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骨揚灰的浪漫

　　夫人，我可以為你做些什么。

　　拉開門的時候光線迫不及待的從外面照入室內(nèi)。江南七八月的夏天熱氣蒸蒸，梧桐樹的綠蔭外面冒起來搖晃的熱量的幻影，這間屋子卻不同。

　　陰冷潮濕和昏暗不應該屬于這個意氣風發(fā)又熱情洋溢的下午。

　　徐夫人走進室內(nèi)站定。周瑜坐在寬大而陳舊的褐色木頭暗臺后面抬起頭來看她，他的笑容明亮卻不親近，像是終于被眼睛熟悉的光線昏暗的店面里頭并不刻意討好客人的擺設(shè)，她走過去，在這樣的場景下面這個男人的眼睛過分明亮，讓人恍惚里面偶然想起來傳說中赤壁的大火，消防官兵就地取水也滅不掉的大火，燒在這個男人的眼睛里面是千軍萬馬雄姿英發(fā)。

　　于是她問：我是否可以定做一枚鉆石。

　　嗯？

　　他站起來，修長而好看的手指遞出去自己的介紹冊。周瑜說：管婚慶姻緣的是成都的諸葛。

　　我知道。

　　那么周瑜再度微笑，他不再有疑慮。周瑜說：那么夫人請隨我來。

　　周瑜按開室內(nèi)的的吊燈，天花板上掛著的白色蓮花一朵一朵按順序從眼前點亮到墻角，落下來一地潔白卻冷清的光芒，她看清楚靠墻的一排黃花梨木雕龍鳳的陳列架。周瑜半張開手臂領(lǐng)她走近，水晶底座上面鋪著黑色的絲絨，并沒有切割和鑲嵌的鉆石由銀質(zhì)的蓮花底托陳列在黑絲絨上。

　　好比是干凈純粹和夜晚和閃爍的星空。

　　周瑜問：不知道夫人，是想做哪一種？

　　她饒有興趣，跟在周瑜身后。他總是領(lǐng)先半步，不可比肩，不可超越，周瑜始終在那里，不會走遠，不可抵達。她問：不介紹一下嗎。

　　不必在乎的陰冷和鬼氣森森，她有她的膽色和美麗。在五千年的傳統(tǒng)里面漢族文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俗語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流傳，但是這種價值觀總是延續(xù)的。她的丈夫就像他英年早逝的兄長，他們同樣霸氣外露驍勇善戰(zhàn)，他們是他們的驕傲和榜樣。

　　她說：比如，這一枚是誰。

　　那是略帶金黃的葫蘆鈴。周瑜自蓮花托盤上取下來晶瑩剔透的石頭。他的手掌白得無色，因而承托著鉆石的光澤，不是耀眼的，卻像是生生不息永不破滅的夢。

　　周瑜說：這一枚來自黃武初年。

　　夫人可去過長江。他問。

　　火燒赤壁的長江。白衣奪城的長江�；馃税倮镞B營的長江。她說。

　　周瑜說：錦衣錦帆，瀟灑豁達，這是黃武初年的甘興霸。

　　那么這又是誰？

　　那是建安二十四年的呂子明。哦。那還有同一年的曹孟德。

　　那么這些。

　　周瑜的手指從左到右，這是來自建安八年的，這個是建安十三年的，這個是建安二十年的，那個來自黃武三年，赤烏八年。

　　這里有意氣風發(fā)的江東，那些柳條桃花深處總是會走出鬢影青青的少年英雄。這里有二十七歲年華正好的凌公績，還有驍勇善戰(zhàn)忠勇無雙的太史將軍。這里也有別處漂泊來的旅人，同樣風流俊賞，生命一般漂亮。

　　那又是誰。

　　江北蔣子翼。八斗曹子建。

　　她落落大方。徐夫人問：這些都是……

　　故人。周瑜不做解釋，也不掩飾，他問：喜歡哪一種，夫人？

　　她搖搖頭：流光溢彩，眼花繚亂。

　　徐夫人懷中抱有青花小罐不曾松手。所謂鉆石，千百年后通過科技的手段還原不過是以特殊方式組成的碳，人死一把灰，說到底構(gòu)成并無不同。

　　她說：這并不是我的故人。

　　周瑜若有所思，他點點頭：夫人來自哪一年。

　　建安十一年的江東。

　　曹操北征烏桓，離南下江東赤壁之戰(zhàn)都還太早。孫翊不是孫策，徐夫人也不是大橋。她更毒艷，是帶刺的花朵。后來在柏楊厚厚的通史里面不過只是無數(shù)表格里面毫不起眼的一句，徐夫人誘殺溈覽。

　　于她卻可無限放大。那是殺死孫翊的男人。

　　于是回到她推開周瑜大門的那一刻，這個故事即將重新開始。

　　周瑜問：我可以為你做些什么，夫人？

　　哦你知道。她笑起來像是一場燎原的火焰，這是江東的傳統(tǒng)，所有男人和女人的夢。徐夫人說，我要一枚戒指，你知道。

　　江東的周郎再度伸出他修長好看的手指。那是一個男人清秀而有力的左手，左手上的無名指，無名指上素凈的銀色指環(huán)，還有那枚打磨精巧光芒從來無雙的鉆石。周瑜說，我想這個款式，大約正合適。

　　嗯？

　　戴在我無名指上的是我的第一任性伴侶。美麗又有刺。

　　她端詳他的手指。哦，是嗎。聽起來很棒。

　　徐夫人出人意料的將周瑜的手掌貼上她懷里的陶罐。她低下頭去親吻他的骨灰和他的手指。

　　發(fā)于情，止于理。

　　她問。他叫什么名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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