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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蝶戀花》
雪后初霽,日光昏黃。
她著一襲白裳,分外素雅嫻靜。她梳著雙髻,柔順烏黑的發(fā)際之中恰到好處地插著一根銀簪。只是,她雙眉緊蹙,纖長的睫羽之下依稀可見淚痕。她緊咬著唇,似乎要將它刺出血來。
“沐希哥哥不在了……”她垂下雙眸,殷唇顫顫道。藏在袖中的手不覺攥緊了那塊白色的帕子。指尖輕輕摩挲著白絹上的刺繡,她竟又掉下淚來。淚順著脖子滑下,刺痛的寒。
那是她在沐希出戰(zhàn)前,欲送卻始終未能送出的平安符。
“云衾姑娘……”
遠處床來侍女的呼喊,她忙低下頭,匆匆向前,找到一叢灌木,低下身子躲起來。她不敢出聲,屏息從灌木叢的縫隙中探著侍女小青的影子。小青撓了撓腦袋,像是疑惑的樣子,往雪地里望了幾眼,便跑開了。
她舒了一口氣,剛挪動腳步——卻觸碰到一個微微顫動的軀體。
一只在雪地里蜷著身子的白狐。它的皮毛如雪一樣白,以至于她慌忙躲到樹叢后卻沒有發(fā)現它。
她輕輕抱起白狐,撫摩著它的白毛。白狐并無掙扎,而是極其溫順地蹭著她的白衣。她懷抱著這冰涼的小身軀,低下頭來。她的目光落到白狐的雙眸上。她怔住——那雙清亮的黑眸,竟然與沐希哥哥的……一模一樣。
她不覺又掉下淚來,只聽見身后傳來小青的聲音:“云衾姑娘,你跑到哪里去了?害我找得好苦!”
云衾忙拭干淚,將手中的白絹藏進袖中,道:“我可不就在這兒嗎?”
她隨了小青回顏府,帶了白狐回寢。
白狐有些瑟縮著,冷,卻無畏懼之色。它是不畏人的。云衾命人打了一盆熱水,親自為白狐擦拭。
絹子碰到了白狐的后腿,它竟猛地一抽,血便汩汩地流了出來。云衾有些慌亂,忙拿出絲絹為它止血。待到血被止住,她輕輕扶起它的后腿,用另一塊絲絹沾了些藥粉,小心翼翼地涂抹在白狐的傷口上,邊涂,邊吹著氣兒。爾后,她用一段白紗細心地纏繞住傷口。
“你這小家伙,可別再淘氣了!”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卻又在嘴角凝結。當年,自己也是這樣為沐希包扎的。
那是數年以前的清晨,沐希在后花園玩鬧,不慎劃傷了手臂。一旁的云衾便拿出一塊白帕,學著侍女的樣子在沐希的傷口上纏上一圈,再系上好看的結。他們之間沒有過多的言語,只是相視而笑。
然而,沐希哥哥不在了。
溫熱的眼淚流出眼眶,一顆一顆劃過面頰。她那緋紅的雙眸與鼻尖在蒼白的臉色中凸顯出來,格外惹人憐愛。她懷中的白狐抬起小爪,放在她的側頰之上,“嚶嚶”啼叫幾聲。
云衾抿了抿唇,不語。
少頃,一隊人馬抬著一口棺材到院里,顏母命小青回房叫來云衾。她便放下白狐,朝院里奔去。
顏母早在一旁泣不成聲,沐希之妻紫衣更是伏在棺邊嚎啕大哭。云衾在一旁獨自拭淚。整個顏府沉浸在一片濃郁的悲傷之中。
云衾跌跌撞撞地走到棺前,伸出手撫了撫棺。棺上鐫著的,是淺淺的蝴蝶紋路。顏府上下都以為沐希生前最愛蝴蝶,殊不知沐希是因為云衾愛蝶而對蝴蝶如此癡迷。她把頭倚在棺邊,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喚了聲:“再見!
數日后,沐希之棺入土。顏府上下一片肅穆寂寥的白。
云衾患了點風寒,便整日呆在屋內,不曾外出。那白狐卻是日益活潑,傷口愈合了。它蹭了蹭云衾的素衣,很是親近的樣子。云衾則是淺淺一笑,“別鬧。”這白狐仿佛通了人性似的,立即乖乖伏在她身旁,看著她刺繡——她在給沐希的平安符上再刺上幾字,燒給沐希。
屋外突然傳來紫衣嫂子的聲音,云衾有些慌,忙將那帕子藏于枕下。慌亂之中,她竟被繡針刺破手指,不由得“呦”地一聲,縮回了手指。
“紫衣嫂子。”云衾叫過紫衣。
“我過來看看云衾妹子的病怎么樣了,”紫衣冷笑道,“沐希這才沒走幾天,你倒可好,養(yǎng)起小狐貍來了!
“嫂子這是什么話?”云衾抱起白狐,把被刺破的手指藏于狐身之下,“我自幼與沐希哥哥一起長大,他走了,我心里自然不好過?蛇@小狐貍,是我外出時撞見的,你看這大雪天的,我不將它帶回府中,它必定要凍死在這冰天雪地之中。這兩件事是不能混為一談的!
紫衣頓覺一股無名之火涌上心頭,憤憤道:“你別扯上你和沐希小時候那碼子事,現在,我才是他夫人!”
云衾抿著唇,低下頭來:“嫂子,我一直都知道……”
紫衣一聽這話,心便后悔剛才說出的那一番話,不覺滴下淚來,“云衾妹子,沐希沒走多久,嫂子心里不好過。剛才的話,我是無心的!
云衾抬起頭來,眼中早已是噙滿淚水,“嫂子,我知道你是有情有義的,我知道……”
兩人相依而泣,烏黑的發(fā)絲交雜在一起,掩蓋著輕微而又無助的眼淚。有人在嘆息。
這之后,紫衣便很少來找云衾了。云衾的身體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但她還是每天堅持著在那平安符上刺繡。
終于,最后一針刺完。她把線剪斷,蒼白的臉頰浮現起一抹微笑。
她披著斗篷出了門。
那帕子上繡的是一幅蝶戀花圖。一只藍黑相間的蝴蝶正懸停在一朵大紅的蝴蝶花上。帕子的右下角還刺著兩行詩,正是: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府外,蒼茫一片。雪還未化盡。
帕子燃起火焰,一點一點變黑,化為灰燼。
云衾微微笑著,向身后倒去。她著一襲白裳,分外素雅嫻靜。寒冷侵入骨髓,她面目慘白。
她看見白狐正向她奔來,她閉上眼,最后一抹微笑凝結。
茫茫雪地之中,一位白衣女子的身邊漸漸浮現一行字跡: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白狐依偎在她身邊。
你不知,你是,我永世追逐的蝴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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