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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烈日照得路上生煙,這地段沒人住,車也少過,路邊連廣告牌都望不見。太陽正當空,亮得看不清顏色,顯得天也刺眼。路上只有一輛黑色轎車慢慢行駛,車內(nèi)的天祥院英智卻沒車速看上去那樣耐心。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一只手焦躁地敲著扶手,看路的同時還在往路邊的沙地張望,石頭零零星星散落在枯黃的草叢里,光看著好像就能聞到焦臭味,一直蔓延到天邊去。
不知道在心里罵了多久,左前方終于出現(xiàn)了一個瘦高人影。天祥院英智開過去,繞過一身灰頭土臉的打扮,確認是朔間零后,按了兩聲喇叭。
朔間零停下來回頭看,待看清車里的人后又轉(zhuǎn)頭繼續(xù)走了。天祥院英智火氣上來,停穩(wěn)車后,連車門都沒關(guān),快走幾步趕過去把朔間零拉住。
“你什么意思?”汗水已經(jīng)把額前的碎發(fā)粘在一起了,天祥院英智不愿想自己現(xiàn)在看上去是什么樣,一抬手把頭發(fā)都捋上去。
朔間零抬頭看他露出來的額頭,又低頭看著地。天祥院英智不等他說話,把他拉回車上。
天祥院英智仍是一只手掌著方向盤往回城的方向駛?cè),已?jīng)過了足足五分鐘,朔間零還是坐在旁邊一言不發(fā)。要不是沒有抽煙的習慣的話,天祥院英智真想來上一根。
他投降,先于朔間零開口。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準備去哪里?”
“這幾天你在干什么?”
余光里,朔間零沒有一點反應(yīng)。天祥院英智忍不住轉(zhuǎn)過頭去看,朔間零仍然平靜地看著前方,搞不清楚在想什么。
多好的脾氣到這里也沒法忍了,天祥院英智踩下剎車!澳阆萝!隨便你去哪里!舌頭被割了嗎?”朔間零要是不下車的話,天祥院英智惡狠狠地想,他就開車門把朔間零一把推下去,再對著他的窩囊屁股踹上一腳。毒辣的陽光本就照得人視線不清,加上心中惱火,天祥院英智氣得有點呼吸不暢了。他丟下所有工作,沿著這條國道開了兩天的車才找到朔間零!好不容易找回來這個人就這種態(tài)度!把他占了大半個衣帽間的衣服和非要放在書房的那一堆樂器也丟出去,全都是礙眼貨!
朔間零轉(zhuǎn)過來甚至稱得上有禮貌地朝天祥院英智微微頷首,一只手搭上了車門。還沒等他開門,一聲輕響,天祥院英智把車門鎖上了。
“不說算了!碧煜樵河⒅前延烷T踩到底!拔野涯闼偷匠抢锬憔拖萝嚕瑒e的都跟我無關(guān)!敝,天祥院英智也不說話了。
太陽落下后,天邊的陰云蔓延過來,要天黑了。找到朔間零的地方實在太偏,那里已經(jīng)算是沙漠深處了,所以一路上一家旅店都沒有遇到。直到現(xiàn)在才出現(xiàn)一個服務(wù)站,招牌的燈還留了幾個字母亮著,能讓人發(fā)現(xiàn)這里有一家店,里面賣幾種礦泉水和即食面包。天祥院英智把朔間零關(guān)車里,小小一個貨架來來回回看了四五次,最終勉強拿起兩瓶礦泉水。收銀臺上只有一臺顯示器,監(jiān)控畫面里有幾個攝像頭黑了,剩余畫面里除了天祥院英智沒有其他人。天祥院英智找到不知道是倉庫還是員工休息室的房間,叫醒躺在行軍床上打鼾的店員結(jié)了賬。
回到車上,他和副駕的朔間零大眼瞪小眼,分給他一瓶水。
“謝謝。”朔間零說完清了清嗓子,又像是有點難以啟齒的樣子繼續(xù)問:“有吃的嗎?”
“原來舌頭還在啊,不知道我干什么好事討你高興肯賞臉說話了!碧煜樵河⒅菦]好氣。
“不好意思,我剛剛才發(fā)現(xiàn)好像忘掉了一些事情,之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沒輕易說話!彼烽g零兩只手捏著水瓶,臉上的抱歉毫不摻水。
“失憶了?”天祥院英智開了一天車后昏昏沉沉的腦子猛然清醒了,從椅背坐直。
朔間零點頭。
天祥院英智嘆氣,想把朔間零丟在這里,不管這破事了。自己何必自找苦吃呢?是朔間零自己要一聲不吭跑這么遠的。
他下車買了個面包回來,在空中甩了幾下抖落包裝袋上的浮塵,遞給朔間零。
“你現(xiàn)在還認識我嗎?”短短幾分鐘過去,天祥院英智連話都懶得費力說了。
朔間零搖頭。
“現(xiàn)在也找不到酒店了,在車里睡一會兒吧。你還記得怎么開車的話,明天你來開!碧煜樵河⒅沁@么說著,把椅背放倒躺下。
他沒有立馬睡著。車窗開了一點縫,流進來的風是城市的夜晚沒有的冰涼,讓他格外清醒。白天看不見風,晚上卻好像有了形狀。是朔間零的形狀,在天祥院英智身旁垂著頭像是睡著了,被風一點一點勾勒出來,哪怕沒看往那邊天祥院英智也能感覺到。天是黑的,散落的星星讓他想起撿到朔間零時路邊的石塊。他當時耷拉著頭在路上走,衣服上也沾了泥,茫然地沿著無人經(jīng)過的公路走了多久呢,他知道自己朝著什么方向在走嗎?天祥院英智覺得有點好笑。
想著這些事情,睡意來了,像潮水漫過棉花,腦袋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我想起來了!彼烽g零突然說。
天祥院英智好不容易要睡著,這下又得從頭開始醞釀睡意,生氣的同時他意識到自己剛剛在想朔間零。
“想起什么了?”
“我要去坎拉斯!
“你去坎拉斯干什么?”天祥院英智問,那個地方在沙漠深處。
朔間零搖頭。
“你現(xiàn)在還要去嗎?”
朔間零沒動,也許是陷入思索,隨即遲緩地點頭。
天祥院英智突然想起什么,湊過去笑著問:“那你想起來我是誰了嗎?”他湊到朔間零面前。
“還沒……”
“我是你男朋友!
朔間零瞪大了眼。這下他肯定也睡不著了,天祥院英智心中解氣。
朔間零已經(jīng)接受了這個事實。
“謝謝你來接我,辛苦了!
天祥院英智一只手放在方向盤上,一只手在一旁打著拍子,小聲哼歌,看上去心情很好。
“跟我客氣什么!
“要不我來開吧,我還記得怎么開!彼烽g零體諒地說。“你睡一會兒,好好休息別累著了!
天祥院英智在路邊停了車,他們交換位置。朔間零想起要去坎拉斯后,兩個人稍微休息下就掉頭往坎拉斯去了,沒有接著睡覺。朔間零是因為晚上一貫不睡覺,天祥院英智雖然沒有通宵的習慣,但是現(xiàn)在輪到他休息了也沒有睡覺的意思。
他往右靠著車窗,撐住臉看著朔間零。朔間零轉(zhuǎn)過來沖他笑:“不放心我嗎?沒事的,我開慢點,你睡會兒吧!
朔間零好像從來沒這么好聲好氣和他說過話呢,天祥院英智冷笑著轉(zhuǎn)過頭,看著車窗外無盡的夜,星星追著車跑。
“我又想起來一些事!彼烽g零說!蔽覀冎笆且粋學校的學生。我們是那個時候在一起的嗎?”
天祥院英智沒回答這個問題,轉(zhuǎn)而問他想起了什么。
“都是很小的事情,你好像是學生會的,我放學了就去你的辦公室找你,你給我泡茶喝。我喝不慣,但是你給我講不同茶的區(qū)別,我覺得有意思,就每天都去!
“我們都上不了體育課,別人在操場上跑圈的時候,我們在樹蔭下遇見了。你在看書,我在聽歌,我覺得無聊就問你在看什么,你在看《看得見風景的窗戶》。后來再遇到你的時候,你也在聽歌!
“文化祭的時候,我們還一起策劃方案到很晚,來接我們的車挨著停在門口,司機也認識了。我們過去的時候他們正在聊天,我家的司機開玩笑說以后只用來一個人接!
朔間零一邊說一邊想,像在擠棉花里的水,斷斷續(xù)續(xù)講著以前的事。
天祥院英智覺得自己的心膨脹起來,回憶把它填得緊實,生出癢意。
“我們當時一起競選學生會長,本來你是可以贏過我的,但是我使手段拉票贏過你了。你因此對我有不滿,為了報復你,雖然你不是學生會的,我還是經(jīng)常讓你做事,包括文化祭策劃方案!碧煜樵河⒅谴驍嗨。
“我沒有對你不滿啊。”朔間零疑惑自語。“是我記錯了嗎?你說你需要我?guī)兔,我就來幫你了,你還給我泡茶呢。我們不是很好的關(guān)系嗎?”
“是嗎?”天祥院英智冷哼一聲!皠e以為我看不出來,冷著張臉就是給我看的呢!
朔間零不好意思了!拔耶敃r覺得那樣很酷!
“那我們?yōu)槭裁丛谝黄鹆?說明關(guān)系也不像你說的那么不好吧!彼烽g零歪過頭看他,天祥院英智沒搭理。
車內(nèi)一時無語,兩個人都想著什么。
“我們什么時候在一起的?”朔間零還是好奇。天祥院英智不想多說:“等你自己想起來吧!
??
天已經(jīng)亮了,青色的云透出微光,太陽將從那里升起。他們車停在路邊,下車散散步休息。
“我又想起來!彼烽g零牽起天祥院英智的手,天祥院英智下意識要收回去,忍住了,反而把朔間零的手也捏緊,看著朔間零示意他繼續(xù)說。
“我想起來你有多喜歡我了!彼烽g零一臉得意。
天祥院英智渾身一僵,雞皮疙瘩像潮水一樣一波一波泛上來!拔蚁矚g你?”
“嗯,”朔間零興致勃勃,顯然很愿意繼續(xù)說這個話題!拔胰ツ膬憾寄苡龅侥悖鋵嵤悄阍诘任野。你請我喝茶的時候讓我用你珍藏的茶杯。你還說我長得好看……”朔間零說個沒完。
“那是因為,”天祥院英智趕緊打斷,“那是因為你……”他說到這里猶豫了。
“是,我知道,是我先說你長得可愛,但是你說我長得好看也不完全是客套吧!彼烽g零另一只手也牽過來。他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兩個人的唇就要碰上了,朔間零突然嘴角上揚。
“你其實已經(jīng)想起來了吧。”天祥院英智說,并沒有推開他,松了一口氣。
“嗯!彼烽g零放開手!拔抑牢覀儾皇乔閭H!
“但是你為什么要那樣騙我呢?剛剛為什么不躲開呢?我只是在按你的想法演罷了!彼烽g零簡直要把“你其實喜歡我吧”寫在臉上了。
“你想起來為什么要去坎拉斯了嗎?”也許只是為了轉(zhuǎn)移話題,天祥院英智又問起這件事。
“你去了就知道了!彼烽g零朝他眨眨眼。
到了坎拉斯,那里有一個廢棄的村莊遺跡。
“這里的居民信奉著一個名字已經(jīng)失傳的神明,傳說掌管著人間的情愛。在遺跡中央的石塊上刻上兩個人的名字,就可以保佑愛情長長久久。據(jù)說那塊石頭曾經(jīng)是這個神祭壇的一部分!彼烽g零牽著天祥院英智往里走,天祥院英智不知道在生什么氣,把他甩開了,落后幾步跟在后面。
“你不會是要刻上我們倆的名字吧?”天祥院英智語氣很奇怪。
朔間零疑惑:“你不愿意嗎?”
“你不是問我們是什么時候在一起的嗎?就是在這個時候。”天祥院英智看著朔間零。
朔間零沒搞清狀況!笆裁匆馑?”
“我們合作拍攝一個廣告,就在坎拉斯附近。我給你講了這里的傳說,你不信,但是我們還是約好來這里看是不是真的有遺址!鞭D(zhuǎn)過一個彎,再繞過一堵土墻,朔間零看到了那塊象征愛情的石頭,在一個角落赫然刻著他和天祥院英智的名字。
“這是怎么回事?”朔間零徹底搞不清楚了。
“你忘了我們已經(jīng)分手了嗎?”
“我們已經(jīng)在一起過了嗎?”
說不出兩個人誰更震驚。
“你到底來這里干什么?朔間零!碧煜樵河⒅亲呓,看進他的眼睛,他在紅色的眼瞳里找到自己,想看清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表情。
“我是想來這里刻下我們的名字,然后跟你表白。”雖然遺憾驚喜可能不成驚喜了,朔間零還是和盤托出。
“這件事我們已經(jīng)做過了,我?guī)銇淼臅r候。你當時說不信,讓我刻下名字看是不是真的。我刻下后,你就表白了!
嚴格來說并不算表白。那天,天祥院英智剛刻完字,手上的石頭都沒放下,朔間零就跟著蹲下來握著他的手。“我可沒說我信了,但是我在想,能為了這個荒謬的傳言一起到這么遠的地方來的人……”朔間零說不下去了,天祥院英智也難得沒抓著這個機會嘲笑他!坝械览,但我刻的名字肯定還是有用的。”他們一起回去了。
“我問的是五年后的你,朔間零,在我們分手后,你所有東西都還放在家里,一言不發(fā)地消失一周跑到這個地方來是要干什么?”天祥院英智顯得咄咄逼人。
“我們?yōu)槭裁礇]有長長久久呢?”朔間零關(guān)注點卻在這里。
為什么分手?無非是些瑣碎的小事。睡覺太晚,接了那個人的酒,工作的時候不肯好好休息,不愿意做早餐,非要把一大堆器材搬進自己的書房。其實并沒到分手的地步,吵得更厲害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但這次朔間零說什么都不肯道歉,天祥院英智也拉不下臉讓步。冷戰(zhàn)一個多月一句話都沒說,天祥院英智沉不住氣了,提出分手。朔間零干脆地答應(yīng),在第二天早晨消失了。
朔間零神色不明地看著那塊石頭,他真的忘了。
不過天祥院英智不想在時間線還停留在五年前的朔間零面前說這些。他只想知道,朔間零來這里要干什么。把刻字抹去還是加深呢?
“等你想起來這里干什么了我再告訴你!碧煜樵河⒅沁@么說。“快點想起來吧,我?guī)闳メt(yī)院!彼D(zhuǎn)身朝車上走去。
身后卻沒跟過來腳步聲,他轉(zhuǎn)頭看過去。朔間零蹲在那里,撿了塊小石頭,沿著五年前的天祥院英智留下的痕跡,用力描畫著。
四周沒有遮擋,白色的陽光直直落在朔間零背上,襯衫上已有汗跡。天祥院英智下意識想走過去給他遮一遮,或者拉他快點回到車里。其實他自己也不信這塊石頭。
但他只是這么想,實際站在那里沒有動,抬起手耐心地把自己臉上的汗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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