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步天歌－－權(quán)謀、愛情、歷史的思與辯
對于看過一年天下的讀者，步天歌是不容錯過的。在一年天下里，讀者們無比郁悶地看著外表柔弱，無依無靠的貴族少女素盈歷經(jīng)世事滄桑，宮廷風云。不同于常見的言情文萬能女主，素盈的經(jīng)歷總是得失參半，禍福相倚。她好不容易得以進宮從事奉香這份原本很有前途的職業(yè)，卻失去知心女傭；她于無意間獲得太子的愛戀，卻因此失去奉香的工作和嫁給太子的機會，她和自己也中意的白信默締結(jié)了婚約并相約私奔，不久卻遭遇更慘烈的悔婚，她獲得皇帝的眷顧，成為廢后之后的皇后，卻因為對太子的輕信而失去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在接踵而來的厄運與打擊中，本應(yīng)在宮廷斗爭的權(quán)力夾縫中茍且偷生的素盈卻漸次登上皇后的寶座并因皇帝的重病而接掌權(quán)柄，讀者松了一口氣之余，又開始擔心單單憑借她自己的權(quán)謀，身邊幾個微不足道的走卒，和皇帝那一點似有還無的憐惜之意，素盈將如何面對險象環(huán)伺的朝堂和明爭暗斗的后宮？一年天下的故事卻在真正屬于素盈的一年即將開始之前嘎然而止，留給讀者一個廣闊的想像空間和一個巨大的懸念。
有了一年天下的鋪墊，步天歌想不紅都難，更何況還伴隨著步天歌出版方強大的宣傳包裝。在眾多推介者的筆下，步天歌是一本值得一讀再讀的小說。我親身實踐，將步天歌讀了三遍，果真，由此而獲得的感受每一遍都不一樣。 充滿歷史悲憫感的權(quán)力挽歌 盡管出版方和部分讀者都特別看重步天歌的權(quán)謀部分，甚至給其貼上“職場必讀”這樣近年來特別助銷的標簽。然而，如果真抱著拜讀職場教科書這樣的觀點去看這本書的話，大多數(shù)人會越讀越困惑。因為單從權(quán)謀角度來看，書中的斗爭固然精彩，但最后的結(jié)局并非職場中人所樂見的“雙贏”或者獨贏，而是雙輸，甚至是多輸。為了爭奪權(quán)力而搏殺的多方人馬，包括其中舉足輕重甚至無足輕重的配角，沒有一個得到好的收場，權(quán)臣琚含玄死了，太子夫婦死了，皇帝死了，素盈遠離朝堂的權(quán)力中心，素盈拚死奪來的皇孫落在了小公主真寧的手中，真寧呢，犧牲了未來嫁人的權(quán)利。沒有人靠著權(quán)謀占據(jù)制高點，反而倒是歷史的沉重車輪轔轔地碾壓過了每個人，不管他有多么聰明和狡猾。 那么對于權(quán)謀這件事，作者的理解到底是怎樣的呢？煌锳強調(diào)了權(quán)力對人心靈的腐蝕和毒害。 步天歌中的親情、愛情、友情，是凡卷入權(quán)力斗爭的，無不扭曲變形。父子之間互相猜疑和防備，夫妻之間不是互相利用、形同陌路就是反目成仇，友情成了僅供利用來向上爬的梯子，甚至最沒防備的暗箭恰恰來自最好的朋友。但是所有活在煌锳筆下的人物都不能算作是純粹的壞人，每個人都有其善良和值得同情的一面，煌锳在展現(xiàn)他們機關(guān)算盡的同時沒有忘記展現(xiàn)他們在深陷權(quán)力漩渦時的無奈和掙扎。權(quán)力對人性的扭曲，最突出和成功的例子就是素盈，她本是一個毫無野心的聰慧女孩，就因為出身后族，為了貪慕權(quán)力的家人們的安全與前途，因為當權(quán)者（包括皇帝和太子）加諸于己身的傷害，不得不逐漸走上爭權(quán)之路，做出許多違背自己本心，背叛愛情的事。將步天歌后期的冷酷無情的青年皇后素盈與一年天下開篇時的單純善良的拈花少女素盈相比，期間的落差令人痛心，又不得不嘆服素盈的每一點轉(zhuǎn)變作者都有交待，看起來是那樣合情合理。 再有就是文中不時出現(xiàn)的總在誘惑著主人公并要求著代價的幻影，雖然讀者對此的理解不一，但就我來看，這正是作者的諷喻�；糜按碇鴻�(quán)力對人的誘惑，權(quán)力能給我們的東西可能超出我們的想像，而想擁有權(quán)力，總要付出代價。不同的人表現(xiàn)不同，結(jié)果也各異�；实凵钽チ硕甑那閻郏瑩Q來了皇帝之位，但卻迅速成長為權(quán)力的主宰，幻影與他相伴，卻不會再誘騙到他。素盈以十年寂苦換來了一年天下，可是突然幡然悔悟，意識到權(quán)力的毒害，遠離了權(quán)力中心，幻影便成了過眼云煙，不復存在。小宮女忘機對權(quán)力的誘惑缺少必要的警惕，輕率許下了代價，以一個國家和自己的壽命換來了短暫富貴，果然她成為了小皇帝寵妃，在幾年的富貴榮華之后，流離失所，抱憾而死。這充滿宿命感的故事告訴我們，對權(quán)力需要時刻保持清醒和警惕。 在步天歌的眾多配角設(shè)定中，謝震是個并不特別復雜出彩但卻特別幸運的角色，他懷揣著對素盈的愛情，始終默默守候著她。他愿意為素盈獻出生命，卻不愿見她的雙手染上一點無辜者的鮮血，他了解諂媚、奴性、背叛、、殘忍、兩面三刀能帶來的好處，卻不愿放棄自己的良心和準則，在這部爭權(quán)逐利者云集的小說里，他是其中的另類，表面上看起來不夠聰明，實際上卻是其中擁有足夠智慧，可以抵御權(quán)利誘惑的極少數(shù)人。這樣一個明顯背離權(quán)謀二字的角色恰恰權(quán)力愛情兼得，并且最令人羨慕的是，在適當時候得以全身而退。在他的身上，恰恰寄托了作者的理想，一種對政治清明，愛情堅貞的向往和追求。所以，不論現(xiàn)實中這種人能否從職場中脫穎而出，在小說中，作者給了他最好的際遇。 為了滿足個人或某一小集體的私欲去攫取權(quán)力，必將導致自身的覆滅，這個觀點出自于法史學博士的筆下，更接近歷史的真相，本算不上多么新奇驚人，難得的是生動而不說教，在當今的通俗文學界比較特立獨行。在晉江的眾多小言中，即便某些大神的文也難掩骨子里對權(quán)力的推崇和變相膜拜，少的恰恰是對權(quán)力之毒的清醒認識和理智抵御。像這樣以遺世獨立的態(tài)度去旁觀和描刻權(quán)力場上的種種搏殺，恰似一曲滿含歷史悲憫感的挽歌，發(fā)人深省。 如雜草般生存的宮廷愛情 如果只是粗略地看過一遍步天歌，你難免對其中的愛情灰心喪氣。且不說其中因為家族利益而聯(lián)姻的種種怨偶是如何形同陌路或者反目成仇的，單看皇帝深泓與素盈就足以令人氣餒。深泓身受劇毒來日無多，有一個成年的太子而且已經(jīng)決意傳位給他，并不希望一個年輕的皇后及其子嗣出來攪局，所以在文中的表現(xiàn)總是那樣高深莫測和漫不經(jīng)心，素盈則因為自己和家人參與了廢后（即太子生母）事件，一直處于皇帝將死的焦慮和恐懼中，為了在皇帝死后繼續(xù)保住性命和后位，不得不尋找另立皇儲的機會，所以她在文中總是外表鎮(zhèn)定嫻雅，內(nèi)心懷疑失望。他們倆彼此都沒少傷害對方，要說他倆之間有愛情，那真是寡淡有如白開水了。 可是，假如你再讀一遍步天歌，耐心地理解其間的字句，你就會發(fā)現(xiàn)，這其實是一部隱藏得很深的言情小說，愛情在其中不是弱化了而是被強化了。 首先愛情這東西恰恰就隱藏在作者的字里行間�；烷A對人物的心理活動和行動看似不經(jīng)意的描寫，恰恰表現(xiàn)了人物的潛意識里對于愛情的真情實感。比如素盈認為的，（皇帝的）玉屑宮總比別處暖和，以及她終于除掉最大的敵人，和皇帝皇孫廝守時那令人輕松的夏日風景描寫。再比如素盈在送別廢太子后皇帝那略帶醋意的話，無比淡定的皇帝于緊急時的那一句“阿盈”，正如步天歌的題記里那個做出“這個男兒會因為一朵花愛上一個女人”的預言的胡人所說的一樣，愛情是這宮廷里唯一可以藉以取暖的東西。在兩位自認為可以將感情深埋的主人公內(nèi)心里，愛情不時冒頭，如雜草一般頑強。 其次，愛情在文中多次起到了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加強戲劇沖突的作用。深泓心里想的是“我愛你，那是我的事，最好你一點也不知情。”素盈的心里獨白是“你愛我嗎？你有保護愛你的我嗎？”這兩個人對愛的理解和表達方式的差異，造成了誤會與沖突，不是以言情小說慣常使用的充滿小兒女態(tài)的爭執(zhí)和吵鬧出現(xiàn)的，而是和權(quán)力斗爭相伴行，在其中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 更重要的是，愛情在這部充斥著陰謀和殺戮的小說里充當了救贖者的角色。故事接近尾聲，皇帝效鉤弋夫人事，準備廢后，素盈反戈一擊，在皇帝的茶里下毒，事情敗露后被打入冷宮，他們的愛情結(jié)局似乎是那樣令人失望，然而在倆人最后訣別的那一幕里，兩人互剖心跡，深泓終于決定再寬容一次，給了素盈夢想的太后職位以及保育幼帝的權(quán)利，當他辭別人世時，靈魂是那樣的釋然，而他這一舉動也喚醒了素盈的良知，使她遠離了骯臟的權(quán)利場，獲得了精神上的圓滿。愛情在這里遠遠超越了理智中對權(quán)力的欲望，引導人物走向真善美的境界，可謂是升華了全文。 都說步天歌是一部悲劇，但是如果沒有深泓和素盈之間的那令人扼腕嘆息的愛情，想來故事的悲劇性也不會那么強烈，而在整體悲涼的調(diào)子上，由于作者強調(diào)了真愛不僅有索取，也包括寬容和犧牲，所以其間的愛情仍如一抹抹亮色，是令人不能忽略的所在。 囿于歷史框架的艱難舞蹈 一年天下和步天歌以及覆天記寫的是素盈的一生，這個女人是有歷史原型的，不過遼史關(guān)于她的記載非常簡短，甚至可以全文抄錄如下： “道宗惠妃蕭氏，小字坦思，駙馬都尉霞抹之妹。大康二年，乙辛譽之，選入掖庭，立為皇后。居數(shù)歲，未見皇嗣。后妹斡特懶先嫁乙辛子綏也，后以宜子言于帝，離婚，納宮中。八年，皇孫延禧封梁王，降為惠妃，徙干陵；斡特懶還其家。頃之，其母燕國夫人厭魅梁王，伏誅。貶妃為庶人，幽于宜州，諸弟沒入興圣宮。天慶六年（36年后的皇孫時代），召還，封太皇太妃。后二年，奔黑頂山，卒，葬太子山�！� 單從這段歷史的字面上來看，蕭坦思雖然短暫地當過皇后，但她的人生實在是被動，屬于隨波逐流，隨遇而安的那種，唯一主動的舉動是向皇帝推薦了自己已嫁人的妹妹，導致這個妹妹離婚入宮，一度與她共事一夫，這也算不上是什么有光彩的事，至于晚年受封，主要是因為當時戰(zhàn)亂四起，君主急需她的哥哥充當保疆大將，受封太皇太妃多少有一點作人質(zhì)的意思。在歷史舞臺上，她真是一個配角，還是象政治犧牲品一樣的配角。 可是，當相似度達90%以上的遭遇放在主人公素盈身上時，我們看到的卻是一個聰慧大度堅忍善良足以和男性匹敵的女性形象，一個精彩到令人一讀再讀的歷史故事，為什么在歷史上這么乏善可陳的經(jīng)歷作者寫來會這么出彩？主要得益于：一年權(quán)傾天下這個巨大而精心的懸念設(shè)置；文中每個人物形象都生動具體，極好的烘托和突出了主角的形象；對宮廷和朝堂這個錯綜復雜的背景環(huán)境有條不紊地介紹與交待，使得讀者身臨其境；精巧縝密的權(quán)謀設(shè)計真實可信。 當然，我最想說的是因為煌锳很善于從女性角度來發(fā)掘歷史上的女性。由于男尊女卑的舊有觀念作祟，在浩瀚史書中，除了少數(shù)女性被當作空洞的人偶一樣為道學家所標榜，或者被當作禍國殃民的替罪羊而釘在恥辱柱上之外，只有個別女性以其豐功偉績得以流芳千古，絕大多數(shù)女性就像長河里的一粒沙那樣被湮沒了。她們的思想和行動都不復為今人所知�？墒�，在煌锳的筆下，仿佛沙里淘金一樣，賦予這些女性以血肉和思想，使她們鮮活而生動，宛若重生。 不提作者著力塑造的素盈，就是那些作為配角的女性形象也令人眼前一亮，比如皇帝深泓的母親，智慧沉著的端妃，素盈那狡慧有才的妹妹素瀾，任性狠辣的公主榮安，精明慧黠的公主真寧，乃至不起眼的宮女之慧。往往精略到位的寥寥幾筆神態(tài)和心理描寫，人物形象便躍于紙上。 煌锳的歷史觀建立于一個基本點，即“帝王將相寧有種乎？”基于這個觀點，每個人包括女性其實都不是天生或命定的配角，只是大多數(shù)人在自我實現(xiàn)的路上棋差一著或者遭遇更強者而已。她筆下的女性人物似乎永遠比男性更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似乎永遠在追逐著自己的目標，所以即便她們在奮斗的過程中失敗了，那也將充滿了悲壯的美感。雖然照我的理解，歷史上的大多數(shù)女性限于環(huán)境，其實沒這么積極地去實現(xiàn)自我，淪為歷史上的配角往往是主動放棄，隨波逐流的結(jié)果，但是煌锳更愿意將歷史重新演繹，給女性們一個機會，讓讀者們掩卷之余，恍然大悟：“原來歷史也可能是這樣的”。 但是，盡管歷史有時就是用來顛覆的，但是歷史里那一點客觀規(guī)律和人之常情卻是很難被顛覆和推翻的，幾乎完全套用歷史框架使得步天歌的整個情節(jié)發(fā)展和結(jié)局看上去稍有別扭。 文中用幻影、預言、民謠等來表現(xiàn)歷史的必然性，同時也為讀者設(shè)置了懸念，但是由于步天歌里缺少對一個王朝從興盛到衰亡的原因進行的經(jīng)濟政治層面的客觀描述或分析，這些頻繁出現(xiàn)的怪力亂神的東西未免使步天歌有流于宿命論的危險，與素盈的那種堅忍的反抗精神不符合。 作為始終對素盈有情的人和本文的第一男主角，皇帝深泓的形象不夠鮮活生動。雖然這種面冷心熱的帝王愛對文章的精彩度很有幫助，在晉江也是風靡一時，但是如果人物刻畫不夠就往往會顯得不夠真實。為保幼帝防外戚專權(quán)而舍棄年輕的皇后，這在歷史上固然有例可循，比如鉤弋夫人，但漢武帝是歷史上著名的多情濫情加無情的皇帝。而按照煌锳的設(shè)定，深泓在內(nèi)心深處愛著素盈，那么，作為愛的最基本表示，難道他不想為素盈爭取一個在他死后可以安樂的地位嗎？惜乎，此間伏筆埋得深了些，而深泓似乎始終在一個冷靜專斷的帝王與一個溫柔可親的情人之間掙扎，而出于保持懸念的要求，作者對他又缺乏相應(yīng)的心理描寫，所以看上去就有點面目模糊，行事乖張了。 步天歌的結(jié)局頗有急轉(zhuǎn)直下之勢，可是既然素盈蓄謀已久要在皇帝死后將皇孫據(jù)為己有，甚至已經(jīng)做出了投毒這一險招，必有自己的一套政治班底，就算在政治角斗上她稍遜于深泓，又怎會在有皇帝托孤遺詔的情況下將大權(quán)旁落于孩子一樣的真寧和毫無根基的書生李懷英呢？皇帝的授權(quán)難道就是蓋印璽那么簡單？而如果素盈只是孤軍奮戰(zhàn)，投毒這件事未免太容易暴露，太孩子氣了，假如素盈這樣沉不住氣，早在之前重重的宮廷陰謀中死過多次了。作者這樣安排，似乎只為了照顧歷史框架的走向，給一直埋頭跟進忘記抒情的讀者們一個好歹狗血一下的結(jié)局，而忽略了人物的性格特征。 雖然尚有不足，但步天歌以其精妙的文筆和上佳的結(jié)構(gòu)，在有限的歷史記載和精彩的文學演繹之間取得了艱難的平衡，不亞于一場古典的芭蕾舞劇，人人可見其典雅精致韻味十足，殊不知舞者受規(guī)則所限，每一騰挪跳躍都須有前呼后應(yīng)，其間激發(fā)出的亮點格外眩目。其中那些權(quán)謀足以挑戰(zhàn)讀者的智力。獨立而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為大家展示了歷史的女性式的解讀方式，愛情依然為貫穿全文的重要線索和主題。是的，如果你見過煌锳的照片，你就不會懷疑，那個美麗聰慧的女子，眼里帶著點執(zhí)著，怎么會不相信愛情？ |
