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忌的病咱們再治不好了，我想著帶他去少林，拼了這張老臉苦求，說不定少林方丈肯網(wǎng)開一面?zhèn)魉倭志抨柟Α?br>　　年已百歲的老真人說這話時，聲氣平穩(wěn)，仿佛在說一件很不相干的事情。
　　武當(dāng)五俠心中惻然，這話自然是瞞著無忌的，那小小孩兒已經(jīng)瘦得不成模樣，只是還每每勸著他們這些長輩，乖順之態(tài)，著實(shí)令人心痛。
　　殷梨亭早紅了眼圈，宋遠(yuǎn)橋嘆了口氣，道：“五弟妹當(dāng)日……只怕少林不肯答應(yīng)。”
　　俞蓮舟道：“不如弟子與師尊同往�！�
　　張三豐望著下面幾個徒弟，心中甚是嗟嘆，這幾年，先是折了老三，眼下又去了老五，眼看著無忌那孩子也難保住……無論如何，總是要盡了力才是。
　　“不必多說了，明日我便帶著無忌下山�！焙喍痰亟淮艘痪�，張三豐一抬眼，正看見張松溪默默無言。
　　“松溪你且去和岱巖說說，這事怪不得他，叫他別那么苦著自己�！�
　　張松溪躬身應(yīng)了個“是”。張三豐曉得這個四徒做事妥帖，也不用多囑咐，轉(zhuǎn)頭又瞧了瞧兩個小徒弟，不知該說甚，只長長嘆了一口氣。

　　“無忌此去，還能回來嗎？”當(dāng)晚聽了張松溪說話，俞岱巖只怔了怔，卻問出這么一句。
　　張松溪不知他心里所想，斟酌著答道：“若是少林功夫不肯外傳，也許無忌要拜入少林門下，約莫兩三年就能回來吧！”
　　俞岱巖不做聲，兩眼直瞪瞪地望著窗口的天空，卻似失了魂一樣。張松溪推了他兩把，見沒有反應(yīng)，苦苦尋思自己有哪句話說差了。
　　半晌，俞岱巖收回了目光，卻向著張松溪笑了笑，揶揄道：“四弟就是這般小心，若我有你一半細(xì)密……”話到此處卻嘎然而止。
　　氣氛卻冷了下來。

　　張松溪嘆道：“三哥，這事原怪不得你，五弟夫妻兩個……實(shí)是為世人名利心思逼迫所致。你瞧，無忌那孩子不是親你得緊么？”
　　他也自知這話在武當(dāng)無論如何提不得，究竟事到如今，俞岱巖殘了，張五夫妻兩個死了，誰對誰錯，早就沒了前后因果……左不過是還剩下的這些人傷心落淚罷！
　　只可憐師父，百歲的老人家，還需為他們這些不成材的子弟操心勞神。

　　俞岱巖出神了半晌，忽然笑了笑，道：“五弟為人厚道，只肯責(zé)怪自己，斷不會責(zé)怪別人的。”
　　張松溪張張口，沒敢接這個話茬。
　　俞岱巖繼續(xù)道：“我當(dāng)日卻是有些想不開，其實(shí)究竟也和五弟妹無關(guān)，反是她命人送我上山，這算是……俞岱巖恩將仇報？”他說這話的時候，雖是在笑，臉上卻肌肉抽動。
　　張松溪瞧了不忍，想要勸慰，就如往常樣說些別事混過去。俞岱巖卻擺了擺手阻止，又問道：“師父和無忌，明日下山？”
　　張松溪點(diǎn)頭說個是。俞岱巖便道：“到時我也去送送他們�！�

　　夜深人靜。

　　俞岱巖常常想，自己或者真是心胸狹窄罷！行走江湖的漢子，豈有不傷殘的？縱然十年慘淡，卻也還有師父師兄弟相伴。天鷹教抵死不認(rèn)是他們下的手，武當(dāng)五俠與天鷹教交涉也不止十次八次，只是終究是一筆沒結(jié)果的爛帳。等到張翠山夫婦回來，這筆眼看要解開的爛帳忽地變成了死帳。
　　俞岱巖只是有些想不通，自己已經(jīng)忍了十年，怎地那日就沒耐住自己的脾氣，明知大敵當(dāng)前，卻還是沒壓住激憤的火氣。這一說破，張翠山無言以對，殷素素意冷心灰，究竟也只是便宜了外人，武當(dāng)落得個凄凄慘慘。
　　可見我是個心胸狹窄的。俞岱巖心想。

　　所以，究竟是不是他親自逼死了五弟夫婦呢？俞岱巖想不通，或者說，不敢往深里想。

　　宋青書是他自小看到大的孩子，自是向著他說話，義憤填膺滿口說的全是天鷹教的不是，少林等仗勢欺人，說罷了還小心翼翼瞧著俞岱巖的臉色。俞岱巖想想自己落得晚輩安慰，感動之余卻也自覺好笑。
　　只是這青書所說的，也未必就不是大師兄的意思罷！

　　殷梨亭莫聲谷小哥倆和翠山親些，雖然曉得也怪不得俞岱巖，殷素素難辭其咎，只是心里也未必沒有一點(diǎn)“可惜那時三哥太沖動，不然咱們先打發(fā)了外敵，五哥也不至于……”的想法。
　　俞蓮舟最是公正嚴(yán)謹(jǐn)，張松溪素來看得透徹。張翠山自盡后，俞岱巖兩日水米不進(jìn)，醒來的時候便是這位四弟端著粥坐在他床邊，俞岱巖不理他也不惱，只拿師父作理，殷殷勸他好生吃飯。
　　最后張松溪也只是惘惘道：“不過一筆糊涂帳罷了，三哥莫多想�！�
　　只是旁人說的太多，是與非，也都于他無益罷了。

　　俞岱巖尚記得，那日張翠山愧悔交加的神情，殷素素面色蒼白萬念俱灰的面龐，隨后，便是張翠山一劍了斷了自己性命，殷素素也隨著夫君而去。

　　倘若再來一次，我一定什么都不說，只作不知罷了。俞岱巖淡淡地想。張翠山的命和他的腿相比，哪個更重要不言而喻，況且就算說了，他的腿也回不來了。
　　不過白說句氣話，卻要了五弟與五弟妹的命。
　　他的腿還沒有這般貴重。

　　不過俞岱巖也是清楚，單為了對不住自己，張翠山倒不至于自尋死路，也是武當(dāng)內(nèi)外交困，被逼迫地狠了，連張松溪都只能說“盡人事聽天命”。
　　所以，他俞岱巖也只是壓死張翠山的最后一根稻草。

　　——這稻草平時不算什么，這時卻不得不一輩子背上如山的愧疚。這愧疚，俞岱巖自心中有數(shù)，自家行的不是便不是了，無需他人勸說什么“不是你的錯”。

　　所以說，我但凡有四弟一半的細(xì)心謹(jǐn)慎就好了。有時候張松溪來陪他說話，俞岱巖便這般想著。

　　張三豐帶著無忌去了少林。那孩子是個仁厚的，臨走時還偷偷和他說，三師伯，等我學(xué)會了少林的功夫，回來教給你，你就可以走路了。
　　俞岱巖只是笑著摸摸這孩子的頭，囑咐要他乖乖地。

　　張三豐還沒回來的時候，俞岱巖忍不住向張松溪道：“四師弟，你多收幾個弟子罷！若是不得空，我也可替你教導(dǎo)些�！�
　　張松溪見他難得心情好，連忙答應(yīng)著，又笑道：“三哥想要什么樣的傳人，師弟走遍南北也要尋了來�！�
　　俞岱巖瞧了瞧明朗天色，笑了笑沒答話。

　　將來清明寒食，若是無忌回不來，也總須有個人為張翠山夫婦供碗漿飯。他們師兄弟，終究是要老的。
　　所以，也無需在意老死江湖，亦或是老死床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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