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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眉
喜歡古典寧靜的女子,婉轉(zhuǎn)而又自帶一種恰到好處的嫵媚,愛著這溫情又美好的感覺。愛著“新婦灘頭眉黛愁,女兒浦口眼波秋”的凄美,愛著“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的嬌媚,愛著那柳葉眉,那天邊的上弦月,愛著心頭上月鉤似的傷痕。
撫眉
對于李清照,我一直是肯定而不喜愛的。她有她夫妻分離的憂傷,有她奔走流亡的狼狽,有她國寶失盜的悲痛。它痛得尖銳,仿佛睡夢中都要眉鎖三秋,淚濕衣襟,而那一雙曾被悉心呵暖的手,更要帶著時間的創(chuàng)痕將那被褥揪得像她自己的心一樣皺,一樣痛。
她是真正的國破家亡,是“生怕離懷別古,多少事,欲說還休”的無奈,是張嘴哽咽幾聲后悲哀的低嘆。一個弱女子,輾轉(zhuǎn)于戰(zhàn)火紛飛的塵世,看剎那英雄兒女,痛瞬間灰飛煙滅,而悲傷止于口種,哽在心里,句句含血。
她是真正的無所依傍,是“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的空落,是空倚憑欄嫌秋涼的無力。國亡、君死,已“人比黃花瘦”,文物丟失。連“物是人非事事休”都無法吟誦多久。
這等凄慘的女子啊,硬生生讓人心生惆悵,忍不住要問:
誰撫其眉?
寒風過,余音空繞柱。
畫眉
曾經(jīng)聽人說故事,講到劉徹親為子夫畫眉,想想秋至棄團扇,那等溫情脈脈就像是隔世一夢,真是對上了張先那句“傷高懷遠幾時窮,無物似情濃”,叫人也忍不住心生悵惘。
可是單想這剎那,卻又是那么甜蜜,讓人不自覺就笑出來。笑得又是那么小心翼翼,不愿讓枝頭杜鵑窺得,也不讓窗外人隨手擷取,只從眉間透出星星點點的光芒,矯巧的,靈氣的,似舞動的光。
聽學畫的朋友講,只有心中愛一個人,才會把他畫得很美,很美。想著想著,好像我就真的在時光的這一側(cè),看著那一幕——子夫的睫毛似小小的蝶在他手心翩躚,他溫暖的手濡濕了她的一場夢。
而終歸是一場夢,從夢里抽身的那一剎,心尖暗暗抽痛。我想起阿嬌來了。
我想起她來了,就像看見她在為她筑過的金屋里靜默等候時低垂的眉眼和木然的眼神;我想起她來了,就像看見她花重金求另一個負心郎替她寫《長門賦》時候絕望又期盼的神色,我想起她來了,就不再感到有光穿過時空的長廊灑來我身上。我只能幻覺中似看見她虛弱地站在我面前,一頓一頓地苦澀地笑,眼神荒蕪,寸草不生,或著她倒在我肩上,用淚光把歌舞升平夜夜笙歌的遠方遮蔽。
我清楚地記得。
記得那一天,你替我畫過眉。
那一天,你贊美過我的眼。
那一天,你記著我鼻子的弧線。
只是那一天,已經(jīng)過去許多年。
揚眉
多美的女子,到最后不過伴著衰弱的西風而死,而關(guān)盼盼的死,我卻始終是心心念念的。
該為她悲傷么?她已立志為夫守節(jié),卻還是因為曾淪落青樓而被白樂天逼得絕食而死,像朵零落的梔子花,花期未了,卻也已塵埃落地。
或許,是應(yīng)該為她欣喜?她終是躲過了那首嵌著明日黃花的終曲,落也落得香凝眉間,音環(huán)九天,要那蒼穹也不知悲喜地為她掬幾把花淚——死亡也如歌舞般美得令人屏息。
我是那樣痛恨白樂天,恨他自己一生嫖妓無數(shù),自鳴得意不說,還要如此這般地蔑視從良的盼盼。他終歸不是女子,亦不如納蘭性德那樣溫情,他寫著這些女子的悲傷,卻不能把這些咽進心里。他走著中國知識分子的老路,明明自己早如黑夜般骯臟,卻還指著長庚說它引來暗影。
而盼盼是如此剛烈的女子,絕食自盡,死得那樣觸目驚心,幾百年后回想起來心依然顫個不停。這一輩子背負著傷的女子,這一輩子掩在輕歌曼舞陰影下的寂寞,怎叫人不痛斷心腸。
為她不值。她不像卓文君,看透一切又那么愛惜自己,因而顯得那么軟弱,那么無辜,像一只含情脈脈地梅花鹿,有無辜的眼睛,卻用它來看灰黑色的槍管。
猶記得自己初三時最愛唱的校園民謠里有這么一句,背負命運的傷,抬頭揚眉歌唱。每每聽到,每每痛心。
盼盼,請你揚眉,請你歌唱。
請你相信這世界是那么寬厚,永遠不會少了你的那一份溫暖。
容若有詩道:“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huán),夕夕都如玦!
他這樣溫柔地可憐月亮,又怎么不是在可憐那些鎖眉低嘆的女子?無論我寫多久,我都寫不完這些圓滿一時終有缺損的女子。因著她們所有的或缺,都不是我的一句輕嘆能安撫的。
我只能這樣說,帶著心頭點點心疼:
天上蛾眉,人間柳葉,卻看西子輕顰,愁罷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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