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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
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
一、
我坐在窗前,看著夕陽斂去最后一抹余輝,輕輕地嘆一口氣,又是一天過去了。
空曠的大殿里,響起輕輕的腳步聲,“公主,天晚了,莫受了涼!
我應(yīng)了一聲,站起來,頭有些暈,大概坐得太久了。蝶鈴扶住我,卻垂下眼去,“公主小心!
我微笑了一下,想要安慰她。我知道她垂下眼,是因為不想讓我看到她眼中氤氳的水氣。這宮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們不久就要換一個主子了。
但我還未開口,就被一陣哭聲打斷。不是蝶鈴,她要哭,也絕不會在我面前哭。我抬頭向她身后看去,是南素,我同父同母的妹妹。
“姐姐——”南素一路哭著跑進來,不管淚花了她的臉,也不管風(fēng)亂了她的發(fā)。
“怎么了?”我臉上笑意不減,一手將她攬進懷里,然后不動聲色地坐回椅中。我一人站立已是勉強,哪受得住南素幾乎把全身重量都壓在我身上。
“父皇要把我嫁到匈奴去!”南素說完這句話哭得更慘了。
我心下一片默然,早知道已定了和親的事,卻一直沒在意,知道和親的公主絕選不到自己這個有今天沒明天的人身上,卻忘了宮里適齡可嫁的公主就那么幾個,選不到自己卻難免會挑上比自己只小上一歲的妹妹。
二、
我能做什么?一手拂開南素臉上的碎發(fā),卻見她在夢中都皺緊了眉。好容易把哭得累了的南素哄睡了,心里卻愈加不能平靜。
我雖然身為大漢朝的公主,卻自幼多病,年紀(jì)越大身子反而越虛,日日把藥當(dāng)飯吃著,卻依舊漸漸衰弱下去。整個宮里的人都把我當(dāng)個活死人養(yǎng)著,只等咽了這口氣,便直接抬到皇家墓地埋了。沒人算計著,也沒人巴結(jié)著,這樣的日子,我也樂得悠閑。自小便生生死死地折騰著,早看開了口鼻間那一口氣。
而今天,看著妹妹,我第一次想,或許,我該為我的父皇和我的國家做一點事,又或者,只是讓妹妹能再自在一回。本以為對什么都不在意,卻在看到妹妹的眼淚時,分明地感到心痛。
我隨手放下床帳,一襲紗帳便隔絕了兩個世界,帳里的人安靜地睡著,帳外的人憐惜地看著。只是,這薄薄的輕紗又能保護她多久呢?
我推開宮門,外面值夜的內(nèi)侍立即迎上來,屈膝,下跪,“公主有什么吩咐?”
“父皇此時在何處?”
那內(nèi)侍臉上掠過一絲驚異,隨即答道,“應(yīng)該還在御書房!
我抬頭看看天色,已經(jīng)快子時了,還在處理政務(wù)么?其實,他也該算是個勤勉的帝王。把親生女兒作為換取和平的籌碼,他也是無奈且屈辱的吧。
“帶路吧。去御書房。”我不理他的反應(yīng),當(dāng)先步下臺階。
“公主——”那內(nèi)侍要說什么,卻終于什么都沒說,只取了一盞宮燈,在前面帶路。
一路走著,不斷的有巡夜的侍衛(wèi)向我施禮。在他們向我行禮的時候,我看到他們臉上難以抑制的驚訝神色。我知道他們驚異的原由,我已經(jīng)好幾年沒出過晉陽宮了,越來越虛弱的身體限制了我的活動范圍。
我不理他們的反應(yīng),沿著回廊一路走著,微涼的夜風(fēng)拂動我的衣和發(fā)。不知這樣的風(fēng)還能吹幾次,不知這樣混著御花園里百花香氣的空氣還能呼吸幾回,我合起眼,微仰起頭,舒展腰,讓生命在這安靜而絕望的夜晚里,肆意地,綻放。
我聽到周圍抽氣的聲音。我知道自己很美,特別是現(xiàn)在我讓這種美毫無顧忌地綻放。雖然纏綿病榻多年,但這絲毫無損于我的美貌,身體一天天地弱下去,容貌卻從未凋零。我不知道這算是上天對我的補償,還是另一種詛咒——讓我陷入一種名為錦衣夜行的遺憾。
我來到御書房外,燈果然還亮著。我阻住了要進去通報的內(nèi)侍,靜靜地走到桌案前,屈膝,下拜,“父皇安好。”
“南錦?”父皇的眼中滿是驚訝,他走下來,親手扶起我,“你怎么到這里來了?”
我垂下頭,輕輕地說,“請允許我代南素和親!
“你?為什么?”我聽出父皇聲音中的猶疑。
“您不覺得,我是更合適的人選么?”我抬起頭,直視父皇的眼睛。
目光無聲地交流。您嫁過去一個公主,不過是要爭取厲兵秣馬的時間。等到時機成熟了,就會一舉滅了匈奴。而發(fā)兵,需要一個合適的理由,如果是和親的公主沒有得到良好的照顧而病骨支離,這絕對是一個絕佳的理由。而我,就是創(chuàng)造這個機會的最好人選。
這些,我都沒有說,父皇也沒有說。但我知道他都明白,因為他是整個大漢朝奉為神明一般的帝王。
最后,在我離去的時候,我看到父皇清亮的眼淚劃過他不再年輕的臉,他說,給朕兩年,兩年之后,朕必會以最隆重的儀式迎你回朝!
我回過頭,微笑著答應(yīng)他,盡管我知道我很可能已等不到那個時候。
三、
宮輦駛出皇城,駛出都城,一路有百官和百姓相送。我想,他們都知道我此去意味著什么,而我,刻意忽視了他們眼中復(fù)雜的神色,只正襟危坐著,將一個公主該有的尊貴和威儀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在每個驛站,我都得到最好的照顧,不知是因為我的身份,還是因為我出行的目的。我感激著他們,給予了我在這片土地上最后的關(guān)懷。
來到雁門關(guān)的時候,有守關(guān)的將領(lǐng)來請我訓(xùn)話。當(dāng)我走出宮輦的時候,看到車下跪著成片的士兵,我突然很想流淚。
然而,我沒有哭,甚至很鎮(zhèn)定地對他們說辛苦。
領(lǐng)頭的將官揚起頭對我說,“公主比我們更苦!
那一刻,忍耐了許久的淚終于流出來。
那將官突然站了起來,回身對那些士兵說,“公主今天所做的犧牲都是為了我們,我們?nèi)舨荒軐⒐饔爻,就是對不起大漢朝!”話不多,也沒有在宮中聽?wèi)T了的那種堂皇,卻真正地讓人安心和信賴。
然后,他復(fù)又對我跪下,“公主,不出兩年,我們定當(dāng)在這里恭迎公主回朝!
兩年,又是兩年。我微笑著擦去臉上的淚,卻看見有更多的士兵流下淚。
我最后的要求是站在雁門關(guān)最高的地方再看一眼我的祖國。護送車駕的將軍和守城的將官商議后,將我?guī)У匠菢巧稀?br> 這里的風(fēng)比宮里要大,我迎風(fēng)而立,長發(fā)在空中恣意地飛舞,錦袍在身后獵獵作響。夕陽溫柔地將我包裹,似有無限的憐惜。
我知道城下有很多人在看,我希望他們能將這一幕記在心里。等到很多年以后,他們會在某個夕陽殘照的黃昏站,在這城下,指著這城樓,對他們的孩子說,曾經(jīng),有一位公主在這里告別她的故土。
四、
遠(yuǎn)遠(yuǎn)地,我看見迎親的隊伍緩緩地走來,整齊的步伐一步一步踏在我的心上。我回過頭,向著雁門關(guān)的方向,最后一次微笑。
很意外地,竟是汗王親自來迎親。本以為,以他們的囂張,只會隨便派個人來將我?guī)Щ厝。不過,既然是他親自來,我自然也不能失了禮數(shù)。
我上前,要見禮,卻被他打斷。手指挑起我的下頜,看了幾眼,驚艷閃過后,竟有些不屑地說,“大漢朝沒人了么?竟送個病秧子來和親?”
他真的激怒了我,從沒有人敢這樣侮辱我,侮辱大漢朝。
我抬右手,一個耳光扇過去。他眼中輕蔑之色更濃,只隨意地偏頭便躲過了這一巴掌。我不收手,翻腕伸雙指向他雙目插去。他大概沒料到我有此一招,一驚之后仰頭躲避。手指擦著他的鼻尖掠過去,衣袖拂過他的臉,他險險躲過這一招。但他身子回到原位的時候,我左手的食指已指在他的咽喉。
我的指甲甚至已經(jīng)刺到了他的皮膚,如果指在他咽喉的不是手指而是一把利刃的話,局勢會微妙得多,也危險得多。但就是這樣的僵局,已使得雙方劍拔弩張。一邊是送親的隊伍,一邊是迎親的隊伍,甚至身上還穿著喜慶的華服,卻立時就要你死我活。
這樣的局勢是我造成的,但我卻絕不后悔,就算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沒有人可以侮辱我的國家!
他卻在這時低下了頭,看著我的手,道,“你的指甲太長了!
我收回手,垂下眼,有些嬌羞地說,“長途跋涉,是南錦疏忽了!
“公主一路辛苦,請隨我回去休息吧。”
兩人的神態(tài)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真正親密地像一對新婚燕爾。
局勢轉(zhuǎn)變得太突然,除了我和汗王之外的人,雙方兵將一時都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但也都明白是風(fēng)雨已過,紛紛收了兵刃。
五、
由于初見面時,就發(fā)生了那樣不愉快的事,我本以為,從此再沒有好日子過,卻沒想到,那三招竟為我贏來了我從不敢想象的尊重。匈奴人好戰(zhàn),但也至情至性,最佩服英雄。我三招制服了他們汗王,他們不但沒有為難我,反而當(dāng)面表達他們的欽佩。
其實,我只會那三招,還是小時候,身體沒這么糟時,看著習(xí)武的兄弟們練武時偷學(xué)的。如今,身子大不如前,這三招也多年不練,早生疏了,若不是出其不意,是絕得不了手的。
后來的日子里,我和善地對待每一個人,斟酌著說出的每一個字,我知道,我所代表的已不是我一個人。很快的,我就被汗王的姬妾們所接受——在我之前,汗王已有四個侍妾。能被他看中的,姿色自然不會差,性格也都是匈奴人特有的那種直率,喜歡,不喜歡,都明白地寫在臉上。我剛來時,她們是不服的,只是礙于我的身份不敢造次就是了。對于這些,我都不介意,甚至是有些開心的,畢竟比起曾經(jīng)久見的暗潮洶涌,這應(yīng)付起來要容易的多,也讓人舒服的多。
既然她們不喜歡我,我就要讓她們喜歡。不斷地示好,市惠,是人都是會被打動的。而實際上,我甚至是有些無奈地做這些,即便是從前在宮中,我也不曾刻意討好過誰,只是淡然地度日,等死,可現(xiàn)在,我知道,我不能死,兩年,起碼要撐上兩年。
然而,別人的態(tài)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汗王,他才是掌握一切的關(guān)鍵。也惟獨是他,我看不透,摸不清。那日我當(dāng)眾折了他的面子后,本以為他會動怒,結(jié)果,他就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般,照舊成婚洞房。一直看不出他的情緒,不會太好,也不會太壞,每月會在我這里住上約莫半月,其他時間則在其它侍妾的帳里。
他真正的一次動怒,是在某個黃昏。那天,天氣很好,天邊幾抹薄云被夕陽映得緋紅。我在帳里跟他的幾個侍妾聊天,她們看著我身上的織錦贊嘆不已。我雖來到匈奴,卻穿不慣他們的衣服,款式怎樣,我倒不在乎,說來這樣的緊領(lǐng)窄袖倒是方便得多,不會因袖口過大而無意間碰倒手邊的東西。但,他們的布料,我實在是接受不了,厚重的布料結(jié)實確實是結(jié)實了,但過于粗糙,穿久了皮膚都會磨出紅痕來。于是,我便讓人用從宮里帶出來的布料,按匈奴的款式,給隨嫁過來的人每人做了兩套衣服。
我看到這幾個婦人喜歡,便命人拿了幾匹布料給她們。她們正欣喜地道謝,汗王便走了進來。他一看她們手上的布匹,臉色就沉了下來,讓她們放下布匹,就揮手把她們逐了出去。我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了他,便無畏地盯著他。
他冷笑著,“這便是你來的目的么?讓我族人漸漸沉于享樂,失去斗志!”
我一下子愣住了,他,竟是這么想的。我也冷笑一聲,“我為什么要來?似乎是汗王要我來的吧!”若不是他上了那份氣勢洶洶的奏折,我大概還在晉陽宮享受著清茶夕陽吧,用得著在這塞外受這寒風(fēng)重露!
他瞪著我看了一會,終于轉(zhuǎn)身離去,出門時,幾乎把帳簾扯下來。那之后,他月余未入我門,再來時,又是一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的模樣。此人城府,深不可測。父皇與他為敵,勝負(fù)難料啊。
六、
當(dāng)春天再次來臨的時候,我已在匈奴待了整整一年。這一年,我的身體沒有好轉(zhuǎn),卻也沒有惡化,依舊那么拖著。我本以為再一年,一切就都將結(jié)束,不管誰勝誰負(fù)都不再與我有關(guān)。但就在這生機勃勃的日子里,卻有另一條生命在我身體里悄悄萌發(fā)。
當(dāng)我知道這個消息后,我遣退了所有人,從藥箱的深處取出一個瓷瓶。對著藥瓶,我輕輕地嘆息,沒想到,真的有用上它的一天,真的不得不佩服父皇的睿智和周密。
我將瓶中的藥水一飲而盡,不苦,甚至有些微的甜。這是我一生中喝過的最好喝的藥,卻也——最殘酷。藥,都是救人的,但這一瓶不同,喝下去,就將有一個生命無聲地消逝。
血,一直在流,我分明地感覺到身體中的那個生命在消亡。其實,它是無罪的,錯的是我,是命。臉上突然覺得癢癢的,伸手去摸,竟然是淚。原來,我還有淚。
蝶鈴進來的時候,我的神志已經(jīng)不很清醒了。她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的,像從云里飄來,聽不清她在說什么。我竭力清醒,卻無能為力,最后,腦海中掠過的是晉陽宮朱漆的大門,御花園夜晚的長廊和父皇流淚的臉。
真的沒想到,還能再醒來。睜開眼,看到汗王就坐在身邊,怔怔地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我睜了眼,低聲地問了句,為什么?
為什么,我苦笑。難道告訴你,因為我不想我的孩子再陷于我這樣尷尬而無奈的境地?難道告訴你,是我的父皇,孩子的外祖父容不得他?為什么,我也很想知道這都是為什么!
實際上,他并沒有等我的回答,問了這句話便走了。是不想知道答案,還是不想面對結(jié)果。其實,一早就知道會有這樣一天,只是一直回避著,就好像早晚躲不過那分勝負(fù)的一仗。
自那一次折騰后,身體才真正開始衰敗,無論吃什么藥,都再擋不住我一步步滑向死亡。而汗王,自那一日后,也再沒在我這里留宿。他總算念著往日的情分,常常地來看我,也常常地帶來些名貴的藥材,卻也只是坐坐,留下東西就走。我分明地感到了他的疏離,雖然從前也不是很親近,但總有些說不清的默契,但現(xiàn)在,是真正地再感覺不到他的氣息。最后一個可以親近的人,便也這樣就離開了。
七、
日子一天天地過著,兩年之期漸漸臨近,我雖從沒抱過什么希望,卻也即將到來的解脫暗自慶幸著。一天晚上,汗王剛離開,就有一個黑衣的陌生人闖進來。
明亮的劍指在咽喉,我的唇邊逸出一絲苦笑,他——已等不下去了么?
“公主,對不起!蹦呛谝氯说吐暤卣f,“您為大漢朝做出的犧牲,您的子民會永遠(yuǎn)記得!
“不需要!蔽衣鹧,看著他的眼睛,“我再不需要任何人記得我!庇心茄汩T關(guān)城下幾百百姓記得我,就已足夠了。
“我不想葬在這里,你回去告訴他,我還記得他曾經(jīng)的承諾。我便是生不能回朝,死也要歸故土!”
那人眼中掠過明顯的訝色,然后終于歸于一片了然,“好的,即便是陛下不準(zhǔn),我也會帶您回去!
“謝謝!蔽液仙涎,不是不敢面對死亡,只是——太累了。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帳外的腳步聲驚了刺客。
“你先走,是汗王。我現(xiàn)在死了,你就逃不了了。”看著他的猶疑,我冷笑,“我就在這里,要殺我有的是機會,犯不上陪上自己一條命!”
聞聽此言,他才一跺腳轉(zhuǎn)身離去?粗侨穗x開的背影,我心下一片黯然,他既有此意,我又何必讓人費事,我自會給他一個交代!
帳簾被掀起,進來的果然是汗王。兩年相處,果然還是有些了解的。
“你怎么又回來了?”我靠著床坐下來,一臉閑適地看著他。
他不說話,看著我的眼色有些陰戾。莫非被他發(fā)現(xiàn)了?我心里有些亂,慢慢垂下眼。
他終于緩緩開口,“漢朝邊境有兵馬調(diào)動!
“哦?”我驀然抬眼,雖然早在意料之內(nèi),卻沒想到竟這么快。我以為,他至少會等到我的死訊傳到都城。算準(zhǔn)了我不會抗命么?心里頓時一陣苦澀,好,便順了你的意!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終于轉(zhuǎn)身離去,只拋下一句,“何去何從,你自己拿主意吧!
何去何從?我還有選擇的余地么?
我站起來,走到久違的藥箱前,翻找最后一瓶藥。
藥瓶是整塊瑪瑙雕成,工藝考究,只是顏色紅得——似血。打開瓶蓋,往口中到去,決絕地一如一年前的那個春天。
然而,我沒有死,最后的關(guān)頭,蝶鈴沖進來奪去了我手中的藥瓶,“今晚子時,我?guī)Ч麟x開。”
“離開?到哪去?”我心已死,到哪里還不都是一樣的。
“公主。”蝶鈴的淚直掉下來。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淚。
“好。”我嘆了口氣,抹去她臉上的淚,“今晚,我們離開!
蝶鈴跟隨我多年,至少應(yīng)該給她一個歸宿。
八、
乘著匈奴最好的馬,一路急奔,雁門關(guān)已漸漸出現(xiàn)在眼前。進入一片樹林,我勒馬停下,“就到這里吧!
“公主?”蝶鈴不解地看著我,“進了雁門關(guān),就會有人接應(yīng)我們了!
“要回去么?”我離鞍下馬,“那你袖中藏著的是什么?”
她一驚,隨即眼中一片悲憤之色,卻終究沒有解釋,只從袖中抽出了匕首。
“前面的路公主要自己走了,在關(guān)口處自有人接應(yīng)您。我會把追兵引開!毖粤T,她抽出匕首向胸口刺去。
血珠一路飛濺,污了我的衣。
“公主!”蝶鈴一把抓住我淌血的手,“您怎能——”
我不理蝶鈴,任她扯衣為我包扎,轉(zhuǎn)頭對樹林深處道,“都出來吧。”
四個黑衣人從不同的方位走來,為首的正是那日來行刺的人。
“您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他依舊是那副冷漠面容。
“殺氣太濃!睂τ谖疫@種身體虛弱的人來說,些微的殺氣都能被敏銳地感知。
那人只默默地點頭。
蝶鈴愣愣地看著他們,“你們是——”
“奉皇命而來!
“我有皇后懿旨,帶南錦公主回朝!”蝶鈴站起來,擋在我面前。
“謝謝你,蝶鈴。”我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謝謝你這么多年一直照顧我,從宮中到塞外!
“公主——”蝶鈴還要說什么,卻突然失去了意識,軟倒下去。我扶了她一把,卻也沒有扶住,一個黑衣人過來,把她接了過去。
“帶她走,好好安置她。”我最后看了一眼昏睡的蝶鈴,突然眼中又酸澀起來。
“我要更衣!蔽覐碾S身的包袱中拿出漢朝款式的衣服來。
我冷冷地看著那四個人。為首的人一揮手,四人都轉(zhuǎn)過身去,但站立的方位分明是把我圍在當(dāng)中。
我把緊領(lǐng)窄袖的衣服脫下,換上寬袍廣袖的錦衣,打散了頭發(fā)。從雁門關(guān)的方向吹來了屬于中原春天的那種細(xì)細(xì)柔柔的風(fēng)。我的衣和發(fā),在風(fēng)中飄飄而舞。
“轉(zhuǎn)過身來,仔細(xì)瞧著!蔽覍χ撬娜嗣畹馈
在他們轉(zhuǎn)身的瞬間,我清楚地看著他們眼中驚艷的神色。已是燈枯油盡,姿色還能如當(dāng)年一般讓人驚艷么?也好,自古紅顏怕白首,就在這最美麗的時候去了,也算保了一個艷名。
我抬手,將從蝶鈴手中奪來的匕首向胸口刺去。
身體漸漸無力,我順勢躺下來。樹林里多年積存的樹葉化做塵泥,墊在身下,軟軟的。天,好藍(lán),幾片白云悠閑地飄著,耳邊似乎有孩童嬉鬧的聲音傳來,似乎又回到了小時侯,在御花園的長廊上困極而眠的日子。
就在我要沉睡的時候,卻被大地的震動驚醒——汗王追來了。
我費力地睜開眼,“你們——帶蝶鈴走。”
看著他們猶疑的神色,我心中冷笑著,“怕我不死么?”一刀穿心,這樣的傷,能不死么?
看著他們遠(yuǎn)去,我重又閉上眼,卻覺得突然落入一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
是他,與我共枕兩年的人,突厥的汗王。
“南錦,你好傻,我以為你是要回去才不攔你!蔽椅⒈犻_眼,看著他懊悔的神色。
“早在兩年前,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我是愛上你了。”
“這一年,我再不在你那里留宿,是不想讓你再受那樣的苦!
“這些,你都知道么?南錦。你不知道也沒關(guān)系,你只要知道,我愛你,就夠了!
我驀然抬眼,愛?在我絕望地看著親情絕塵而去的時候,有人告訴我,我得到了愛情。
淚沿著面頰流下來。夠了,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我本以為,自己這一生注定孤苦,無親無愛,但卻在生命最后的一刻,真正地有了一個愛我的人。余愿已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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