有骨氣。所以，他雖然害過沈大俠很多次，沈大俠還是原諒了他……”

　　這個故事，斷公子已經(jīng)聽了太多遍，簡直倒背如流。
　　他自信若自己坐到那說書老人的位置上去，能講得比他精彩十倍。
　　他抬腳就想走。
　　不料此時煙少伸出手來，握住了斷公子的手。
　　“等一等。這個故事……我還想要再聽一遍�！�
　　斷公子只得站在原地。
　　煙少的手冰冷而潮濕。
　　感覺到這一點之后，斷公子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然后他又想到了一件事。
　　方才的緋衣公子，在看到青衫公子之后，好像也有伸出手去，握住了青衫公子的手。
　　不知道那位青衫公子，此時的心境是否與自己相同？

　　傳說的最后的最后，王憐花究竟有沒有握住沈浪的手？
　　也許有，也許沒有吧。
　　不管怎么樣，映日孤煙終于握住了斷玉削鋒的手。
　　就算你有一天，不再是這江湖的傳說。
　　你也永遠(yuǎn)都是，我人生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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