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情

　　太陽收起它留在人間的最后一縷光，黑夜即將來臨，又是一天，我又老了一點(diǎn)。
　　我已被黑暗和孤獨(dú)吞噬，尸骨無存。他將我的心帶走了，從那以后我再也無法愛人，孤獨(dú)刻在骨髓里，早已注定。他帶給我的傷痛與甜蜜，我不去想，我的記憶里只余下他的名字，空空蕩蕩，我甚至已經(jīng)記不清他的樣子。畢竟我不是嗜痂成癖的人，不會舔著傷口過日子。
　　自他離開已經(jīng)多久了，我記不清了。本不會想起他的，只是今天看到一個乞丐，我順手將一枚一元的硬幣投進(jìn)他的空碗里，他抬頭看我，那眼神熟悉得讓我不安，于是我匆匆逃離，此事導(dǎo)致今天整整一天我都心神不寧。
　　算了，我閉上眼睛，強(qiáng)行睡眠。這一晚，我睡得并不安穩(wěn)，我夢見了他，也不能算作是夢，因?yàn)槟切┦虑檎嬲鎸?shí)實(shí)的發(fā)生過。于是我驚覺，原來時隔多年，我仍舊記得，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印在腦海里，洗不去。后半夜，我睜著眼睛，望著漆黑的天花板，有淚流出，冰涼一片，也只有在夜半無人時，我才敢如此脆弱。
　　因?yàn)樵诤�，所以一直都沒有忘記。
　　天又一次亮了，我并無欣喜，如多年前那日清晨一樣，床邊無人。李永夜，你何得何能？短短兩個月，便叫我難過一生。
　　想之當(dāng)年，與他初識，實(shí)在是個意外。那一年，我還在念高中，父母離異，對我打擊很大，我只覺天塌地陷，被人拋棄了，他們都不要我了，于是我變得很孤僻，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變得無所謂了。
　　一日，我走在放學(xué)的路上，被一群半大的小混混堵截，他們向我要錢，我說沒有。其實(shí)并不是沒有的，只是希望被打一頓，以毒攻毒，以痛止痛。那一日，我被他們打得很慘，但我沒有哭，反而是笑了。
　　那群人罵我變態(tài)，打得更兇，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出現(xiàn)了，嚇走了小混混們，還將我送回了家。夕陽下他的側(cè)臉，英俊到讓我暈眩。我命里的天神呵，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我這樣想。
　　他像鄰家哥哥般對我百般照顧，一直到我的傷大好。一切都自然而然，從大哥哥變成情人，甚至找不到過度的那個點(diǎn)，或許只是一個吻吧，我總是對他沒有抵抗力。
　　整整一個暑假，他都陪著我，我不知道他的一切，也從沒問過，我只知道他大我五歲，家里好像很有錢，他吃穿用度都是極講究的。他從未將一切放在眼里，他將世界的本質(zhì)看得透徹，他本著游戲人生的態(tài)度與我結(jié)識，我不過是他人生中的一個新鮮體驗(yàn)。我當(dāng)時就已經(jīng)知道我會再次被人拋棄，只是貪戀他的溫暖與柔情，像那撲火的飛蛾，愛了，并且奮不顧身，我將我擁有的一切都獻(xiàn)給他，□□與靈魂，只求他留在我身邊的日子，長一點(diǎn)，再長一點(diǎn)，他給我的溫暖，多一點(diǎn)，再多一點(diǎn)。
　　他曾問：“唯清，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嗎？”我答：“舉世皆濁，唯我獨(dú)清�！彼p笑著搖頭，道：“不對，是為情�！彼钦J(rèn)真的表情，讓我心動。
　　他曾語重心長的說：“這世上許多愛情都是不被祝福的�！蔽业溃骸拔也辉诤酰覀儾恍枰獎e人的祝福。”我相信他是愛我的，不然不會和我說這樣的話。
　　我們從來不提明天，我們之間沒有任何承諾，只是一天一天的過著，把每一天都當(dāng)成末日。那時我們都年輕，卻都不相信永恒。
　　我雖然早已預(yù)測到結(jié)局，卻從沒想過，那一天來得那樣快。我本以為我做好了他會離開我的心理準(zhǔn)備，可我高估了自己。他的離開，沒有任何征兆，一切如常，只在一個清晨我醒來，沒有看到他，若在往常，他還在我身邊酣睡。床頭的柜子上留著一筆錢，厚厚一摞。他未留下只言片語的離開，我很想大哭一場，但我沒有，他不在了，我哭給誰看？
　　他沒有帶走一切，給我了他會回來的錯覺，我等著他，直到我耐心消失為止。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等他的日子漸漸超過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他一點(diǎn)消息都沒有。我終于放棄，傷心欲絕，我將他留下來的一切都焚毀，包括我與他的照片。只有記憶，無法清除，那時的我，即將崩潰。
　　我一遍又一遍的收拾著房間，將所有的東西弄到面目全非，只是他的味道在房子里扎了根，無處不在，無法消散。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他，到了瘋狂的地步。但我不會放低姿態(tài)，滿世界去尋他，我陳唯清不是那樣的人，我寧愿痛苦一輩子也不會去乞求別人。他將我的心帶走了，從那以后，世間又多了一個無心之人。

　　我收拾好一切，包括心情，準(zhǔn)備去上班，打開門，看到了他。他將手放在門鈴上，正準(zhǔn)備按下去，卻沒有想到我會在此時開門，表情微怔。我見了他，心淚橫流，幾乎要哭出來，卻偏偏要在他面前裝出一副堅(jiān)強(qiáng)的樣子，從前的我也許會在他面前表現(xiàn)脆弱，但如今的我不能。他張了張口，道：“唯清”，與從前一樣的語氣，絲毫未變，甚至他的樣子，也與記憶里的一模一樣。我平靜道：“李先生，請問你有什么事？”客套有禮。
　　他望著我，我卻不敢看他，我怕我在他面前丟人的流出眼淚來，原因是我仍舊愛他。李永夜，你為什么去而復(fù)返，為什么在我已經(jīng)快要成功的忘記你時，你又再次出現(xiàn)？
　　我道：“李先生，請你讓開，我要去上班了！”他乖乖的讓開了，卻在我走過他身邊時他一下子擁住了我。我大窘，兩個大男人抱在一塊，被人看見了多不好。他小聲道：“唯清，別去�！焙盟破蚯笠话�。我無動于衷，道：“不，我要去。”他繼續(xù)哄我道：“別去，我很想你！”軟語溫言，我的偽裝瞬時破碎，眼淚也不爭氣的背叛了我。
　　他將我拉進(jìn)屋子，關(guān)上了門。仍舊是緊緊擁著我，沒有多余的動作，他道：“我很想你，這么多年我去了很多地方，見了很多人，卻獨(dú)獨(dú)對你念念不忘。”我冷笑：“李永夜，你要如何，與我再續(xù)前緣嗎？我經(jīng)不起你第二次不告而別�！彼徽f話，我有些傷心，他仍舊不能給我一個一生一世的承諾。沉默過后，他開始為自己辯解：“唯清，我知道你恨我，你當(dāng)年還小，還有很長的人生，我沒有權(quán)利毀了你，你總要結(jié)婚生子過日子的�！蔽业溃骸澳阋呀�(jīng)毀了我了。”他摸著我的頭，道：“對不起，對不起。”從前他就比我高，現(xiàn)在我仍舊沒有長過他。
　　我給老板打電話，說我病了，要去看病，鑒于我一貫良好的工作表現(xiàn)，老板擔(dān)憂的慰問了幾句，允了我的請求。剩下的時間，我與李永夜坐在房間里，他看著我，道：“唯清，你比從前長大了好多。”
　　他將一張一元錢的紙幣遞給我，我接過，上面有一句話：祝我們幸福。我記得當(dāng)年，他將這幾個字寫在紙幣上，說是把愿望寫在錢上，再將這錢花出去，若是再回到手里，就能實(shí)現(xiàn)愿望。錢已經(jīng)很舊了，字跡也已經(jīng)模糊不清，依稀能夠辨出，他的字很漂亮，我知道的。我能想到他找這張錢找得很辛苦。
　　他道：“我一直很想你，卻找不到借口回來找你。我只希望你能過得幸福，我甚至不在乎這幸福是不是我給的。”我道：“我很好，你可以離開了�！彼溃骸拔ㄇ�，我知道你不好。我后悔了，所以我回來了�！�
　　從此，我們又恢復(fù)了同在一個屋檐下的日子，卻又與從前不同。我們很少交流，因?yàn)槲覠o法原諒他當(dāng)年的作為。
　　我打著我的電腦游戲，他看著他的書，我們不怎么說話，各做各的。他開始抽煙，一根接著一根，我知道他從前不抽煙的。當(dāng)他點(diǎn)燃第五顆煙時，我終于受不了，我道：“你可以不抽么？”他說了一聲好，就迅速將手中的香煙掐滅，他起身走到我旁邊，拉起我的左手，一根一根的輕吻。我欲掙脫，他卻不放。我道：“別動，我要死了！”他輕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望了他一眼，他眼中滿是柔情，似水溫柔，我在瞬間淪陷在這樣的溫柔里，我道：“是啊，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于是不再理會旁的，傾身吻上他的唇。
　　我們躺在床上，他道：“唯清，你有沒有一出生就被人恨著�！蔽遗吭谒男乜谏�，汲取他的溫暖，搖頭。他道：“我母親生我時難產(chǎn)死掉了，我父親很愛我母親，他有多愛她就有多恨我。從小到大，我只要一出現(xiàn)在他面前，他就會對我發(fā)脾氣，我的童年很寂寞，沒有人管我，于是我長大了很任性，肆意妄為，多半也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可我一直沒有成功過。”這是他第一次向我提及他的事情，我只是默默地聽著。他繼續(xù)道：“初遇你時，你好像從前的我，我不忍心讓你變成下一個我，于是我救你，給你你需要的一切，我甚至比你明白你需要什么�！蔽抑皇悄芈犞娢也徽f話，問道：“唯清，你在想什么？”我道：“我在想，那時我少不更事，若是沒有你，我有可能遇見王永夜，張永夜之類的人�！彼烈饕粫䞍�，道：“唯清，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愛你，一直一直很愛你�！�
　　我差點(diǎn)感動的掉淚，這絕對是第一次他對我表白。并且我知道他雖然任性妄為，卻從不會欺騙我。我伸出手臂，環(huán)著他的腰，道：“我也愛你，你若活著，我就陪你活著，你若是死了，我就陪你去死。”他輕笑，也擁著我：“傻瓜，那叫生死與共。唯清，這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好聽的情話�！彼p吻了我的額頭，又道：“放心，我的命是用我母親的命換來的，我不會輕易去死。我們一起，從生到死�！�
　　這一刻，我很滿足，一切都圓滿了。這個男人答應(yīng)要與我生死與共，無論他是否能實(shí)現(xiàn)他的承諾，我都會和他一起，直到他倦了為止。我什么都不去計(jì)較了，就這樣，在一起，一直到老。
　　我閉著眼睛，滿足的彎了唇角，在他懷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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