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那是民國年間的一段往事。

　　她是戴家的二小姐，一個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沒有人知道她得相貌，只是從她那美若天仙的大姐身上猜出些端倪來，但是她的名聲卻早已傳遍大江南北，她的琴瑟之音令多少文人騷客感嘆駐足。還未出閣的她，是所有單身男子追求的對象，因為她的才華，她那神秘的面紗，更多為的是她的家世�？墒沁@里面究竟有多少人真正愛著她？她不知道。

　　終于，在所有人的期盼下，她即將出嫁，對方是一位赫赫有名的軍官，自然，妾室亦有十八。戴老爺在對方求親的那天似乎是眉開面笑的，誰都知道這是一樁門當戶對的親事，只要她是首夫人，有誰在乎那軍官的情人？

　　同樣，也沒有人在意，她的感受……

　　她看著自家院落里的天空，這是她最后一次在這里放飛承載著自由的紙鳶，風兒推動著那只彩蝶，悠悠然在天際翩躚，帶著一樹流芳的紛然相伴。明天，她將頭盤云髻，戴上琉璃鳳冠，著上艷紅修身的紅袍，口抹朱色唇染，臉上施些粉淡胭脂，在那洞房花燭夜里，委身在從未謀面的男人身下。

　　明天是她大喜的日子��！

　　她笑了，笑著笑著，便落淚了。

　　「嘿，是誰讓這樣一位美麗的小姐哭泣��？」

　　身后突然地出現(xiàn)一聲陌生的男音，有些低沉，有些沙啞，入耳卻是絕對的天籟。她回首，看見那人一襲淡紫正依著石榴樹，雙手盤在胸前，微笑地注視著她。那個男子身材高挑，相貌姣美，用玉樹臨風風流倜儻來形容再適合不過。

　　「你是……誰？」

　　她不禁向后退了幾步，有些兢戰(zhàn)，畢竟幾乎從未與陌生男子這樣近。

　　男子笑了，卻又刻意向前走了幾步，臉頰幾乎與她貼近，她嚇了一跳，忙向后退了幾步，熟料一步踉蹌，竟是向著湖池里倒去。男子一見，失色地連忙探手摟住了她得纖腰。

　　炙熱的觸感從對方寬厚的手掌里傳來，隔著衣料透進她得腰間，她一怔趕忙推開男子的身體，希望借此遠離那具莫名似曾相識的胸膛。

　　男子嘿嘿一笑，有些戲謔地看著她，不可一世地說道：「你怕我？」

　　她微燙著臉頰，頗為惱怒地瞪他一眼，只是對方仿佛毫不在意，輕佻地笑道：「好吧，既然我是客，自然要報上名帖了�！顾蚰怯锼�，只是目光里有著說不清的情愫�！冈谙率侵换ㄑ��！�

　　「妖？！」她愕然。她向來不信什么鬼神，只是覺得那種東西都是荒唐的，現(xiàn)下卻有個男人對她說他是只妖？

　　「哼，你究竟是誰？」即便是嫻淑的她，此時也生氣起來，莫名其妙地被陌生男人擁抱，任哪家中規(guī)中矩的女子也覺得羞恥。只是她得氣焰在男子眼里不值得一提，他絲毫沒有壓迫感地笑著。

　　「你不信？我可是知道你明天要嫁人的事�！�

　　她可不吃這一套：「全城的人都知道！」

　　「可我還知道，你并不想�！顾V定。

　　她愣了。

　　當初父親要求她嫁給那個軍官時，她沒有反對，強顏歡笑地應下。何必反抗？終究沒有任何結果。于是，所有人都認為，這樁郎才女貌的婚事是兩人互相情愿，從來沒有人真正在乎過她。

　　男子再次湊近她，手掌打開置在兩人中央，一陣風盤旋在手心上方，令她驚愕地掩唇，風起攜花，一天一地璀璨爛漫，花瓣繞著兩人，時而撩起他的發(fā)絲，時而拂過她得脖頸。花香彌漫，似乎是在花海之中。

　　她呆住了。

　　不是因為第一次嘗試相信妖，而是因為那個人，正低首印上了她得唇。

　　天地凍結，只留下唇上陌生而又熟悉得過分的觸感。第一次，第一次接受異性的親密，她措手無策地愣著，任憑手中纏線的棒子跌落在地上，變?yōu)槔磉�亂的雜章；任憑他輕咬她淡粉的唇瓣，帶著難以忍耐的思念。這時的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根本不想推開他，連心也都不肯承認她的拒絕。

　　「和我走，和我到一個室外仙境�！鼓凶訄远ǖ卣f著，就像她一定會應聲一樣。

　　她看著男子明亮的雙眸，又像在懇求。手戰(zhàn)抖，劇烈地戰(zhàn)抖。她不知道該怎么辦，離開，跟隨這個初見的男子；還是留下，嫁于未見一面的丈夫。

　　男子伸出手，紳士地擺在她得面前，久久地等待她的回應�！竵戆�，我會給你一個不一樣的人生�！�

　　她默然，頃刻便將手與男子的相迭。

　　她不知道這樣對不對，她只知道，這是她自己選擇的人生，她自己決定的路。即使這條路，萬劫不復。

　　男子笑了，是她見過最溫柔，最幸福的笑容�；ㄓ昙娂娙宦湎�，纏綿在他們倆身間，包裹著，旋轉著，直到他倆消失在茫茫無盡的花舞里。

　　萬頃復靜。

　　湖泊安靜地徘徊打圈著，石榴花嬌媚地翩然著，紙鳶悄悄隨風飛著……

　　……

　　……

　　……

　　戴家二小姐的大婚終究沒有舉行，一個婢女在府中的湖泊里發(fā)現(xiàn)了那個已經(jīng)去世的美貌，那樣寂寞孤獨地飄在水面上，只有一池的石榴花零落在她的身旁，環(huán)繞著她。

　　他們還在府外發(fā)現(xiàn)了一張的斷了線的風箏，隨風舞動裙擺，卻再也無力飛翔。

　　軍官沒有傷感過，他取了戴家的三小姐；姨娘沒有傷感過，那畢竟不是自己的女兒；異母兄妹沒有傷感過，他們從來沒有愛過她；就連她親生父親，也沒有落過一顆淚。

　　一切都平靜了，就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庶出的她，拋棄在孤零零的山頭上。

　　一切都恢復成原來的樣子，放佛她無足輕重，一個世界的局外人。

　　_______FIN_______

　　<后記>

　　兩百年前。

　　「喂，花子，那個女人究竟怎樣了？」

　　花妖坐在黃泉奈河上方架起的一虹橋上，笑著看看對面一個黑色長發(fā)，只是劉海一撮血紅的男子，漫不經(jīng)心地道：「嘛嘛，誰知道呢？」說罷一口飲盡身畔小桌上的酒湯，目光卻望向男子身后的一茫空曠。

　　「你說人死了會怎樣？」在久久的沉默后花妖突然問道。

　　男子默默喝酒，半響方低語：「喝過孟婆湯，一般都會進入輪回吧�！诡D下，仿佛猜明了花妖的心思，又續(xù)：「誰也改變不了，我不能，你也別妄想。」

　　「那……你說她下輩子還會愛上我么？」聲音越發(fā)沙啞。

　　聽到這個，男子咧咧嘴，會心一笑地說：「放心吧，蝴蝶終歸繞著花�！�

　　一陣風吹過，弄亂了兩人的長發(fā)，兩人對視，忽地笑了，笑得開懷，卻又有些悵然。三生石與風打出的摩擦聲，遠處的彼岸花艷麗綻放，伴著忘川與記川的向逆流動，論誰都會沉醉。

　　花妖起身擺擺手，離開方才坐過的橋頭：「我不會聽任天命的，我會帶下輩子的她離開這紛爭，去那個遙遠的地方�！�

　　男子一驚，像是知道花妖將要做什么一樣，趕忙出聲阻止：「不可以，你這樣做是會被整個世界遺棄的！」

　　花妖笑了，回頭看著男子：「那如果是你，你會怎樣？」

　　男子沉默，久久不出言語來。

　　花妖看著他，再度笑出聲，他知道男人的答案，他知道。

　　「那也祝你早日尋找到她�！�

　　看著花妖愈行愈遠的身影，男子淡淡的話語被風吹散，辨認不清，唯獨聽見句唏唆：「會的，塵土亦終會零落在橋頭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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