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角壁柜的青瓷花瓶，插了一束白色的玫瑰�；ㄈ~都失去光澤，有些枯萎了。不去理會的任其頹敗，晚些時候自會有花店的員工來換上新的。

　　花店在公寓對街的不遠處，裝潢得溫馨精致，服務也頗有口碑。我看中了它送貨上門的業(yè)務，成為它的常客之一。每三天，會有店員送一束白玫瑰來。這是夏離開后養(yǎng)成的習慣。

　　我對玫瑰過敏，天生的。

　　讓店員將玫瑰插到花瓶里，我從不碰它，也不接近它。

　　在外貿公司上班，很累。下班，回公寓，洗澡。寬松的棉質睡衣，潮濕披散的黑色長發(fā)。端著一杯紅茶，懶散地倚在客廳的沙發(fā)上。電視里播放著無謂的東西。我遠遠的看著玫瑰，從怒放漸漸枯萎，每天都不一樣。

　　廚房里有一套紅茶茶具，夏留下的。用藍印花布蓋著。我從不用它，只是有時候看著它發(fā)呆�？吹窖劬Πl(fā)紅、脹痛。

　　認識夏是在公司主辦的一次個人畫展上。我是畫展負責人，他是畫家。

　　再一次與他有聯(lián)系是在半個月之后。屆時我正忙著某品牌女裝的展會方案的設計，有些棘手。回到公寓十一點多，接到他的電話。我很詫異，工作之外我們并無交集。

　　他說想請我去做他的模特。

　　除了工作，我對其他的事并無興趣。用上疏離又不失禮貌的話語拒絕他：“能被您選上我很榮幸，但實在抱歉，我沒有時間，還請您另請人選�！�

　　只是這樣的委婉拒絕顯然沒有得到我預期的效果。

　　“我可以配合你的時間，你再考慮一下好嗎？我會再聯(lián)系你�！�

　　他的電話掛的很迅速，在我還想表明立場的時候，聽筒里只剩了“嘟嘟”的忙音了。掛上電話，并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電視里放著韓國某個新出的組合的歌。很好聽很溫暖的感覺，只是年紀還小，聲音稚嫩。心里閃過一個想法，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們也會一樣老去。

　　用有著大紅牡丹圖案的鑲邊咖啡杯沖一包速溶咖啡，操作簡單，又有提神的效果。

　　距離方案評估的日子越來越近，創(chuàng)造的思維卻進入了枯竭期。一起競爭的同事已經定了初稿。于是開始失眠。

　　經理是大我兩屆的學長，在工作上頗為照顧我。剛進公司的時候教過我很多東西。他說過，這個社會，沒有能力是會被淘汰的。不想回家，在辦公室發(fā)呆。最后三天的期限。腦子還是一片空白，我有些絕望。

　　夏又打電話過來，問我考慮得怎么樣了。覺得很厭煩，討厭這樣被催促的感覺。于是沖著電話大吼，歇斯底里的意味：“我沒有興趣，你聽不懂嗎？”

　　我不知道夏是怎么得到我的公寓地址的�；厝サ臅r候，他正站在門口。夏穿的很休閑，白T恤加舊仔褲。瞟了他一眼，并不打算理他，翻包包，找鑰匙。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夏顯然沒有放棄的打算。他沒有阻止我的動作，卻在我關上門之前擠進了屋。這算不算私闖民宅？也許是之前工作接觸過，雖然不滿他的行為，倒也不覺得害怕。拿了睡衣，在浴缸里放上熱水和浴鹽。緩緩下沉，把身體浸泡舒展開來。水波在皮膚上滑過，很柔軟。閉上眼睛，把自己當成飄搖的水藻，不去想客廳里的陌生人，不去想任何事。

　　在水完全冷掉之前出來，用睡衣包裹冷出了雞皮疙瘩的身體，感覺疲憊減輕了很多。

　　客廳的燈亮著，茶幾上堆滿了啤酒。夏坐在一旁的地板上，靠著沙發(fā)抽煙。我討厭香煙的味道，它讓我精神緊張。搶走他手中的香煙，扔到屋外過道的垃圾桶里。

　　回到屋里，夏還保持著拿煙的姿勢，奇怪的盯著我看。我聳一下肩，有些無奈的解釋：“我聞不得煙味�！�

　　夏有些了然的點頭，將我拉去沙發(fā)邊坐下。那里還殘留著煙味，讓我很不適應。我甚至忽略了：為什么我的公寓里會有啤酒？為什么我不把他趕出去？

　　“你很累�！彼穆曇舾娫捓锫犉饋聿灰粯�，適合去做電臺情感故事的播音，很貼合心靈的感覺。

　　我坐在那里，喝他遞給我的啤酒，靜靜地聽他說。

　　他的聲音很低，有安撫人心的魔力。他一字一句慢慢地說：“你希望做到最好，讓所有人都認可你。這樣的感覺不陌生，用半個月畫完一幅畫，卻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自己要的感覺。常常試圖說服自己接受平靜的生活，內心卻又叫囂著不肯妥協(xié)。我喝酒，把不好的感覺麻痹掉�！�

　　“……”

　　他說得很慢，每一句話都要停頓好久，仿佛在仔細思考。等我手中的啤酒喝完，就再遞給我一罐。我不得不承認，我被他的聲音催眠了。變得安寧而平和。

　　然后在黑夜過去的時候，我們各自在地板上沉沉睡去。

　　想起大學風靡一時的詩句，“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頗有些佛教的禪的意味。在電腦前不吃不睡的工作了三十多個小時，終于趕在評估結束前的最后一天交出方案。

　　評估的結果出乎意料的好�！岸U符合當今女性在重壓之下向要尋求解脫的心理�！边@是對我方案的評估結語。于是，我順理成章的拿到展會的負責權。開心的時候想到要感謝一個人，把我從在焦慮和絕望中解救出來。在手機的已接電話中找到他的號碼，撥過去，很久才被接起。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她說夏正在選模特，不方便接。

　　六點下班，坐出租車去他的工作室。是在市郊的一個廢棄廠房。路程算不上遠，卻也不近。到那里將近七點。路上迎面出來五六個女生，擦肩而過。她們化妝很濃，表情不是很好。

　　工作室的門開著，地上散落了一些照片。我認出來，最上面的幾張是剛剛碰到的女生。夏把頭埋在雙臂之間，肩微微的塌著，看不見表情。

　　敲一敲工作室的門，這是基本的禮節(jié)。

　　“請問，這里是在找模特嗎？”明明不喜歡，可不知為什么會這么問。只是覺得必須這么做。是因為他幫了我吧。

　　夏以方便尋找作畫的感覺為由搬進了我的公寓。也許理由牽強，我卻沒有拒絕。夏帶來的行李不多，日常用品、幾件衣服、紅茶茶具和畫具。公寓不大，沒有客房。只好委屈夏在書房安扎。我依舊過著我朝九晚五的日子，與他的接觸并不多。有時候會幾天也碰不到面。只是在周末的時候可能一起在家。

　　夏對紅茶和玫瑰有著極大的偏好。他用玫瑰味的香水，只喝紅茶。

　　第一天到我公寓的時候，出于禮貌替他泡了一杯速溶咖啡，我常喝的那種，用我的牡丹鑲邊的杯子。他很不給面子，一口沒喝。

　　不過好處也隨之而來。那之后，只要他沒出去，需要提神的時候就會有上好的紅茶。味道很好。他喜歡緊細纖秀的祁門紅茶，說是有少女的感覺，很清新。

　　我堅持不用夏帶來的茶杯，只用自己的咖啡杯喝紅茶。夏便說我不識貨，說用咖啡杯喝茶，茶的芬香不能完全散發(fā)出來，也不能看見茶在水中的美麗姿態(tài)。我有時湊過去看夏手中的紅茶，葉片沉浮，茶水清透，光線在杯底形成一個光斑。很明亮的感覺。

　　于是在內心承認他的說法，從他手里拿過他的喝一口。自己卻是固執(zhí)的不愿更改，依舊拿著咖啡杯。

　　曾經向夏建議過不要再用玫瑰味的東西，沒有告訴他原因。無奈我們都是倔強的人，最后他還是用著他的最愛，還好我對玫瑰制品的過敏沒有很嚴重。漸漸也習慣了。

　　當時不知道，這些竟會成為我思念的憑借。

　　人與人的熟悉，永遠是在不知不覺中的。就像你去一個新的學校，也許會不安、會拘謹�？墒遣挥枚嗑帽汩_始擁有二三好友一樣。和夏的關系也是如此，沒有什么刻意的自我暗示，漸漸也會覺得他就應該在這個公寓中。于是便會在夜里為他等門，也會在加班之后在公司樓下看到他來接我。

　　女裝展順利的結束，公司對我的表現(xiàn)很滿意，給了我一周的帶薪休假的機會。告訴夏這個好消息。他也可以乘這個時間來作畫。答應做他的模特之后還沒有時間讓他畫呢。

　　夏帶我去了后山，正是楓葉紅了的時候，景色很美。我們以漫山的紅葉為背景，作畫。夏說這才是他要的感覺，濃烈中有凄婉，熱情中帶了純粹。

　　做模特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保持一個姿勢很久不能動，然后發(fā)酸。并沒有用多長時間，兩天畫完。夏說要補償我的辛勞，帶我度假。

　　我笑，假期都過了一半了，還度什么假呢！“你還不如請我吃一頓。”

　　此語一出，便引來夏的強烈反對�！澳阋粋�女孩子怎么這么愛吃��！”

　　“那有什么，反正我都吃不胖��！多少人都羨慕不來呢�！睂τ谶@一點，我很是驕傲。

　　“我們再想想別的？”夏還是不愿意按我說的那樣做。

　　我忍不住調侃他：“不要，難道你一吃就胖？”

　　最終，在我的強烈要求下，還是決定大吃一頓。只是夏一定要更有意義，所以勞他展示大廚風范。

　　西湖醋魚、淡菜炒筍尖、沙鍋豆腐，地道的淮揚菜。味道很好。我在想他一定是有這個天賦的。我從小做飯，味道也只是過得去而已�；蛘�，這也是一門藝術！

　　休完假，神清氣爽。上班，同事八卦的湊過來：“戀愛了？”

　　我白她一眼，笑道：“胡說八道什么哪�！�

　　同事一臉的不相信，逼問著：“老實交待啊，不準狡辯�！�

　　我只得無奈地擺上真誠地表情：“真的沒有。你那里看出來我戀愛啦！”

　　“一身的玫瑰味道，你不是最討厭玫瑰嗎？還不承認�！蓖骡筲蟮幕亓俗约旱奈恢�，大概覺得很無趣。

　　只是我自己真的沒有察覺到，原來我漸漸染上了玫瑰的味道，原來我漸漸習慣了夏的存在。就像我也差點忘了，夏快要搬走了。

　　夏的畫已經完成了，他在我公寓住的理由也在這次的休假后正式不存在了。我沒有主動問他會什么時候搬走。有些事，時間到了就會發(fā)生。生活在未知中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周末的時候，我開始拉著夏出去，做很多情侶會做的事，他不拒絕。

　　我們去動物園看金絲猴；去游樂園玩云霄飛車，海盜船，鬼屋……

　　我們用數(shù)碼相機拍很多照片，快樂的，調皮的，親密的，然后刪掉，不留痕跡。

　　夏離開的日子來得很快。那天我沒有回公寓，沒有和他說再見。我怕我會忍不住開口讓他留下，可是我知道自己沒有立場這么做。被捆住了腳步的夏就不再是夏了。

　　夏去世界各地寫生，遇到美麗的地方就停下腳步。我偶爾會收到他的明信片，看過之后鎖進抽屜，繼續(xù)工作。

　　直到最后，我才意識到對夏的依賴；直到最后，我仍不知道我對夏而言意味著什么；直到最后，我都不準備告訴夏我的心。我們注定不是一類人，所以選擇各自保留尊嚴，也許想要在一起，可是就像夏說的，紅茶是不能配咖啡杯的。偏偏他酷愛紅茶，而我只會固執(zhí)的用著咖啡杯。

　　公寓里的白玫瑰，咖啡杯里的紅茶，是我思念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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