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fēng)陣陣，密云不雨。屋外竹林搖得劇烈，葉子隨著沙石被風(fēng)卷起，燕小霞見此，籠上窗戶，房內(nèi)的燈火頓時安定下來。
　　“我已經(jīng)讓金昀師姐替我去信，怎么還……”燕小霞回到桌前，坐在那黑衣的萬花弟子對面。
　　萬松謙笑笑，說，“‘氣候不善，擇日再聚�！盏搅税�，可是這西湖醋魚等不得，魚餓兩日正好做菜，再久怕是不夠鮮甜了。”
　　桌上打開的精致食盒，盒中冒著香氣。萬松謙一手將菜酒布置好，燕小霞給兩人盛飯。屋外狂風(fēng)亂作，屋內(nèi)氣氛融洽。兩個好友吃過飯，敘了舊，聊過了彼此近期的狀況，迎來插一陣短暫的沉默。適時風(fēng)打窗門，燕小霞有些憂心地說，“這天氣，松謙今晚不如在我這住下？”萬松謙一口答應(yīng)。
　　“純陽宮四季飄雪，但也有下雨出晴的時候。只是雨季冷得瘆人，晴日低溫，只能展展被子�！�
　　好友意外的留宿，燕小霞只得頂風(fēng)出門和管理物資的高劍多討了一床錦被，回來時整個人直哆嗦，還顧著先鋪床招呼萬松謙，一邊對他說著純陽宮的風(fēng)土人文，突然頓了一下，笑了，“才幾日不見，松謙有些不同了�！�
　　“怎么？”
　　“以往都是你說我聽，今晚都是我在碎嘴�！�
　　萬松謙脫了鞋襪，燕小霞便往床里擠過去，他坐在床邊，想了想，回，“那不如睡前由我來說些床頭故事？”
　　“哈，你我都大了……”
　　“看看過了這么多年，小霞是不是還像從前那樣怕鬼�！比f松謙滿意地點了點頭，眼里閃過興奮的光，“來說鬼故事吧！”

　　向家老爺最近娶了個新婦，八抬大轎，婚事辦得熱熱鬧鬧，鎮(zhèn)上無人不曉。新婦溫婉賢惠，和前任夫人爽辣的性子是兩個極端。向老爺每日在外和人吃茶遛鳥，晚上回來夫人煮飯燒水把他伺候得服服帖帖，他心里樂開了花，老臉也跟著年輕幾分。
　　鎮(zhèn)上的人見到他都夸捧他的新夫人，茶余飯后開始比起新舊來。
　　“那位太兇悍了，換做向老爺，我也受不住�！�
　　“可不是！對著自家爺們，都敢擰著耳朵罵。大街上的，丟人~”
　　“哎喲，那也是向老爺在外面不干凈，養(yǎng)著多少個窯姐兒，還都給夫人抓到了�！�
　　“現(xiàn)在換了個新的，別看向老爺現(xiàn)在寵得跟寶一樣，不知道過了幾天又得獨守空閨咯。”
　　“他不稀罕，不如讓俺老瓜去替他照顧夫人啊，嘿嘿~”
　　正看到新夫人帶著小侍女來市集買菜，眾人忙住了口，偷偷地打量她，柳腰翹臀，蓮步生姿，黛眉朱唇，一身柔情，大家閨秀的氣質(zhì)，羨煞眾人，想到她嫁給了向老爺，心里既有惋惜又有嫉妒。
　　向老爺哪里不知他人艷羨？這新夫人會彈琴，會女紅，還炒得一手好菜。尤其是那道鴨血豆腐，鴨血爽口香甜，在口中咬碎，便和麻辣湯一同沿著食道滑入腹中，這種口感特別讓人著迷。
　　夜里抱著新夫人，一口一個夸，不免想起舊妻，有些恨恨地說起來，“那個惡婆娘，總不把我這老爺放在眼里！”
　　夫人在懷里嬌嬌地問，“可妾身入門這么久，怎么都沒見到姐姐？”
　　向老爺呲了一聲，朝一旁吐了口唾沫，“惡婦，惡有惡報，生了場病，死了�！�
　　“呀，真可憐……”
　　“惡有惡報。哪像茹兒你，這么乖巧，我疼著，閻王老子來討也討不去！哈哈哈！”
　　夫人知道他喜歡吃鴨血豆腐，便天天給他煮。這話說得好，物以稀為貴，就算是愛吃的膳食吃了三天也膩了。向老爺摟著夫人，說自己有些饞了，想試試別的菜色。夫人皺了兩葉柳眉，低泣著埋怨自己手藝減退，老爺不中意了。看著美人兒哭，向老爺哪里舍得，連忙又抱住好好的哄。
　　夫人這么時不時哭一下，向老爺也就將就著又吃了七天，實在忍不住了，這一夜決心好好與她說。夫人在懷里不說話，聽著向老爺解釋，“小美人，哪里是你煮得不好，是老爺這胃，這胃它不爭氣�！狈蛉诉�是不說話，向老爺只能保證，“茹兒做的鴨血豆腐最好了，絕對不是不喜歡！”
　　“真的嗎？”夫人終于抬起頭，死魚白的雙眼，血水正一股股的往眼眶外涌，纖纖細(xì)指沾著血水抹到向老爺臉上，她一開口，腥臭的血水就嘔了出來。她笑著盯著向老爺，幽幽地說，“夫君，你喂我的毒水好難喝�！�

　　萬松謙說到結(jié)尾，意猶未盡地來了個總結(jié)，“人心之毒，悍婦毒舌猶不及也�！�
　　他說得津津有味，早早上床的燕小霞卻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萬松謙把話說在前頭，他便不能露出一點害怕的樣子，要不豈不是顯得他這些年一些長進(jìn)都沒有了？非但不能示弱，還得笑著表示一點也不驚恐。雖然萬松謙的故事沒有特別渲染恐懼氛圍，但不知不覺燕小霞腦中已出現(xiàn)了一張留著血淚的少婦的臉面。愁煞人。即便如此，燕小霞還是硬撐起一個微笑，慘白著臉對竹馬說，“不錯不錯�！�
　　“不錯吧，那我再說一個�！�
　　“不……我想睡了……”
　　但萬松謙已經(jīng)沉醉在自我之中，打開了話匣。燕小霞有些無力地、自暴自棄地趴在床上，只有讓額頭貼著冰涼的瓷枕才不覺得那么頭痛。

　　荒山之中，遠(yuǎn)處聽到狼吠聲。
　　袁秀才有些害怕，身邊看到的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他只敢匆匆趕路，盡力將心神從重重樹影轉(zhuǎn)移到崎嶇的小道上。
　　之前遠(yuǎn)遠(yuǎn)望見前方的一抹燈光，現(xiàn)在越來越清楚。慢慢地也看到了那一幢小木屋，窗口亮著燈，秀才的心也安定了幾分。
　　他來到屋門前，輕輕扣了扣，“有人嗎？”
　　屋內(nèi)一陣細(xì)微的聲響，他貼在門上聽，人的腳步慢慢靠近。
　　“咯吱。”門開了。
　　開門的是個十歲不到的小女娃，膚白如玉，身上帶著乳香。她雙手捧著一盞油燈，站在門前無神的望著前方，“誰呀？”
　　“在下途徑此地，天色太暗，山里路難行，希望能在此借宿一晚�！�
　　秀才一邊回答一邊打量那娃娃，那娃娃聽他說話，才把頭往他的方向偏了偏，“我爹娘不在，怕是不方便……”
　　“外面太黑，在下又沒有帶火石，山中野獸多，若是露宿一宿，怕是連骨頭都要不剩下了�！�
　　他一邊說著，終于忍不住伸手在女孩面前晃了晃，女孩并無反應(yīng)，只是猶豫了一會，說道，“那好吧，大哥哥你今晚便在我家住吧，若是爹爹他們不回來，你睡他們屋便是�！�
　　秀才連聲道謝，心里卻暗喜，這孩子生得水靈，卻是個瞎子，可惜可惜。
　　一邊卸下身后背的書匣，一邊隨那孩子入了門。
　　“小妹妹，你叫什么呢？”
　　“巧巧。”
　　“巧巧，你爹娘怎么把你一個人留在家里，這荒山野嶺的，野獸潛入屋里怎么辦？”
　　“爹娘出去買吃的了，巧巧點著這燈，野獸就不會進(jìn)來了。”
　　兩人一人一句的聊起來，巧巧眼盲，看不見秀才愈來愈猥瑣的表情。
　　又聊了一會，秀才見她家人遲遲未歸，色心驟起。巧巧手里的燈亮得他有些心虛，便與巧巧說，“大哥要休息了，你將燈熄了可好？”
　　“要睡了？那巧巧領(lǐng)你去爹娘房里�！�
　　“不不。反正你也看不見，不是嗎？把燈滅了，也沒事吧？”
　　“不可！爹娘說了，這燈絕對滅不得——”
　　但不管巧巧反對，秀才已經(jīng)傾身向前，將那豆?fàn)T火吹滅。房屋登時昏暗下來，眼前一片漆黑。秀才也不顧視力受阻，立即向前擁住巧巧身子，一邊笑著一邊誘哄，“巧巧乖，大哥疼巧巧�！睉牙锱⒌纳碜尤彳�，他抱了個緊，心潮澎湃地低頭去嗅她頸邊。雙眼適應(yīng)了黑暗，屋內(nèi)輪廓又清晰起來。秀才吻著巧巧，從頸部到臉、再至唇上，好一片柔軟，但卻出奇的冰涼，許是被嚇到了。他睜開雙眼正想好好哄哄她，卻驚見懷里抱著的巧巧，雙唇依舊，眼珠子卻沒了，從那黑烏烏的眼洞里爬出兩條白蛆來。
　　秀才大叫，連忙想推開她，但巧巧瘦弱的雙手已經(jīng)扣住了他的腰，力氣驚人，一時竟掙脫不開。
　　“救命！救命！”
　　原本秀麗可愛的女娃娃，皮膚開始腐壞脫落，臉變成了腐敗的壞肉，鉗住自己的雙臂變成了白骨。秀才大驚失色，尖叫著，突然門被人打開，有人一邊說話一邊進(jìn)來。
　　“不是說過，不能滅燈么？”
　　“爹，娘�！睉牙锏呐⑿χ冻鲆豢诩庋�，“巧巧找到吃的了�！�

　　“私心欲害人，反倒害己身。人不若鬼乎？”屋外風(fēng)聲漸弱，萬松謙含笑看著床上趴著裝死的人，伸手去扯了扯他的腰帶，“小霞，怕了？”
　　“…………”
　　“你真是……”萬松謙伏身到他身旁，一手輕推他肩頭將他扳過身去，一邊低頭湊上燕小霞發(fā)白的臉，“我啊，真喜歡這樣的你……”
　　“叩叩�！�
　　“！”
　　燕小霞和萬松謙同時看向門去。
　　“小霞，小霞！俺來遲了啊，對不住！俺剛把這西湖醋魚燒好了……你在嗎？”
　　俺……？對呢，松謙的自稱一直是……
　　燕小霞呆了。燕小霞緩緩扭頭看著伏在自己身旁的“萬松謙”，對方只是一臉遺憾地笑著，“哎呀，正主來了�！闭f著身后探出一條毛絨絨的獸尾。
　　萬松謙一手提著食盒，一手拍著房門，突然聽到屋內(nèi)一聲破天慘叫。

　　第二日，燕小霞一直在嘔吐，眼神飄忽，總避著萬松謙。
　　萬松謙不得其解，看他一臉難受，出門按保和丸的方子給撿了付藥，給他熬些調(diào)理腸胃的藥湯。待得他端著藥回來，房門已經(jīng)由內(nèi)鎖上了，門外貼著一張燕小霞的字條：松謙抱歉，你先回谷，小霞擇日再訪。
　　萬松謙更是納悶了，拍著門直喊，“小霞，小霞！俺做錯了什么？你開開門啊小霞！”
　　這么拍了半天，路過的金昀和高劍被吸引了。金昀聽了一會，問，“昨晚有發(fā)生什么事么？”
　　“不知道啊，好像有人聽到燕師弟在叫……”
　　“呃……可能，他們吵架了？”
　　“也許吧�！�
　　一個月后，萬松謙才見著瘦了一圈的燕小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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