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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王]江湖浪,世間花
巷子里新開了一間小店。
小店很小,前面賣些粗糲的飲食,后面有三五間簡陋的客房,店主人孫駝子是個殘廢的侏儒。
寒磣的小店,卑微的店主人。就算站在店鋪門口朝里面望一眼,好像都能沾上一身落魄倒霉蛋的氣息。
今夜風(fēng)大,極冷,似將有雪。
孫駝子的店里照例一個客人都沒有,卻到了亥時都還沒有關(guān)門。
他將店堂里盡可能打掃地干凈整潔,還把灶膛里的火生得很大。坐在柜臺里面,時不時地看一眼虛掩的門。
看來他是在等人。
似乎還是在等一位貴客。
可是這樣的雞毛小店,能有什么樣的貴客?
門就在這時,輕輕地被推開了。
孫駝子痙攣似的一抬頭,看見來人,似乎有些失望地嘆了一口氣,看來來的并不是他要等的那個人。
但他畢竟是個生意人,立刻殷勤地迎了上去。
“客官是要住店,還是要吃喝些什么?”
來人身量修長,穿著厚重的斗篷,戴著風(fēng)帽,孫駝子一時看不清他的長相。只聽得他輕快地答道:“喝酒!
出乎意料的,年輕而愉悅的聲音。
孫駝子并不多說,也不多看,徑直下去到后堂溫酒。
待他把酒送上來的時候,看到來人還站在門口,已經(jīng)脫去了斗篷,細(xì)心地抖去那上面所沾的細(xì)雪霜花,似是怕這些東西弄臟了孫駝子今天刻意打掃過兩三遍的地。
孫駝子不禁生出些許感激之意,對這人頓生好感。
那人聽到他的腳步聲,轉(zhuǎn)過身來,對著他微微一笑:“外面下雪了,很冷!
據(jù)說美麗女子的微笑能讓人想到春天,想到鮮花,想到一切美好的事物。
孫駝子這輩子也沒有受到過美麗女子的青睞,但看見眼前這人的笑容,竟也會有春風(fēng)拂面般溫暖和煦的感受。
他看上去一點都不老,臉上甚至還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跡;但應(yīng)該也不會太年輕,因為他的微笑中包含著千帆過盡的從容,與他身上半舊的青色衣衫一般輕軟妥帖。
客人非常隨便地挑了角落里一張桌子坐下,十分安靜地開始喝酒。
用來盛酒的是灰黑色的陶罐,用來喝酒的是磕破了一個角的粗碗,酒的味道辛辣刺喉。他也就這么喝著,既不說酒好,也不說酒不好。
此外,他一點都沒有流露出要在這店里留宿的意思,卻也不完全像是喝酒驅(qū)寒之后便要匆匆趕路。因為他的酒,喝得既不快,也不慢。
這真是個謎一樣的客人。
但孫駝子還是注意到,他在倒酒的間隙里,毫不在意似的朝店門看過一眼。
難道他也在等人?
在這初雪的夜里,特意來到這樣的一個地方,等的會是什么樣的人?
門就在這時,重重地被推開了。
門外極迅速地滾進(jìn)來一個“球”!
待那個“球”停住,店里的人才發(fā)現(xiàn),來的不是一個球,而是一個人。
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個子很小,穿著多件極厚的棉襖,使得她小小的身材被迫接近了球形。她被凍得通紅的可愛小臉是圓圓的,黑漆漆的眼珠也是圓圓的,頭發(fā)綁成一根胖胖的大辮子,整個圓鼓鼓的模樣,簡直像是年畫上跑下來的孩子。
門口卻還站著一個極瘦的老人,十分無奈地道:“小紅,別跑得這樣快!
叫小紅的小姑娘躲在灶膛邊烘著手,回頭叫道:“爺爺,這里好暖和!”
老人挑了一張最靠近火的桌子坐下,要了一壺?zé)岵瑁瑤讉餅,和一碟豆干。
孫駝子和先來的客人都沒有再多看他們幾眼。
該上菜的準(zhǔn)備上菜,該喝酒的繼續(xù)喝酒。
看來這一老一少,并不是他們要等的人。
老人默默地喝著茶,開始慢慢地嚼一塊干餅。
小紅卻十分地耐不住寂寞,她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抓了一塊豆干一邊吃,一邊開始糾纏她爺爺。
“爺爺,給我講個故事好不好?”
老人柔聲道:“爺爺白天在鳳來酒樓里講了這么多故事,你還沒有聽夠么?”看來這是一個說書為生的老人,帶著年幼的孫女,過著輾轉(zhuǎn)流離的生活。他與小紅講話的態(tài)度雖然十分的和藹而耐心,神情里卻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倦意。
小紅年紀(jì)這樣小,并不太懂得大人的奔波的辛勞。也許像她這樣靈活而精力充沛的孩子,會把奔波當(dāng)成一種樂趣也未可知。她十分嬌憨地挽著爺爺?shù)谋郯颍f道:“你每天講來講去,都是沈老前輩各種亂七八糟的故事,我實在是聽得有些膩了。”
老人道:“沈浪沈大俠是當(dāng)今武林的第一人,自然是要講他的故事,喜歡聽的人才多,爺爺才有錢賺,才可以給你買東西吃。”
小紅撅起了嘴,正想說些什么,旁邊卻突然有人道:“小妹妹,你為什么要叫沈浪為‘沈老前輩’?”
如此唐突的插話,卻是出自那個看上去很斯文、很淡泊的客人口中。
這本來不該是種討人喜歡的行為,但這位客人除了有很斯文、很淡泊的氣質(zhì)之外,還長得英俊得不得了。當(dāng)然,他對著小紅露齒一笑時的模樣,更加討人喜歡地不得了。
再小的女孩子,也是個女孩子。
她馬上從座位上跳下來,蹦到這位客人面前,十分清脆響亮地回答道:“因為爺爺教我說,行走江湖的時候,對大自己十多歲的人要叫前輩,若那人大你二十多歲,最好尊稱為老前輩。沈浪沈大俠比我大二十幾歲,我自然應(yīng)該叫他老前輩!
她口齒利落地答完,一雙烏溜溜的眼珠盯著這位客人,非常熱切地等著他的表揚。
客人非常識趣、非常得體地夸贊道:“小紅姑娘說得很對。”然后,不負(fù)期待地又對她笑了一笑。
小紅被他的微笑弄得有點暈陶陶,忍不住繼續(xù)賣弄道:“而且爺爺最近講的故事,套路都特別像,都是哪個女俠又看上了這位沈老前輩,如何如何,實在是太無聊了!
童言無忌,那老先生面上有些發(fā)紅,輕咳了一聲,教訓(xùn)道:“沈大俠是江湖奇男子,世間名花自然皆是趨之若鶩。你若是再長大一些,就懂了!
他見那客人聽得認(rèn)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轉(zhuǎn)頭對那客人干笑道:“小老兒不過混口飯吃,江湖一時無甚大事,講些風(fēng)流故事,也不過博人一笑耳!
那客人十分諒解地微笑著點了點頭,又繼續(xù)開始喝酒。
小紅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轉(zhuǎn)了幾圈,十分勤學(xué)好問地道:“爺爺,‘世間名花’是什么意思?是很有名的花嗎?花怎么分有名不有名?”
老先生十分認(rèn)真地解釋道:“‘世間名花’指的是人,不是花!
小紅道:“為什么要把人叫成‘花’?”
她問得犀利古怪,老先生一時語塞,十分尷尬。
門就在這時,又被推開了。
門口站著一個人。
一個絕不該出現(xiàn)在這種地方的人。
一個穿著狐裘的貴公子。
怎么看,他都比較適合扶著朱紅的欄桿,站在漢白玉的階梯上,而不是在這樣的夜晚,來到這樣破敗的小店門口,灰暗的門檻前面。
小紅瞪大了眼睛,又揉了揉眼睛,好像是要確認(rèn)自己所見并非幻覺。
但這位公子,真的緩步跨過了那道門檻。
一道普普通通的門檻,方才在這不諳世事的小姑娘眼中,簡直就像是天上與人間的距離。
公子不僅走了進(jìn)來,還坦然自若地坐到了無比寒酸的桌子邊上。
他并沒有吩咐什么,孫駝子就給他端上了酒,并且十分恭敬地給他倒了一杯。
好像是為了配得上這位公子,給他用的酒壺和酒杯,竟然都是白瓷所制。自然不能算是好物,卻也是嶄新光潔。
看來他就是孫駝子今夜所等的人。
公子脫去了白色的狐裘。
狐裘里面,是緋紅色的單衣。
小紅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好像看到潔白的雪地里,突然開出了一朵紅色的花。
小紅。
她第一次極其自滿地覺得,自己的名字非常的美。
公子一口就喝干了杯中的酒。
看上去這樣文弱的一位公子,喝酒時的勁頭,竟然比先前的那位客人,還要豪放幾分。
他喝下了這杯酒,白皙的臉頰上浮起了淡淡的粉色,也許是酒意,也許只是被火光所映。
總之,這個時候,他看上去更加的年輕,非常的俊俏。
他舉起酒杯,對孫駝子道:“坐下陪我喝一杯?”
孫駝子并不客氣,拿起酒壺,先替公子加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
公子道:“今夜我便要離去,之后的事全部拜托于你。這一杯且讓我敬你!
孫駝子一飲而盡。
公子喝得一點也不比他慢。
孫駝子替他斟酒斟得也很快,卻并沒有給自己再倒。
公子有些疑惑,問道:“你不打算陪我再喝幾杯?”
孫駝子道:“公子救了我一命,又敬了我一杯酒,已經(jīng)很夠了!
說完這句話,他就坐回了他的柜臺里面。
回到他寒磣的、卑微的小店主人的身份。
他似是已把方才與這位華美的公子舉杯共飲的場面,忘得一干二凈。
公子看著杯中的酒,喃喃自語道:“可若是一個人喝酒,好像太無聊了一點。”
他抬起頭,看見了一雙又圓又大的黑眼睛,在盯著他瞧。
于是便對著那眼睛的主人,露出一個戲謔的微笑:“你想陪我喝么?”
圓圓的腦袋狠狠地點了幾下頭。
公子十分遺憾地道:“難道你爺爺沒有教你,年輕的女孩子是不能隨便和陌生男人喝酒的么?”
正在喝茶的老先生突然咳嗽了起來,雖然他連忙用袖子掩住了嘴,但在這寧靜的夜晚,聽起來依然異常的響亮。
公子站起身來,飄飄悠悠地走到先前那位客人的桌邊,自顧自坐了下來,自作主張地用手里的白瓷杯碰了一下他手里的灰陶碗。
“這位兄臺,反正都是喝酒,不如一起喝一杯?”
客人并沒有回答,卻微微笑了一笑,喝干了碗里的酒。
兩個人你一杯我一碗,喝了起來。
卻是一直無話,只聞杯盞交錯之聲。
約莫喝了小半個時辰,公子突然站起身來:“我要走了!
他回到先前的那張桌子旁邊,穿上了他雪白的狐裘。
只不過,從那狐裘的袖子里面,悄悄漏出了小半截,緋紅的衣角。
客人也呼喚道:“掌柜,結(jié)賬!
公子轉(zhuǎn)過臉來,笑道:“酒是他請我喝的,不用給錢。”
客人也笑著回答道:“可是他并沒有請我喝酒,所以我還是應(yīng)該付我的那一份兒。”
他將一小錠銀子放在酒碗旁邊,也拿起了他的斗篷。
兩個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門去,客人十分貼心地轉(zhuǎn)身掩上了門,還對著那圓圓的小姑娘,又笑了一笑。
他在門外笑,令門里面的人覺得有些失落。
好像有一個春天被悄悄帶出了這門檻。
小紅回過神來,突然問她的爺爺:“您剛才說的被稱為‘花’的人,是不是和剛才的那個紅衣服的哥哥一樣的?”
她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大十幾歲要叫前輩,大二十幾歲要叫老前輩的身份定位,十分沒有規(guī)矩地將那位公子叫成了“哥哥”。
他的爺爺不禁覺得有點頭痛,但還是孜孜不倦地開始糾正她的錯誤觀念:“不不不,所謂‘世間名花’,是指……”
冬天的夜晚安寧靜謐。
許多年以后,當(dāng)孫老先生向李尋歡說起,孫駝子與王憐花的故事的時候,便會想起那個遙遠(yuǎn)的夜晚。
以及那個夜晚所留下的,未解的謎題。
先來的那位青衫的客人究竟是誰?
他想到了一個人,卻無以驗證。
那時他遠(yuǎn)游在即,沈大俠已在?诘戎。
孫駝子謝絕與他討論,并明確表示,若他對王憐花所說的話加以半點質(zhì)疑,就算他是他親爹也不客氣。
他想了很久,終于釋然。
也許那個人,不過是江湖過客而已。
十分偶然地,在這蒼茫的世間,遇見了花。
世事總是如謎。
答案早已經(jīng)遺落在許多年以前,初雪的夜里。
今天居然有人叫我,沈老前輩。
哈哈哈。
若我是沈老前輩,你便是王老前輩。
不可能!
有何不可能?總有一天,別人提起你的時候,也會叫你王老前輩。
你今天便已被人叫做沈老前輩,可我離被人叫王老前輩的那一天,還遠(yuǎn)得很呢!
這種事,也需分早遲輸贏么?
不要嗎?
要嗎?
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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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考據(jù):
1、文中孫小紅五六歲的年齡設(shè)定
《多情劍客無情劍》第三十五章——孫駝子突又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不錯,你的確已經(jīng)不小了,上次我看到你的時候,你還只有五六歲,但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是大人了。
2、關(guān)于沈浪出海時間與孫老先生和李尋歡講述的時間差,原著有BUG,本文不提及。
《多情劍客無情劍》第三十五章——一個人若已抹了十四年桌子,無論他以前是什么人,都會變成這樣子的,因為當(dāng)他在抹桌子油垢的時候,也就是在抹著自己的光彩。
《多情劍客無情劍》第七十八章—— 李尋歡沉思道:“十二年前......不錯,那時我到關(guān)外去了一趟,回來時又遇伏受了重傷,若不是龍嘯云仗義相救,我......”
3、“老前輩”的由來
《多情劍客無情劍》第七十七章——孫小紅忍不住插嘴道:“這件事就是我二叔說的,王老前輩到興云莊......不,到李園去見林姑娘的時候,我二叔就在外面等著!
關(guān)于本文中孫老先生和孫小紅見過王憐花一面,以及沈浪出場的設(shè)定,純屬虛構(gòu),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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