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的本質(zhì)并不是相機(jī)，可以定格住瞬時的時刻。雖說碎了一地的鏡子也能照出人影來，但是不完整的，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樣子。
　　因為過去了的時間使了壞。
　　大概是太累了，嘴巴里好幾個地方都已經(jīng)潰爛開來，楚衣好像有一種滿嘴含著腐肉的感覺。爛掉的口腔表皮正在被肉眼看不見的微生物發(fā)酵，可以漬出一股腐臭的氣味。最近幾天一直都在準(zhǔn)備階段性論文，因為很快就要交出的緣故，他好幾天都埋在電腦前，也沒有定時定點(diǎn)地好好吃過一頓飯，楚衣完全感受不到饑餓侵蝕著脆弱得胃粘膜。論文本來不用交的，這是他那個脾氣古怪的老教授臨時布置的。四天內(nèi)把六千字的論文交上來，不然的話學(xué)分扣掉。這是那老教授的原話。
　　楚衣疲憊地把眼鏡摘了下來，眼睛下方明顯地印著兩片深深的黑影。他雙手撐在洗漱臺上，湊近了鏡子去看，自我解嘲地想，其實(shí)自己現(xiàn)在看起來還挺像一只國寶大熊貓的。他接了冷水掬在手里，冰涼的水潑在臉上為的是好讓自己清醒一點(diǎn)。楚衣轉(zhuǎn)而一想，也該去藥店買點(diǎn)治口腔潰瘍的藥了，這樣任憑他下去可是不行的。楚衣決定抽空出去一趟。
　　季子帆完全放松地把椅背往后壓去，危險地發(fā)出吱吱嘎嘎的聲響。領(lǐng)帶系的很緊，都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受，他單手扯松了原先系的筆直的領(lǐng)帶。他掃了一眼墻壁上掛著的鐘，拿起了手機(jī)按了快捷鍵“5”。季子帆特地把楚衣的號碼設(shè)成5，為的也是按起來更加順手。
　　“喂，楚衣�！�
　　季子帆的聲音里透著疲憊至極的松散，這是在楚衣的意料之內(nèi)的。楚衣完全可以想到他是以一種充沛的精力，一連幾天地處理公司里前期的財務(wù)資料整理�！澳阋苍撔菹⒁幌铝税桑灰偃スぷ髁��！背虏幻庥幸恍┬奶鄣卣f�！澳憬裉鞎丶颐�？我會等你的。”
　　季子帆聽著楚衣的聲音，輕輕地笑了一聲。他起了身，站在高層的寫字樓的透明玻璃墻往下看。座座鱗次櫛比的高樓是最近幾年才冒上尖來的，蜿蜒得從城市的最中心蔓延開來的一道道寬闊的馬路，像是盤踞在大地上扭動著軀體的灰色的大蛇。從高空看來，整個城區(qū)變得微型。季子帆換了一只耳朵貼著手機(jī)的話筒，他繼續(xù)說，“楚衣啊�！�
　　“有什么事情？”
　　“我沒有在工作了，公司的事情我都已經(jīng)忙完了。我今天是回家的，不過可能有點(diǎn)晚了�！�
　　“嗯。我知道了�！背曼c(diǎn)了點(diǎn)頭。
　　“楚衣，你知道嗎。”季子帆說，“我現(xiàn)在在看哪里可以找到你？”找到那個現(xiàn)在正在與他通話的那個人。在茫茫的人海里，在車來車往的大馬路上，那個讓他牽掛心系的人會在哪里。
　　楚衣愣了一下，許久沒有說話。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句說，“我也是一樣。”

　　離楚衣住的地方不遠(yuǎn)的地方有一家私人開的小藥房，店鋪小，位置也不顯眼，還得彎過一條舊巷子。平時那里不會有很多的人，生意不能說是慘淡，因為大多附近住著的居民也都幫忙照應(yīng)，還算過得去日子。店主是一個四十出頭的女人，都和老公離婚好幾年了，唯一的兒子也判給了前夫，一個人單身過著日子。人是胖胖的，是屬于中年女人發(fā)福的那種，但是楚衣覺得她人也和氣，見到誰也都是笑瞇瞇的。楚衣就越發(fā)與她顯得熟稔了，買藥的話絕大多數(shù)都去那里。
　　“老板娘，有人要買藥�！碧娉潞霸挼娜耸莻�小姑娘，看起來年歲不會很大，最多十六七歲的樣子，去透著伶俐的勁兒。她站在柜臺里，正在一摞一摞地往里碼著藥盒。
　　楚衣驚訝于老板娘不知什么時候找了一個小工，后來他想了一想是自己許久不來，才會不知道的緣故。
　　“是楚衣啊，你來買藥啊�！绷置贩蚀T的身體慢慢地從里面那間小小的黑黑的充當(dāng)臥室的屋子里給挪出來，臉上的兩塊紅疙瘩更加顯示出種沉重來�！俺掳�，我可是有一段時間沒有看見你來啊�！绷置肥悄戏饺耍f話都習(xí)慣在每句話后面加個“啊”字。
　　“是咯，我最近一段時間挺忙的，也不常出去走動，也沒空來這里坐坐了�！背马樦置返脑掝^說下去，他頓了一下，又補(bǔ)充了一句�！傲忠蹋罱鼛滋觳灰姼邮萘�，顯得更加苗條了�！�
　　“是伐啊，我也覺得自己好像瘦了�！绷置费劢堑陌櫦y又深又黑，笑起來就像是五官全部擠在了一起，下巴上的贅肉都在顫動。
　　在楚衣的心里是反感極了這樣的奉承，心里總覺得難受。但是世俗的表面功夫是不能少的，在現(xiàn)在的社會里誰又會愿意拿真心的面孔示人呢？
　　“阿萍啊，你來招呼一下啊�！绷置吠现{(lán)色的塑料拖鞋，啪嗒啪嗒地又轉(zhuǎn)身回了那間屋子。她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沒入了黑暗里，是一種永遠(yuǎn)也出不來的感覺。
　　“來了，來了�！睆睦镂輦鱽砼⒋嗌拇饝�(yīng)聲，而她想要從里面出來。
　　在黑暗中有人抓住了女孩的手，肥胖的五指箍住了女孩的手臂，然后慢慢地加大勁道握緊�！鞍⑵及�，要好好的招呼楚衣啊，他可是這里的�？土耍瑑r錢看著給好了啊�！绷置返穆曇粝袷窍鹌ぬ且粯羽ぴ谒亩叄逦暮�。坐在外面的楚衣同樣也會聽到她的話，他微微地笑著，并沒有多大的反應(yīng)。
　　林梅刻意壓低了聲音，低沉得近似耳囈一般，只有她和阿萍才能聽到的聲音�！皠e忘了照我說過的話去做啊�！�
　　“好。”阿萍的身體顫抖著，流露出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懼，她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身子。
　　“請問您需要一些什么�！蹦莻�叫阿萍的女孩沒有所謂的剛到異鄉(xiāng)的束手束腳的感覺，也沒有表現(xiàn)出或是自卑或是功利。她大大方方地看著楚衣，扎成一股的馬尾辮晃晃地垂在肩上，洋溢著的是一種青春的氣息。這個小姑娘蠻可愛的，楚衣想。
　　“我想要買一點(diǎn)治療口腔潰瘍的藥�！背聦λf�！拔蚁胍�
　　“好嘞�！彼龥]有聽楚衣把話說完，彎下腰挑挑揀揀地抱出了一大堆，擱在眼前可以媲美小山了，多數(shù)是連聽也沒有聽說過的野牌子。她捋了捋前面的頭發(fā)，甚至還朝楚衣笑了笑�！斑@些都是，請問你要哪種？”
　　楚衣皺著眉頭看著那一堆藥，他可不知道要挑哪一種。他好脾氣地沖女孩笑了笑，就說，“那，你幫我看看就好了。”
　　“那就這種好了。這個是國藥廠的純中藥，藥效是其他藥品的好幾倍……”阿萍拿著一盒綠色包裝的藥，滔滔不絕地說，“這里有34種中藥……”
　　“那就這個好了�！背率鞘懿涣诉@樣的長篇大論的，他一邊說，一邊拿出了錢包�！斑@個要多少錢？”
　　“二……二十九塊。”女孩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她又急急忙忙地說了幾句，帶著一種倉促的味道。“因為這是純中藥，藥效是其他的好幾倍。”女孩的聲音明顯低了下去。
　　楚衣伸手拿過藥盒，仔細(xì)地翻看了幾下。
　　阿萍的心像是被一把拎到了嗓子眼的感覺，如臨大敵似的看著楚衣。她的聲音已經(jīng)完全變調(diào)，她都不敢很大地呼吸，只是小心翼翼地問，“那個，你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只是看一下生產(chǎn)日期而已。喏，錢給你�！背掳彦X遞給了她。
　　阿萍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才敢慢慢地?fù)P起嘴角笑了起來，“怎么會呢，我們店里怎么會賣假藥或是過期的藥呢，我們靠的是良心。給您找給您的錢，收好啊�！�
　　季子帆曽經(jīng)告訴過楚衣，并不要那么輕易地相信別人。每個人都有人性，人性就是每個人的弱點(diǎn)，都是自私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原先楚衣以為過至少林梅不會騙他的，而現(xiàn)在楚衣知道現(xiàn)實(shí)了。
　　季子帆曾經(jīng)握著他的手說，“只有我不會欺騙你，一直都是�！�

　　季子帆回到家里，已經(jīng)是凌晨一點(diǎn)多了。他慢慢地推開門，生怕吵醒里面正應(yīng)該熟睡的楚衣�？蛷d里是漆黑一片，連窗簾也拉得緊緊的。季子帆準(zhǔn)備朝臥室摸去的，卻發(fā)現(xiàn)書房虛掩的門從里往外地透出一絲光亮。
　　難道楚衣還沒有睡，都這么晚了啊。季子帆有點(diǎn)惱怒地想。真不知道愛惜自己。季子帆挑著眉，轉(zhuǎn)向書房。
　　還在工作的電腦主機(jī)嗡嗡地發(fā)出聲響，不停轉(zhuǎn)動的風(fēng)扇不停歇地給電腦降溫。電腦桌面上打開著一個已經(jīng)保存的文檔。楚衣伏在桌子上已經(jīng)睡著了，肩膀隨著輕微的呼吸上下地起伏著，凌亂攤開著的參考書無數(shù)道似的用歪曲的水筆畫出的線深深的，像是幾何剖面的迷宮。
　　季子帆靜靜地看著楚衣的側(cè)面，停頓了好幾分鐘那么久。他扳過楚衣的肩膀，想要把他抱進(jìn)臥室。睡在書房里終歸不好，明天起來會感到不舒服的。季子帆是這樣想的。
　　楚衣一向是淺眠的，總是睡不熟的。當(dāng)季子帆碰到他的時候，他便睜開了眼醒過來了，他的眼睛還蒙著一層閃著光的淚氣。“啊，你回來了啊。廚房里還給你留了紅豆湯，喝一點(diǎn)吧。今天我叫鐘點(diǎn)工阿姨特意做的。”楚衣揉了揉眼睛，朝廚房走去。
　　楚衣把紅豆湯從冰箱里拿出來，又塞進(jìn)了微波爐，定時二分鐘。不過幾分鐘的時間，當(dāng)他端著冒著熱氣的紅豆湯走到季子帆面前，發(fā)現(xiàn)他斜躺在沙發(fā)上，閉著眼睛看起來是累著睡著了的樣子。
　　“你呀，你。那湯又該怎么辦呢，都給你端過來了�！背路诺土寺曇簦÷暤卣f。他不想去吵醒他，楚衣回去取了毛毯蓋在季子帆的身上，連邊邊角角都給他捏好裹牢�！凹咀臃�。”楚衣突然叫了一聲季子帆的名字，沒根沒由的，楚衣也很詫異自己為什么會叫出來，只是想要叫一聲而已。
　　“楚衣，有你真好�！奔咀臃鋵�(shí)并沒有睡著。他抓住楚衣的一只手，用略帶嘶啞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有、你、真、好。”
　　真是謝謝你了，有你陪在我的身邊真好。

　　他大概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這好像是孩提時代的哪本教科書上出現(xiàn)過的。
　　曽經(jīng)對季子帆很是照顧的高中時期的教數(shù)學(xué)的沈老師，最近查出來得出來的是腸癌晚期，治也是治不好的。他并沒有出院回家，而是一直在醫(yī)院里也只是耗日子，為的是讓老頭子安心罷了�！澳抢蠣斪舆�有多少日子可活呢？”季子帆拉開百葉窗的簾子，望著窗臺上的文竹，用手撥了撥它刺啦啦的長葉子感嘆道。
　　楚衣合上了手中的書，定定地說看著季子帆�！澳闶且纯此�，他還有多少日子可活呢�！背聫�(fù)述了一遍季子帆的話，神情顯得有點(diǎn)不大對頭。
　　“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季子帆突然地說。“今天下午就去，正好我沒事，也可以多陪老爺子一會兒啊�！�
　　“我也要一起去嗎？”楚衣的心是先強(qiáng)有力地跳動了一下，然后在慢慢地減弱了下來。他比季子帆有著更多的擔(dān)心，連自己自己也去，那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醫(yī)院就是醫(yī)院的樣子。碳酸鈣覆蓋在水泥墻面上，刷得雪白得晃眼�？拷差^的墻壁的那一面墻皮卻有幾處發(fā)黃裂了開來，露出了里面灰蒙的水泥面，大概是常年放置熱水瓶、水壺冒出的水汽的緣故。老爺子躺在床上，全身蓋上了白色的被子，一直拉到下巴下面，就差沒有把頭蒙上了。他看起來精神狀態(tài)還行，也沒有那種病人顯現(xiàn)出來的虛浮，臉色紅潤地還在跟一個年輕的男孩子說著話，中氣蠻足的。要是不說他得了病的話，誰又能想到這個。
　　“老師。”季子帆往里喊了一聲。老爺子的床位在病房最里面，靠著窗，只要抬起眼就正好可以看到一個年頭有點(diǎn)久的大梧桐樹�，F(xiàn)在哪能看到什么葉子呢，都秋天了，都掉光了。
　　“子帆來了啊，也來看我這個糟老頭了�！鄙虻铝己φf，“你們都忙的，怎么還要特意抽空來看我呢。不值得的，不值得的�！�
　　“師母呢？和小藝。”季子帆提到小藝的時候，他的耳朵動了一下。也許只是輕微地一下，別人可能沒有注意到。但是楚衣是看到了的，每當(dāng)季子帆感到是不自然的話就會這樣。
　　季子帆從水果籃里面拿出了一個蘋果，坐在床的邊緣，靜下心來地給老爺子削蘋果。他淡淡地說，“他們都出去了吧�！�
　　“你坐在這里好了。那沈老師，我先回去了啊�！痹雀虻铝家黄鹆奶斓哪莻�男孩子對季子帆說。他禮貌地欠了欠身，徑直走到了隔壁臨著的床。隔壁的床上坐著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男孩，寬大的病號服穿在他的身上只是為了更顯出他的瘦弱，袖口不得不卷了好幾卷才勉強(qiáng)露出手。他背過面去沒有理睬剛剛走過去的那個男孩。
　　“于洛啊�！蹦莻�男孩的聲音是很低沉的那種，這是出乎意料的，一點(diǎn)也不符合他的樣子。
　　楚衣只是有一種感覺，大家仿佛都極愿意叫對方的名字，是把愛意、落寞、彷徨等人性中感情都煣團(tuán)在一起。他也有這樣的心境。
　　“那個孩子，就是坐在床上的那個，得的是惡性腫瘤，幸虧是早期啊。他那個朋友天天都來陪他的。兩個卻都不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過我倒是蠻喜歡他那個朋友的�！鄙虻铝夹跣踹哆兜馗咀臃f。
　　楚衣貼著病房外面的墻，他并沒有和季子帆一起進(jìn)去。季子帆也沒有強(qiáng)制性地要帶他過去的意愿。還是退縮了吧，我說嘛，就這樣一起進(jìn)去一定會很尷尬的。楚衣了然得想。
　　他其實(shí)很想知道如果他進(jìn)去的話，季子帆會怎么去介紹他，但是他不敢。他想了很多種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楚衣并不想聽到于類似朋友、同事，或是另外的。所以他沿著墻面，貼著它轉(zhuǎn)身下了樓。
　　這樣就不用聽到他們的談話了。楚衣笑了笑，但是又忍不住地想起。季子帆，今天為什么一定要我來呢？楚衣總覺得不太對頭。
　　醫(yī)院里大多數(shù)都是帶有公園的，可能是為了病人更好地康復(fù)吧。密植著各種樹木的小樹林里，各自的枝椏交叉錯落，擋住了絕大部分的陽光，只能允許很小的一部分光通過。即使是在下午兩點(diǎn)，陽光最為熾烈的時候，也顯得是灰蒙蒙的。感覺像是日食的時候，連太陽都可以被遮擋住，甚至連人的臉都看的不是很清楚。
　　在小樹林里還是有不少人的，不過都是腳步輕輕的，帶著隱密的心情佇在某一處低語，讓人很難發(fā)覺的�？墒侨康穆曇艨偤推饋淼脑�，便是嗡嗡嗡嗡的，像是協(xié)奏曲一般。楚衣坐姿啊小道兩旁設(shè)著的石椅上，石頭特有的涼氣沁入心脾，讓他的頭腦明白起來。
　　“于洛，拜托你不要這樣，你不會有事的�！�
　　楚衣下意識的聽出了是在病房里的那個男孩的朋友的聲音。他的聲音很特別的，年歲不大卻有一種歷經(jīng)了滄桑的厚重感，一聽就很容易得可以認(rèn)出來了。
　　“你不要再來找我了，我真的不想看到你�！�
　　這是陌生的聲音，刻意壓低的聲音就像是貓咪被踩住尾巴的時候發(fā)出的聲音一樣尖銳。應(yīng)該是那個得了病的那個于洛吧。他們倆似乎在吵架呢。楚衣想。我要不要離開這里呢，不過不走開的話，算是在偷聽吧。楚衣覺得他要離開這里的，但是身體好像還寄居著另一個靈魂似的，全身的機(jī)制都還維持在原來的狀態(tài)，不肯發(fā)生改變，他感覺自己動彈不了了。而他們的談話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地漏進(jìn)了楚衣的耳朵里。此時此刻，楚衣看起來真的很像是偷窺者，是出自本我的支配。
　　“于洛，你一定會沒事的、我已經(jīng)問過醫(yī)生了，真的只是早期而已。只要你好好的配合醫(yī)生的治療的話，肯定會沒事的。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我不會接受治療的。”于洛的聲音是斬釘截鐵的，透著一股下定決心以后的強(qiáng)硬�！澳阋以僬f一遍嗎？我就是死也不不會接受治療的，方致寧。”
　　“于洛，你不要任性，這是在拿你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如果拒絕治療的話，病情一定會惡化的。難道你想……嗎？”方致寧好像對于那個死字有點(diǎn)忌諱，沒有說出口，而是直接跳了過去。
　　“我就是想要死掉，我死了不是更好嘛。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那個女人好了啊，也不用擔(dān)心，不用躲躲藏藏了。你就不用顧慮跟我在一起是多么的難辦了。方致寧，你不就希望我死掉嗎，反正我只是活在世上的累贅�！�
　　不要這么說，我真的沒有這樣說過。你死了，我又該怎么辦呢？”方致寧的聲音的語調(diào)變得起伏，是在強(qiáng)壓著什么感情似的。
　　……
　　楚衣沒有再聽下去了，他呼吸著稀薄的空氣，邁著沉重的步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朝那點(diǎn)明亮的出口走去。原來的原來，大家都活在終日的惶恐里，對他們而言，他們只能生活在黑暗里面，假若赤裸裸地呈現(xiàn)在日光之下，也許只能有一秒的時間可以接觸光明，過后便會以一種屈辱的姿態(tài)死去。他們也和我一樣啊，大家都一樣的，哪里可能會找得到可以生活下去的日子呢？楚衣看了一眼那片樹林，便頭也不回朝病房樓走去，他想那邊也快結(jié)束了吧。生活，并不是過日子就行了。
　　電梯在六樓，一直停在那里不動，有種久久不會運(yùn)轉(zhuǎn)下來的感覺。反正老爺子的病房在三樓，走樓梯也應(yīng)該也快的。楚衣是這樣想的。
　　樓梯那邊也不經(jīng)常有人過去的，雖說那邊是所謂的安全通道，但是哪個保潔人員會有閑工夫會顧得上那里。窗臺上都積了一層厚實(shí)的灰，樓梯過道里堆滿了各種廢棄不用的東西，把整個空間占據(jù)了一大半，顯得擁擠不堪。醫(yī)院哪會把人命當(dāng)回事呢？楚衣嘆了一口氣。當(dāng)他伸手想要轉(zhuǎn)動門把上去的時候，總覺得右邊那兒嫌冰，有那么絲絲的涼氣鉆進(jìn)衣料的間隙里。
　　他轉(zhuǎn)身望去發(fā)現(xiàn)右邊那里是一個房間，黑漆漆的沒有燈亮著，憑感覺是個地下室之類的地方，臺階一直延伸到地底的深處。
　　“那里是太平間。”
　　一個聲音冷不丁地出現(xiàn)在楚衣身后，駭?shù)盟咱劻艘幌隆Ｋ芸斓卣痉�(wěn)了身，發(fā)現(xiàn)是病房里的那個人。楚衣心有余悸地問，“你有什么事嗎？”
　　“我看到你了，在樹叢后面的石椅�！庇诼鍥]有理睬楚衣的話，而是自顧自得自己繼續(xù)說下去�！澳惝�(dāng)時聽到我們的談話了吧�！�
　　楚衣的臉泛出一層紅色，他結(jié)巴地說，“不是那樣的，我不是有意的……我�！背略尞愖约簳话l(fā)現(xiàn)，也對自己偷窺了私人的談話而產(chǎn)生了難言的羞恥感。他試圖想要解釋些什么，卻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些什么。
　　用不著解釋，我沒有在怪你的意思。“于洛的聲音突然放得溫柔，宛若是在輕聲寬慰楚衣，像是推翻了原先的那種崩潰冷冽的形象，這讓楚衣有些迷惑。
　　“因為你很快也會變得跟我一樣了�！边@才是于洛真正想要告訴楚衣的話。他倚在一邊的墻壁上，斜眼看著楚衣，嘴里繼續(xù)說著�！澳愫湍莻�配老爺子講話的人是在一起的吧。
　　在于洛玩味的目光的注視下，楚衣感到渾身都不自在。
　　“不要以為他現(xiàn)在對你好，你們就可以真的在一起了。都是騙人的，騙人的。你們兩個在一起真是……”好像是沒什么好說的了，于洛停頓了一下，然后繼續(xù)說，“惡心，不要臉。你看著吧，你很快就會變得和我一樣了�！�
　　楚衣很想說你有什么資格說我呢，但是他最終沒有這樣去做。他并不想要去反駁或是罵回去。他知道那個叫于洛的一定是被傷透了心。即使他不知道他們之間誰對誰錯，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慢慢地一節(jié)一節(jié)地走上臺階，離那個存放著的地方越來越遠(yuǎn)。一個往上不停得走，另一個永沉地底，一動也不動。兩者的交集可以說是不再存在。楚衣有一種感覺，他像是一個愚昧的智者，高傲地不去一個普通人所說的話。
　　但，始終要回去的。
　　“你一定會變得和我一樣的�！庇诼逖鲋^，望著楚衣的身影，不住的說，聲音越來越輕。
　　楚衣?lián)u了搖了頭，不可一置地笑了。
　　“可是你要知道，人言可畏啊。”
　　按理說楚衣已經(jīng)離底樓很遠(yuǎn)了，應(yīng)該聽不到他的話了。但是這句話仿佛是在耳朵旁邊對他說的一樣，一個一個字清晰得很。在墻面上反射形成回響，一遍一遍的出現(xiàn)。楚衣的心臟被類似藤蔓的纏繞莖一點(diǎn)點(diǎn)覆蓋，直到最后看不出一點(diǎn)肉色，像是抽緊了般的被扼住。
　　楚衣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以單方面地說他是孤僻。只是他從來都沒有找到可以交心的人。每每的兩點(diǎn)一線，從一開始的家和學(xué)校，生活是部無聲的黑白默劇，張開了嘴巴也只能發(fā)不出聲音來。連對父母，楚衣也只是模糊得有著些不甚明朗的記憶，用一句比喻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再到后來，生活并沒有因為季子帆的出現(xiàn)而發(fā)生多大的改變，只是從那個家轉(zhuǎn)變成了現(xiàn)在的家。
　　街邊的行道樹的樹干早已綁起了厚厚的稻草，是在為過冬做準(zhǔn)備了。有些愛漂亮的女生身上還扒著單薄的秋裝，不肯換下來。在沁涼的寒風(fēng)中拉緊了裹在身上的衣服，瑟縮的佝僂身體。
　　楚衣看著季子帆的側(cè)臉，伸手替他攏了攏衣領(lǐng)。“明天該換一件厚點(diǎn)的大衣了，這件太薄了點(diǎn)。天氣現(xiàn)在是真的要降溫了啊�！�
　　季子帆抿了抿嘴唇，抓住楚衣的手臂，忍不住的問，“你發(fā)生什么事了嗎？”自從醫(yī)院里回來以后，楚衣整個人像是陷入沉默。從他的眼神里，季子帆讀到了一種不知名的情愫。
　　“季子帆�！背陆辛艘宦曀拿�，卻又沒了下文。
　　“什么事？”季子帆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竄出了莫名的煩躁，連對楚衣都有一種不耐煩的敷衍，是毫無征兆性的，他想發(fā)一頓火，卻無處可撒�！澳愕降子惺裁词掳�？”
　　“你說我爸還有多少日子可活呢�！背�?lián)]動著手，仿佛在敘述些什么事實(shí)�！翱匆娝揖拖肫鹆宋野郑　辈皇且苫笮缘膯柼�，也不是平淡的句號，而是帶著強(qiáng)烈的主觀色彩的嘆號。
　　季子帆沒有料到楚衣會這樣說，看他的樣子是準(zhǔn)備逃避這個問題。他低垂下眼線，說，“我們現(xiàn)在不是過的很挺好的嘛�！奔咀臃只謴�(fù)了往常的樣子，是楚衣的話讓他有更需要思考的地方。
　　“你說我爸還有多少日子可活呢？算起來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到他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樣了�！背虏灰啦火埖卣f。

　　是在2004年，楚衣已經(jīng)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天了。只記得是在夏天，天氣很熱的。老式的風(fēng)扇一停不停地扇動者最大的風(fēng)力，但是楚衣仍覺得熱的出奇。水分一喝下去，就立馬蒸發(fā)出來，處于永遠(yuǎn)輪回于失水的狀態(tài)。房子是早年單位里分下來的一個套間，面積小的可憐，擺滿了零零碎碎的雜物，也就只剩下一個容得一個人轉(zhuǎn)身的地方。那是少年時的楚衣最憤恨的地方了。那是一個陰翳的監(jiān)牢，將他鎖上鏈條，牢牢地束縛在這個狹小的空間。他像是困籠的小獸，即使不斷的用身體撞擊籠門，也是徒勞無功而已。所以很早以前楚衣便下定決心，一定要離開這里，離得遠(yuǎn)遠(yuǎn)再也不回來了。
　　高考填志愿的時候，楚衣一個人坐在座位上，咬著筆桿。周圍的人都有家長擁著，他用力地用筆一筆一劃簽下一個離家很遠(yuǎn)的大學(xué)。然后拿著錄取通知書，一個人擠進(jìn)了密密麻麻的人流中，沒有回過頭。終于逃離了那個地方，一切順利得像是電視里演的一樣。不，不對，也許電視里的主人公還要?dú)v經(jīng)千難萬險，只是楚衣的運(yùn)道特別好罷了。
　　大概上了大學(xué)以后，已經(jīng)有快兩年半沒有回來過了。當(dāng)楚衣看見楚天恒推門進(jìn)來的時候，叫了一聲。
　　“爸爸�！�
　　五十歲年紀(jì)的人鏤刻著六十歲的痕跡，又黑又瘦的皮膚包牢骨骼，處于最上面的經(jīng)脈一根根粗大的突起，現(xiàn)出一道道青色。他詫異地看著楚衣坐在一把缺了椅背的椅子上。油膩的空氣在陽光下漂浮著的一粒粒粉塵粒子，作者無規(guī)則的運(yùn)動。他用手背揩了揩眼睛�！澳慊貋砹税�，學(xué)校放假了�！闭Z氣是比兒時溫厚了不少。
　　“喂，楚天恒。”
　　楚天恒瞪大了眼睛，他很想恢復(fù)其作為父親的尊嚴(yán)，可以教訓(xùn)楚衣一頓。不管是打還是罵，都得做點(diǎn)什么�？墒撬麤]有，不能像兒時那樣肆意的打罵，從前就可以從楚衣的眼睛讀到一種刻骨銘心的恨意了。他沒有那么做，畢竟是老了嘛。他甚至有些怕那個自己的兒子了，他抖了抖嘴角，板上才緩緩的說，“什么事啊？”
　　“楚天恒�！背掠纸辛艘宦�，他的心里是得意的，為的是自己終于可以不用再看著楚天恒的臉色來討生活了。他笑著看著楚天恒，用仿佛只是在告訴別人今天的天氣一樣，用無所謂的口吻說，“我跟一個男人在一起了�！�
　　“滾出去！”
　　楚天恒用手指著門，撕心裂肺的吼道。他的臉漲得通紅，他覺得自己終于可以恢復(fù)起父親的尊嚴(yán)了，聲調(diào)突兀的拔高�！澳憬o我滾出去，我沒有你這種兒子�！�
　　“跟男的在一起，你到底還要不要臉啊，惡心�！�
　　怎么好像天底下罵人的詞只有這兩個似的。不管在何時，不要臉，惡心如影隨行。
　　楚衣低下頭，旁邊垂下來的碎發(fā)擋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他的表情。身體微微的顫動，脆弱得可以一碰就碎掉。
　　一時之間他們陷入一種暫時的沉默，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楚天恒圍著桌子來回得踱著步，他知道楚衣現(xiàn)在肯定是在痛苦，他的心里涌起了一種自信。他很想再說點(diǎn)什么，比如什么什么的。
　　楚衣慢慢地朝門口走去，是想要離開的樣子。他走得很慢，每一步整個人都還在顫動。
　　“你要去哪里，給我回來�！背旌阏f�！澳悖o我回來�！卑豢煽咕艿膹�(qiáng)制，楚天恒想他還是會聽自己的話的。
　　楚衣繼續(xù)走。當(dāng)他走過楚天恒的身邊時，楚天恒清晰地聽到楚衣在笑。楚衣抑住忍不住想要發(fā)笑，用只有兩個才能聽到的聲音說。
　　“哎呀，就知道你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
　　然后，沒有絲毫的怯意和畏懼，一直笑著。然后，再也沒有回過頭。
　　楚天恒看著大開的大門，癱在椅子上，一個人喃喃自語�！澳阋欢〞蠡诘�。”
　　因為一定會后悔。那條路一點(diǎn)也不好走。
　　是那么多年過去了，還有什么過不去的呢？曾經(jīng)粗暴地對待自己的父親真的已經(jīng)老了，一只腳快買到六十大關(guān)了。套用很普遍地形容父母的皮膚蒼老得句子，卻又是那樣的貼切的是像皺巴巴的松樹皮一樣的皮膚再也顯示出水分了，而是一種接近土黃色的顏色了。大概是因為快要入到土里了去了的緣故，才會顯現(xiàn)出這種顏色。
　　楚衣有點(diǎn)擔(dān)心楚天恒了。父與子，即使是處于多遙遠(yuǎn)的對立面，畢竟是身體里流著的是一樣的血。多大的仇，多大的恨也早已泯入時間的磨盤里了。
　　也是是時候改回去看看了。

　　楚衣是屬于不大上網(wǎng)的那種人，在寫論文的時候，他寧可也更習(xí)慣直接接觸觸摸這紙張。在□□里只有寥寥幾個人，完全不認(rèn)識的那種。不過他又問過一個網(wǎng)友，假若自己愛的那個人要離開自己，你會怎么辦？
　　對方想了很久很久，總有十幾分鐘吧。楚衣也沒見那個人有什么反應(yīng)，還以為他離開了。過會兒，才慢慢地敲出幾個字。
　　我也說不好，也許就那么放手了吧。
　　楚衣不甘心就得到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的答案。如果是我的話，就讓他去死好了。
　　這么較真干什么，聽著怪嚇人的。干嘛要搭上一條人命呢，正所謂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
　　楚衣并不想聽他講完了，便直接退出了。他盯著熒光的屏幕，久久的。
　　季子帆，你可不要離開我呀。我會說到做到。
　　季子帆，我是真的愛你。

　　記得以前好像就已經(jīng)買過這本書了吧。楚衣翻看著教授要自己買的書的書單，若有所思的想。
　　窗簾只拉了一半，陽光熱切地在地板上踩下一塊塊光斑。楚衣跪在地上，奮力地翻找著塵封已久的書。一直被堆在書房角落里的紙箱摞著一本本的書。楚衣剛搬開上面的第一層書，卻發(fā)現(xiàn)中間加了一面銅鏡。楚衣拿了抹布仔細(xì)的抹掉上面覆蓋著的灰塵，當(dāng)手觸摸著鏡背古樸的凸刻，才記起來是上次和季子帆去北京逛潘家園的時候看到的。當(dāng)時只是說好看，也沒有花心思想去買。沒想到季子帆又買回來了，只是擱到個了這個地方，到后來他也記不起來放在哪里了，想要把鏡子給楚衣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鏡子應(yīng)該是做舊了的，也許只是一連幾天埋在地下才生出來的銅銹而已。綠綠暗暗的一層蒙在上面，也真的有幾分古時候老古董的味道，但是現(xiàn)在上面落了幾道碎痕，里面嵌著黑黑的東西，應(yīng)該是日積月累被那些書壓出來的。
　　“這是季子帆要給我的�！背略谛睦锬卣f，卻總覺得沒有底氣。

　　好像是在刻意得維持某種平衡，季子帆雖然最近幾日都很早回家來。楚衣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什么話可以跟他說了，仿佛可以講的話都已經(jīng)講過了。從早到晚，再是明天一早，就像計算機(jī)的程序早就設(shè)定好的程序一般。一日重復(fù)著前一日的軌跡，一樣的作息，一樣的你我，一樣的生活，不斷改變著的只是往后退的日期而已。
　　“季子帆。”楚衣說。他現(xiàn)在緊張得連雙手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他很想知道他與他之間到底是出了什么問題，卻不知道從何談起。他看著季子帆削尖的下巴，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口水，才說，“那個，今天早點(diǎn)睡吧。你明天不是還要見個客戶嗎？”
　　“嗯�！奔咀臃撊ノ餮b外套，朝臥室走去。
　　楚衣看著季子帆挺拔的背影，腦海突然出現(xiàn)一個疑問。他朝季子帆喊，“喂，我們在一起幾年了？”
　　季子帆停下了腳步。頭微微地偏著，好像是在思考�！捌吣炅�，我們在一起七年了。”
　　是啊，七年了，在一起的日子太久，都快記不起有多少年了。楚衣想。
　　原來七年之癢不光光出現(xiàn)在那些所謂的正常夫妻的身上，在他們身上也照樣會出現(xiàn)的。
　　楚衣可以完全被送出他們之間的對話，就像小時候要求背誦的課文一樣記得很牢。
　　“我要上班去了。今天晚上會晚些回家。你不用等我了，先吃好了�！�
　　“嗯，我知道了。你路上開車小心點(diǎn)�！�
　　“今天我要出去一趟。教授要我?guī)退硪幌抡n題�！�
　　“好�！�
　　……
　　“回來了啊，吃飯吧。”
　　“嗯。”或是“吃過了。”
　　等等等等瑣碎的話，卻是他們之間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了。
　　剝離去生活表面一層層過得牢牢的菜的包裝紙，最終曝光在人們眼前的，就是清水煮的白水雞蛋，寡淡乏味地一如既往。
　　到今天已經(jīng)是第四天了，楚衣想在這樣下去他一定會崩潰的。每每季子帆會倆，他都可以聞到不同類型的香水，有玫瑰香型的，有水果香型的。剛開始的楚衣厲聲地質(zhì)問季子帆�！斑@些都是哪里來的？”他的聲音像是繃緊了的弦，每發(fā)出一聲，都會有尖銳顫抖的回響。楚衣陷在柔軟的布藝沙發(fā)里，連舌尖也被自己咬開個小口。再到后來的后來，也就漸漸地麻木了。
　　“只是應(yīng)酬而已，真的。最經(jīng)總公司派了人來考察業(yè)績，你知道我要應(yīng)付他們的�！奔咀臃醚院谜Z得對楚衣說�！澳阋嘈盼业模遥娴臎]什么的呀�！�
　　“可那些都是些女人的香水啊�！背碌穆曇舴诺煤艿秃艿�。
　　“我知道了，楚衣我會盡量避免這類的活動的�！奔咀臃膺^楚衣的肩膀，連連地保證。“我只有你，楚衣。”
　　楚衣感到自己好像被抽光了力氣以后，連動一個手指頭都是那么的困難。他張開嘴巴想要說話，卻是發(fā)不出聲音來，只好悻悻的選擇合上了嘴巴。
　　早晨醒過來的時候，旁邊的人早就已經(jīng)不在了，也不會有剛離去還殘留著的余溫。應(yīng)該是離開很久了吧。楚衣曲著膝蓋，用雙手環(huán)抱著，這個姿勢看起來是特別讓人心疼的。初一看著床頭柜上唯一的兩個人一起拍的合影，略微地抬了一口氣。
　　生活是在一種自己明知的卻無法掌控的情況下慢慢地扭曲成另一個曲面。
　　他家里是該著急了，兒子都那么大了，身邊也沒出現(xiàn)個知心的女孩子。做父母的哪能無動于衷的干等呢？
　　季子帆的媽媽，楚衣遠(yuǎn)遠(yuǎn)地見過一。，具體的模樣楚衣是說不上來，知道他是一個典型的知識女性。她氣質(zhì)，睿智，精明，讓楚衣有點(diǎn)害怕和她的接觸。即使是歲月過去了那么長，但是骨子里的典雅是散不掉的。季子帆曽經(jīng)說過，自己和父母的關(guān)系一直都很平淡。他們是做好了一切父母該做的事情，只是更讓人覺得是在履行義務(wù)。
　　她說，子帆，我給你安排了幾個很好的女孩見面，你去看看吧。
　　好的。
　　然后在楚衣眼中終于需要攤牌的時候并沒有出現(xiàn)。父母的震驚的表情，大吵大鬧，自己被眾人的鄙夷，或是徹底決裂的時候，一切的一切都沒有出現(xiàn)。
　　“叮咚叮咚……”一陣急促的門鈴聲在空曠的客廳里響起，而且并沒有絲毫要停下的跡象，吵鬧得令人惱火。“是誰這么大清早得來？”楚衣也沒有在意衣服有沒有換好，赤著腳就去開門了。
　　門口站著的是季子帆的媽媽，她極有氣質(zhì)地朝楚衣微微地笑著，說，“你好。”絲毫沒有變化或是起伏。楚衣甚至猜不準(zhǔn)她是否只來找自己的，不過除了自己她還會要找誰呢/
　　但是楚衣還是驚訝于她的平靜，如她這樣強(qiáng)勢的女人，怎么會不知道他和季子帆之間的關(guān)系呢？看著她的臉，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以前是那樣的無知，他的心頭涌上了無邊無際的悲哀。楚衣原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不必要自己的事情會被所有的人知道。在楚衣的心里說是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但是對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還是十分畏懼的，大概是對傳統(tǒng)的屈服。當(dāng)他第一眼看見何玉瑩的時候，他從她的眼睛讀到了一種憐憫，這讓楚衣很不舒服。自己怎么會認(rèn)為可以一輩子隱瞞下去，其實(shí)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了，只是沒有直白地挑穿罷了。
　　裊裊的蒸氣熏散彌漫在整個房間，細(xì)窄卷在一起的茶葉在熱水的作用下慢慢地舒展泡開，展開鋪平，帶出點(diǎn)暖人的香氣。楚衣咬了咬嘴唇，端著茶杯，走過來說，“您，請喝茶�！比缓缶妥谏嘲l(fā)上，束手束腳的。
　　其實(shí)我應(yīng)該放輕松一點(diǎn)的。楚衣在心里暗暗得想。他把兩條腿并在一起，雙手捂著茶杯，貼著杯壁透過來的熱度，心里這才逐漸平靜下來了。
　　何玉瑩推了推鼻翼間架著的眼睛，抬著眼睛目光犀利地看著楚衣，眼神里充滿了毫不客氣的審視和尖銳，她沒有刻意地壓抑自己。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現(xiàn)在的情形看起來很像是兩個人企圖傷害對方，互相打量試探，想要給予對方最致命的一擊，至少表面看起來是這樣的。但是透過表面看本質(zhì)卻是他們兩個人都沒有想好怎么樣去開口而已，可早已有了一種劍拔弩張的氣勢。
　　過了很久以后，她說，“楚衣，我知道你是個很好的人。但是你們不合適，沒辦法在一起的。”何玉瑩想了很久，還是覺得直接比起拖拖拉拉要好得多。
　　“是嗎，我沒有這樣覺得。我們兩個人是相愛的，沒有可以把我們兩個分開。季子帆，他愛我�！背跻坏恼麄�語速都很快，最后一句帶著一種淡淡的驕傲。
　　“楚衣啊�！焙斡瘳撻_始扮演起一個母親的角色�！胺质职�，對你對他都是種解脫。”
　　她的一句句話像是一把把刀一樣砍在楚衣的心上，卻滴不下血來。
　　“我想你不會不知道原因的，你是那么聰明，即使子帆還不肯跟你講。如果是你提出的分手，心里也會更好受一點(diǎn)的吧�！�
　　“楚衣一直在極力掩飾那個事實(shí)，當(dāng)何玉瑩說出來的時候，楚衣是真的覺得自己該走了。他把杯子放到了茶幾上。茶早就冷掉了，楚衣一口也沒有喝過。
　　“好，我答應(yīng)你�！背罗D(zhuǎn)身回了自己的房間，連何玉瑩什么時候走掉的也不知道。
　　季子帆也該快跟他說這件事了吧。
　　當(dāng)季子帆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楚衣正在整理東西。他脫掉外套，從背后伸手摟住楚衣，用下巴磨蹭著楚衣的脖頸，溫?zé)岬暮粑幸淮顩]一搭地吹在肩頭，弄得楚衣癢癢的。他壓低了聲音說，“你在干什么呀，整理房間？”
　　楚衣沒有推開他，而是就著這個姿勢，用在平常不過的聲音說，“我想要走了�！�
　　“走？”季子帆并不愚笨，自然明白“走”這個字所代表的含義。他感到喉嚨發(fā)干，咽了一口口水�！盀槭裁匆�？”這句話倒有些楚楚可憐的意味了。
　　“你明明知道的。”楚衣蹲在地上把自己所有的書都放進(jìn)紙箱里。“我叫了搬家公司的，你就不用幫我了。”其實(shí)楚衣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帶著惱火的，為什么自己好像有那么多的東西要搬原來是自己承載了太多的記憶，現(xiàn)在卻要心甘情愿地離開。他沒有忘記去臥室的床頭柜里拿回那面鏡子。
　　離開是那么速度，就像相愛也是來得那么快。楚衣指揮著工人們將自己的行李都運(yùn)到沈家門。當(dāng)他走出公寓的玻璃大門的時候，眼睛一直盯著太陽看，刺眼得使他不停的眨眼睛，然后留下眼淚來。

　　“子帆啊，有的時候你要知道人言可畏啊。不是你一個人就可以抗拒整個世界的世俗觀念的。這個你知道吧�！�
　　“這個我知道，老師，我都明白的。但是還是再過一段時間吧。即使是現(xiàn)在不愛了，但是畢竟相愛過，不是一時之間就可以放得下的。”
　　“我知道，我不是一定你現(xiàn)在就要怎么樣。你和小藝的事情不著急的。你就自己看著辦好了�！�
　　“小藝是一個很好的女孩，我不會辜負(fù)她的……”
　　“那就好，那就好�！�
　　“你們家就你這么一個孩子，你可不能讓你們家……再說這家是傳開來，對你對你父母都不好。本來我是不該和你說這些的，但是我希望你明白�！�
　　只是那時正好站在門外的楚衣沒有聽到季子帆說的話，如果聽到了是不是現(xiàn)在又是另一個情況了呢？他現(xiàn)在只知道原來一切生活的溫存都是在為結(jié)束做鋪墊，所有的一切都是已經(jīng)安排好的鬧劇。
　　“可是不管以后怎樣。楚衣我愛你，對不起�！�
　　“你在說什么呢，子帆？”
　　“沒什么，老師�！�

　　當(dāng)楚衣握著已經(jīng)有多少年都沒有用過的鑰匙，手心里出了汗，顯得汗津津的。他很害怕如果自己開不了門，害怕楚天恒早就換了鎖。這幾年來自己寄去的錢都分文不動地被推了回來。但是沒有，當(dāng)他跨進(jìn)那扇老舊的連漆也掉光，露出里面最原始木頭原色的門，環(huán)顧四周基本沒有動過的擺設(shè)，墻壁上黑乎乎地沾著油煙氣。但是是再骯臟的地方，這也是楚衣唯一可以停歇的地方了。不然的話他只能漫無目的地往前走，即使走爛雙腳，也不能停下來。
　　唯一不同的是家里換了一臺電視機(jī)，黑白的老式早就該淘汰掉了，但是楚天恒一直沒舍得，用到了現(xiàn)在。不過現(xiàn)在的21寸的西湖牌電視機(jī)，大概也是二手貨的樣子。
　　楚天恒還沒有回來，楚衣呆在狹小的屋子里，一個人走過來又走過去，有著一種所有的氣力都沒有地方發(fā)的感覺。他隨手開了電視，畫面疊加在一起，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地可以看出那是男是女，喇叭也好像壞掉了樣子。斷斷續(xù)續(xù)傳出來的聲音充斥著大量的呲呲聲，楚衣很擔(dān)心電視機(jī)會不會突然爆掉，不過有一點(diǎn)重點(diǎn)提一下，電視機(jī)的確是彩色的，只是色彩飽和度調(diào)的過高了，每個人的臉都顯得煞白煞白的，亮的有點(diǎn)嚇人。電視吵得楚衣的頭發(fā)昏，剛開了沒多久的電視機(jī)又很快地關(guān)掉了，他想要出去走走。
　　出了家里的那條小巷，就是車流量異常的多的一個十字路口，聽說也是交通事故頻發(fā)的一個路段。楚衣沿著人行道漫無目的朝西面走過去。天色快要暗下來了，還在路上的人們的臉上都有一種急躁的表情。一排排的路燈早就全部打開了，其實(shí)也沒有為整個天增加多少的光亮，純粹是在做無用功。
　　整條馬路很熱鬧，車來車往的，卻基本上沒有什么人聲。所以楚衣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身后有兩個人的聲音。應(yīng)該是是兩個男孩子的聲音，其中一個的聲音十分外的熟悉，卻一直想不起來是誰。
　　楚衣停下了腳步，不再往前走了。兩個男孩嬉笑著朝楚衣越來越近，手里提著大包小包，是清一色的速凍食品。楚衣眼尖得看見他們的無名指上各戴著一枚銀戒指，閃著金屬特有的光澤�？匆娝麄兊臉幼樱掠行┖眯Φ叵肫鹱约阂郧斑�曾經(jīng)說的話。假設(shè)季子帆離開自己的話，他一定會讓他和自己一同死去的。現(xiàn)在想起來那些話只有少女才有充滿粉紅泡泡的時代才會說出來的話，而自己也會有這樣的時候。
　　愛情是靠不住的一塊嫩豆腐，外力輕輕地一擠壓，便從里到內(nèi)地碎爛了。
　　當(dāng)他們走過楚衣的身邊時候，楚衣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叫出了聲音�！坝诼��！�
　　是不是太唐突了？楚衣有點(diǎn)發(fā)窘地想。也許他根本不想跟我照面呢。
　　于洛的表情是詫異的，他原以為楚衣不會搭理他的。他站住了腳，好脾氣地朝楚衣一笑。“楚衣，你好�！彼恼Z氣顯得十分熱絡(luò)。
　　旁邊的那個人并不是曾經(jīng)在醫(yī)院里陪他的方致寧。
　　那個方致寧應(yīng)該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吧。楚衣看了一眼于洛。兩個人還是大膽得穿著情侶裝，有時候楚衣也是很佩服于洛的，至少自己沒有這樣的勇氣的。
　　“于洛，我想跟你說……”
　　于洛旁邊的那個男孩接過于洛手中的東西，想要先走一步來避開他們的談話，卻被于洛制止住了。不讓他離開，是不想對他有所隱瞞。于洛用力地握了握那個男生的手，淡淡地說，“有什么事嗎？”
　　原來的那個滿腹怨恨的，充斥著不甘的于洛已經(jīng)消失了的樣子。好想離開了方致寧，于洛可以更加快樂。代替原來的他存在的于洛變得更有人氣和生氣了。楚衣突然有些惋惜地想，方致寧真的是錯過了一個很好的人啊。
　　這時，楚衣看見楚天恒費(fèi)力地蹬著他那輛三輪車朝這里騎來，后面還放了好些個東西。因為距離太遠(yuǎn)的緣故，楚衣看不清后面具體是什么，楚衣只是覺得那個男人真的是老了，背都彎的跟蝦子一樣了，也是該有人要照顧他的時候了。
　　楚衣朝他們揮了揮手，然后沖楚天恒過來的方向跑了幾步，回頭說，“祝你們幸福�！�

　　祝你們幸福。祝你幸福。
　　這是一句真心的話，是發(fā)自心底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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