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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一古裝短篇
內(nèi)容標(biāo)簽: 悲劇
 


一句話簡介:短篇

立意:

  總點擊數(shù): 559   總書評數(shù):0 當(dāng)前被收藏數(shù):0 文章積分:132,236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言情-古色古香-武俠
  • 作品視角: 女主
  • 所屬系列: 微涼之愛
    之 2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jǐn)?shù):9478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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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人怨·傷離

作者:慕千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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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人怨·傷離


     。ù宋暮艹轱L(fēng)。某尋第一次用男生第一人稱寫。囧嘞囧嘞。隨便寫著玩玩)

      幽寂的竹徑,掠動斜斜的冷風(fēng)。
      這一恍又過去幾年,我已經(jīng)記不得了。只是在某個蕭索的日子里,坐在竹林里彈弄三尺青峰,我依然會朦朧地想起很多。
      想起過去,那些陪我走過江湖的人。

      【彈劍】
      江南城外的簫竹林是我最喜的去處,哪里煙波裊裊,山林幽寂。我覺得那里的景致最好,春山清遠,碧色如流,更有合歡鳥唱,子規(guī)輕啼。習(xí)慣了江湖的腥風(fēng)血雨,猛然來到這里,覺得整顆心都閑適下來。
      我也已十七歲,已到了時候,我?guī)熜值哪昙o(jì)。這個偌大的江湖也差不多被我走了個遍?催^了山近山遠,數(shù)遍了水明水清,我依然覺得這里最好。都說江湖人寂寞難消,茫茫天下,知音難覓。我于是以音律為伴,不弄箏簫,只用劍。
      劍上流音,合著風(fēng)聲葉響,如滴水入潭,清泠徹骨。
      那天的風(fēng)很大,竹葉比往年更為蒼翠。風(fēng)里彈劍,我興致正濃。
      “公子,好雅興!敝宦犇莻女子的聲音,雨絲一般灌入。
      她著的是一身青裳,青絲黛眉,氣定神閑?匆娢业臅r候,她只是冷冷地道了一句,目光流轉(zhuǎn),掃過我屈伸的手指和雪亮的劍鋒。然后,沒有任何的征兆——那道清輝從她袖中飛出,她執(zhí)劍,端坐,劍氣攜著音律,向我直逼而來。
      后來發(fā)生了什么?長風(fēng)亂影,那些直立的青竹一根根倒下去,她的劍氣撞上我的劍氣,橫行如鋼,九曲為柔,然后我們同時挺劍躍起。劍一交鋒,又立即錯開。那個青衫女子,如輕燕出林般一個轉(zhuǎn)身,輕輕巧巧地站定。
      “好一曲《傷離》,你就是云山客——蕭辰,是么?”女子淡眉凜然,如寒玉相擊的聲音,泠泠地循入風(fēng)里。
      我猛然怔住。
      我吃驚,也許是因為她喚出了我的名字,也許是因為她凌厲的目光和清冷的聲音。但我想,更多的是因為她聽出我彈弄的曲子是《傷離》。
      《傷離》,一曲劍歌,那么簡單的韻律,那么淡然的情調(diào),自從百年前夢谷子竹林打坐時悟出此曲以后,已經(jīng)絕跡江湖甚久,連我?guī)熜诸櫬犞穸疾辉獣?墒沁@個女子竟然如此平靜地,一語道破。
      頷首,我笑笑!肮媚镞未敗,夸贊什么?”
      “那,明日此時,你我再決勝負,如何?”她斂容收劍,看見我點頭許諾,立刻輕挪蓮步而去,碧色的衣袂從容飄開。
      “我叫阿靜!备糁L(fēng)聲,我聽見她這么說。
      翌日,她果然來了。云淡風(fēng)輕的日子,竹葉上有搖曳的天光。阿靜穿的仍是一身青衫,像竹。我們一道彈劍,一曲《傷離》在指尖飄渺。
      一如昨日,平局。
      “明日,繼續(xù)么?”我問她。
      “奉陪到底!卑㈧o揚眉。
      于是一天、兩天、三天……她每日都來,穿一衫碧衣,執(zhí)一柄長劍。我們也相處得越來越好,從起初的比試劍術(shù)到之后的雙劍合奏;從開始的相逢陌路到此后的知已知彼。一切恍如劍音,悠悠蕩蕩。
      我想,阿靜決計不是個普通女子。江湖浪人,懂得彈劍的能有多少?懂得《傷離》的又有幾人?她正值二八韶齡,卻似乎見慣了風(fēng)雨滄桑,于是眼角眉梢,有了那樣的冷定決絕。
      我逐漸喜歡上和阿靜在一起的日子。那種感覺很舒暢,好像,不再寂寞。
      我開始和阿靜一起闖蕩。兩個孤傲不羈的人,懷一腔劍膽,游覽山河,行俠仗義。我們坐看風(fēng)起云落,對月長歌,沒有猜忌,坦誠交心。
      那幾個夜晚,我都單純地以為,我們可以在一起很久。
      可是,師兄來了。
      師兄來了,我?guī)熜謴脑粕缴舷聛。顧聽竹一到,我就要回山?br>  江湖春秋,零落多少風(fēng)雨。

      【往事】
      “師兄,你怎么來了?”我看著風(fēng)里斂袍的男子,突然覺得自己的笑容有略微的苦澀。我好像預(yù)感到了一個季節(jié)的過去。我似乎就要回去,回到曾經(jīng)的時光里,邂逅曾經(jīng)邂逅過的人。
      顧聽竹看著我,不說話,四周安靜下來,林子里有些許蕭瑟的意味,那些竹子什么時候發(fā)黃了?
      “蕭辰,秋天到了啊!彼拈_口第一句,居然是這樣的話語。
      “聽竹,你要說什么?”
      他忽然蹙眉舉眸,輕輕地嘆息,“蕭辰,你要回去。箏兒病了,她……她在等你。”
      箏兒病了,她在等你……
      我的微笑僵了,有灼熱的疼痛流過眼睛,一半為箏兒,一半為阿靜。
      箏兒是我的小師妹,是師父最年輕的徒兒。
      八歲那年,她上了云山。
      那時候我十一歲。我就站在云山山頭,和師兄站在一起。我們看見,幾股山風(fēng)攜著兩團白影,穿過殘紅遍野的楓嶺,拾級而上。穿了白衣的少年護著白衣的女孩,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清淺的天光勾勒出女孩的身影,她文弱得像一樹素白的杏花,似乎風(fēng)一吹就會消散。
      我記得,那個少年對師父說:“我叫慕容舒,這是我妹妹慕容箏,請前輩收下箏兒,以后我會來接她!睅煾刚f:“這個女孩子的身子太弱,她入不了江湖!
      他說:“我知道!眻远ǖ穆曇簦瑘远ǖ挠幸稽c苦澀。我看著那個少年,他有著清朗的眉,墨黑的眼,線條分明的臉,讓我不覺想起了一把劍,一把經(jīng)過風(fēng)霜的劍。師父也看著他,頭一次,他嘆息了一聲,然后找我過去。“阿辰,那個小姑娘交給你!睅煾刚f。
      我點頭。
      一瞬間,好像很多人的目光交織在一起,我的,師父的,慕容箏的,還有那個少年的。眸光好比是水,清清柔柔,悠悠蕩蕩,又好比是夜,凄凄冷冷,冰冰涼涼,有的人的目光是悲,有的人的目光是嘆。只是很快,那些融合的神光都錯亂。少年不發(fā)一言,就默默離開。
      我看了一眼他的眼睛,他的眸子深沉的好像潭水,說不清是堅毅還是迷離。我只是有種錯覺,似乎他的目光牢牢牽住著什么,可是一定神,卻發(fā)現(xiàn)只是虛無。
      從那天起,箏兒成了云山上的女弟子,成了我?guī)煾缸钊崛醯牡茏印?br>  箏兒不像江湖人。
      她細膩,溫婉,天真,讓人想起初春的一場杏花雨,紛紛揚揚,淡然如雪。
      她從來不叫我“師兄”,而是“蕭辰哥哥,蕭辰哥哥”的叫個不停。有她在,疾風(fēng)吹得輕緩,驟雨落得輕靈,一年一季都別有風(fēng)韻。

      “聽竹,箏兒的病是因為傷寒,還是因為四年前的那件事?”我問道。我期待于他的回答,又揪心于他的回答。
      “病根不去,舊傷復(fù)發(fā)。”短短的八個字,宛然綿長的劍的寒光,宛然天外斷鴻的殘鳴,跟著風(fēng)聲循走,穿透身體,亦穿透我身后逐漸寥落的光陰。
      果然,還是因為那事。
      是四年前的春,云山的景色正好,淺綠青翠,碧色蓊郁。我和箏兒瞞過師父,偷偷溜下云山。那時我的功夫已不算差,自以為可以橫行江湖,可以好好地保護箏兒?墒莿傁聴鲙X,便發(fā)覺有人尾隨。一回首,只見一襲白衫翩然而過,如飛燕還巢一般躍來,未待我有任何的動作,那人的衣袖之中已有劍光閃爍。
      是個劍客,抑或刺客,我猜測不透,只是右手緩緩地移向腰際的長劍。
      那人帶著半面青銅面具,掩住半邊容顏。雙眉如劍斜飛入鬢,依稀可窺見他眸中的神光。沒有猶豫地,他的眼波繞過了我,找到了箏兒。
      他要的是……箏兒么?
      一雙冰冷的手揪緊我的衣袖,有什么東西落上我的手背,清冷得像四月的雨,洇開所有曾被自己抗拒的回憶。
      “師兄,我該怎么辦?”箏兒的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悲涼和恐懼。
      我驀地一怔,“箏兒,她是你的仇人么”沒有握劍的左手一抬,把她攬到身后,“別怕,我不會讓他帶走你的。”
      那個時候,我知道我已沒有把握勝過面前的男子,也許只是想讓她安心而已,僅此而已?墒撬嘈帕耍仪榧敝畷r的言語于她而言,已然是一個凝聚全部的意念說出的承諾。
      她忽然很柔很輕地說:蕭辰哥哥,我們走好不好?

      我們走好不好?

      胸腔里像有無數(shù)的激流涌動,欲圖放聲吶喊幾聲,咽喉卻被鎖住,喑啞得道不出言語。我只能把頭垂下來,在嘴角扯出一個自嘲的笑謔——僵硬的笑的輪廓。
      如若那時候,我沒有偷偷地帶箏兒跑下楓嶺,是不是就不會有之后慘烈的一幕幕?那些濃烈的緋色是不是就不會從箏兒的身體里飛濺開來,綻開在自己過往四年的記憶力了?可是沒有我所說的“如若”了,錯了的已經(jīng)錯了。

      那個人的劍氣劃開了箏兒的身體。
      那是我正和他舞劍對決,一連比下七十二個回合,我回回落于下風(fēng),只能提了一口真氣強撐下來。他的劍影綿綿不絕,卻又凌厲仿若勁風(fēng)斷竹;看似義無反顧,可是又有著后招無窮,不給我任何喘息的機會。
      一劍劈來,夾著破空之聲。我正欲挺劍格開,卻頓時感到又強勁的劍氣擦過兩肋,寒氣直沖我后背襲來。竟是前后夾擊!可是,還沒等我思索如何脫身,已是萬點桃紅,染上我的白衣。
      是……箏兒!
      難道他方才襲擊的是箏兒
      我拋開面前執(zhí)劍齊肩的男子,轉(zhuǎn)身躍出?墒俏业乃俣饶菢涌欤仓荒茉谒瓜氯サ臅r候,喊一聲她的名字。

      一伸手,觸到的都是箏兒的血,汩汩流出,怎么都擋不住。當(dāng)我抱著她沖上云山頂峰的時候,長長的石階上化開的都是箏兒的血,延伸而下,直入楓嶺。我看見山風(fēng)里站立的顧聽竹,也聽見他揪心的喊出聲音,然而我沒有力氣回他。好在他素來鎮(zhèn)定,從我手里接過箏兒就往藥房里沖,又喚來習(xí)醫(yī)女童,幫忙敷藥裹傷。箏兒的命總算是保住了。

      只是我從此負了她。我只能在隔壁的藥房里取藥、煎藥。
      玄參、連翹、知母、紫藤……一味味洗凈,放入爐中,于是藥爐煙里,我又回到她倒下的那個瞬間,在我的手探向她的肩頭的時候,她很輕很輕地說了一句:大哥對不起,你又要難過了……
      我便忍不住想哭。

      “阿辰……”很遙遠的地方,聽竹叫了我一聲。
      我抬起頭看看他,往事的陰霾退去了些,想開口應(yīng)他,卻先擠出了一個苦笑。
      “現(xiàn)在后悔到底是無用了,阿辰你也別太難過,過去便好!彼牧伺奈业募。
      “其實,聽竹,我是不是應(yīng)該慶幸,”我經(jīng)不住嘆息,“那個人,到底放了我們歸山,否則我們都回不來了吧。”
      是,最后的最后,他凜眉收了劍鋒,任我?guī)е~兒飛奔而去。我不清楚他為什么這么做,只記得他的目光,晚秋的暮色一般悠遠蒼茫。那雙眼睛,我如何都忘不去。因為它們的主人傷了我的小師妹,又或許,它們讓我銘記我的過錯。

      “聽竹,我今天就回云山!
      “今天?”

      “今天!
      雁聲起伏,遙遠得分外的悲。腰際的劍被手掌緊緊握住,握得很緊很緊,又忽然松開。原來做出一個決定,只需要那么一點點凝滯的光陰,原來決定離開的時候,心里并沒有排山倒海的悲傷。
      要回云山了,別過,阿靜。我從顧聽竹身畔走過,面無表情。

      風(fēng)過來了,陽光過來了,它們都是永恒的。碧落黃泉,唯獨行人來去匆匆,不是歸人卻是過客。
      阿靜在清輝葉影里,著一身碧色的裳。目光滑過去,很清楚地看見她的眉目。清麗的眉,靈秀的眼,有一點冷漠和倔強,她一直都是那種迎風(fēng)傲雪的江湖女子。
      “阿靜,我要走了,回云山去,我的小師妹有病在身,我要……去看望她!
      聲音很低,我說不響亮,這種時候,不需要江湖人的豪氣。
      “回去也好,出來久了是要回去,應(yīng)該的。”她不看我,纖細的手指拂過劍鋒硬朗的線條,輕輕敲擊,是《傷離》。
      “那么,阿靜,”我停頓了一下,想等她再說些什么,但她終于是什么也沒有說,“再會吧,下次見面再和你行走江湖!
      我于是轉(zhuǎn)過身軀,再不停留。
      只是恍然間,我們同行同止的那些日子很溫柔地覆過來。我想再叫她一聲“阿靜”,雙唇才啟,卻沒有聲音。
      是否這一別之后,從此天涯陌路人?如果可以,我想帶她一起上云山,就像她可以挽留我留下,可惜我沒有止步,她沒有回首。
      終究只有噠噠的馬蹄聲隨我同行,一騎絕塵。

      【云山】
      “蕭辰哥哥,云山上為什么沒有杏花樹?”箏兒的聲音宛若鶯啼,舒緩地繞過來。
      “也許,不適合吧!蔽蚁,杏花應(yīng)是植在江南,那樣纖弱雅致的花,應(yīng)該配的是碧水三千,桃紅柳綠,不會是北國的風(fēng)光。就像竹,也不應(yīng)該在群山峭壁上扎根。也許正是因為如此,云山絕頂上沒有杏樹,也沒有竹。綠意倒是很濃,襯了山色流水,越發(fā)的好。
      回云山的日子,比我想得輕快。雖然比及江湖風(fēng)雨,到底是恬淡了些。
      箏兒倒是更加的清麗脫俗。當(dāng)年羞澀的小丫頭,也到了亭亭玉立的年紀(jì)。果然是水做的肌骨,三分的純真,七分的善良。看到了我,手臂就纏過來,探上我的肩,很輕很享受地叫一聲“蕭辰哥哥”。
      我立刻白她一眼,用手指點她的腦袋:“長到十五歲了,還這么沒大沒小。怎么,我還沒資格當(dāng)你的師兄,只是‘蕭辰哥哥’而已。 

      聽我說,她便笑起來。
      這樣的箏兒是最好的。我彈劍,她就聽我彈劍。她總是倚著我,與我背對背地坐下,聊些簡單的話。有時候,也會要我陪她下棋,或者打打鬧鬧。
      日子很輕,很淡。
      我越來越喜歡喝酒,越來越喜歡彈劍。
      每個飄了霧靄的清早,在后山擺一張桌案,捧來一壇很清冽的酒,倒些許在瓷碗里,我一邊飲一邊彈劍。于是朦朦朧朧地想起阿靜。恍然她就在前方,在虛幻縹緲的山霧之后,很近又很遠。我看不清她,她在臉上找了一面輕紗。但又分明是很清楚的,我甚至能看見天光落上她的睫羽,投下疏落的淺影。那一雙剪水明眸,映出江南簫竹林的妙曼風(fēng)光。
      我這才恍悟那不是看見,而是記得。我于是很慢很慢地叫她“阿靜阿靜”。然后我就醒過來,霧里的阿靜變成了箏兒。她捧著半空的酒壇說道:“蕭辰哥哥,你怎么又睡著了。你的酒量怎么越來越差了!
      我一臉錯愕:“箏兒你有沒有搞錯,酒喝得越多,酒量應(yīng)該越好啊!
      “你看你看,喝了酒就忘了幫我熬藥,酒量不是越來越差是什么?”她笑我,卻不生氣,“蕭辰哥哥,大師兄比你盡職多了!”
      我不再說話。
      箏兒,你說得對。我為你做的的確太少。
      心里是沉沉的念頭,轉(zhuǎn)眼又是夜。冷冷的風(fēng)繞在山頭,抬頭去,那一片靛藍色中,只有云朵和蒼風(fēng),蒼茫得悠遠。
      此刻的箏兒在做什么?此刻的阿靜又在做什么?
      我取來藥材。玄參、連翹、知母、金銀草,杜蘅、紫蘇、天門冬……一味味捧起放在爐中,用文火慢慢地熬。
      心里在念一個人。
      是誰呢?不是箏兒。那么是阿靜?似乎也不是。
      只是突然想起,有一次和阿靜一起打馬途經(jīng)慈州城,看到城外碧色的竹林。阿靜對我說,她想起簫竹林里的竹子,有幾棵是湘妃竹。我想阿靜說那句話時的神情,是格外的安恬靜好,她那雙剪水眸子,像一眼望過去時看到的遠山凈水,黑白分明。現(xiàn)在想起來,簫竹林里的確有幾株湘妃竹,身上有淺淺的斑痕。
      古人說,那是淚痕。
      淚痕啊……嘴里輕輕地念叨一聲,又在心里傻乎乎地懷念了一把,這才重新干回正事,把熬好的藥舀到碗里,給箏兒送過去。驀地,心里又酸了一下。
      這是怎么了,過了四年,我竟然變得如此多愁善感,那點江湖人的野性和張狂到哪里去了?一邊想著一邊往箏兒房里走去。
      月亮不知何時升起來了,月光穿透云層,水一樣澆在山上。突然發(fā)現(xiàn)那傻丫頭就坐在月光里,穿著素白的衫子,就像是用月光做出來的人兒,縱然是影子也沾染了些許銀色。
      “箏兒!蔽医辛怂宦暋K龥]有聽見,正飲一碗清水,往喉嚨里咽藥丸。
      “箏兒?”我又叫一聲。月下人總算有了反應(yīng),那碗水差點潑出來,她扯著衣襟,嗆的連連咳嗽!按蟀胍沟膩韲樜,你還真有情調(diào)!蔽胰套⌒Γ欁詫⑺幫胂蚯耙煌,“月光底下喝藥,更有情調(diào)!
      箏兒皺起眉,那雙杏眼含著月色,像含著盈盈的淚,幻化出光影重重,卻怎么也落不下來。
      “蕭辰哥哥,我剛吞了個藥丸,又來了一劑湯藥,這湯藥苦著呢。”
      我敲她的腦袋!翱旌劝,喝完了就回去,外面冷。”她抿起嘴笑笑,目光卻落在地上,月華正在青石板的古道上蜿蜒。
      今晚的月色真是不錯,起初的濃云都淡了,獨余一輪月高傲地懸著。突然想起在江湖的時候,常常和阿靜一起看到這樣的夜景,這是那已經(jīng)是過往了。
      心念一動,劍已放在膝上。手指輕輕敲擊,劍發(fā)出的聲響如同回憶的踵音,從遙遠的地方迤儷而來,聲聲斷斷。
      “蕭辰哥哥,那是你說的《傷離》么”

      “嗯。”我點頭。

      “這次你去江湖,有沒有遇見什么好看的姑娘?”箏兒這么問我。

      她問得直接,我也答得直接:“有啊!
      箏兒突然激動起來,像貪吃的小孩看到了蜜糖,眉里眼里都是笑:“那她是不是美艷非常!”
      美艷非常?
      不,不是的,她不是用那種詞操修飾的女子,她該是很清、很秀、又很傲,讓我想起竹子,抑或是淬過火的腰里劍,百煉成鋼,繞指為柔,她還是那種……
      “靜姐姐!
      明月下,箏兒轉(zhuǎn)過身來,發(fā)絲飄在唇邊,在那張素凈的面孔上投下絲絲縷縷的影子,她的眼睛被那些陰影掩住,好像很暗,又好像很亮。
      我呆著不動,那樣一雙眼睛看住我,然后箏兒說話了,她說,蕭辰哥哥,你是不是很愛靜姐姐。
      我依然是不動。
      她轉(zhuǎn)回去慵懶地靠在我身上,輕輕笑著輕輕的說:“蕭辰哥哥你知不知道,你每次醉酒以后都會喊靜姐姐的名字。蕭辰哥哥,你彈劍的時候會不會想起靜姐姐?可惜我太沒用了,《傷離》我聽不懂啊!
      我反手按住她的肩膀,回頭去叫她的名字。卻聽見她問:“師兄,你喜不喜歡我?”
      她叫的是“師兄”,不是“蕭辰哥哥”;她問的是“喜歡”,不是“愛”。

      可是我沒有說話,不是我不想說,只是我不會說。箏兒,箏兒是那么好的女孩子,柔而不嬌,清而不艷,天真無邪,正是江南三月天里落下的那場杏花雨。我想我心里必是有她的影子,但那就是喜歡么?人活著,可以把很多的回憶收入心底,比如一個人的目光,一個人的眼淚,一個人笑起來時面頰上淺淺的酒窩和落寞時蹙起的眉。我曾以為那就是喜歡,然而不是這樣的,那種喜歡稱不上喜歡。
      極靜的夜,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有時長,有時短。箏兒捧了藥碗在手心。碗里沉沉的清液,一定能照見她的每一個神態(tài)。
      “蕭辰哥哥,我想到我哥哥了,他要來接我,我想我應(yīng)該跟他走!彼f著,仿佛忘了剛才的談話。
      “慕容舒?”
      “嗯,我想我們,會去江湖!
      我點點頭表示贊同,她一點點把藥喝完。
      “你回去吧,我會收拾!蔽艺f。她扁扁嘴,但到底是答應(yīng)了。
      靜靜地立著,我看見她走回去,進到房里。深夜里寂寞的月光有寂寞的情懷,她在窗口點一盞燈。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她笑。她從窗口探出臉來看我的時候,唇角微微上翹。
      箏兒走了。
      那么急,那么出其不意。我看見她的手垂落,睫羽溫柔地覆下來,面頰上泛出慘白的寧靜。
      不,不會的,箏兒你別逗我了,長這么大了,不許再開這種玩笑。
      可是她聽不見了。
      世上有種藥,叫“當(dāng)時明月”,可以讓病中人保持曾經(jīng)美好的容顏,保持好的氣色,好的精神,仿佛不在病中。然而代價是折壽。用此藥越多的人,身體就越孱弱。我想起那夜月光里的箏兒,她在咽藥丸。那時我不知道她在吃什么藥,我對她太不細心。于是她就孱弱到了那個地步,那一夜透窗而入的寒潮輕而易舉地擊倒了她。
      慕容箏,慕容箏,你真是個大傻瓜!你何必吃那種藥來騙我?你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
      風(fēng)從眼窩里吹出來,吹到空蕩蕩的山頭。
      那些書生怎么說?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箏兒,你將要在這里安眠下去,十年過去,又一個十年過去,你還是曾經(jīng)的箏兒,似水流年里守著你的一腔往事不堪回首。
      我栽了十五株杏花,一株一年,守護你曾經(jīng)停留過的青蔥歲月。從此以后,爛漫春宵有素花如雪,紛紛揚揚。
      我為她守了墓,捎了訊息給顧聽竹,然后離開了云山。
      走時回望了一眼。
      云山仍是云山,好像時光從未變遷過。然而還是有些事變了——顧聽竹在浪跡天涯;師父在云游四方;我在江湖上闖出了“云山客”的字號;還有就是,箏兒不在了……
      最后的最后,時光依舊遠去,唯獨你我的記憶駐留于此,一日一月一年,悟得天如何老,月如何缺。

      【離人淚】
      兩指夾著劍鋒向下游走,卻忽然頓住了。
      出了云山,我便隱了名姓,在江湖上晃悠,只是下了狠心不入江南。哪里知曉出來不過兩日,便看到極熟悉的情景:四五個披了斗篷的江湖浪客聚在一起,刀劍擱在桌旁,剛燙好的燒酒被不斷地注到碗里,一行人把酒而談。于是閑言碎語飄了出來:聽說簫竹林里的靜姑娘……
      當(dāng)時我正在彈劍,聽了這個開頭,手指頓時僵了一下。劍鋒貼著皮肉,寒氣上竄。
      于是嗤笑起自己來。
      阿靜是那么聰明的女子,知道怎么做最好,要我擔(dān)心什么再說,我有資格么?
      當(dāng)下收劍起程,同我那顧師兄一般,天涯海角漂泊去。只可笑我這一路走來,從中原到漠北,再從漠北折到蜀川,聽到的竟都是“靜姑娘”三字,當(dāng)然還有另一個連在一起的名字——慕容舒,當(dāng)年云山頂上那個目光如劍的少年。
      據(jù)說那兩人,同進同退,宛然多年前的蕭辰和阿靜。
      然而當(dāng)時的我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只是越想越覺得空茫,于是凝視住茫茫天外的一點蒼煙,不落淚,不說話,很慢很慢地呼吸,直到天地歸于暮色。
      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的痛。原來我一直都希望,阿靜永遠是從前的阿靜,我認識的阿靜。
      人就是這樣自私又深情的動物。
      我又開始嗜酒,然后被人認出了身份,再然后不知道自己要走哪條路,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片清遠的綠色前面,微風(fēng)徐徐,寧靜致遠。
      正是江南城外,簫竹林。
      冥冥之中果然自有定數(shù)。我到底是回來了。
      舒開眉,一步踏落,是竹葉清和的氣息繞過發(fā)絲,潤在唇角;又一步踏落,是回憶接踵而至,當(dāng)年的白衣青衫猶在眼前飄開;再一步,只覺得目中有微微的不適,像有雨水落入的感覺,又冷,又澀,但我并不想落淚。便又邁出一步,只覺身后有風(fēng)決絕地灌過來,竹葉發(fā)出莽莽榛榛的聲濤,緊接著是殺氣騰騰的一聲喝:“蕭辰,你這混蛋!”
      兩劍相交,拼出閃亮的火花。壓在我劍上的力道,逼得我喘不過起來。
      硬生生地抬起頭,正對上有些熟悉的一張臉。一襲白衣的年輕男子,劍眉鎖起,目光決裂。
      正欲開口,又聽到殺氣縱橫的一句話。
      “蕭辰,你竟然……竟然這樣對箏兒!混蛋,你讓她……”幾乎是語無倫次的一句,但我收了劍。狠狠的痛從體膚一直扎入筋骨,在肩頭開出一朵燎烈的緋花。
      “慕容舒,這是我該得的吧!

      一聲嗤笑,不知是笑我還是笑他自己。
      “我只可惜沒刺到你的心口!崩淅涞囊痪湓捤ぢ,鷹一樣的一雙眼對上我的眸子。
      極滄桑的一雙眼,注滿了悲傷、仇怨、糾葛,晚秋的暮色一般悠遠蒼茫。
      我忽然如遭雷劈,抬手遮去他半邊臉,瞇眼一看。這眼睛,這面孔,分明是——
      “是你,你在楓嶺上傷了箏兒,竟然是你!”一聲吼出,我再顧不得其他,只管揚劍向他頸上劈去。
      雙劍又絞在了一起,劍氣糾纏,大片的青竹在瞬間倒下。
      慕容舒厲聲高喝:“我怎么會去傷箏兒?她是為了你,自己往我的劍氣上撞的!”
      其實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一個荒謬的笑話。
      十八歲的慕容舒狂傲不羈,他只想向箏兒證明自己的力量,證明自己才是最有能力保護她的人,于是一言不發(fā)地出招。十六歲的蕭辰卻以為他是慕容家的仇敵,不等細想就出劍上迎;而當(dāng)年的慕容箏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兄長,她知道他來接自己下山。奈何心里有放不下的念想,放不下的人,像同心結(jié),一點點抽緊,如何也解不開。
      于是她下了狠心,用自己的血來拖住慕容舒,她知道哥哥一定懂她的意思:她不想離開。
      于是倒地的瞬間,她極輕地道出一句“大哥對不起,你又要難過了”。
      那句話不是對我說的,是說給我身后心痛如絞的慕容公子。
      我不再出手了,如果這就是真相,慕容舒,那便任由你的劍砍過來好了。
      卻忽然出現(xiàn)了第三把劍。
      穩(wěn)穩(wěn)地架在我面前,頓時穩(wěn)住了局面。
      一襲碧青的衫子,只在領(lǐng)口開了兩朵素雅的小花,潤了蘭花綠的顏色。
      極淡的風(fēng),四周是明翠的碧色,女子凌厲地一挑眉,諳熟地甩開一柄利劍。
      “慕容舒,你走吧。”很脆的一聲,聲音并不響亮,卻自有一種威懾力,若六月天里突然澆下的一場雨,讓人神智驀地一清。
      “阿靜,我知道你會來的。你的決定從來沒有變過吧,靜姑娘?”說罷,慕容舒仰天長笑,凜然抽劍回身,卻又幽幽地吐出一句:“蕭辰,我到底是敗了。”
      突如其來的一句,不知話里藏的是無奈還是釋然。然而話音未落,那一襲白衣已悵然而去,再尋他不著。
      我回過身來,向那已是雙十年華的女子望去。她的樣貌,曾在迷亂之中念了千百遍,眉是黛色的,瞳是玄青的,額發(fā)是飄在臉旁的,每一樣都清清楚楚。忽然就在眼前,卻還沒有朦朧中的來的真切。
      猶恐相逢是夢中啊。
      可她的聲音卻如呼嘯而來的箭,青銳,尖利,有漠然的涼意,讓我猝不及防。
      “沒想到過了三年,蕭公子還認得阿靜!
      一句丟下,她再沒看我,只管往林中走去。
      臨末,只聽得從她遠去的方向漸漸飄來孤寂無比的聲音,反復(fù)的嘆一句,他生莫作有情癡,人間無地著相思。
      我站定,微笑不語。
      相思,相思。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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