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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真宗朝景德元年八月既望。
申末時分的斜陽把漠漠原野映得金黃,微風搖曳著路旁老樹上為數(shù)不多的枯葉。
此地是大宋國的河北東路的北面。后晉未獻燕云十六州給契丹之前,這里乃是河北平原繁華富庶的好地方,后晉割十六州給契丹國,恰如毀了健兒之肱股,壞了中原的長城;后周世宗北征契丹,力圖光復,終究只奪回了其中莫、瀛二州。宋朝取代后周以來,由于這莫、瀛二州離契丹敵國已然不遠,是河北東路北方除雄州瓦橋關、霸州益津關、破虜軍淤口關這北三關以外的第二層前線,所以早已經(jīng)失去了昔日的繁盛,代之的是暗淡的蕭索。
從瀛州北往莫州的官道上騁騖著一人一騎。
馬是獅子驄,毛色金黃,鎦轡銀鞍襯著強碩的軀體,全身遒腱勁骨帶動著四肢的鐵蹄急速奔馳著,趕風追云一般;轡頭上的銀鈴叮當疾響,頸上的拳鬣與身后的尾鬃隨之在風中有節(jié)奏的飄擺。
鞍上驅(qū)馬的是個虎目闊眉的漢子。四十上下的年紀,頭裹著皂紗軟翅幞頭,身穿簇云小袖錦衣,外套團龍泥金大氅;穿著雖然考究,卻已無甚鮮澤,顯然打馬趕路已有不少時日;氅袍的下擺和幞頭的軟翅也都隨著獅子驄地奔跑起伏著。漢子一手執(zhí)韁繩,一手撚著一水铦鍔點鋼槍,不時用槍身輕策獅子驄的后股。
那漢子趕馬良久,忽見前路旁有處官驛,勒韁收勢于驛旁翻身下馬,對里面道:“勞煩給馬喂點水和料。”說話間從腰間亮出一塊云紋金牌。
官驛中迎出一個驛卒,見了金牌,一面牽馬一面對漢子諾道:“原來是樞密院的大人,喂馬很快就好,要不先給您老盞茶?”
漢子道:“不用,我有事,急著上路。”
不多時驛卒便喂好了馬,牽出來遞給漢子,道:“大人,馬喂好了,您老還有什么吩咐?”
漢子接過馬韁,問道:“此地離莫州州治還有多遠?”
驛卒答道:“此驛離瀛州治十八里,距北面莫州治大約有七十里!
漢子道了一聲“好”,越馬提疆正欲繼續(xù)北行,驛卒卻道:“您老是要去莫州么?前面的路上可不太平得緊,北面有個叫“陳家邊”的小村,據(jù)說是被一大伙強盜劫了,還殺了不少人,我們也是今天晌午才曉得,已經(jīng)派人去瀛州報信了,到現(xiàn)在都還沒回音……”
漢子聽了這話吃驚不小,勒馬回頭道:“竟有這樣的事?這村子在哪兒?我得去瞧瞧!
驛卒愕然道:“這陳家邊村在朝北二十里開外,一個有五、六棵老樹的岔口左拐,再走不到一里路便是了。不過您老一人可不敢去,遇到那強盜可不是好玩的,別耽誤了您老的正事!
漢子忖著自己要辦的事固然是重要至極,但碰到這樣關系眾多人命的事,也斷然不能置之不理,道:“我自理會得!闭f罷催馬便走。
疾馬走了不到四分之一個時辰,果然到了驛卒所說的村莊。
方圓不過一、二里的小村翳然一片、毫無活氣,殘陽下,秋風幽幽地搖動著樹梢的弱枝,空氣中帶著腥味。漢子放慢馬速踱步進到了村里,眼前的景象立即使之駭然;只見得村中小道上十來具尸體斑駁地散躺著,陣陣秋風不時地搖過,更讓人不寒而栗。漢子打馬在小村里走了一圈,竟沒看見一個活人,許多房屋門大敞著,屋內(nèi)也是凌亂不堪,尸首、物什狼籍;粗略一數(shù),全村的死尸竟有三、四十具之多。
漢子踱馬到村子中央,環(huán)顧一周,怔然自忖:“何處的強盜如此滅絕人性,全村上下一個活口也不留!平素只知道廣南西路的綠林殺人如麻,這河北路竟然也有這樣令人發(fā)指的魔鬼。這河北東路是毗鄰契丹國的邊疆,居民能南下的便都南下了,按理說強盜在此地也應該不好營生;況且這村子也不富足,搶便搶了,何故戕殺這眾多無辜村民呢?”
漢子帶了疑慮跑馬小村周圍想尋找些蹤跡,卻毫無線索,想來強盜殺人后已經(jīng)走了多時了。漢子見此處屠村殘景雖然怒火難消,極想詢查個明白,但一時之間也想不到什么具體可行的方法;轉(zhuǎn)念想到原本計劃著天黑之前趕到莫州城,趕路也不敢怠慢,強忍了心火,勒馬回身依照來路回往官道走。
還沒走到村口,驀地聽見有人微微呻吟,漢子依聲尋找,發(fā)現(xiàn)聲源在村口的一戶茅屋里。漢子翻身下馬后把馬栓在屋前,推開虛掩的門,見茅屋有內(nèi)外兩間,一個小男孩蜷縮在里屋一角的麥稈干草上,屋內(nèi)的家什散亂一地。目下一打量,只見小男孩十二、三歲模樣,光頭,面呈菜色,膚色不甚黑但有些臟,閉著雙眼微微哼吟著,眼角似乎還有淚痕;衣褲也是凌亂斑駁,不知是一層還是兩層的;下身褲不過膝、上身袖不過肘,在這初臨晚秋的時節(jié),這樣的穿著顯然是不溫暖的,所以蜷做一團,在墻角瑟瑟微抖。
漢子心道:“小孩到了這個年紀怎么也該蓄頭發(fā)了,不知他爹媽是如何作想,竟仍給他剃光頭!币娦『⒗涞陌l(fā)抖,心中頓生憐憫,把鋼槍靠到墻邊,脫下身上的大氅給他蓋在身上;又從屋外馬鞍上的行李中取了水袋,徑直走到小男孩身邊,曲身將他微微扶起半坐,喂他喝了幾口水。小男孩喝了水之后,哼哼了幾聲,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漢子見他醒了,仍把他放躺回麥稈干草上,又從屋外的馬上取來一些干糧和一袋酒;進到屋里,卻見小男孩怯怯地看著自己,黑亮的眼眸中充滿了恐懼。
漢子見小孩驚怕,到小孩面前蹲下身子,輕聲道:“別怕,小倌兒,告訴我,這村里人是怎么被殺的?”
小男孩聽到“村里人是怎么被殺的?”一句,漸漸便紅了眼眶,懼道:“你……你……是誰?你要……干什么?”
漢子輕道:“別怕,我是官府里面專門捉強盜、捉壞蛋的人,你是這村里的人么?”
小男孩一聽這話,掙扎幾下坐了起來,撲到漢子懷里嗚嗚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道:“大叔……全村人都死了……”
漢子見他如此傷心,用手輕撫他的頭,道:“別哭,別哭,告訴大叔,這村里的人是被誰殺的?”
小男孩哭著道:“我……我也不知道……昨天吃晚飯時,我不小心把家里的碗打碎了,爹爹大發(fā)脾氣——因為家里一共只有五個碗——爹爹要打我,我就跑出了村去。因為怕挨打,晚上也不敢回來,就在麥稈地里睡了一夜,今天一早我跑回來一看……爺爺死了,爹娘都死了……全村人都死了……”
漢子心里暗想:“原本以為碰到一個活人,這全村人被殺的疑團定能解開,卻沒料到這個小孩也是不知情的;也算這孩子命大,機緣巧合當時不在村內(nèi),要不然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是強盜屠刀下的冤魂了……”
小男孩凄然地哭著,喃喃哽咽道:“我娘就死在東村口……爹和爺爺死在村北頭……都一動不動了……全身冰冷……”
漢子心中頓時一酸,想這小孩大難不死,然而一夜之間卻已盡失家中至親,這到底應該慶幸,還是應該悲傷呢?看這孩子應該有一天沒吃東西,定是又饑又冷;又見孩子哭地全身顫動,越發(fā)覺得這小孩可憐,把酒袋子遞到他手上,輕道:“小倌兒,別哭,喝口這個,暖和些。”
小男孩哭著望了漢子一眼,本來哭得有些口渴了,以為又是先前喝的水,接過酒袋子喝了一大口,接著急咳了數(shù)聲,吐出舌頭凝噎道:“好辣!好辣!”
漢子微微笑道:“沒事,沒事,喝點酒好啊,喝了不冷。”
小男孩舌頭辣過之后也覺得身上有了暖意,望著漢子,似乎是對漢子的感謝。
漢子見他被酒一辣,哭聲漸漸止了,便把干糧和水遞給他道:“吃吧,想來你也餓壞了!
小男孩接過干糧和水,哭紅的眼睛欣喜地對漢子一望,狼吞虎咽起來。想是久未進食突然大嚼的緣故,吃了沒幾口就噎著了,直是打嗝。
漢子忙伸手給他錘背心道:“慢點吃,喝點水,喝七口就不打嗝了!
小男孩打開水袋連喝了幾口,打嗝似乎果然好了,用手臂把眼上淚水的殘痕一抹,對著漢子微微露出了懵然地笑容,然后就著水,又吃起干糧來。
漢子見他情緒漸漸穩(wěn)定,便又問他道:“小倌兒,你叫什么?多大了?”
小男孩一邊吃一邊小聲地道:“我叫小石蛋——爹說賤名好養(yǎng)活,今年十三了!
漢子對他笑道:“呵呵,是么?我的三兒子和你同歲呢。”說罷又摸了摸他的頭,心中不免與他多了分親近。漢子見他大快朵頤,不一會兒便把給他的干糧都吃光了,心中很是舒慰;但轉(zhuǎn)念卻想到他父母既喪,也不知還有沒有其他去處,不由地緊了緊眉頭,問他道:“小石蛋,你還有別的親人么?”
小石蛋聽了此話,剛剛才哭完的眼睛又濕潤起來,噎聲道:“沒有了……我只有爺爺、爹和娘,現(xiàn)在都死了……我沒地方可去了……”說完后又雙目盈淚。漢子心中正踟躇應該把他如何安置,小石蛋無意間卻看到了靠在墻邊的鋼槍,淚眼問漢子道:“大叔,這是你的槍么?”
漢子不明小石蛋問的是何意,回答道:“是的!
小石蛋望著漢子,正色道:“大叔,你能不能教我功夫,我要殺強盜,給我爹娘報仇!”
漢子心中不由贊他孝義,他又剛剛死了親人,可憐至極,把他帶回家去,讓他衣食有個著落也未嘗不可;如果他天賦悟性高,也可以傳他些武功,至少可以讓大宋國少一個乞兒,多一個義士。但想到自己北上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去辦,帶一個孩子是極其不便地,卻不忍心把他一個人丟在這尸橫遍野的村中,思慮了一會兒,對他道:“你想你學功夫、殺強盜,這很好,大叔答應你。不過大叔現(xiàn)在要到北方前線去,帶著你不方便,這樣,咱們倆先一道去北面的莫州城,你在那里等我?guī)滋欤笫宓氖虑檗k完了就回莫州城接你。如果有時間的話,大叔可以幫你查查殺害你們?nèi)迦说氖钦l,幫你抓他們?nèi)パ瞄T,給你爹娘報仇;如果沒時間,那么大叔就帶你回家,教些武功給你!
小石蛋似乎是看到了希望,連連點頭,激動道:“好……好……”突然間眼神一沉,好象又想到了什么,眼淚流地更加厲害,一把撲在漢子懷里,道:“大叔……你對我真好,你和我都不認識,你就對我這么好……你真是個好人,我……我都不曉得如何報答你……我給你磕頭了……”說著雙膝一沉,“撲通”一下就給漢子跪下了。
漢子趕緊把他扶起來,微笑道:“不過大叔也不是白教你,你得答應大叔一件事,那就是——咱們做人一定要‘正’,身要正,心也要正,要做對國家有用之人。習武的人,如果心不正,就容易走上邪路,這個‘武’字分開是一個‘止’字和一個‘戈’字,咱們學武功的目的不是為了打架殺人,而是為了‘止戈’,是為了阻止打架殺人的,你明白么?如果學會了功夫就去打架殺人,那和殺你爹娘的強盜有什么區(qū)別呢?”
小石蛋聽得一愣,良久才回過神來,似懂非懂地朝漢子點了幾點頭。
漢子一邊拿了鋼槍領著他出屋子一邊又道:“咱們這就上路吧,大叔的事情耽擱不得。”說完已到了馬前,漢子把小石蛋扶到鞍上,自己解了獅子驄的韁繩,也翻身上馬,又朝這血淋淋的村子環(huán)顧了一周,打馬朝村外走。
獅子驄馱著二人出了那陳家邊村上了官道,行了不足一里地,驀地看見三條人影閃到大路當中,遠遠擋住去路。三人手中都拿著樸刀,其中一個小個子指著漢子對其余二人道:“大哥、二哥,快瞧,騎黃馬拿銀槍的!就是他!”三人為首的是個長臉八字胡,道:“不錯,二弟、三弟,咱們一起上,把他宰了再說!”另一個身材高大的卻忙道:“不對,不對,不是說搶他東西嗎?怎么要殺人?”為首的長臉低聲對二人道:“這個我自然曉得,咱們這么說是嚇唬他,咱們?nèi)齻一起上,嚇得他跪地求饒,等把東西交給了咱們,咱們不殺他便是!绷矶硕加X得可行;三人對視一眼,點一點頭,都掄起兵刃,齊齊朝漢子招呼。
“站住!”漢子勒馬一聲大喝,三人應聲俱是一愣,兀兀不敢向前。漢子用勒馬韁的手護著小石蛋當胸,對他輕道:“孩子,別怕。”之后把铦鍔點鋼槍一橫,對三人凜然道:“你們是干什么的?怎么見了人舉刀就砍?莫不是強盜山賊?這村中老少幾十口人莫非是你們殺的?!”
三人聽后又是一愣,小個子老三似乎最為機靈,忙道:“你瞎說什么!爺爺們?nèi)值芏际钦?jīng)人!從來不做強盜山賊,從來不偷雞摸狗!”
大個子老二卻微微搖頭道:“不對,不對,咱們是從來不做強盜山賊,不過偷雞摸狗卻是常有的!
長臉老大踢了老二一腳,對老二啐道:“你個笨蛋挨刀的,這話不能對別人說!”
老二斜著腦袋不服氣道:“我又沒說謊話,咱們是經(jīng)常偷雞摸狗嘛,上次你們還讓我去捋了王瘦子家的狗崽子煮了吃了,大哥你就忘了?你還說‘狗肉滾三滾’……嗯……什么不穩(wěn)來著……”
“是‘神仙也站不穩(wěn)’!崩洗蠼釉挼。
老二忙道:“對,就是‘神仙也站不穩(wěn)’!
老大忽然反映過來自己說岔了,又踢了老二一腳,罵道:“你個笨蛋挨刀的,還對嘴!”
老三也埋怨老二道:“二哥你也真是的,大哥再怎么說也是我們的老大,再怎么說你也不能和他對嘴啊!
三人也不顧先前想要搶漢子什么東西這茬兒,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爭吵起來。
漢子見這三人行事荒誕,心里謹防有詐,喝道:“你三個究竟是什么人?再不讓開休怪我不客氣了!”
三人這時才回過神來跑題了,這才一致重把兵刃指向漢子。老大點頭冷笑到:“你不要管爺爺們是誰,爺爺們只要你身上的一件東西,給了東西就放你們走人!”
漢子聽他說話如此無理,心中已然生了怒氣;卻見他言語如此托大,自己馬上又還有個孩子,真打起來也不甚方便,于是不敢輕敵,忍怒問道:“閣下到底是做什么的?要我身上的什么東西?”
老大見漢子語意甚是客氣,以為漢子定是怕了他們?nèi),很是得意道:“嘿嘿,爺爺們要你身上什么什么床的機括圖。”
老三接話道:“好象是霹靂什么床的機括圖,我也忘了,那個人怎么說的來著……”
老二道:“不對,不對,應該是‘霹靂床子弩機括圖’。是床子弩,不是床,說也應該說‘什么什么弩’的圖,不應該說‘什么什么床’的圖!
老大對老二又踢了一腳,道:“你個笨蛋挨刀的,就你多嘴,老子自然曉得是弩,不是床,老子故意不說的!
老三也替老大圓場,對老二道:“大哥是咱們的老大,還能不明白是弩不是床?”轉(zhuǎn)頭又問老大道:“大哥,這床子弩是什么樣?會不會和咱們睡的床差不多?那上面怎么會有機括?”
老二道:“不對,不對,怎么會和咱們睡的床一樣?這床子弩定是在床上裝機括,‘咻——’地把人射出去!
老大啐道:“廢話!那個人又沒告訴過我,我又沒見過,什么樣子我怎么知道!
就這樣三人又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起來。
漢子一聽見“機括圖”三字,一時間身體象被過了電一般,全身一震。原來這“床子弩”是宋國軍中一種厲害的遠程武器,“霹靂床子弩”便是在床子弩上加以機括,威力又比床子弩更勝數(shù)倍。漢子此次北行,與這“霹靂床子弩”正有莫大的關系;漢子本就是“樞密院的大人”,正是怕人多了誤事,才不帶隨從一人一騎趕路北上,沒想到在這里卻有人知道這“霹靂床子弩”,還要搶自己身上的機括圖,不由得心中一顫。但漢子也不是尋常人物,迅速鎮(zhèn)定,翻身下馬,用槍身把馱著小石蛋的獅子驄朝身后驅(qū)了幾驅(qū),之后撚起铦鍔點鋼槍挺到三人前面不遠處,堂堂喝道:“究竟是誰派你們來的?!今日說不清楚便把命留下!”
三人聽到喝聲,兀然地停下爭吵,又齊唰唰轉(zhuǎn)頭將樸刀對準漢子,才發(fā)現(xiàn)漢子已經(jīng)下了馬橫槍于三人面前。老大見漢子堂堂一軀,心中有些發(fā)怵,卻要提虛勁道:“爺爺們話都沒說完,就被你打斷了,今日定不饒你!鞭D(zhuǎn)念一想,這漢子下了馬,挺出了兵刃,定是要打架了,于是對另外二人低聲道:“老二、老三,看樣子這漢子真想和咱們打架。咱們?nèi)齻一起上,常言道:‘雙拳難敵四手’,咱們?nèi)齻有六只手,只管打的他跪地求饒!”其余二人應聲稱是,說話間三人齊齊舉了樸刀朝漢子砍去。
漢子箭步猛越,搖出鋼槍用力一格,擋開三把樸刀,之后急用槍尾朝長臉老大下肢掠去,正砸中老大的膝蓋,老大頓時就站不穩(wěn)了,斜跪在地上大嚎;槍尾掠倒老大的同時,斜腿便朝小個子老三踢去,那老三慌忙揮刀亂砍,漢子迎出鋼槍格住樸刀,勁力一腳正踢中老三小腹,老三“哎喲”一聲滾倒在地。大個子老二舉刀砍來,漢子回槍一蕩,刀槍相碰,只聽“哐啷”一聲,老二手中的樸刀竟被一槍給打飛了。老二被打得懵愣,空著雙手喃喃自語道:“不對,不對,他的力氣怎么這么大?刀都給我打飛了……”說話間漢子的铦鍔槍已然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漢子根本沒料到這三人武功如此不濟,不但武功不濟而且還敢如此說大話,簡直匪夷所思。
小個子老三見三人一起上也敵不過那漢子,強忍著腹痛準備站起來偷跑。漢子見了只大喝一聲:“誰動便宰了誰!”嚇得那老三濕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急給漢子作揖磕頭,哭喪道:“爺爺饒命,爺爺饒命,我們再也不敢了……”那老大見狀也急忙跪地求饒。
那大個子老二脖子上架著槍,見老大和老三都跪下了,只嚇的全身哆嗦,卻一動也不敢動。那老三忙對他道:“二哥,快跪下磕頭,讓這位爺爺饒咱們的命啊!”那老二仍然不動,聲音打顫道:“不對……不對……這位爺爺說了,誰動就殺誰,你們都跪下了,那自然是動了,我可是一動也沒動,爺爺你看清楚啊,可別殺我……”
漢子暗自好笑,轉(zhuǎn)念一想道“霹靂床子弩機括圖”卻怎么也笑不出來了,舉著槍正色問三人道:“我來問你們,你們據(jù)實回答,若敢有一句虛言,小心身上多幾個透明窟窿!”
三人嚇的魂不附體,齊齊諾道:“爺爺問便是,小的們不敢說謊!
漢子道:“你們是誰?干什么的?是誰讓你們來的?”
老大道:“小的們是北面莫州城里的人,大家叫我趙壯,他們倆是錢二、孫三。小的們是拜把子的兄弟,因為都沒什么手藝,小的們整天就在的街面上混混;其實莫州城里也沒多少人了,臨近著契丹國,兵荒馬亂的,很多人都南下了。因為小的們有刀,城里很多人都怕小的們,小的們就常常搶點他們東西,他們也都不敢說什么,因為小的們有刀……”
漢子道:“揀重要的說,是誰派你們來的,你們怎么知道‘霹靂床子弩’的事?”
趙壯諾道:“是,是,今天早上小的們在街上溜達,被一個騎馬的人叫住,讓小的們南下到這官道上來等一個騎黃馬拿銀槍的人——就是爺爺您——讓小的們?nèi)绻匆姞敔斈,就搶您身上的那個什么弩的機括圖……”
錢二插道:“是‘霹靂床子弩’!
趙壯接著道:“對,‘霹靂床子弩’。小的們先前不干,那個人動手便打,小的們打不過他,只好答應。他給了小的們二十兩銀子,說如果搶到了東西回去給他,他還要給小的們一百兩。小的一想,搶東西是小的們的強項啊,搶了還有那么多銀子拿,不搶白不搶啊,于是就來搶了。說真的,小的從小到大還沒見過一百兩那么多的銀子啊,如果有一百兩,那不知道要用多久才用的完啊……”說著說著,漸漸面帶微笑。
漢子見他說著說著又不著邊際了,喝問道:“夠了!那個讓你們來的人你們可認識?”
趙壯被喝得微笑嘎然而止,害怕道:“不認識,不認識,一定不是莫州城的人,口音都不是本地的!
漢子道:“那人多大年紀,什么樣子?”
趙壯道:“可能五十幾歲,穿的倒也很平常,沒什么特別的!
漢子想了一想,仍是疑惑,厲聲問道:“他讓你來搶這‘霹靂床子弩機括圖’你們可知道這機括圖是什么樣?”
趙壯道:“小的們?nèi)绾沃?這個‘霹靂床子弩’小的們聽也沒聽說過,都是那個騎馬的讓小的們來搶爺爺您的,求爺爺別殺小的們,小的們以后一定不敢搶東西了,連偷雞摸狗也不敢了……”說話間,三人一起都磕頭作揖的求饒。
漢子心內(nèi)暗忖:“五十幾歲……也不知道這人是誰,若是真心要來為難我,決計不會隨便找?guī)讉膿包來搶東西;這‘霹靂床子弩’若是給江湖上的朋友得去,他們也沒有什么用處,就怕是被契丹狗窺上;若這人是契丹狗……而且竟然還知道我的行蹤……”想道這里,面目上竟呈出寒色,轉(zhuǎn)念又一想:“決計不會!這河北東路被咱們官軍防御的如鐵桶一般,契丹狗如何進的到莫州來?而且我此次去往北三關行動得甚是秘密,除了北五路武盟幾位要緊的人物和我家人以外,便只有莫州北疆戍守三關的幾位將軍知道,契丹狗如何能知道?”想到此處恍然一悟:“哦,是了。定是幾位將軍給我開的一個玩笑,破虜軍淤口關的王將軍正是五十來歲,生性就最愛開玩笑,定然是他了,不然為何讓這三人來送死?”想到這里,才略略松了一口氣。轉(zhuǎn)頭看那三人仍在兀自磕頭,暗覺好笑,對他們道:“好了,不用磕了,你們走吧!
那三人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齊道:“好爺爺,您真放我們走嗎?”
漢子道聲:“去吧。”轉(zhuǎn)身向馬和小石蛋走去。卻見小石蛋正將大氅頂在頭上遮雨。原來先前漢子和三人打斗之時,天上便已下起了雨來,只是當時漢子全力抗敵,之后又心中恍惚,所以并未發(fā)覺。
那三人聽得漢子發(fā)話,如同得了赦令,歡天喜地卻也屁滾尿流地跑了。
漢子上馬提韁,用手輕撫小石蛋道:“嚇著你沒有?”
小石蛋微微點頭,輕道:“大叔,他們要搶你東西么?他們是不是殺我爹娘的強盜?”
漢子微笑道:“不是的,他們不是強盜,他們是和大叔開玩笑的。下雨了,你把氅袍披好,咱們趕快上路!闭f罷跨馬摧鞭,繼續(xù)北行。
漢子一邊策馬一邊想:“哎呀!真是百密一疏,剛才真應該與那三人說清楚王將軍的體貌特征,問明白到底是不是王將軍。倘若那人不是王將軍,而是江湖上與我結(jié)了梁子的歹人不知從哪兒得知了我的行蹤,請下幫手來尋我晦氣,那到莫州如若碰上了,解決起來定要耽誤了北上的行程。我是否應該不走莫州去雄州瓦橋關,而從高陽關繞道去呢?反正也多不了多少路程……”
漢子正想著,不覺行了兩、三里路,眼見得雨卻越下越大,天也漸欲黑沉下來。漢子不由勒韁停下馬來,環(huán)顧了一下官道四周的平原,根本沒有可以避雨的地方,問小石蛋道:“小石蛋,這雨恐怕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咱們看來今晚到不了莫州了,得找個地方避雨過夜才是,你知道這附近有什么村砦么?”
小石蛋想了一下,道:“這官路的周圍沒什么村子了,離這里最近的就是我們陳家邊村!
漢子略思道:“要不我們回陳家邊村去躲雨過夜,不過全村都是死人,不知你怕不怕?”
小石蛋道:“和大叔一起,我不怕。”
漢子贊了一聲:“好!”于是勒韁回馬,調(diào)頭向南奔去。
他們從小村到現(xiàn)在的位置不過四、五里地,獅子驄腳力甚勁,不到一盞茶的工夫便已奔回到村中了。
這時的雨已然大得連成了水線,見得村里村民的尸體在大雨的沖刷下,都淌出血水來,二人都不忍多看,依舊回到村口小石蛋的家里。
漢子把馬栓在外屋的門扛上,見兩人身上的衣服都濕得半透了,對小石蛋道:“看來得生個火,衣裳都打濕了,不烤干了小心著涼,你們家的柴火在哪兒?”
小石蛋四望一下,看著灶臺道:“不知灶臺旁邊有沒有。”
漢子微微一笑,道:“呵呵,你連自己家的東西也找不到呀?”
小石蛋不好意思道:“在家都是娘在生火做飯,娘從來不讓我做……”話沒說完已然垂下了眉頭,表情漸漸悵然。
漢子知道他是又想到了親人,悔不應該說那句話引他想到了剛剛過世的娘,過去撫了撫他的頭,自己去柴火。漢子到灶臺旁看了一看,卻并沒有發(fā)現(xiàn)柴火,見小石蛋仍在兀自皺眉,就冒雨跑到村里其他房屋里找了許多木柴回來。
漢子把木柴堆到里屋中間,從小石蛋先前睡的麥稈干草鋪上抽了幾根干草,又從身上拿出火摺晃燃了,把干草點燃,用干草去點柴堆。把柴點著后,漢子坐到火堆旁先把大氅烤干了,然后對小石蛋道:“小石蛋,你把衣服脫了,把大氅披上,我把衣服給你烤一下!毙∈皡s神色不對,似乎是不肯脫衣服。
漢子道:“怎么呢?脫了衣服我給你烤干啊!
小石蛋喃喃道:“我……怕羞,我到外屋去脫好么?你可別看我……”
漢子哈哈一笑,道:“哎呀,小伙子還害羞啊?呵呵,你快去吧,我不看你。”說罷把烤干的大氅遞給他。
小石蛋就走到外屋漢子視線看不到的地方去換衣服,不一會兒就裹著大氅進來里屋,把自己的破衣褲遞給漢子。漢子一邊給小石蛋烤著一邊和他閑聊,待把他的衣褲烤干后便遞給了他,自己才脫下衣服來烤。小石蛋依舊拿著衣服到外屋換好,走進里屋把大氅還給漢子。
漢子又笑道:“嘿嘿,真是沒想到,小伙子還怕別人看哦——這氅袍還是你披著,晚上天涼,又在下雨!闭f罷起身又把大氅披到小石蛋身上,回身坐下繼續(xù)烤自己的衣服。
二人回到村中時乃是酉時,待衣服烤干已是亥初時分,大雨仍然如線不止。漢子一下午并未進食,覺得腹饑,又到外屋馬上取了干糧和水,到里屋和小石蛋分食。二人吃完以后漢子對小石蛋道:“咱們早點睡覺,明天還要早起呢!庇谑蔷妥屝∈叭耘f睡到屋角的麥稈干草鋪上,又把大氅給他蓋上,自己到火堆不遠的窗下靠墻半臥,和衣而眠。
睡至后半夜大約寅末時候,漢子突然覺察到有動靜,睜眼醒來,發(fā)現(xiàn)窗外雨已經(jīng)停了,天上掛著月亮,火堆也熄滅了多時,瞥眼卻看見小石蛋正站在屋中離自己不遠處,眼里似乎又閃有淚花。小石蛋見漢子醒了,臉上突然呈出異色,背著雙手瑟瑟不語,月光下顯得表情甚是難看。
漢子翻身起來,問小石蛋道:“小石蛋,怎么了?”
小石蛋退后幾步,把背心靠到墻上,懼聲道:“我……我好象聽見外面有動靜,好象是個人……”
漢子立即撚起铦鍔點鋼槍道:“我去看看!可能有危險,你可別跑出來,說不定就是殺你爹娘的強盜!闭f罷搶出了屋門。
到村中一看,月光下果然似有人影。漢子尋影追出數(shù)十丈,橫槍朗聲道:“是哪路的朋友?!”話音未落,身后風一緊,一水長劍即從背心刺將過來。漢子反映甚快,側(cè)身回槍一格,把長劍蕩開,只見拿劍那人一襲青緞勁裝,臉上青布蒙面。那人劍鋒一游,又疾指漢子肋下,漢子只伸槍桿點開他的劍刃,手勁一挑,槍鍔直刺向那人當胸,那人不得不回劍急護,退后數(shù)步。
漢子并未追擊,也退后幾步,喝問道:“你究竟是何人?!”那人也不回答,一手拿劍護著胸口,一手捏個劍決,緩緩朝漢子靠近。正在這時,漢子又聽得背后刃風颯然,知道身后又有人偷襲,眼見前面那人又揮劍襲來。漢子謹防腹背受敵,頓時腳下發(fā)力,運起輕功,朝側(cè)面沖出數(shù)十丈,轉(zhuǎn)身斜槍直面二人,月光下更顯出凜凜一軀。
那二人因兩次偷襲都未成功,心中盛怒,劍鋒須臾間便迎了上來。兩人穿著打扮、所使兵刃都是一般無二,互視一眼,使出相同的劍招朝漢子招呼;讓人稱奇的是,兩人出招的方位,跨步的走勢也都無半分不同,兩人宛如一個人一般。
漢子與二人一交手心中暗凜,只因他知道河北西路真定府兩儀門兩儀劍法十分厲害,這二人使得就正是兩儀劍法。這兩儀劍法非比尋常,必須是兩人同練,以兄弟齊練最好,沒有幾年的磨合根本看不出成效,如若要象此二人一樣出招合二為一,必定要有十幾二十年的修為。
這兩儀門在江湖上也算的上是有口皆碑的門派,掌門亦是一對弟兄,在北五路武盟里也算響當當?shù)暮澜,漢子與這二位掌門相識多年,相交甚厚;昔日在真定府這二位掌門還邀他于密室之中,與他演練過這套兩儀劍法,又講解了其中的精要,使他受益良多;卻不知為何這對兩儀門的門人卻在這里與他為敵。
漢子一邊與二人拆招一邊道:“二位可否是真定府兩儀門的人?大家是都朋友,有話好說,這刀劍可不長眼睛!”那二人仍然緘默不言,只顧與漢子相斗。
漢子以為是自己眼力不對,沒認清二人所用的武功,可又斗了十余回合,見二人使得確實是兩儀劍法,打斗中又問二人道:“真定府兩儀門掌門劉伯鎮(zhèn)、劉仲鈞賢昆仲與你二位如何稱呼?”那二人依舊如沒聽到一般,兀自朝漢子進招,劍鋒似乎更是凌厲。
漢子起初只道二人是兩儀門的朋友,可能其中有什么誤會,才導致與自己刀兵相間,所以一直見招拆招,并未進攻;但越斗到后來越覺得此二人劍劍都是殺招,顯然是要取自己的性命,心中暗村:“兩儀劍法縱橫河北鮮有對手,看這二人的造詣,定是兩儀門中除掌門外的佼佼者,真想不出為何定要置我于死地?我若非了解這兩儀劍法的精要,拆上這么幾十招,多半已斃于此二人劍下了……”即便如此,卻也架不住這劍法厲害,幾次都差點中劍了。到了此刻漢子不得不全力以赴,運起平生絕學,攻守兼?zhèn),一把鋼槍舞得虎虎生風。
三人又斗了幾十回合,那二人互換一個眼色,疾出劍鋒,一人刺漢子面門、一人刺漢子小腿,此招看似平平,卻令漢子神色一寒。原來漢子知道這招乃是兩儀劍法中的“幾翻風露冷河津”,此乃兩儀劍法中最厲害的一招。兩劍一上一下進攻,便已經(jīng)使人應接不暇;而且劍招虛中有實、實里帶虛,兩人輪番走位、上下變招,就算是入流的高手,要擋住一劍已非易事,何況是交錯穿插的兩劍?
漢子雖然見過此招,也知道其中精要,卻也沒有破招的十足把握,只得朝身后疾退,雙手抖出槍花與那兩劍力格;那二人也緊隨漢子近處,忽然分到漢子左右兩側(cè),劍鋒上下翻飛,漢子只得橫槍,翻動槍頭和槍尾各擋一劍,打得甚被動。
正在這時,漢子驀地看見左側(cè)那人劍鋒稍遲,沒有跟上右側(cè)那人的快攻,落下一式之后才又朝漢子攻來。漢子心中暗暗一喜,因為他深知這兩儀劍法最講求兩人心神合一地配合,左側(cè)那人落下一式?jīng)]有跟上,恰恰說明了此二人的兩儀劍法并未練到臻境;而這“幾翻風露冷河津”一招雖然厲害至極,二人如若有一式?jīng)]有連接好,那么殺力將會大打折扣。正如小孩壘積木,得一層一層地往上加,如果中間有一層脫節(jié),那么便有倒塌的危險;而這一招,如若有一人落下了一式,再想接上繼續(xù)發(fā)招,那也是難上加難了。
果不其然,左側(cè)那人自從那一式?jīng)]有跟上,之后每一式都比右側(cè)那人略有所滯,右側(cè)那人有時也有意慢下速度就他,卻也無濟于事。這時候,漢子一面揮槍格擋一面喝道:“這招‘幾翻風露冷河津’可不是你二位這樣使的!”那二人恐怕是均沒想到漢子居然識得他們所用的劍招,聽了此話,臉面上均是一愕,劍式中又多了幾分慌亂。漢子看準了左側(cè)那人劍式中的一處大的疏漏,心中略略一喜,抽槍朝右側(cè)那人搶攻,賣出左側(cè)了一大片破綻;左側(cè)那人見狀大喜,不再用‘幾翻風露冷河津’中的劍式,另用一招疾刺漢子左肋。這下正合了漢子的心意,只見漢子急速斜槍用力一撇左側(cè)那人刺出的劍鋒,這一撇力道極大,槍劍一交,寒光四濺,直震的左側(cè)那人劍勢后滯,身子也后退了數(shù)步;漢子趁著左側(cè)那人后退的間隙,翻槍又疾攻右側(cè)那人,右側(cè)那人心中一慌,提劍亂格。漢子挑槍躍起,用槍鋒鉗制住那人劍勢,踢出一腳正中那人右肩,須臾間又一腳直踢那人右腕,只聽得“哐啷”一聲,那人手中長劍已然被打落在地上;還沒等那人反映回來,漢子的槍鍔已抵到了他的胸前。
漢子舉槍近到那人身后,捏個劍決點了他背后懸樞、靈臺二穴,又在意舍穴上一捏,使那人動彈不得了。漢子正欲扯他臉上面罩看個究竟,剛先前左側(cè)那人見自己同伴已被制住,突然間發(fā)瘋一般地舉劍朝漢子刺來,漢子只得挺槍迎去。
這兩儀劍法需要得是兩人配合方顯精要妙,漢子如今擒住一人,另外這人已經(jīng)對他構(gòu)不成威脅;又見這人心神已亂,劍招一味強攻,于是漢子不急不迫,翻旋槍身以逸待勞。果然,十招不到,這人縱身一躍、挽劍急削漢子肩項,漢子回跨兩步,翻槍把劍擋開,又舉槍鍔指向這人下盤;這人正躍在空中無力可借,急忙回劍相護,漢子驀地抽回槍鍔,搶到側(cè)面,順著這人下落之勢用槍尾捋他后心,這人再想揮劍相搏,卻已經(jīng)無力回天,被一下打得趴倒在地。
此時早已過了卯牌時分,天已蒙蒙亮,漢子挺出槍鍔抵住這人后心,扯下他面上青布一看,覺得似曾相識,回念一想道:“閣下是真定府兩儀門劉伯鎮(zhèn)、劉仲鈞賢昆仲的高徒吧?如果我沒記錯,你叫謝星,”用手一指被點穴那人,“他是你兄弟謝辰,你們是劉氏賢昆仲的首徒,咸平二年咱們在真定府見過。我和劉氏賢昆仲可算是至交了,也不知你二位為何要與我為難呢?這全村人的死也是你二位的所為么?”
那謝星悵然道:“您武功至高,居然破得了兩儀劍法,栽在您手里,我們沒什么好說的;我們來殺您,確是齷齪行徑,不過實數(shù)出于無奈,卻還不至于做出濫殺手無寸鐵百姓這等事情。您是當世的大俠,我們是腌臜小人,懇請您給我們一個痛快吧!”
漢子本也思忖他二人定是仇家請來要自己性命的,與那屠村的強盜應無關系,道:“兩儀劍法何等精妙,豈是我破得了的。只不過昔年在真定府時,劉氏賢昆仲為我演練過此劍法、講解過其中精要,這一節(jié)二位不知道吧?若非如此,恐怕此時我早已成了二位劍下之鬼了!
那謝星面露慚色,漸漸發(fā)青,顫道:“我們……我們愧對師傅……愧對師門……大俠……求求您別把這事告訴別人……我……只有以死謝罪了……”
漢子問道:“不告訴別人也行,不過你得告訴我是誰讓你們來要我性命的,昔年我與江南西路洪州李家結(jié)下的大梁子一直沒解開,是他們請你們來的么?”
漢子問完之后,正等那謝星回答,卻良久也沒有聲響,漢子蹲下身子一細看,那謝星已然七竅流血,沒有了鼻息。漢子大愕其然,扳開那謝星的嘴,發(fā)現(xiàn)他早已在口中藏下自盡的劇毒小囊,現(xiàn)下已然咬破了。
漢子連忙去看被點了穴那謝辰,和謝星一樣,也已經(jīng)口眼流血,咬毒自盡了。
漢子心下駭然,暗自驚忖:“這對頭是誰?難道真是洪州李家?沒想到他們居然能請得動這兩人,定是這兩人有什么把柄被別人拿住了。也難得這兩人把名節(jié)看的如此重,以死謝罪也委實可敬,我也應當替他兩人保守這個秘密,以免壞了真定府兩儀門的威名!睗h子想到這里,把兩人的尸體都移到了小村村民的尸首群中,想來官兵到后定回妥善安葬的。回頭一邊朝小石蛋的小屋走,一邊結(jié)合先前趙壯那三搶奪機括圖的事一想,心道:“這對頭知道我的行蹤,先前是尋我晦氣,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要我性命了;我現(xiàn)下只能從高陽關繞道去雄州瓦橋關,莫州城定然去不得了,要不然在路上定會遇上。敵不過對頭丟了性命倒是小事,若是因為個人恩怨而耽誤了去北三關的大事那就萬劫不復了!毕氲竭@里,越發(fā)覺得時間可貴,加快腳步走到了小石蛋的茅屋前。
進門見小石蛋正在屋里兀自害怕。小石蛋看漢子回來,一把撲到漢子懷里,略帶哭腔道:“大叔,是殺我爹娘的強盜么?我怕……”漢子感覺到他全身微顫,于是愛憐地拍拍他的背心,輕輕撫去他眼角殘淚,道:“不是殺你爹娘的強盜,卻是大叔的仇人,咱們現(xiàn)在得快走,免得又有壞人來!闭f罷解了獅子驄的馬韁,把小石蛋抱到鞍前,自己也翻身上馬,徑直出了陳家邊村,朝高陽關奔去。
“雁過高陽兀自愁,炊煙不起只空樓。
朔方自古繁華日,邊塞如今暗淡秋。
蠻狄南來終魍魎,王師北敵走貔貅。
定承周主收瀛莫,復我燕云十六州!”
摧馬疾行一個多時辰,已過了高陽關口,漢子在一個小鎮(zhèn)口住馬踟躇,見情景不由的吟出一首七律來。
只見得鎮(zhèn)子外面農(nóng)田里的作物疏疏蒿蒿,良莠相雜;田垅上有些稀稀的□□,也不知是人栽的還是野生的。鎮(zhèn)子小而沒落,主路只有三四條,路上偶爾有一兩個行人,十室卻似乎已空了五六間。
此地離毗鄰契丹國的雄州轄境已不遠。自宋太宗雍熙北伐失敗后,契丹軍頻頻進擾我邊境州砦,兩國也互有勝負;這小鎮(zhèn)雖離有雄兵鐵鎮(zhèn)的雄州瓦橋關還有相當?shù)木嚯x,但這鎮(zhèn)上的許多居民還是怕為戰(zhàn)事所累,也已南遷了不少了,無怪此刻正是巳初時候,正當下地勞作之人生火做飯的時分,鎮(zhèn)上卻也寥無炊煙。
小石蛋聽漢子口中念詩,不解其意,斜頭問漢子道:“大叔,你念的詩是什么意思?”
漢子正色道:“契丹國年年派兵侵襲我宋國,這河北平原本來繁華地方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衰落了;晉朝皇帝石敬塘無恥,把燕云十六州獻給了契丹國,咱們宋國應該像周朝世宗光復莫、瀛二州那樣,把燕云十六州全部奪回來,讓咱們中原的疆土完整,四夷不敢來犯!”
小石蛋低頭若思,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忽然卻聽到“咕——”的一聲,原來是肚子在叫喚了,朝漢子一望,不好意思地笑了。
漢子也覺得腹中有些饑餓,干糧早在昨晚已被他和小石蛋吃光了,于是對小石蛋微笑道:“呵呵,大叔也餓了,咱們?nèi)ユ?zhèn)里找點東西吃!闭f完踱馬進鎮(zhèn)尋覓打尖之處。
在鎮(zhèn)上轉(zhuǎn)了一圈,終于見了一家開門做生意的小酒店。漢子暗自欣喜,要知在這樣的光景里尋一家酒店也是不易了。酒店落在小鎮(zhèn)一條主路的一個丁字口上,里面實在不大,總共只有三張桌子,桌旁圍著條凳。店門口既無酒望子又無招牌,獨有一個拴馬柱。
二人下了獅子驄,漢子把馬朝柱上拴,一邊對著店里道:“店家,給我的馬喂點水和草料,給我來幾斤炊餅,炒幾個菜,有酒就給我打一壇。”
店老板看起來五十幾歲,正趴在桌上睡覺。聽見喊聲,連忙出來招呼,對二人微笑道:“客官快里面請,真是對不住得很,店里已經(jīng)炒不出什么象樣的菜了,只還有些醬豆腐。”
二人進到里面,揀位子坐下,漢子道:“也行,能果腹就行,勞駕搞快些!钡昀习宓溃骸昂绵,這就生火上籠給您把炊餅蒸熱!
漢子已見過鎮(zhèn)上炊煙稀少,知道是因戰(zhàn)勢所致,道:“現(xiàn)下正是做飯的時候,店里火都沒生,是生意不好么?”
“是啊,”店老板走到灶臺旁生火,一邊苦笑道,“契丹狗時常侵擾我國的邊境,說不得什么時候又會打到這里啊,鎮(zhèn)上人心惶惶的,好多人都搬走了,店里根本沒什么生意,我這店也準備關張了!睙瞬窕鸷,從酒缸里打了一小壇子酒,拿了一盤醬豆腐,兩付碗筷,端到桌上二人的面前道:“客官先喝幾口酒解解乏,吃食兒等會兒就來。”漢子忙問道:“你的意思是契丹狗打到過這里?這里是什么鎮(zhèn)?”
店老板把裝了炊餅的籠屜端上灶臺去蒸,道:“可不是么,咱們這里是高陽關蒲口鎮(zhèn),天殺的契丹狗,前些年就來鎮(zhèn)上打過草谷,好幾年都沒來過了,可今年二月間又來了,搶了不少東西,不給東西就殺人!這幾個月鎮(zhèn)上陸續(xù)都有南遷的!
漢子給自己倒了一碗酒,臉上微呈悵色道:“二月……對,二月間瓦橋關失守過一次,朝廷也嚇壞了,忙從破虜軍調(diào)兵援打,萬幸四天奪回了瓦橋關……”說道此卻眼神一亮,“不過至此以后,官家欽定楊延朗為保州、威虜軍、靜戎軍三州緣邊都巡檢使,協(xié)防瓦橋、益津、淤口三關,又在這北三關部下重兵鎮(zhèn)守,現(xiàn)在這北三關可謂滴雨不漏、水泄不通,契丹狗要想再攻過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薄 皩Α瓧钛永,就是楊業(yè)老令公的六兒子楊六郎啊,前些年還做過旁邊莫州的刺史呢!呵,有一次聽鎮(zhèn)上人說他帶兵路過我們鎮(zhèn),我到鎮(zhèn)口一看,卻只看到許多官兵部隊朝北趕路,也不知道哪一個是楊六郎,呵呵呵……他和楊令公一樣,可都是殺契丹狗的大英雄!” 店老板興奮道,一邊從屋后拿了水和草料到店門口去喂馬,看到漢子的獅子驄神俊,不由贊道,“這可真是匹好馬啊,瞧瞧它這精神,我可是平生第一次見著!”
漢子端起碗酒一飲而盡,道:“嗯,我與延朗相識,他是楊令公的長子,并非‘六兒子’。‘六郎’是他在叔伯兄弟里的大排行,延朗真乃神將軍也,太宗北征時任先鋒,打朔、應二州時,流矢中臂仍奮戰(zhàn)不止;令公生前也說:‘此兒類我’!
店老板聽后,對漢子的敬佩油然而生,高興道:“喔,原來如此,客官與楊六將軍相識,又那么知道官家和契丹狗打仗的情況,想必也是殺契丹狗的大將軍、大英雄,我們這邊境上的百姓,深受契丹狗之害,天幸有殺賊的大英雄在我這小店打過尖,客官,今天的酒飯,算我小老兒請客!也算我為殺契丹狗盡一點力,小老兒我死也無憾了!
漢子哈哈一笑道:“店家如此豪爽,我本不該拂你的意,不過你生活的也不易,本來就沒什么生意,還讓你請客,我心里可過意不得。況且我與楊六將軍般的大英雄如何比得?不過契丹狗確是該殺的,契丹狗屢屢犯我邊境,我大宋子民,本當人人得而誅之,中原廣有習武義士,也早已摩拳擦掌多時了!”
店老板給馬喂飽了草料,聽他說的昂揚,情緒也高了,道:“客官說得真好!我中國志士若是都聯(lián)合起來,奮起抗虜,不愁失地不復!不瞞您說,我媳婦和兩個兒子都南下去了京西路蔡州鄉(xiāng)下的親戚家,我這幾天就準備關店南下了,等我過去以后就讓我兩個兒子參軍去!‘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一定要讓兒子上前線去殺契丹狗!”
漢子仿佛從店老板的話中看到了希望,欣然道:“好啊!若是天下人都像店家一樣有這等拳拳之心,破賊指日可待!
店老板這時回頭看見灶上的蒸屜白氣直冒,知是炊餅已經(jīng)熱了,連忙端出來呈到漢子和小石蛋的桌上,又給小石蛋的碗里倒了一碗熱水,對二人微笑道:“二位,快趁熱吃吧!
小石蛋早已餓了,拿起炊餅就著醬豆腐和開水大嚼起來,漢子見他吃得香甜,笑著道:“你慢點吃,小心又像昨天那樣噎著了!毙∈耙贿叧砸贿叢缓靡馑嫉耐鴿h子道:“大叔你不餓么?你也吃呀!睗h子本也覺得腹饑,也拿著炊餅吃了起來。
還沒等二人吃完,突然聽得街面上有人呼叫道:“大家快跑啊!響馬強盜來了!”伴之人的雜嚷而來的還有遙傳的馬蹄聲,而且似還不止一匹馬。
漢子聞之,立刻提了槍,對店老板和小石蛋道:“好象是有強盜來了,小石蛋,說不定就是殺你爹娘的強盜。我去看看,你們就在這里,把門給關了,別出來!”店老板連點頭,漢子說罷搶出了店門。小石蛋便幫著店老板一起搬長條木門板關門。
漢子到的店外,只見小鎮(zhèn)上就似開鍋一般,遠近好些居民正朝鎮(zhèn)南面跑,其中還有老人孩子,街面上也有狼籍的物什,啼哭聲夾雜著雞犬鳴吠,聲音甚是不和諧。依稀有十來個強盜,都騎著高頭大馬拿著兵刃,也不知為何都是粗布幞頭、交領袍子等尋常百姓打扮,想來是為了掩人耳目。其中卻有一個穿的一件暗青色的氅衣,與眾人不同,似乎是強盜的首領。這強盜中的四、五個正從一戶大院子里出來,一個的手里提了兩只花鴨,另一個搶了個少婦,同騎于馬上,少婦淚面愁容與之撕打著,幾個強人卻相視吆喝大笑。不遠處有兩個正“喔喔”叫囂著,踱馬追趕著向鎮(zhèn)子南面逃跑的居民,手里都拿著馬刀在頭上揮舞,時不時地揮刀作欲砍狀,直嚇得被追趕的居民狼狽不堪,他們便猙獰狂笑;道路上已有被他們砍殺的居民的尸體。另外的六、七人正從鎮(zhèn)北較遠處馳馬趕過來,那青氅首領也在其列。
漢子離那兩個騎馬追趕居民的強盜不過百于米。見其中一個稀髭強盜揮刀正欲砍一個跑的較慢的中年婦人,剎時怒起心頭,運起腳力,挺槍疾馳而去。轉(zhuǎn)眼間逼近那稀髭盜,漢子足下一蹬,臨空一越,蕩起铦鍔點鋼槍,纓花一抖,擊在稀髭盜的馬刀上,稀髭盜頓時虎口一麻,馬刀脫手。
稀髭盜被漢子一槍震的虎口生疼,滲出血來,對漢子罵道:“兀那南……兀那豬狗,你作死么?看來是活膩了!”口音還甚是怪異。
周圍的強盜見狀,丟了手邊的花鴨、少婦,也不管南逃的居民了,都打馬圍了過來。一個使鐵骨朵的強盜怒道:“廢了你性命!”對漢子舉骨朵便打。漢子側(cè)身用鋼槍一擋,“哐啷”一聲火花四濺,回槍直用槍尾狠砸強盜所騎之馬的右后股,那馬受了大驚,前蹄猛地躍起一聲長嘶。那強盜一個踉蹌坐不大穩(wěn),漢子順勢一槍把他攬摔下馬來,還沒等他在地上滾定,又挺搶一刺,只聽得“噗”一聲,鋼槍直穿當胸,那強盜頓刻斃命。那強盜從馬上翻下時,頭上幞頭稍有松脫,漢子瞥見他好似沒有鬢邊耳發(fā),甚是奇怪,用槍鍔挑掉他的幞頭一看,頓時大愕其然:只見他頭頂光光,只后腦上一根辮子,左右兩鬢各一綹長發(fā)連入辮中,不是宋人的發(fā)式,分明是契丹族的髡發(fā)!
其余強盜見他殺了自己的伙伴大是驚訝,紛紛嚷叫著欲一擁而上與漢子拼命。漢子退后兩步,喝問道:“你們是契丹狗?!”
為首的那個青氅強盜舉手一揚,示意眾人停下,用漢話對漢子冷道:“便是你契丹爺爺,你待怎樣?”說罷又直徑踱馬到眾人的前面,對漢子道:“你敢和你契丹爺爺動刀子,看爺爺們不活剮了你!”看樣子這眾人都是契丹人,這青氅的是他們的頭目。
漢子萬萬沒想到在這鎮(zhèn)上為非作歹的居然竟然是契丹人,無名火起,斜槍一凜,似笑非笑道:“我殺的就是你們契丹狗!”槍尖正滴著絳紅的鮮血,和微動的槍纓同樣耀眼。
青氅頭目大怒,運起手中狼牙槊,照漢子面門便打,漢子側(cè)身避過,舉槍一格頭目的鐵槊,順著槊桿朝他身上招呼。那頭目橫槊擋開,擋的似乎有點吃力。漢子回槍又疾刺他那坐下馬匹。那頭目急夾腿驅(qū)馬,躍開數(shù)丈躲過,勒馬轉(zhuǎn)身,知是不敵,橫槊罵道:“賊南蠻,倒有一身賊力氣!”說完退到了眾契丹兵的前面。
漢子蔑蔑一呵,厲然道:“就憑你那微末道行,犯我宋境,管叫你有來無回!”
青氅頭目道:“腌臜南蠻,爺爺后面便有大契丹百萬天兵,稍后便到,別說你一個賊南蠻,就連城池都能踏為灰燼!”
漢子一聽便曉得是他在信口胡說,那契丹國若真是盈兵侵宋,如何佯裝作宋人打扮?河北諸城戍防甚密,定不會被契丹輕取。若真是大軍壓境,自己斷然不會毫無消息。但轉(zhuǎn)念一忖,也不知這十余個契丹兵如何能入到這高陽腹地,后面還有多少同伙人馬,眾人都帶有兵刃,為何沒被戍守的宋軍所攔截。于是朗聲試問道:“契丹狗,你們是如何過得我大宋關隘,到達此地的?”
青氅頭目臉上頓呈得意之色,哈哈笑道:“大契丹百萬天兵,爺爺們過你幾個南蠻子守的關隘,如探囊取物一般!
漢子聽他如此說,知道從他嘴里套不出什么有價值的訊息來,便不想與他羅嗦了,凜槍喝道:“你們這些契丹狗,前生便作下了孽,今天倒了楣,遇到我這殺狗的人,都來受死吧!”說罷挺起點鋼槍飛刺眾契丹兵,眾兵士也應出兵刃還擊。
只見漢子一槍蕩捋開眾人兵刃,卻又疾電一斜,直砍一個契丹兵坐下戰(zhàn)馬的馬腿,漢子鋼槍的槍鍔大而鋒利,砍勢絲毫不遜于砍刀,那馬的后腿如割莊稼一般被一槍打斷,那騎兵當時就從馬上翻了下來。漢子又用槍尾急擋開眾兵士的砍刺,找到隙空握槍直刺那落馬兵,槍鍔正穿咽喉,還沒進土中寸余。漢子借槍頭豎入地中之力,撚直槍桿,翻身躍起用腳連踢其余眾兵,一個兵士被踢中肩胛,手中無力,落了兵刃;另有一匹戰(zhàn)馬被踢中后股,吃痛不已,躍出了丈余。
漢子踢了半圈,收勢落地,將槍尾舉上頭頂猛拔沒入地中的槍鍔,槍鍔拔出那契丹兵咽喉之際鮮血直噴,漢子又借拔槍之力朝一個使馬刀的契丹兵頭上猛劈,那兵士連忙舉馬刀格擋;這一槍,拔槍之力加上漢子本身之力,劈下去力道只怕有千斤,那兵士舉刀如何抵擋的?一劈劈過馬刀又直劈中那兵士的腦頂,那兵士剎時頭上鮮血長流,昏下馬去。
眾契丹兵都在馬上,雖可借馬勢加其兵刃上的威穩(wěn)之力,但象這樣眾馬圍攻一人比不得單打獨斗,實在顯不出騎兵的威力來,反而顯得甚不靈活。漢子深知其理,在地下斗這許多騎兵事實上吃虧并不甚大,眾契丹兵不明究理,又見得須臾間就被漢子殺掉兩人、打翻一個,好幾個都心中寒怕,踱著馬已退后了數(shù)步。
那青氅頭目見狀,用契丹話叱道:“兄弟們,千萬別后退!這賊蠻的武功甚高,咱們只有一起上才有勝算!”眾兵士聽到命令,又重新圍近了漢子,斗了起來。
先前南逃的居民幾乎已都逃出了鎮(zhèn)了。有躲在屋里的時常探頭打望,發(fā)現(xiàn)有人在和強盜打斗,強盜似是無暇顧及自己,正是逃走的好機會,也都陸續(xù)逃出了鎮(zhèn)去。
漢子越戰(zhàn)越勇,又殺了兩個契丹兵。正斗到酣處,忽聽得小石蛋,在不遠處呼道:“大叔,多殺幾個契丹狗!”
漢子聽得小石蛋的喊聲,瞥頭一望,頓時略微分了心,一個契丹兵乘機揮下長刀便想去卸漢子的臂膀。好在漢子機警,覺察到刀風立刻朝左側(cè)倒地一滾,才化了危險,只是左臂上仍被劃了一道口子,雖然不深,卻也鮮血直滲。漢子順著滾勢站起,對小石蛋大吼道:“小石蛋快回去!”
那青氅頭目正愁沒辦法敵的過漢子,發(fā)現(xiàn)一個小孩兒和漢子說話,看樣子顯然還是相互認識的,如獲至寶,立即興奮用契丹話對眾人道:“兄弟們,把那賊南蠻圍住了,我去捉那個小孩兒!”說罷打馬朝小石蛋奔去。
漢子立刻會意,想去阻攔,奈何猛虎難斗群狼,被七、八個契丹兵一起圍斗,情急卻分身乏術(shù)。那青氅頭目說話間就奔到了小石蛋跟前,一把攬上馬去,用狼牙槊頭對著小石蛋的腦袋,大聲用漢話道:“兄弟們,咱們撤!賊南蠻,你敢追出一步我就砸碎這小孩兒的腦袋!” 小石蛋被捉在馬上,嗷嗷地哭。
眾契丹兵聽頭目呼令,立即打馬朝鎮(zhèn)北回撤。漢子頓時愣住,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對那青氅頭目罵道:“契丹狗,打不過便下濫招,算什么好漢?!快放了這孩子!”
那青氅頭目在馬上抓緊小石蛋,也向北撤,邊跑邊笑道:“嘿嘿,賊南蠻,爺爺我本就不是什么好漢,爺爺現(xiàn)在去搬救兵,你是好漢就不要逃走,你若敢在這里等著,我便放了這小孩兒,你敢是不敢?”
漢子眼看小石蛋要被契丹人抓走,也是自負自己的武藝,朗聲應道:“區(qū)區(qū)狄寇,何足懼哉,你只管搬救兵來,我定在這里等你!”
那青氅頭目一面催馬一面笑道:“好好好,爺爺敬你是條漢子,帶上這小南蠻也是個累贅,還給你好了!”說罷把小石蛋撂下馬來,狂奔北去。由于奔馬的速度極快,小石蛋被如此一撂,摔到地上滾了數(shù)滾才停住。
漢子咬牙怒目,卻也毫無法子,見那青氅頭目轉(zhuǎn)眼間已奔走數(shù)百丈遠,自然追趕不上了。于是忙朝小石蛋搶過去,想看他是否受傷。小石蛋卻慢慢地站了起來,想是被剛才的情形嚇壞了,雖不哭了,卻面無血色。漢子大喜,見他能站起來便知他并無大礙,趕到他面前,看了一番,臉、腿、胳膊都有擦傷,好在都是皮外傷,才放下心來,又氣又憐地對他道:“讓你和店主大伯一起千萬別出來,你卻不聽,差點兒就把性命丟了!
小石蛋半晌才回過神來,含淚喃喃道:“契丹……契丹狗……真兇……”漢子見了,也濕了雙眼,蹲下身子一把把他抱住。
那店老板此時也出到外面來,漢子看見以后牽著小石蛋朝他靠攏,一邊道:“店家,那些強盜是契丹狗,他們一會兒還要來的,這鎮(zhèn)里是不能呆了,你也準備南下吧!”
店老板也朝他們迎了過來道:“嗯,這里是呆不下去了,我這就去收拾。”卻看到漢子手臂上的傷口和小石蛋身上的擦傷,關切問漢子道:“客官你臂上的傷礙不礙?”又對小石蛋道:“小倌兒你身上也有傷啊,痛不痛?我適才千萬地叫你不要出來,你卻不肯聽我的話,若是送了性命如何是好啊!
漢子叫店老板這么一說,才想起自己的傷來,從懷里摸出一個小紙包,打開是些粉末,抖了一些在自己左臂的傷口上,又給小石蛋的手臂、臉、腿上的擦傷處抹了一些,對小石蛋道:“這是上好的金瘡藥,抹上傷好的快些!庇纸忾_外衣,從衾衣上扯下一長條白布,遞給店老板道:“店家,勞煩你幫我把這傷包一下!闭f罷挽起左臂上帶血的袖子。
店老板接過布條,給漢子仔細地包扎,問小石蛋道:“小倌兒,剛才你為什么不聽我的話,非要跑出去呢?”
也不知小石蛋是還沒從剛才的噩夢中清醒回來,還是知道自己不聽話的行為錯了,微微耷拉著腦袋不作聲,眼睛似仍濕潤著。
漢子見小石蛋這樣,也不忍苛責他,待店老板給自己包好了傷口,對店老板道:“店家,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你能答應我!
店老板道:“客官有什么盡管吩咐,小老兒等辦到的一定辦!
漢子料想契丹兵不可能是大舉進犯,定是小股力量在此活動,自負武功足以應付,定要留下來看個究竟,也好應了先前與那個青氅頭目所許“在此地等他搬救兵來”之諾;但又想到小石蛋留在身旁只能為自己徒添累贅,摸著小石蛋的頭對店老板道:“我本欲到北三關去有重要的事情,現(xiàn)下在這兒碰到了契丹狗卻也不能不管,這個孩子再跟著我恐怕有危險,我看你為人甚是寬厚,請你南下時帶上他,等我事情辦完之后再去找你們!闭f完又從身上摸出了兩個銀元寶,遞店老板道:“這錢做路上的盤纏!
店老板不接他的元寶,道:“客官,這孩子我?guī)呔褪牵矣H戚家在蔡州確山縣的李灣村,您到了以后只須問‘李二!隳軐さ轿覀儭疃J俏移薜;這銀子我不要,您是殺契丹狗的英雄,能為您做點事情我求之不得,怎么還能要您銀子?”
漢子把元寶硬塞到店老板手里,道:“這銀子又不是白給你,是給你們做盤纏上路的,難道你們兩個在路上都不吃不喝?” 店老板聽他這么一說,這才勉強接了元寶。
漢子撇頭又對小石蛋道:“小石蛋,你先隨店家大伯到南方去,這北疆兵荒馬亂的,說不得何時就會有危險。大叔收拾了這一撮契丹狗,還要去北方前線辦事情,你若跟著也不方便。等事情都辦完,一定去蔡州接你、教你武功!
小石蛋似乎很不舍得喝漢子分開,含淚道:“大叔,你不要我了么?我要和你一起,去哪兒都和你一起!”
漢子輕拍著小石蛋的肩膀,相憐道:“不是大叔不要你了,只是這里實在是危險,萬一有什么閃失,丟了性命可不是好玩的! 說完后見不遠處有兩匹契丹兵剩下的戰(zhàn)馬,去牽了一匹過來,把馬韁遞到店老板手中道:“你們騎這匹馬走!
小石蛋卻盈著淚對漢子道:“大叔,你不走我也不走!”
漢子摸著小石蛋的頭對他道:“大叔在這里真是有事,現(xiàn)在不能帶著你了;大叔既然答應了你,完事后便去尋你,只要活著就一定會去的!边@時店老板也對小石蛋道:“小倌兒,你可得聽話,你大叔在這里是要干殺契丹狗的大事兒,咱們留在這里只能是拖你大叔的后腿,你乖些,快上馬來,我去收拾點東西咱們就出發(fā)!
小石蛋聽了他倆的話,也不上馬也不做聲,嗚嗚地抽啼起來。
漢子見小石蛋哭得傷心,卻也不得不把他強抱上馬,對牽著馬韁的店老板道:“店家,這孩子就交給你了,日后我去蔡州接他時,再重重謝你!
店老板一面牽著馬走一面道:“客官,你放心,只要有我一口飯吃,便會分他半口?蓜e說‘謝’,你在這里不走都是為了我們受苦的大宋子民,說‘謝’可就是折殺我了!
漢子微微點頭,又對小石蛋道:“小石蛋,一路上你可得聽店家大伯的話!
店老板牽著馬到他的小酒店門口,片刻間收拾了一個包袱挎在肩上下來,想來是因為不會騎馬的緣故,牽著小石蛋坐的馬朝鎮(zhèn)南面走。小石蛋這時卻又不哭了,幽幽地望著漢子,漢子不時的地與他們揮手,目送他們出了鎮(zhèn)子。
二人走后,漢子在小店門前的馬柱解下自己的獅子驄,翻身上馬,打馬在鎮(zhèn)上走了一圈;小鎮(zhèn)上的居民幾乎都在先前契丹兵來時與和漢子和契丹兵打斗時四下逃走了,到處空空如也。漢子邊走也邊呼喊著,圍鎮(zhèn)繞了一大圈,未見得有人出來或是應答,便回到小酒店門口。依舊把馬栓好后回到小店里面,一口氣喝了先前剩下的半壇子酒,靜等著契丹兵到來。
約摸只過了兩盞茶時分,漢子聽得店外有馬蹄之聲,心中疑慮,提槍出店一看,未見得鎮(zhèn)北有契丹兵到,卻看見小石蛋騎著馬從鎮(zhèn)南奔來,還紅著眼睛,直叫道:“大叔,大叔!”
漢子心中一猝,暗叫不好,忙問道:“你怎么回來了?店家大伯呢?”
小石蛋騎到店門口,翻身下馬,哭道:“大伯他……被契丹狗殺了……”
漢子見小石蛋騎馬、翻身下馬都甚是嫻熟,心中略疑一個鄉(xiāng)下孩子為何也會騎馬,此時卻也沒功夫問及此事,只驚問道:“南下的路上也有契丹狗?”
小石蛋道:“是啊,大伯正牽著我坐的馬趕路,路前不遠的地方不知從哪兒竄出了幾個契丹狗,問我們馬是從哪兒得來的。大伯知道情況不好了,便偷偷叫我快跑,讓我回來找你,我就使勁用腳打馬,頭也不敢回地一口氣跑到這里來了。大伯……他一定被契丹狗給殺了……”說完又大哭起來。
漢子聽得如頭頂響雷一般,想不到契丹畜生肆殺我宋民百姓,連老人小孩也不放過,又想到讓他們現(xiàn)在南去也是自己的主意,仰天一聲大嚎:“真是老天不佑么?!”小石蛋見他如此,哭得更厲害了。
突然之間,漢子似乎聽到了馬蹄聲,對小石蛋急道:“小石蛋別哭了,好象是契丹狗要來了! 小石蛋聽后立即收了哭聲,漢子仔細一聽,真有馬蹄之聲,且似是由近及遠越來越大,恐怕是有百十匹馬的隊伍。于是連忙抱起小石蛋進了小酒店,又交代他道:“千萬不能出來,否則便象上次一樣性命不保!”之后出到門外,看見鎮(zhèn)北一大群人馬鴉鴉而來。
漢子怕他們發(fā)現(xiàn)小石蛋,運起腳力朝人馬的方向迎去了數(shù)十丈,橫槍屹立,凜凜威風。
這一大群人馬百人左右,都如先前契丹兵一般佯裝宋人打扮,為首的是個五十來歲的壯漢,氣宇不凡,可能是契丹軍中的將領。穿戴的也是包布幞頭、交領袍子,不過面料好象比眾人好些,手中撚著一桿渾鐵方天戟;座下的馬卻似不是常物,金色的底毛锃锃發(fā)亮,身上好些白色團斑,四肢矯健溢力,銅肉鐵骨一般,甚是神俊軒昂。先前那個被漢子打跑的青氅頭目也在這隊伍中。
人馬近到漢子十余丈外便都停了下來,先前那個青氅頭目指著漢子對那為首的契丹將領道:“王爺,就是他!”
漢子識得那契丹將領座下所騎的馬喚作“花斑豹”,是契丹名將耶律休哥的坐騎,這耶律休哥在幾年前已然死了,又見那青氅頭目叫他“王爺”,以為他定是耶律休哥的兄弟子侄,卻也面不改色,郎聲道:“你和耶律休哥如何稱呼?”
那契丹將領聽了哈哈一笑,用漢話道:“南蠻還有點見識,還知道這‘花斑豹’是我大契丹‘宋國王于越’ 耶律休哥之物。只是前些年休哥王爺駕薨之時把這神駒獻給了我大契丹國主,此番某家出來任務特殊,國主特把這神駒賜與我騎!
漢子聽他如此說,更是心中一緊,暗想這契丹將領定是那契丹國一等一的人物,這樣的人物在我大宋境內(nèi)完成“特殊任務”,還能有我大宋的好么?
漢子正在思忖,忽聽得那契丹將領一聲大喝:“高璘!”
漢子頓時如晴天聽得霹靂一般,全身一震,望著那契丹將領驚道:“你……你如何認得我?!”
“豈止是認識你,” 契丹將領勒馬在原地踏了幾踏,又笑道,“你乃是宋國樞密院副都承旨,殿前司都指揮使高瓊、富州團練使高瑤的四弟;更重要的是,你還是宋國河東路、京東東、西路、京畿路、京西北路五路武盟的盟主。”
高璘更是萬分驚詫,心中微顫,卻依舊凜然道:“你如何知道的?你是誰?”
“某家不僅認識你,還知道你這次到河北路來的目的;” 契丹將領仍舊微笑著,道,“你得到了我大契丹國不久后要攻你宋國的消息,此次北上的目的有二:其一,是到前方去察看契丹和宋兩軍的狀況和前方地形,回去后便要領你那北五路武盟的江湖志士到前方來與宋軍同抗我大契丹軍;其二,你頗識機械,已把宋軍中的床子弩又加以機括,研出威力更甚‘霹靂床子弩’,你到前方去是要將‘霹靂床子弩機括圖’交給戍邊的宋將,讓宋軍造‘霹靂床子弩’來對付我大契丹國。對與不對?”
高璘聽得心中更寒,穩(wěn)了穩(wěn)情緒道:“原來先前那三個來搶我‘霹靂床子弩機括圖’的是你派來的。殊不知‘機括’只爛熟在我心中,我身上的‘圖’就算送你你也沒用!”之后把铦鍔點鋼槍一凜,道:“哼!你契丹狗國屢屢犯我宋境,但凡我大宋拳拳正義之士,自然都想殺你們而后快!”
契丹將領聽了此話,冷冷地道:“別假作高潔!正義?何為正義?你宋國趙家天下不也是從周柴王手中奪下來的!正所謂‘春秋無義戰(zhàn)’,有何正義不正義的?天下之大,自然是能者占之。你能保若是你宋國強大時,不會‘開疆辟土’去占別國之境么?你宋國先王趙光義,在圣宗統(tǒng)和四年興三十萬大軍攻我大契丹的疆土就是正義?現(xiàn)下我大契丹欲報那一箭仇就不是正義?”
高璘細細一想,似也略有道理,一個國家在弱勢之時,自然不想有別的強勢來入侵;但若是這個國家強勢之后,卻難保不會去侵凌別的弱勢國家!叭跞鈴娛场蹦耸莵児耪胬。
契丹將領又道:“你問某家如何認得你,呵呵,因為你北五路武盟里有不少我大契丹的眼線,你這次北上的情況,我自然知道;兩儀門的首徒謝星、謝辰兄弟便是投靠我大契丹國了的,只是我小覷了你的實力,謝氏兄弟到現(xiàn)在也沒回來……”
高璘恍然道:“原來他二人也是你派來殺我的!”心中卻想:“先前那謝氏兄弟雖然極力要殺我,但見那謝星死前的言行并不像賣國求榮之人,也不知這些契丹狗賊用了什么極惡的手段讓他們就范的……”一忖之后又問道:“你們從契丹國喬裝到這里來,就是為了殺我?”
“你太高看自己了,其實某家這次入宋的目的是勘察宋國河北路的地形,繪作詳盡的戰(zhàn)略地形圖。待某家任務完成之后,我大契丹將舉二十萬天兵攻宋——你現(xiàn)在知道某家為什么能騎這‘花斑豹’了吧?”契丹將領笑著道,“某家一直南下到了冀州,河北東路的地形基本算熟悉了,不過弟兄們也隨著某家吃了不少苦:白天基本上不活動,天黑后才行軍,且多是找少人煙的蹊徑走;見到宋軍駐守的城隘,都是走極遠的路繞過去,發(fā)現(xiàn)我們行蹤的也多被我們給殺了,所以我們能深入宋境而不被發(fā)現(xiàn)!
高璘面呈寒色,聽地很仔細,心中驚忖:“我確是接到情報說契丹狗國可能于這一兩年內(nèi)舉重兵侵犯我宋國疆土,所以才馬不停蹄地趕去北疆,卻料不到契丹狗的動作這樣快……”
那契丹將領接著道:“某家的任務已做的差不多了,正欲回契丹,卻接到消息說你要到北三關的雄州瓦橋關,某家和弟兄們便想在宋境內(nèi)等等你,看能不能俟機把你給除掉。因為某家明白:若是留你在世上,讓你去給宋軍裝備上‘霹靂床子弩’,又去領中原江湖中許多厲害人物來與我大契丹為敵的話,不知又要犧牲多少我大契丹健兒的性命,那可是大大不妥的……”說到此處,那契丹將領臉上掠過一絲悵然,頓了頓又道:“不過雄州的宋兵守衛(wèi)甚重,我們自然不好在那里等你,只能在半路相截;而從瀛州北上雄州有高陽、莫州兩條道路,我們又不知道你到底走哪條路,于是昨天早上我派人去莫州城找了三個蠢人,讓他們?nèi)ュ荼鄙系穆飞系饶,搶你的‘霹靂床子弩機括圖’。那三個莫州的蠢人當然搶不了你的東西,某家的目的是要讓你知道莫州有人與你為難,讓你保險起見,只得走高陽關這條路,某家就在這高陽關外等你來。本以為你昨天晚上就能到這里,卻沒想到昨天傍晚居然下起雨來,某家也怕在宋境內(nèi)呆太久生出其他枝節(jié),于是就又派謝星、謝辰兄弟去‘親近’你——你一定想問,這謝氏兄弟劍法卓厲,也算你北五路武盟里有頭臉的人物,為何會賣國投敵?其實如果我把你的爹娘妻子都請到契丹國去了,讓你干點什么事你能不去干么?——某家依舊在這高陽關外等他二人來復命,如若他二人的兩儀劍法都敵你不過,那只有某家親自會會你了……”
聽到此處,高璘心中甚怖,契丹狗國居然有眼前這樣的人物,無怪能夠國健兵強。又想到他說將要舉二十萬大軍攻宋,實在為我大宋的命運擔憂,思慮半晌問道:“你既然敢將這若干的秘密告訴我,想來我在你眼中已然是死人一般了,你就那么有信心能殺得了我么?”
契丹將領又微微一笑,道:“殺是自然要殺的……不過把這些告訴你還有兩個原因:一是因為你是重然諾的好漢,”說話間用手一指先前那個青氅頭目,“你答應他在這里等著他搬救兵來,便真就在這里等著,如若你剛才打馬跑了,某家去哪兒尋你?二是因為你是武功臻高的英雄,某家?guī)С鰜磉@百余人,個個都是大契丹國主帳前千里挑一的斡魯朵,且都是斡魯朵中的精英,是我大契丹軍中最勇猛的戰(zhàn)士,你卻能一口氣殺掉五個,實在也是難得的人才。某家向來敬重好漢英雄,僅憑這兩點,某家也應該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你。”
高璘聽了心下甚惱他如此托大,巋然冷笑,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契丹將領又拉韁跺了跺馬,略忖一下后道:“好,也讓你死個明白,我便是大契丹蘭陵郡王蕭撻凜。”
“蕭撻凜!” 高璘又是萬分驚愕,詫道:“你就是昔年在陳家谷擒楊業(yè)老令公的蕭撻凜?!”
蕭撻凜道:“正是某家,不過楊業(yè)是我與耶律斜軫一同擒的,楊延玉卻是被某家一人殺的。說到楊業(yè),那可是你們宋國一等一的好漢,被擒之后三日未進米水,絕食而死,我承天太后還在古北口為他建了祠堂。某家縱橫沙場從不把誰放在眼中,對楊業(yè)也是佩服的緊。你高璘今天死在某家的手上,也沒辱沒你的名聲!
高璘聽得怒火中燒,恨道:“好好好,我今日定要殺了你為楊家忠烈報仇!”說罷便舉槍催步向蕭撻凜馳去。
蕭撻凜喝道:“且慢——” 高璘毫不理會,端槍便刺,蕭撻凜一戟把槍蕩開道:“不用慌,打是一定要打的,某家敬你也是一條好漢,許你一諾!”
高璘聽后收槍退后數(shù)步,問道:“許我什么諾?”
那蕭撻凜本就是契丹名將,武功和韜略都在契丹國中鮮有對手,對高璘自負道:“某家承諾,你我二人單打獨斗,無論生死,這一百余的斡魯朵不得插手!”瞥頭對一百余的斡魯朵用契丹話喝道:“你們聽到?jīng)]有?!” 一百余的斡魯朵聽后,齊聲用契丹話山呼:“大王威武!大王威武!”場面甚是雄壯。
高璘心中一慰,對蕭撻凜生出略略敬意。因為若是蕭撻凜舉著一百余的斡魯朵圍他,他幾乎毫無勝算,于是他才先出槍想占個起首。不料蕭撻凜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如此許他一諾,確也是丈夫行徑,不由贊道:“好漢!若不是你我各事其國,真想交了你這個朋友。請出招吧!”說罷揮槍挽出三個槍花,以示敬之。
蕭撻凜翻身躍下花斑豹,對高璘笑道:“你在地上,某家也下地來才不失公平!闭f罷方天戟一迎向高璘照來,高璘提槍一格,化過攻勢。蕭撻凜鐵戟一縮,猛砸高璘下盤,高璘連退數(shù)步,翻低槍尾把戟頭一順,隨后撚起鋼槍,直刺蕭撻凜心口;蕭撻凜鐵戟迎上,“乓”地一聲,槍戟各自彈開。高璘運起勁力,槍頭铦鍔化作三點,直向蕭撻凜戳將去。蕭撻凜急側(cè)身軀,移至高璘左側(cè),格戟躲過槍勢,轉(zhuǎn)戟搠向高璘背心,高璘握槍斜擋,側(cè)目轉(zhuǎn)身,搖開方天戟。蕭撻凜回戟,曲膝微微一躍,順勢由下向上撥出鐵戟,戟風呼呼。高璘撇槍作刀砍,正打在方天戟的后刃上,二人拼力須臾,蕭撻凜驅(qū)戟朝前微刺,鋼槍頓時失了依托,突突揚起。高璘反映極快,立即退后兩步穩(wěn)住下盤,運槍猛力側(cè)劈,蕭撻凜揮戟力擋,一瞥間槍戟相交,火石電光,二人皆被震開數(shù)尺,虎口都是微微發(fā)痛。
兩人都使的長兵器,打起來如雙龍搶珠,甚是耀眼,你來我往不覺已拆了六、七十回合,仍是軒輊難分。周圍的一百余契丹斡魯朵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都直看的目瞪口呆。
二人越斗越酣。高璘正是不惑之年,武功力道恰入臻境,那蕭撻凜卻年逾五十,大出高璘十好幾歲;百余回合之后,蕭撻凜勁力慢慢趨緩,漸落下風。高璘看準機會,賣出肋下一處破綻,蕭撻凜舉戟便朝高璘肋下搠去,高璘略微一側(cè),用力夾住鐵戟戟桿,迅速舉槍去砍蕭撻凜握戟的雙手。蕭撻凜把鐵戟抽將不動,只得撒手,忽又覺頸上一涼,高璘的槍鍔已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那一百余契丹斡魯朵見了此情景,即刻都亮出兵刃,躍躍朝蕭、高二人圍來。
高璘立即搶到蕭撻凜背后,左手握至槍頭,反手比到蕭撻凜的頸前,挾持蕭撻凜朗聲道:“誰再動一動我便戳穿他的喉嚨!”那一百余契丹斡魯朵聽了此話,具都不敢再動。
蕭撻凜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落入敵手,不由垂眼嘆氣道:“ 唉……宋國有你這般的人物,真是天佑你宋國……”
高璘并不應他,只挾持他徑直走到那小酒店門口,解下自己那獅子驄的馬韁,逼他上馬坐到鞍前,待他坐定后自己也上馬坐在鞍上,右手執(zhí)韁繩,左手仍握著鋼槍,槍鍔依舊架在他項上。想到小石蛋還躲在小酒店里,便呼喊他出來。小石蛋好似就躲在門口一般,一叫便就出來了,出得店門一看周圍是如此景象,驚的手腳微顫,懵然道:“大叔……我有點怕……”
高璘伸右手把小石蛋拉上馬坐到自己身后,道:“別怕,咱們馬上就能走了!彪S后馬韁一緊,轉(zhuǎn)馬上了道路。眾契丹兵生怕高璘傷了蘭陵郡王,仍是不敢移動。
高璘微微一笑,正欲驅(qū)馬奔走,卻猛聽“噗”的一聲,只見得高璘的后背鮮血四濺,小石蛋的手中不知何時已多出一柄匕首,而刀刃正沒入高璘的身體中!刀刃穿過后背心直插心臟,鮮血正順著匕首涓涓流出。
高璘立即失身翻下馬去,口內(nèi)滲血,回望小石蛋道:“你……”
這時的小石蛋眼淚奪眶橫流,加之又有鮮血濺到臉上,讓人看了有說不出的悚愕。只看他翻身下馬,一把撲到高璘胸口大哭道:“大叔……對不起……”
高璘斜著支撐著身子,害怕背心的匕首觸碰到地面加劇疼痛,即便如此,也已疼得全身發(fā)顫,額頭上滲出黃豆大的汗珠。
小石蛋痛哭著道:“大叔……你對我那樣好,我還要殺你,我真是畜生……”
高璘掙扎舉起一只手,撫了撫小石蛋的頭,艱難道:“小石蛋……你為什么……”
小石蛋啼泣道:“大叔,其實我是契丹人,你待我好我知道,可是我父王的命令我也不敢不聽……我好難過……”
此時蕭撻凜也下得馬來,伸手去牽小石蛋的手,一邊轉(zhuǎn)頭對馬下的高璘道:“某家不讓眾斡魯朵插手,卻也沒說不許我兒子插手。”
小石蛋也不理會蕭撻凜,仍在高璘胸口痛哭。
高璘已數(shù)不清這是今天遇到的第幾次驚愕了,對小石蛋苦道:“原來……你是蕭撻凜的兒子……”
蕭撻凜蹲下身子,望著面如死灰的高璘,道:“我們前天夜里從瀛州北上過來,路過那陳家邊村時不巧被那里的村民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秘密,我們便殺了全村的人;一想到你也應該是走這條路北上,而遇到這樣人命關天的事你也定然不會坐視不理,于是我就讓兒子扮作失了雙親的小孩兒在那村里等著你,讓他俟機把你殺掉——他可是我從小嚴格訓練出來的,誰會想到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兒也會殺人呢?”
小石蛋扶著高璘涓然道:“大叔……我一開始就是在騙你,在陳家邊村茅屋里你要給我烤衣服的時候,我不敢在你面前脫衣服是因為我身上藏著匕首……今天早晨快天亮時,你醒來見到我離你不遠,其實當時我手中也正握著匕首,在想到底刺不刺你……我真的好矛盾,你和我以前都不認識,你還待我那么好,給我吃的喝的,幫我烤干濕衣服,還答應教我武功,天底下除了我父王就是你待我最好了……當時我拿著匕首真的下不了手,卻正在這個時候窗外有了動靜,而你也醒了。不知道怎么的,我從窗口看著你和我父王派來的人打斗時,心里卻是希望你贏、不希望你死的;當時我心里在想,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會非常傷心的……到了后來,你又為了救我而放走了父王的眾多斡魯朵,我心里更是由衷地感激你,而你卻不知道,這些都是父王早已經(jīng)設定好的讓我演來騙你的戲……” 小石蛋說到這里已然是眼淚如傾,抽啼不止;用手一抹臉上的血淚,歇了口氣又道:“直到剛才……你抓了我父王,我才想又起我是契丹人、你是宋人,我是父王派來殺你的,父王是我最親的人,你要殺他我只有刺你了……大叔,我心底里實在是不想殺你的……我以前問過父王,為什么要殺你,父王說,如果不殺你,你就會殺更多更多我們契丹國的人……我不明白,為什么我們兩個國家要互相打仗殺人呢?大家做朋友都不好么……”
高璘已經(jīng)流血過多,在地上掙扎數(shù)下,摸著小石蛋呻吟微道:“小石蛋……大叔不怪你……” 正在此刻,又驀聽“噗”一聲,蹲在高璘身旁的蕭撻凜猛然拔出插在高璘后心的匕首,頓時鮮血四噴;高璘本已垂死,匕首一拔,猛吐一口鮮血,當場斃命,死未瞑目。
小石蛋見此情景,一時間腦袋中一片空白,一怔之后懵然望了蕭撻凜一眼,撲倒在高璘尸體上失聲嚎啕道:“大叔……你別死啊……”
蕭撻凜伸手在高璘尸體身上摸索一陣,果然找到一個明黃色的卷軸,想來應該就是先前所說的“霹靂床子弩機括圖”,然后站起身來把匕首仍在腳下,拍了拍小石蛋,對他微笑道:“呵呵,沒想到居然還要你來救為父。唉,也怪為父自負武藝在大契丹無人匹敵,便把這宋人輕看了,實在是慚愧……”話音未落,小石蛋一瞥間已一把操起地上的匕首,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蕭撻凜發(fā)現(xiàn)兒子居然自盡了,頓時如五雷轟頂,一把抱起小石蛋,失心瘋道:“兒子!你這是干什么……”
小石蛋望著蕭撻凜,抽搐著痛苦道:“父王……你從小教我殺人的功夫,要我長大后好為國效力……今天我第一次殺人,才發(fā)現(xiàn)殺人的感覺真難受,比死還難受……我不明白,殺人的人難受,被殺的人一定更難受,為什么還有那么多人殺人啊?”說道這里,小石蛋吃力地回頭望了望高璘的尸體,凄然道:“大叔……我現(xiàn)在也沒辦法跟你學功夫了,你說‘武’是用來‘止戈’的……我現(xiàn)在自殺了,算不算是‘止戈’呢……”話未說完,心力衰竭,漸漸沒了氣息。
蕭撻凜緊抱著兒子的尸體,全身顫抖欲哭無淚,腦中懵然一片,心中也如被掏空了一般,不知時間空間地兀兀站立了良久。待意識稍稍清醒之后緩緩打開那明黃卷軸,只見一面上寫道:“大宋天朝承命奉天,帝王制曰:御賜此‘霹靂床子弩機括圖’以慰北疆前方將士!狈嬉豢,只有赫然十六個大字:“機括機括,北庭不沒。國自有疆,疆自有國!
蕭撻凜看著這于自己毫無用處的宋國圣旨,又摸了摸兒子漸漸冷卻的臉,四體木然,身心具寒,喃喃苦道:“這就是我兒子用生命換來的‘機括圖’?難道……我真的是與天道相悖了?難道……我真的是錯了?”
同年閏九月,契丹國圣宗皇帝與承天太后率二十萬大軍南下親征宋國,命蕭撻凜為先鋒大將軍。由于蕭撻凜昔日勘道在先,契丹軍先攻河北諸城不克,便繞道攻瀛州,又不克,便欲迂回穿插直趨汴京,途中攻克祁州等地。十一月,蕭撻凜擊敗天雄、德清二軍,三面包圍澶州。中原武盟眾多豪杰自發(fā)至澶州與宋軍共同御敵,還帶來了十二張高璘先前改制的“霹靂床子弩”,此弩箭長三尺,一發(fā)十箭,射程可達四百余丈。蕭撻凜自恃其勇,輕騎簡從潛至城旁巡勘地勢,未識得城頭的霹靂床子弩。宋軍十二弩其發(fā),箭雨如蝗,蕭撻凜逃避不及,身中五箭,其中宋軍虎威軍將張瓌發(fā)的一弩一箭正中面門,蕭撻凜當場斃命。張瓌射殺蕭撻凜后,含淚山呼:“為高盟主雪恨!大宋天朝萬年!”宋軍豪杰等士氣大興,皆同呼之,契丹軍隊如喪考妣。三日后,大宋天子真宗皇帝親幸澶州,宋軍歡呼之聲聞于十里之外,大宋軍威大振。同年十二月,宋國與契丹國訂“澶淵之盟”,兩國約為兄弟之邦,宋為兄、契丹為弟;宋每歲賜軍餉絹二十萬匹、銀十萬兩予契丹;兩國約定以白河溝為界。此后百余年,兩國相對和平,毗鄰之州軍人戶,各守疆界,互不交侵;兩國經(jīng)濟文化交流發(fā)展長足,沿邊百姓樂業(yè)安居。此是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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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將領冷道:“別假作高潔!正義?何為正義?你宋國趙家天下不也是從周柴王手中奪下來的!正所謂‘春秋無義戰(zhàn)’,有何正義不正義的?天下之大,自然是能者占之。你能保若是你宋國強大時,不會‘開疆辟土’去占別國之境么?你宋國先王趙光義,在圣宗統(tǒng)和四年興三十萬大軍攻我大契丹的疆土就是正義?現(xiàn)下我大契丹欲報那一箭仇就不是正義?”
高璘細細一想,似也略有道理,一個國家在弱勢之時,自然不想有別的強勢來入侵;但若是這個國家強勢之后,卻難保不會去侵凌別的弱勢國家!叭跞鈴娛场蹦耸莵児耪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