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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楚炎現(xiàn)在很苦惱。九龍玉砌的茶盞,紫蘭雕花的憑欄,這樣子貴重的物件,也從來難不倒這位妙手空空,可如今,他坐在式樣簡樸的藤架上,只做愁眉不展。一連幾日,他只呆在自己的屋里,一步不離。夏風(fēng)乍起,吹動了屋檐下的風(fēng)鈴,帶來一串叮叮咚咚的清脆之音。他開始想另外的事情。這個月的所得還未送出,聽聞汾河水漲,多有良田被侵,百姓四散而逃,是時候走一遭了。
楚炎是雅盜。這個稱號不是自己起的,自有那些忿恨的達(dá)官貴人們送給他。無論是朗朗乾坤,還是云隱靜夜,只要是楚炎想要的,從未曾失手過。盜亦有道,莫說楚炎只盜那些富極窮奢之家,取那不義之財,單說他拜名投帖,預(yù)先示警便讓大多數(shù)的人家無話可說。沒有人見過他,只知拜名帖出,落款必是一瓣杜若。雅盜的名聲越傳越響,竟讓臨近的鄉(xiāng)縣官員清廉了許多,而老百姓自然是樂在其中,私下里連大俠的稱號都喊出來了。
只是楚炎自己知道,劫富濟(jì)貧也好,假懲官吏也罷,其實于他來說,都不重要。他只是在做著那個人吩咐給他的事情,他只是希望,他能做得更好些,讓那人的目光可以在他身上多停留一刻。每月的頭幾天都是楚炎最高興的日子,因為他要回落英山,告訴那人他上月所作的事情。他可以在落英山上呆五天,足足六十個時辰。那人喜靜,楚炎便只坐在他的身邊,默默地看著他。偶爾風(fēng)起,楚炎便將他衣飾上的灰塵輕輕彈去,看到那人臉上寧靜溫潤的笑容,楚炎覺得,這一生也別無所求了。
山里的風(fēng),總是有些烈的,初夏時節(jié),山間蘊(yùn)滿了杜若的香氣,像及了七年前的那個夏天。那一年,楚炎只有十歲。本該是父慈子孝,承歡膝下的年紀(jì),卻在一夜之間被顛覆地徹底。因為年幼,而勉強(qiáng)做了傾巢之下的完卵,而也正因為年幼,被一同獲罪的他人侮辱鄙視,竟難得一刻安寧。渭水之濱,有人一個不在意,將他丟下了河。淹沒頭頂?shù)乃畮е薮蟮目謶忠u來,他驚愕地在黑暗中失去了意識。只是那個時候,一絲微弱的杜若香氣傳來,讓他憶起,那也曾繁華錦簇的昨天。
他其實是抗拒著醒來的,只是朦朧中覺得有舒適的涼意安撫在他發(fā)燙的額頭,那一點點淡淡的杜若清香在空氣中飄散。他猛地睜開眼睛,便是眼前的那個人。清雅恬然,溫潤如玉。那人問他,可愿做他的徒弟?他仿佛是抓住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忙不迭的答應(yīng)。只是如今想來,竟是無比后悔。這般的師徒名分,似乎注定了,他與他,只能如此行將下去,再不得越過分毫。
師父——他在心中細(xì)細(xì)地品味這兩個字,不是不感激的。他救了他,從懸崖深淵上將他帶回,教他武功書畫,也讓他選擇自己的道路。他說他情愿去做盜匪,偷盡天下不義之財,他只微笑,由著他去。他從不干涉自己的徒弟去做什么,他只要了解和安排。只是——楚炎狠狠地按住自己的掌心,他的徒弟,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他只是“之一”而已。無論自己做什么,他都是溫潤地笑,是鼓勵,是淡然,抑或是——不在乎。楚炎無法遏制自己心中的酸澀,氣息不由得紊亂起來。師父回頭,帶著關(guān)切的語調(diào),“小炎,不舒服么?”楚炎搖了搖頭,卻不敢再面對他。奪步而出,他不想看到師父臉上的神情。那樣細(xì)致的溫暖,對每個人皆是如此,卻獨(dú)獨(dú)沒有誰是他的唯一。涼風(fēng)習(xí)習(xí),杜若的香氣暈染,楚炎低嘆了一聲,“山中人兮芳杜若”,卻是在提醒他,那樣清雅于絕世的男子,似瓊?cè)A于天際,難以企及。
這樣的日子,過了這么些年,楚炎也看得淡了。似乎自己真的可以無欲無求,只是月復(fù)一月的做事或者執(zhí)行著任務(wù)。師父提的要求不多,一年間也不會超過三次,可是這一次,卻給楚炎出了大難題。“瞿白的人物畫”——楚炎自認(rèn)為書畫了解的不少,自然知道瞿白是何等人物。十五歲便名冠京城,以一副“秋水落雁圖”得眾家賞識,入了翰林院。只是不知為何,三年后忽然不知所蹤,徒留下大量的書畫被人收藏。只是憑著楚炎的了解,瞿白盛時的那三年,畫過魚蟲花鳥,山水景物,卻獨(dú)獨(dú)沒有人物。曾有人問,瞿翰林筆下鳥獸皆是靈動活潑,如躍紙上,卻為何不肯描繪人物?瞿白只道,若非心系之人,又怎能描繪出其風(fēng)姿之萬一?而那時的瞿白少年得志,眼高于頂,豪門貴戚踏破門檻他也未有所納,直至十八歲突然銷聲匿跡,也未曾聽得他留下過一幅人物畫。仔細(xì)算來,距今也有九年光景。莫說當(dāng)初瞿白沒有畫過,便是有過,那也必是千珍萬藏的貴重之物,尋常人難以見到。楚炎心念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卻又覺得師父不會當(dāng)真為難于他,便往京城而去。若是這世間真有那畫,也只可能藏于瞿白曾經(jīng)棲身的翰林院了。
翰林院坐落于宮城的西側(cè),若非當(dāng)朝帝王喜愛書畫,也只是一個冷寂的院落。而即便如此,自瞿白之后,便難有堪稱國手之人,帝王漸漸懶散于此道,由此守衛(wèi)也松散了許多。楚炎沒費(fèi)什么力氣,便偷入進(jìn)去。月色在樹間印下斑駁的影子,竟似潑墨畫般,將夜色下的翰林院,襯得雅致熏然。楚炎探查過,瞿白曾經(jīng)的屋子,是翰林院東側(cè)的第一間,自他離開后,那里便一直空著,做收藏之用。這倒省了楚炎不少功夫,只需細(xì)細(xì)翻閱那一屋的畫卷即可。可惜他花了三天時間,將所有畫卷一一展開,也沒有見到師父所要之物,只是心中漸漸明了,師父與瞿白,怕是有什么關(guān)系,否則為何日見師父所繪之圖,竟朦朧中含著瞿白的畫意?楚炎心中狂跳,這三日來,他反復(fù)看著瞿白曾經(jīng)的山水魚蟲,那些興之所至,揮墨豪灑,那些恬雅淡然抑或是糾結(jié)著隱含著的悲涼,無不與師父日常的涂鴉一一合應(yīng)。筆法不同,畫風(fēng)迥異,可那種滲透于骨子里的畫意,竟是一樣的。怪不得,師父讓他去找瞿白的人物畫,怪不得,師父會篤定地認(rèn)為瞿白會有那么一副人物畫,他與他,他們——楚炎猛然想到瞿白曾經(jīng)的那句話,不禁心中寒涼,竟不知何去何從;秀遍g,風(fēng)中飄來杜若的清香,他心里再沒有往日的平和安寧,只覺得有一柄重錘砸在心上,幾乎要嘔出血來。
踉蹌著離開宮城,楚炎立在風(fēng)中,看著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街道,心底一片冰涼。這么多年,本以為可以不在意,本以為可以逃離開去,卻還是作繭自縛,掙脫不得。只是,再如何傷心,也要回去,楚炎苦笑出聲,這是自己第一次失手,如何能不回去引罪自罰?
落英山還是那副景象。桃花已謝,那漫山的碧色入眼,在夏日間更顯得空靈青翠。歲月流轉(zhuǎn),花開花落,唯有杜若的香氣,植根于山間的每一處角落,年復(fù)一年。楚炎到的時候,師父剛好出門,留了字條讓他等待。他想起那些靜默相對的日子,那樣安寧而喜悅,卻又不免生出一絲淺淺的酸意來。他坐在屋中,試圖平復(fù)這幾日來顛覆難平的心境,卻越來越坐立難安。眼見烏金墜地,師父卻還沒有回來,心中悲涼更甚,忍不住扯了桌沿一角,以泄心緒。案上的書冊紛然落地,楚炎連忙著手去拾,卻在那些書冊間,瞥見一軸畫卷。畫上的少年靜默而坐,目光溫柔而專注,含著幾許笑意,亦有幾分忐忑,那眉眼之間,生動而真實。楚炎心中一顫,幾乎拿不住那畫。這畫中的少年,不是自己,卻又是誰?心中如雷打般轟鳴起來,楚炎低首去看那落款,紅色的章印,瞿白二字鮮艷而奪目。楚炎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霧氣漫上眼瞼,他猛然轉(zhuǎn)身,卻見到他畢生渴望的那個人,在月色下,笑得云淡風(fēng)輕。他手中,是一盞剛點燃的孔明燈。楚炎奔出屋外,在他身旁竟說不出一個字來。
瞿白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靶⊙,我等這一天,已經(jīng)很久了!
燃起的孔明燈慢慢升空,昏黃的火光透過薄紙暈染開來。那樣溫暖的光芒,如同燃在心際的一盞明燈,將那些等待與思戀,一同包裹了進(jìn)去。
卻終不是相思相望不相親了。楚炎望著他,嘴角彎了起來。
此時無聲勝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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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題人:東欄
題目:此時無聲勝有聲
要求:1、小受要是一個神偷;2、最后結(jié)局要峰回路轉(zhuǎn) 3、BL
感想:發(fā)覺我的筆調(diào)是越來越淡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