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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那個叫白練的女子,一直在等待一個人。
她醒過來的時候,日已西沉。最后一抹暮色姍姍褪去,戀戀不舍地在檀木桌上留下微熱的余溫。
一天之中青樓最繁茂的時段業(yè)已來臨。即便隔著幾多回廊,門口大堂那里源源不斷的來客的喧鬧聲,也依然沸沸揚揚地傳到了她的房里。
走廊上響起了匆匆忙忙的腳步聲。翻箱倒柜地找首飾和衣裳的,進進出出整理房間的,還有已經(jīng)準備就緒談笑著要去前廳接客的。各式各樣的聲音,在這個剛剛嶄露頭角的夜晚,分外清晰。
玲眨了眨眼,撐起身子,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呵欠。
相比起要為了頭牌和月錢想盡辦法將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妓女,她這個賣藝不賣身的歌姬,幾乎占走了零彩閣里所有的便宜。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寶貝目前比身子還要值錢的嗓子。
進青樓的時候和老鴇約定過的,過了17歲才能□□。在那之前,她依然保有處子的光潔之身。
只是為什么一定要等到17歲,只有她自己明白。五年是她給自己最后的期限。人類的壽命短暫如斯,在妖怪面前愈顯單薄。
“白練小姐,你起來了么?已經(jīng)有客人在等你啦!”使喚丫鬟輕輕地拍了拍,“媽媽讓你趕快梳洗完出來見客!”
“知道了,你進來吧!彼焐蠎,動作卻不見加快。她隨手拉過一件和服披上,垂下白玉一般的小腳,依然坐在床邊閑閑地打呵欠。
丫鬟開門進來,手上已經(jīng)端著洗臉盆。她服侍的這位歌姬小姐對客人的冷淡早就是出了名的,所以雖然老鴇催促她要快一點,也大可不必著急。按玲自己的話說,既然是頭牌,擺點架子也是自然。
“小姐,嗓子還疼么?”趁玲洗臉的空檔,丫鬟把要用的胭脂水粉一律準備好,“要不今天和媽媽說休息一天?”
“無妨。”玲淡淡地回答,“對付那些客人不用出十分力!
丫鬟似懂非懂地看了她一眼,將她唱歌時常穿的幾件和服拿了出來。
“今天要穿哪一件,小姐?”
玲掃了那些顏色花俏的和服一眼,道:“今天我要穿白的!
“可是小姐,白的不是太素了么?客人會不高興的!
“無所謂!彼S口應了一句,便不再開口了。丫鬟只得將白底的素色和服拿出來服侍她穿上,又給玲施了淡淡的妝。將衣服整理清楚后,玲離開了房間,沿著回廊慢慢地往前廳走。一路上也依然招來了不少嫖客驚艷的目光。
論姿色,零彩閣里比玲美貌的不在少數(shù),卻沒有一個有她現(xiàn)在這樣的風頭。不賣身,不親近客人,不索要銀兩和首飾,也不常嬉笑。對人類,她總是有一種自然而然的隔閡,對偶爾來襲的妖怪,她也是面不改色,泰然自若。人類全都是好奇心旺盛的生物,越碰不到就越好奇,越好奇就越想去碰觸。玲之所以能在零彩閣高高在上,利用的無非也就是這樣愚蠢的過程罷了。
這樣下去,自己會不會越來越像殺生丸大人了呢。玲用和服袖子掩著嘴,偷偷地笑了笑。只有在想起那個不近人情的妖怪時,她才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無憂無慮,隨時都能笑逐顏開的小女孩。然而伴隨這短暫歡愉和輕松的卻是更長久的痛苦。不斷地追問,不斷地等待。心中柔軟的部分在日夜煎熬之后逐漸變得銳利而堅硬,不復當年。
殺生丸大人,如果你再不來接玲,只怕玲就要變得和你一樣冷酷無情了哦。
她很痛。胸腔中有碎裂的悲鳴。她也很怨,怨恨著那個毫無預兆就把自己推回人間的男子。他說讓她等著,所以她就很溫順地等待?墒撬攘藢⒔迥,還是沒有等到他回來。
五年,對一個妖怪來說無關(guān)痛癢。但是一個人類能有多少個五年?
為什么不來接我呢殺生丸大人。你出了什么事么?受傷了么?找不到玲么?或是……死了么?所有的可能性都在她心中過濾一遍,唯一只有那最疼痛的部分她避之不及而屢屢受傷。越是疼痛越是深刻的難以遺忘。
殺生丸大人,你不要玲了么。
“小姐,小姐?”丫鬟輕輕地喚她,“客人都在里面等了,快進去吧!
“……好!彼畔率郑咨暮头渥虞p輕搖晃。就像她時刻銘記在心的那個男人空蕩蕩的左袖,在月色和夜風中拂過她的臉頰。
那時候她還那么小,抬起頭只能看到他一半的側(cè)臉。銀白色的長發(fā),冰冷的琥珀。
“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丫鬟再次喚道,“小姐?”
玲一怔,淡淡一笑。
“我沒事!
※
回到房里的時候已是深夜。其時妓院仍未將息。她本應還有三場,卻推脫嗓子不適而取消了。老鴇自然不能虧待這顆搖錢樹,立刻為她送來了清涼潤嗓的補品,再三吩咐她好生休息。
只怕還不止因為這個吧?當初為了要進妓院不得已把阿嗚放走,也向老鴇坦明自己是妖怪撫養(yǎng)長大的孩子,才不至于在當紅時刻被他人排擠。要說起來,這些青樓女子本就同病相憐,在這亂世之中,倒也不會生出什么事端。
所以說她的生活算是不錯。吃得飽穿得暖,不用露宿荒野,也有人常侍左右。雖然很快就要□□,老鴇卻勸她在□□之前趕快找個好人家嫁掉,因此便是前途,也沒什么可憂患的。
就在今晚,還有個年輕的貴公子向她求親,要娶她為妻。她像過去那樣,搖頭拒絕了。
心中已有個那樣的人在,她還如何能將別的男子納入眼中?
雖然在別人眼中,他不過是個冷酷到極點的妖怪,藐視人類,既不體貼也不溫柔,只會讓人害怕。
但她怎么會不知道呵。即使她離開他的時候還小,還什么都不知道,現(xiàn)在回憶往昔,卻參透了更多東西。
因為等待和距離,所以我才能看清你么,殺生丸大人?
一個回神,補品已經(jīng)涼了。玲嘆口氣,站到銅鏡前開始更衣。
或許今天選擇穿白色是個錯誤。雖然那時候老鴇問她的藝名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就給出白練二字。
那時滿腦子只生一個白。如今它已經(jīng)往更深的地方墜去,于是她更不能忘。
※
受不過老鴇的再三懇求,她終于賣了個人情,和那日提出要娶她的貴公子一起去郊游。
已是初春時節(jié),萬物勃發(fā)。她站在衣櫥前,忽然瞥見一件定做許久后還未穿過的和服。
白色和橙色相間的格子和服,樣式和她昔日在他身邊打轉(zhuǎn)時一模一樣。舊的那件早因為年歲增長而不能再穿,偶然的一次出門,竟讓她又尋回了同樣的布料。
迫不及待地讓裁縫做好,取回來之后卻又不想穿,便讓丫鬟收進了櫥底。那件和服和她一樣在等待一個回眸,一個相伴,它卻比她幸福。因為她今日要穿它。
人靠衣裝,此話從來不假。換上那件格子和服以后,即使表情平靜如常,當站在銅鏡前時,玲還是著實吃了一驚。
這五年的時光似乎過了等同于沒過。她還是那個不知世事的孩子,常伴一個妖怪左右,在星空荒野上默默地等待。勾一勾嘴角,沒有瑕疵和雜質(zhì)的笑容也一如往昔。
她只不過是身子長大了,心還停留在在啊嗚背上昏昏睡著的時光。耳邊是邪見小而細碎的腳步聲。還有即使聽不見也能感覺到的另一個存在。
“小姐,你穿這件和服很好看呢!”丫鬟真心地贊美,她淡淡地笑了笑,起身離開了房間。
※
沒有戰(zhàn)亂也沒有妖怪的郊外,無論何時都令人賞心悅目,更不要說是在早春三月,新綠時節(jié)。還略嫌青澀的少年在她身邊笑得羞赧,她卻落落大方地漫步于草野之中,心下一片久違的光亮。
“白練小姐,你的真名是什么呢?”少年不好意思地問。她向他投去淡淡的一瞥,耳邊恍然浮起那個低沉醇厚的男音,不帶感情地喚她,玲。
“玲!彼p輕笑道,隨即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竟然和一個男人的聲音重合在一起。
面前少年的瞳孔不斷收縮。他驚惶失措地看著玲的身后,口中念著“妖怪”,狼狽不堪地跑回馬車,慌慌張張地逃走了。
那個人的影子蓋住了她。玲看著草上黑影熟悉的輪廓,垂下了眼臉。
那是一個啟動的閥門。很多年忍住不流的淚水,洶涌傾瀉。她慌張地抬手去擦,卻沾濕了好大一片橙色的格子。
“別哭。”背后伸過來的手動作生硬地蓋住了她的眼睛,將她往后攬進懷中。她可以感覺到他的下顎正抵著她的頭發(fā)。
五年不見,原來玲已經(jīng)長這么高了么?到底她還能陪著殺生丸大人幾年呢?
“對不起!币廊簧驳目跉。玲握住那只孤單的右手,輕輕地點了點頭。
她曾經(jīng)對自己說過,距離和等待,能參透更多東西。
所以她知道。
知道那個男人的孤獨和寂寞,知道他的強大與軟弱。知道自己是他心中最尖利的一根刺,偏生扎在他最柔軟的地方。
她一直害怕自己成為他的包袱,她偏偏成為了。她讓他掛心,讓他牽念,讓他不得不選擇以離開的方式來回到過去。
回到過去那個,沒有重要的人,什么都不在意,孤身一人游行的殺生丸。
但是你做不到對不對,殺生丸大人?因為做不到,所以最后又回頭了對不對?
她都知道的,所以她才會等。即使這五年他沒有來,她也還是會等。第二個五年,第三個五年,第四個五年,一直到死了,她也會化成鬼魂,在去奈何橋前趕著見他一面。
“玲,走了!睔⑸枋栈厥,轉(zhuǎn)身道。
“是!”她像很多年前一樣充滿活力地回答,笑靨如花。
-END-
……誰先拿磚頭來敲我一下?
為什么?為什么我突然會來寫殺玲?為什么?為什么?
還一口氣寫完了?
為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我會寫殺玲?
為什么?為什么?
……重復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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